贝克兰德,东区,一个两居室的房间。

穿黑白格制服的几位警察跟着开门的房东入内,各自伸手掩住了嘴巴。

里面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警官,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别的租客说这里似乎流了很多血,他们隔着墙壁和房门都能闻到。”戴丝绸礼帽的房东颇为胆怯地左右张望,不愿意在房间里多逗留一秒。

督察肩章的黑鬓蓝眼警官摆了摆手道:

“你先到门口等着,还有事情问你。”

他边说边戴上白色的手套,将目光投向了卧室的木门。

不过,他没急着进去,缓慢地环顾了一圈,把周围的情况尽数纳入眼底:

一堆煤炭,存放餐具和食材的橱柜,小型炉子,清洗得很干净的铁锅,一张略显油腻的桌子,两把倒在地上的圆凳,两把歪斜放着的靠背椅,几个装着不知名粉末的玻璃瓶,以及一叠散开的塔罗牌。

“经济状况一般的神秘学爱好者?”黑鬓蓝眼的督察轻轻点头,做出了判断,然后示意其中一位下属去打开卧室的门。

吱呀一声,更多的血腥气味涌了出来。

开门的警员往里看了一眼,陡地发出短促的惊叫,蹬蹬连退了几步。

为首那位督察微皱眉头,按住后退警员的肩膀,越过这个阻碍,靠近了卧室。

他眸光一扫,脸色顿时有所改变。

卧室之中,木床之上,一个男子躺在那里,双手被绑在了头顶处的护栏上。

他没穿衣服,身上是一道道又细又深的裂痕,血液早已流干,将下方的床单和旁边的被子染得一片暗红.

粗看过去,这死者就仿佛被一根根铁丝紧紧缠住,勒破了皮肤和血肉,勒进了骨头里。

这样的画面,对见过多个谋杀案现场的警察们来说,依然有着强大的冲击力,并且带有某种仪式般的邪异感。

就在为首督察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两个人冲入了房间,一个试图拍照,一个甩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又一起谋杀案吗?

“最近东区是不是发生了多起谋杀案?

“警官,你认为是连环杀人案吗?”

黑鬓蓝眼的督察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摆了摆手道:

“不要破坏现场,否则我会将你们视作罪犯的同伙。”

他旋即对之前那位警员道:

“卡利斯,请两位记者出去,告诉他们,有什么问题找西维拉斯场的新闻处。”

等到记者们被请出了凶案现场,这位督察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又要见报了,该死!”

…………

皇后区,霍尔伯爵家的豪华别墅内。

“东区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遇害者生前疑被凌虐……”已用完晚餐的奥黛丽在起居室内随意翻看起《贝克兰德晚报》。

听到女儿的小声自语,霍尔伯爵摇头叹息道:

“在东区,这并不是什么新闻,统计数据显示,那里每天都有人死去,不止一个。”

奥黛丽没太在意这件事情,和父亲、母亲、哥哥闲聊了一阵后,就带着金毛大狗苏茜,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人一狗极有默契,没用言语交流,后者就守在了门口,担当警卫,而奥黛丽反锁住房门,坐至床边,默念起“愚者”先生的尊名。

等待了几秒钟,她眼前深红光芒汹涌而出,将一切淹没。

奥黛丽来到了灰雾之上,来到了那个恢弘古朴的宫殿内。

她随即看见侧方多了一个小房间,斑驳之门轻掩,未曾合拢。

“比上次治疗时那个古老的忏悔室好了很多……不过,这不太符合‘世界’先生的性格啊,他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异化?”奥黛丽若有所思地进入那个房间,关上了斑驳之门。

她之前已经为“世界”格尔曼.斯帕罗做过复诊,给出了对方已经痊愈的结论,谁知今天突然又收到了对方请求再次治疗的消息。

这让她有些诧异,又有着那么一点点好奇。

还算宽敞的黑暗房间里,奥黛丽背靠住后方明显有人的那堵墙壁,身体缓缓下落,双腿斜跪而坐。

平静安宁的氛围中,她调整了下自我状态,语气轻快地开口道:

“晚上好,‘世界’先生~”

话音未落,奥黛丽的灵性直觉已然感知到了对方的心智体表层情况,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情绪,或者说,心情。

灰暗,低落,迷茫,抑郁,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世界”先生这次的问题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他又遭遇了什么?

奥黛丽轻咬了下嘴唇,冷静做出判断,适时使用了一个“安抚”。

这是“心理医生”最有用的能力之一,在古代叫做“精神分析”。

墙壁背后堆积的“乌云”一下散去了不少,格尔曼.斯帕罗终于嘶哑着开口道:

“晚上好,‘正义’小姐。”

靠着墙壁的奥黛丽想了想,取消了预定的方案,保持着刚才的轻快语调道:

“我很好奇你最近经历了什么,似乎有太多太多的遭遇。

“不用想其他事情,我们先聊一聊,像朋友一样聊一聊。

“如果你对我的生活感兴趣,我也愿意分享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墙壁另外一边的格尔曼.斯帕罗沉默了下,不答反问道:

“你对未来有什么期望?”

奥黛丽眼眸微转,认认真真地回答道:

“提升自己,努力成为半神,以更好地保护爸爸、妈妈和哥哥们。

“唔,我这段时间有跟着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去探访几位助学基金的申请者,他们的生活状态真的超乎我想象,虽然我看过一些报道,对此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依旧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有个女孩只比我小几岁,却很瘦很矮,每天都吃不饱,只有两条很是破烂的裙子,她说到她想读书的时候,那双眼睛非常纯净,充满恳求,我到今天都无法忘记……”

说话的同时,奥黛丽敏锐察觉到格尔曼.斯帕罗的心理状态有了点改变,不再如同完全静止的湖泊,有了些涟漪和起伏。

略作斟酌,这位“心理医生”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自顾自说道:

“我曾经还期待一场美好的婚姻,希望我的‘王子’能像那些流行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到来,不过,成为‘观众’以后,我发现我恐怕很难完成这个梦想了,我总是能读出那些男士的真实想法,识破他们一个又一个谎言,确认许多人并不像我想象的一样美好,这让我有点失望,唔,再等几年,或许我会懂得欣赏别人的缺点,可现在真的很难做到……”

见和自己只隔了一层墙壁,背对背相处的格尔曼.斯帕罗终于有了点想笑的情绪,奥黛丽及时又释放了一个“安抚”,然后,她听见对方开口问道:

“你曾经从‘太阳’那里得到巨龙们的资料,对‘空想之龙’应该有一定的了解。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的父亲、母亲和哥哥们都是‘观众’途径天使之王空想出来的,并不实际存在,你会有什么反应?”

肯定当场崩溃,甚至失控……“世界”先生这是发现自己的主要期待或最终目标,永远无法实现,所以产生了心理问题?

奥黛丽先是被格尔曼.斯帕罗的问题弄得莫名惊恐,继而察觉到了问题的本质在哪里。

她没做回答,引导式问道:

“你似乎见证了一个希望的破灭。”

“呵。”奥黛丽背后的墙壁处,透出一道自嘲般的笑声,“确实,我曾经以为我还有家人,后来发现这只是我的奢望。”

“为什么这么说?”奥黛丽状似闲聊地问道。

格尔曼.斯帕罗沉默了几秒道:

“你听过罗塞尔大帝用做家教的那些启蒙童话吧?”

“这是我的童年回忆。”奥黛丽“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她发现墙壁那边的“世界”先生情绪有了明显波动,压抑的痛苦涌了出来。

这一次,奥黛丽没用“安抚”,她的灵性直觉和专业知识都告诉她,对方需要一定的宣泄。

“那你应该知道睡美人和王子的故事。”格尔曼.斯帕罗低哑着说道,“有这么一个人,也进入沉睡,直到某一天突然醒来……他以为他的家人还在,他努力地提升自己,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他们,这成为了他活着的主要意义,最终,他发现,他之前沉睡了至少三百年,甚至上千年,或者更久,他原本拥有的一切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强烈的痛苦和迷茫在奥黛丽的感应里是如此鲜明,让她一下有了个明悟:

阴沉,压抑,老练,狠辣的“世界”先生也有着自身追寻的目标和存在的意义!

这和他温柔的内心一致……真是可怜啊……虽然他刚才只是依据童话举了一个例子,但说到某些词语时的情绪反应是真实的……他提及“沉睡”,“家人”,“三百年”,“上千年”,“更久”,“再也找不回来”时,他的痛苦明显更多……这说明他是古代人,因某个遭遇活到了现在?

这与“愚者”先生是复苏的古神吻合,难怪他能成为眷者……奥黛丽迅速把握到了事情的关键。

她抿了抿嘴唇,沉吟了下道:

“他的家人有留下什么话语吗?有说希望他醒来后去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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