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楼上,一个黑衣、黑裤、黑包头的老人不停抽着水烟,竹筒做的水烟枪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依娜则跪坐在他的对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老放下水烟枪。

“这样也好,阿保和阿达都有自己的想法,寨子也有不少人愿意追随他们,与其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还不如趁着两边没见血,干脆分开。”罗老满脸地无奈地说道,毕竟谁都不想看到自己的家四分五裂,更别说阿保和阿达都是他的晚辈,都应该算是他的曾孙。

苗疆的侗寨都是一家人,彼此是堂兄弟姐妹,只是关系远近罢了,以往再怎么争权,都不会拆散侗寨,但是现在大难临头,与其这样内耗,还不如一刀两断,各奔前程。

“那个汉家小辈很厉害,这招釜底抽薪、借步登梯的计策确实让人难以对付。”罗老赞道。

“他在汉人中名气很响亮,是传说中的应劫之人。”依娜没有提到剑宗传人,因为剑宗的名号对南疆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反倒是应劫之人的身分高贵得多。

“他会的那些东西确实有点意思。”罗老已经见识过谢小玉的剑法,之前谢小玉一剑逐走道君剑修,那一幕令他异常震撼,此刻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我觉得他的提议没有那么简单,恐怕他也打着吞掉赤月侗的念头。”年老成精,这位大巫活了几百岁,见识和阅历远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

让人出乎预料的是,依娜居然点头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罗老有些吃惊地问道。

“那个人是我男人的兄弟,我男人太了解他了,所以他说出这些话,我男人立刻有了反应,而我对我的男人同样了解,他一有反应,我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依娜苦笑道。

“那你还帮他们说话?”罗老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那个人有野心,但是他有一个别人没有的好处——他不喜欢用强;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强摘的瓜不甜。我男人曾经说过,他以前有三百多个手下,却因为一件事,很多人离他而去,他也没强求,只是对跟着他的那些人比以前更好。后来又有一批人离他而去,他仍旧放行,没有阻拦的意思,最后只剩下三十几个人跟着他。”依娜缓缓说道。

依娜想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谢小玉从来不强求别人,换成龙王寨或者白衣寨都不可能这样做,投靠的结果就是被彻底吞并。

“不强求?”罗老又吸了一口水烟,沉思起来,好半天他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没人会白白拿好处出来。”

“我知道,他肯定是为将来做准备。我男人说过,他有一艘船,一艘很神奇的船,可以装下很多人,将来大劫一起,他肯定会带着所有人逃跑,但是他还没解决吃饭的问题,这一次他恐怕是拿我们验证。”依娜说道。

罗老又开始抽起水烟,并陷入沉思,和在蛮荒深处的生苗不同,他们对汉人的东西并不排斥,甚至还带着一丝羡慕,甚至在道法之争前,他们就从汉人那里学会耕田和织布,要不是南疆山脉众多,耕地太少,恐怕苗族各部已经和汉人一模一样。

想了半天,罗老低声问道:“你刚才说那个人已经磨好刀,打算狠狠宰上一刀,你知不知道他的打算?”

“我们用不着付出代价,就算不看在我男人的分上,他想引别人上钩,也必须要教会我们这些东西。”依娜连忙回答道。

“傻孩子。”罗老摇了摇头,道:“让你当头人或许真是一个错误,你的心太软了。”

“您的意思是?”依娜仍旧不太明白。

“为什么要让别人得到这些技术?谁家有独门手艺不是藏着掖着?白衣寨能拿得出的东西,我们难道拿不出来?”罗老呵呵笑了起来,笑容显得异常奸猾。

“您老真是……”依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这孩子,还真的将白衣寨那个老太婆当回事。”罗老轻嗤一声。

“她毕竟是我的外婆。”依娜叹道。

“嫁出去的女儿就等于泼出去的水。你娘嫁到赤月侗,就是这里的人,你更是如此。你以为老太婆真的将你看成是外孙女?呸!她只是欺负你心软,整天做并吞咱赤月侗的梦,他们和龙王寨是一票货色,何必便宜他们?”罗老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用水烟筒在地板上笃笃笃敲着。

依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罗老说得没错,各个部落首先会为自己考虑,不过要说她外婆对她没有任何感情,那也未必,只不过这份感情和部落利益冲突的时候,她外婆肯定更在意后者罢了。

依娜也知道罗老其实和她外婆没有两样,他想的是将这门技术留在赤月侗,不让其他寨子学走,说到底也是自私加贪婪,但是她偏偏不能说罗老有错,因为罗老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赤月侗。

“你去探探那个人的意思,他的刀再快,对你和你的男人肯定下不了手。”罗老说道。

依娜顿时无语,觉得罗老真是什么都能利用,石头里也能榨出油。

“你打算这么做?”谢小玉异常惊讶,紧接着他沉思起来。

此刻,竹楼内除了他、依娜,还有苏明成和绮罗。

绮罗正摆弄着桌上的一个小玩意儿,那东西有点像天蜈船,也就是谢小玉弄出来的第二种飞天船,同样又细又长,而且船体是软的,旁边有很多小翅膀,不过这东西没有扇轮。

依娜对那东西也很感兴趣,她知道这是用来带着她的族人逃走的东西,不过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果你真的这么打算的话……我可以答应。”谢小玉已经想好了。

谢小玉突然发现自己实在太慷慨了,此时此刻能活下来,恐怕已经是各个寨子最大的愿望,他只要勾一勾手指,告诉别人他可以让大家活下来,还能保证大家吃得饱、穿得暖,肯定会有很多人哭喊着爬到他面前。

“你答应了?”依娜顿时喜形于色,她这才发现自己也有私心。

“有三个条件,第一,必须帮我消除身上的黑巫诅咒;第二,我需要青冥微光,而且需要大量的青冥微光;第三,我需要有人帮我挡天劫。”谢小玉收起原本准备好的快刀,对自己人没必要玩这套,只有这三件事是必须的。

“你所说的第二个条件,我要问过罗老才行。”依娜这一次很不好意思,因为谢小玉只有三个条件已经够优惠了,她却推三阻四。

不过依娜也没办法,大巫虽然相当于道君,但是擅长的方向不一样,飞天遁地从来都不是巫门的长处,道门真君能够做到瞬息千里,十个大巫中却有九个大巫没有这样的本事。

“要不然请陈道君帮个忙?”苏明成体贴依娜,说道。

谢小玉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觉得苏明成真是见色忘友。

“我等不及,因为我要验证一样东西。”谢小玉当然想过请陈元奇帮忙,不过那要等到成功后再说。

“老大,你想验证什么?”苏明成顿时来了精神,每一次谢小玉要验证什么,最后都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比如剑山、天剑舟。

“如果成功的话有你的好处,不过你得废掉法力,从头开始修练。”谢小玉没有多加解释,他想看看苏明成的反应。

“没问题。”苏明成果然比绮罗干脆得多,突然他将依娜拉过来,转头朝着谢小玉说道:“我想让依娜也一起修练。”

苗疆的女子大多炼蛊,依娜也不例外,说起来她的实力也不算差,否则当初苏明成也不会带着她进入天门。

巫蛊之道同样直指长生,威力不弱,需要的资源又少,并不比佛、道两门的东西差,可惜巫门一脉没有青春永驻之法,而且只要修练中稍微有点差错,容颜就会变得老丑,所以苗女三十岁以前固然貌美如花,一过三十岁容颜就会衰老。

而道门在这方面却别有所长,特别是翠羽宫、霓裳门这样的女修门派,那些长老全都有几百岁,却看起来顶多三十岁出头。

“没问题,你走的那条路也适合她。”谢小玉点头说道。

“我?”苏明成一脸怪异地问道,因为他走的是以力取胜的路子,他是男人,自然没关系,可依娜这样娇小玲珑却能和他一样力拔山河,实在太让人难以想象。

“我想让她跟你学。”苏明成搔着头说道。

“不走你那条路,岂不是浪费蛊术的好处?”谢小玉明白苏明成的意思,但是他不想接手。

这可不是论道说法,师父教徒弟,免不了要肌肤相触。

当初谢小玉传授李喜儿的时候是让李光宗代劳,李喜儿是他干姐姐,这勉强说得过去,换成依娜就麻烦了。

“也好。”苏明成没有想那么深,他完全从实用方面考虑。

依娜则羞红了脸,因为苏明成没有想到,她却想到了,更让她害羞的是苗疆有兄弟共妻的风俗。

“你要的东西我帮你拿来了。”依娜连忙转移话题,然后从背后拿下一只纳物袋,往地上一倒。

转眼间地上就堆起一大堆东西,有一团团的丝线、竹子、木棍、整张的兽皮和整卷的麻布,还有蜂窝和黏胶。

“没有轻质金属?”谢小玉蹲在地上,捡起那些竹子和木棍看了看,不禁摇了摇头。

苏明成知道谢小玉在想什么,连忙说道:“这里不能和天宝州比,你将就一下吧!我觉得这种竹子不错,每根都有十来丈长,粗细也都差不多,不像毛竹底下太粗、上面太细。”

“这东西数量多吗?”谢小玉问道。

“到处都是。”苏明成连忙回答。

“打造骨架就用它了。”谢小玉掂了掂分量,觉得这东西不算很轻,至少比普通竹子重得多,不过毕竟是空心的,比金属轻。

谢小玉又捡起一团丝线抽出一根,用力扯了扯。

“这些丝肯定没问题,而且你要蛛丝有蛛丝、要蚕丝有蚕丝。”苏明成献宝似的说道。

谢小玉点了点头,这里是苗疆,苗人大多养蛊,而蛊中蜘蛛和蚕的数量很多,那可不同于普通的蜘蛛和蚕,它们吐出来的丝线绝对坚韧。

“数量呢?”谢小玉又问道,这一次他干脆问依娜,他很清楚,如果问苏明成的话,苏明成只会挑好的说。

就是因为苏明成报喜不报忧,才导致谢小玉错误估计南疆的情况,他可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要多少有多少,像我的金蚕蛊全都是散养,反正它们没有天敌,也不像普通的蚕挑食,什么叶子都吃,除了要血食这一点有些麻烦。”依娜倒是挺有把握。

“那你们为什么还穿麻衣?”谢小玉觉得有些奇怪。

“这些丝线有剧毒,想将毒清理干净很麻烦,而且它们的丝很硬,一根拿在手里没感觉,织成布的话就感觉得出来,像薄木片。那样的衣服我们倒是有,不过只在打仗的时候用,刀枪不入,比铁甲还好。”依娜解释道。

谢小玉顿时眼睛一亮,因为不久前他还和众人谈起过当年剑宗的错误,其中之一就是剑宗的法器都是自己准备,和神皇大军不能比,正因为如此,他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将飞剑和法袍全都统一。

不过这有一个问题——法器好炼,材料难找。

金属倒是不缺,天宝州有的是,可惜谢小玉追求的是快速,绝对不合适用金属甲。

谢小玉曾经考虑过土蜘蛛吐的丝,可惜那玩意儿太细、太乱,只能当成罗网,无法用来织布,现在依娜这么一说,他顿时想到这些蛊虫。

“接下来我们有事做了。”谢小玉站起身来,然后转头朝着依娜说道:“既然罗老已经同意,你就开始召集人吧,时间紧迫。”

“我马上可以将人召集起来。”依娜点头应道。

“不只这些,你还要准备一些东西,竹子、蚕丝、麻布、树胶还有鸡蛋,你再抓些兔子,那东西生育的速度也快。”谢小玉一边想,一边说。

“要不要再准备一些种子?”依娜问道。

“用不着,我手上有足够的草种。”

在丹道大会之前,谢小玉在天门派山脚下的那座小城用发酵的青草酿成酒,让数万人免于饥饿,这也让他深受启发,所以在丹道大会上,他用丹药换了许多草种。

“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苏明成有些担忧地问道,他知道孵化小鸡需要半个月,小鸡成长需要两个多月。

“我想办法挤一些粮食出来。”依娜打算求罗老帮忙。

“用不着。现在各座寨子恐怕将粮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与其你想办法,还不如我跑一趟,去某座大城花钱买些粮食回来。”

谢小玉有芥子道场在手,可以装很多东西,而且他不缺钱,何况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赤月侗因为一个命令变得忙碌起来,没有人知道其中缘故,所以很多人都在猜测,包括在这里开会的各个寨子头人。

在一座竹楼上,之前和罗老针锋相对的花脸老头正在房间转来转去,旁边跪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想杀谢小玉的苗人阿保。

“那个小女人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为什么将这些没用的人全都召集起来,难道想控制他们?”阿保用力捶打着地板,此刻他咬牙切齿、一脸狰狞。

阿保之所以这么愤怒,是因为他丢了一个大脸,如果他成功杀掉那个汉人,就算受点处罚也没什么,偏偏那汉人毫发无损,他反倒吐了两口血,还狠狠摔了一下。

“这不是挺好吗?那些老人和女人能够去哪里?北面是黎人的地盘,那里也不太平,甘川六州正发兵攻打他们,情况比我们这边还糟糕。难道往南投奔阿布哲?那更没可能,一过去肯定会被打散,然后女人和孩子会变成奴隶,那个小女人就会变成头号女奴。”在旁边的年轻苗人笑道,而且笑得很狂妄。

“就算那个小女人做傻事,老家伙难道也傻了?”花脸老头冷哼一声。

“爷,您说这怎么回事?”阿保轻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寨子那个老家伙最喜欢玩这种把戏,整天算计来算计去,谁能够玩得过他?”花脸老头很不耐烦地说道。

“那么我们怎么办?”阿保继续问道。

花脸老头看了看在旁边的年轻苗人。

“要我说?那我们什么都别做,看他们去哪里?如果往我们这边来,那不是省掉我们很多力气?”说着,那年轻苗人张开嘴,做了一个一口吞的动作。

花脸老头沉思起来,他也这样想过,因为确实没有地方可去。

北面是黎人,南面是阿布哲,东南面是瑶人和零散百族,往东面是汉人,往西面是蛮荒。

而北面、东南面、东面肯定不可能,那是死路;往南倒是能活,却会活得很惨;如果往西,要不是去他们的地盘,要不进入蛮荒深处,后者也是死路,不过他总觉得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事。

“不行,不能让那个小女人得逞,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老家伙很会玩花招。”花脸老头咬牙说道,他说这话有切身体会,他和罗老从年轻的时候就斗,斗了一辈子,可玩脑筋他从来没赢过。

“爷,您说得对,现在我们占上风,根本没必要坐视这种变化,到时候他们不想服软也不行。”那个年轻苗人很擅长见风使舵,立刻改了口风。

“这件事就交给你这小子去做,可别又像之前失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活该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花脸老头瞪了阿保一眼,突然他随手一挥,阿保的身影瞬间变得暗淡,紧接着就从房间里消失。

“这个白痴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年轻苗人冷哼一声。

“要不是这样,那个老家伙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娃当头人?他是一个冲动的白痴,另外一个人则是黏黏糊糊的白痴,都是胳膊肘往外,分不清自己人和外人的东西。如果我的曾孙子也是那副模样,我早让他们喂蛊了。”花脸老头一脸鄙夷地说道。

“那个女娃不也一样?找了个汉人做男人。”那个年轻苗人一脸阴邪,当初他也曾动过心思想娶依娜,可惜最后输给一个汉人。

花脸老头这一次没有同意,板着脸道:“你说错了!如果那个女娃的婚事不合罗老头的心意,她的男人恐怕早就被罗老头变成蛊屎。嫁汉人好啊,汉人在这里没根基,等于入赘,不然那女娃嫁给任何人都是麻烦,赤月侗早晚变成别家的产业。那女娃子也聪明,拖了那么久没嫁人,最后选了一个汉人。懂事,真的很懂事……可惜,她是个女的,压不住。”花脸老头哈哈大笑道,因为赤月侗后继无人,他龙王寨就有机会了。

突然花脸老头停下来,猛地一抓。

刚才阿保跪坐的地方顿时多了一道身影,这道身影越来越清晰,居然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不过十七、八岁,在苗女中算得上漂亮。

这个苗女一出来,立刻趴伏在地上,禀报道:“爷,头人刚刚让我们几个人砍竹子,说是要用来造船,可以装几百人在天上飞的船,还说我们用不着担心会饿肚子,只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吹牛,安抚人心罢了,这套我三岁就会玩。”那年轻苗人嗤之以鼻地说道。

花脸老头却没笑,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能在天上飞的船?我见过,那是汉人的东西。用不着担心饿肚子?这我也信,佛、道两门都有一些特殊的法门,小小一个瓶瓶罐罐可以装下很多东西。”

“不好!”那年轻苗人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怎么不好?说说看。”花脸老头显然脑子不算灵活,和罗老不能比。

“那个小女人有飞天船,又有足够的粮食,完全可以带着人往蛮荒深处,到时只要找一座山谷躲着,外面打破了天也碰不到他们一根寒毛。”年轻苗人连忙解释道。

“那有个屁用?等到男人都被打死、赤月侗都被占走,他们不是仍旧完蛋?”花脸老头不屑地说道。

“您别忘了,赤月侗的男人全都有异心,要不跟着阿保,要不跟着阿达,就这两个白痴迟早会将赤月侗的家底败光。如果我是罗老,我也情愿让他们死在战场上,等死到剩下几百个人的时候,来一艘飞天船将他们载了就走,这样一来,赤月侗虽然元气大伤,但是底子还在。而他们这一逃,汉人就会长驱直入,到那时候就轮到我们和汉人厮拼了。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能顶住汉人;运气不好的话,恐怕我们会比赤月侗更惨。”

那个年轻苗人很会分析,虽然没猜对,却颇有道理。

“这头老狐狸!”花脸老人大声咒骂道。

“说不定那老家伙早就知道汉家朝廷会来攻打我们,所以早早做了准备,特意让那个女娃勾引汉人道家的弟子。”年轻苗人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巫门虽然没有易算之术,却有占卜之法,所以那年轻苗人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花脸老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心里也越烦闷。

“你先回去吧。以后还有事的话也要及时禀报。”花脸老头朝着那个女人挥了挥手。

随后,那个女人也和阿保一样,一阵人影晃动后就消失了。

在寨子边缘的一座竹楼中,一道女人的身影缓缓出现。

这时,房间的角落站着一个黑衣黑裤的老人,那个女人连忙像刚才那样趴伏在地,正打算将刚才的事回禀给这位老人。

“你不用说了,我都已经知道了。”罗老捻着胡须、眯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

阿克塞的反应完全在罗老的预料中,觉得阿克塞虽然没什么脑子,但是一把年纪至少没活到狗身上,就算没看透谢小玉的计策,却也没上当,居然打算让阿保破坏计划。

罗老看了谢小玉他们住的方向一眼,露出一丝冷笑,虽然他对苏明成没有好恶,但却不怎么喜欢谢小玉,一来是因为谢小玉喜欢算计,他也喜欢算计,有心机的人绝对不会喜欢另外一个有心机的人;二来是因为谢小玉和其他汉人没有两样,看苗人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个汉家小娃还真将我们苗人看成头脑简单的蛮子,我却还要帮他补漏洞。罗老在心里暗骂,然后他扔下一包药,转身离开那个苗女住的地方。

看到罗老离开,苗女飞身而起,捡起药包后急不可耐地塞进嘴里,然后一脸惬意地倒在床上。

罗老并没有走路,像他们这样的大巫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只见他的身影从另外一座竹楼前冒出来,不过四周来来去去的人却都视而不见。

竹楼内有很多人,有老有少,被围拢在正中央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妇人,她一身月白色衣衫,并穿着一条青色筒裙,看起来颇为素雅。

突然那妇人朝着周围挥了挥手,说道:“我累了,你们退下去吧。”

周围那些正和妇人闲聊的人顿时不再说话,然后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退出竹楼。

妇人随手一招,四周的窗户全都关闭起来。

“罗老,你可以出来了。”妇人转过头,懒洋洋地说道。

罗老咳嗽一声,解除隐形。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有什么吩咐?”妇人板着脸说道。

“玛夷姆,何必这么生分?”罗老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快点说正经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玛夷姆没有好脸色,就像罗老讨厌她一样,她对罗老也没有好感。

“你肯定也得到消息,依娜正在建造飞天船。”罗老径直说道,他很清楚玛夷姆在依娜的身边安插眼线,而且不只一个。

“怎么?兴师问罪来了?”玛夷姆翻了一个白眼,突然她醒悟过来,刚才罗老说了个“也”字,她立刻坐直身体问道:“龙王寨的人也得到消息?”

“这种事瞒不过去。”罗老叹道。

“阿克塞那个莽夫脑子里全都是筋肉,他肯定是让阿保设法破坏,我没说错吧?”玛夷姆捣嘴轻笑道:“阿保这孩子……真是缺心眼。”

“阿达也好不到哪里,赤月侗上上下下那点事想必都被他卖掉了吧?”罗老一脸无奈地道。

“他毕竟是我的外孙。”玛夷姆一脸得意地说道。

“你是不是让阿达干同样的事?”罗老皱着眉头问道。

“我才没那么傻。”玛夷姆坐回去,并靠在锦垫上。

罗老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中,白衣寨和赤月侗的处境差不多,与其搞破坏,还不如等到船造好之后将船抢走。

看到有谈成的希望,罗老坐了下来。

玛夷姆见状脚一扫,踢开罗老屁股底下的锦垫,这绝对是一个不友好的表示,但是罗老并不在意。

罗老当没看见,径自坐在地板上,随手取出水烟枪吸了两口,然后说道:“依娜肯定和你提过她的男人,十有八九还提过她男人的兄弟,不知道她有没有提到过天地大劫?”

“大劫?”玛夷姆眉头一皱,道:“我倒是听到一点风声。据说汉人朝廷之所以对我们用兵,和这有关,他们也在找退路,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这一次朝廷大军过来,不会像以往那样退去……”

玛夷姆心思也很深沉,瞬间想明白许多事。

“你还没回答我。”罗老可不会让玛夷姆打马虎眼。

玛夷姆瞪了罗老一眼,又是愤怒又是失望地说道:“死丫头根本没提这些事。”

“恐怕是你不想听。”罗老哈哈大笑起来。

玛夷姆顿时大怒,不过此刻她也明白不能发火,因为罗老的来意根本不在她的预料中。

“那你说清楚是到底怎么一回事!”玛夷姆盘起腿,不再像刚才那样半倚半靠。

“历次大劫都会出现一群应劫之人,依娜的男人就是,他那个兄弟也是。”罗老先扔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玛夷姆脸色微微变了变,先是不信,不过她马上想起谢小玉刚到南疆的时候确实引起一场风波,汉家朝廷会派兵攻打南疆,最初的理由就是要抓捕他。

“你既然知道这些事,为什么还要那样安排?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阿保干的勾当,你是变相怂恿。”玛夷姆冷哼一声。

“我不是也默认阿达的胡闹吗?”罗老不以为然地说道,仍旧一脸笑意。

玛夷姆看着罗老,感到头痛,心想:这头老狐狸的心思从来没人能够真正猜透。

知道自己不解释几句,玛夷姆绝对不肯放过他,罗老说道:“我原本不信,所以想试他们一下,只有他们证明自己是应劫之人,才有资格引起我的注意。”

“他们已经证明自己有这个资格?”玛夷姆似乎有些明白,问道:“是那艘飞天船?可那好像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依娜的男人的兄弟曾经造过一艘飞天船,比任何飞天船都快,大劫一起,他就会带着人逃往海外,这件事在汉人的圈子已经传开,而朝廷要抓他们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罗老一边抽着水烟,一边说道。

罗老这也是试探,玛夷姆有洁癖,最讨厌烟味,平时他敢这么做早就被赶出去了。

果然玛夷姆皱了皱眉头,眉宇间露出一丝怒气,不过最终还是压下怒意,冷冰冰地回道:“好像听说过。”

“看来你并不像外面说的消息灵通。”罗老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玛夷姆顿时怒了,猛地板着脸,不过最终她还是没有发作,因为苗疆闭塞,对外面的消息不灵通,这在以往不算什么,但是现在突然间冒出天地大劫,问题就大了。

“只有一艘船又有什么用?”玛夷姆冷冷地说道。

“当然还有别的东西。”罗老呵呵笑道,但这次他不打算说了。

玛夷姆已经明白罗老的意思,她当然知道建造一艘飞天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于别的东西恐怕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但是此刻前面有汉家朝廷的大军,后面有龙王寨虎视眈眈,只凭赤月侗一家的实力恐怕难以完成,所以罗老想拉盟友。

“先告诉我有什么。”玛夷姆坐直身体。

“我可不是来求人的。”罗老淡淡地说道。

这再一次出乎玛夷姆的预料,她原本已经想好要讨价还价一番。

“人老了,总免不了感到寂寞,而且大劫将至,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所以趁着现在还有口气想找人说说话。”罗老不疾不徐地闲聊。

玛夷姆被弄得彻底没有脾气了,她哼了一声,却没有阻止,而是耐着性子听。

“我没有经历过大劫,不过听老一辈的人说过,在大劫中,你我这样的人物根本就是蝼蚁,说灭就灭,所以想挺过大劫并不是看本领,而是要能躲会藏。”

“不过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神道大劫之前天地间的灵气还很多,而且到处都有灵脉,神皇扫除佛、道两门,抽取天下灵脉,汇聚于都城,想打造一个完美无缺的地上神国,结果神皇大败、神国崩溃,天下灵脉尽皆受损,从此修道变得越发艰难。”

“在神道大劫之前,随便占座山头就可以修练;可在大劫之后,百里方圆内未必有一条灵脉,佛门还好,可以借助愿力修练,道门就不行了,不过这倒是我们的机会,养蛊、炼蛊可不需要灵脉。”

“所以当初依娜告诉我她看上一个汉人,还说那个汉人是应劫之人,我就留了个心眼;后来这个汉人找我,想学巫蛊之道,我就有了那么一点想法。”罗老一边说,一边看着玛夷姆的反应。

“你倒真敢想。”玛夷姆仿佛第一次看到罗老这头老狐狸,他一向长于算计、谨慎小心,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此疯狂,连天地大劫这种事都敢插上一脚,甚至还敢梦想复兴巫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看到玛夷姆的反应,罗老越发放心,他轻轻一笑,继续说道:“汉人有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历次大劫哪里看过修练蛊术的应劫之人?现在出现这么一个应劫之人,说明我们的机会到了。”

“我不会跟着你发疯。”玛夷姆摇了摇头,道:“不过我也不会破坏你的好事。”

玛夷姆怕了,她承认自己没这个胆量。

罗老呵呵一笑,他早猜到玛夷姆会这样选择,她还年轻,才八十多岁,他却已经三百多岁了。

换成佛、道两门,三百多岁根本不算什么,真人境界就可以活这么久,但在巫门中却已经算是高寿,罗老顶多只能再活几十年,如果不能更上一层楼,就只能化作一抔黄土。

反正左右都是死,罗老还有什么好怕的?而大劫将至对于别人来说是灭顶之灾,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机会。

“那就谢了。”罗老点了点头,站起来说道:“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慢,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玛夷姆抬手阻止罗老离去,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放纵阿保、阿达他们?难道将寨子弄得分崩离析很有意思吗?”

“抱歉,我不会说的。”罗老又嘿嘿一笑,然后身影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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