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西餐。他并没有怎么吃,而只是点了一杯血浆,坐在对面,看着她吃完了。

吃过晚餐,两人又顺着楼层,一层层地往下逛。回到喷泉边时,已经快晚上十二点。

空旷的广场上,喷泉不知为何,沉寂了下来。平静的水面,在大楼灯光的照射下,闪着明亮的光。路易斯牵着她,在喷泉前站住了。

“等等,我有奇迹要让你看。”

她遵照他的要求,闭上了眼睛。黑暗中,他的手离开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寒冷中,觉得有些孤独。突然,他把一个冰凉的东西,环绕在了她的脖颈上。

从项链的质量和形状,她认了出来,那是他们一度丢失,又失而复得的东西。她心下一喜,刚想张开眼,他却伸出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他干燥而温暖的嘴唇,覆盖在了她的嘴唇上。

“……!”

与之前克制的接触相比,他的吻深入而热烈。唇舌相缠之间,肺部的氧气逐渐不足。她身体一软,却被他喘着气,拉进了怀里。

不知亲了多久,在她头晕目眩,只能靠在他身体上时,他终于松开了她。他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与他对视。

“……今年初,跟你说的事,我想了很多,也跟玛丽安交流过。”

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的心提了起来。

“我在过去,曾经因为自私,做了很多错事,也伤害了你。……我在这里,郑重向你说一声道歉——对不起。”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差劲的吸血鬼。我个性古怪,好面子,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还有独占欲。……我一直在为自己的个性而苦恼,也无数次考虑过离开你。”

虽然他说的是这一年来,但他说话的口气,却像在说很久之前的事。

“但我无法那么做。……我不想离开你。我宁愿亲手修补我以前的错误,也不想看见你跟别人幸福。”

耳边,传来了电视节目的喧闹声。倒计时快要开始了。

“……因此,我想要把选择的机会给你。”

“……?”

她一愣,刚想抬头。他缓缓推开了她。

“10,9——”

广场的大屏幕上,传来了主持人的叫喊声。静寂的广场,在这个喧闹的世界中,竟如梦境一般,显得有些不真实。他望着她,微笑了。

“如果你不开心,我把你留在身边再久,也没有意义。……让你自己做出决定,这是我放弃你,唯一的办法了。”

倒计时仍在继续着。他的笑容中,也带上了几分悲伤。

“所以,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他说着,抓紧了她的肩。望着她的眼神,温暖而坦诚。

“冉冉?……”

身后,传来了低低的一声呼喊。她在一瞬间,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4,3——”

但她不敢确信,只是呆呆站着,没有回头。直到路易斯按着她的肩,帮她向后转去——

“——2,1!”

目光相遇的刹那,倒计时也到了最后一秒。

身边的音乐喷泉,猛地喷出了水柱。

烟花呼啸着,一朵朵在夜空炸开。

远处传来了新年钟声。

而她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那张脸。

——站在喷泉另一头,静静注视着她的黑发少年。

时隔一年,他清澈单纯的眼神,仍和初见时一样。他直直望着她,似乎要看进她的心底。

电视里的吵闹、烟花的炸裂声……全部远去了。一瞬间,吵闹的世界,突然变得分外安静,空旷的广场上,只剩他们三人。

她下意识想过去,抓在肩上的手,却突然加大了力度。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后的人才如梦初醒,缓缓松开了手指。

“去吧。”他低低地说,“那是属于你的。”

他的不舍,又让她留恋。她站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少年抬起脚,大跨步朝他们走了过来,在他们眼前站定了。

“……我很讨厌你。”

他朝着路易斯,直白地说。

“……真巧,我也一样。”

短暂的沉默后,路易斯语尾上扬,用调侃的语气回答。

“但我知道,冉冉喜欢你。”一诺的话锋一转,“我们两个,无论少了哪一个,她都不开心。”

“……。”路易斯沉默着。

“因此,我打算忍耐你,直到冉冉下定决心,要把你赶跑为止。”一诺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的心全到我身上。……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路易斯没有回答。良久,他笑了一声。

“那可不一定。……别忘了,我和她可是交往在先。”

“时间长,不一定了解得深。要不,你也不会被我挖墙脚了。”

“那只是一时的新鲜感。我和冉冉的问题一解决,你根本没有机会。”

“是吗,那就走着瞧。”

“……等着看吧。”

“等等,你们——”

本来平静的氛围,再度变得剑拔弩张。冉冉刚想阻止,一诺却伸出手来,按住了她的嘴唇。

“不用担心,我现在就把他赶走。……从你心里。”

一年没见,他怎么这么油嘴滑舌?!冉冉一阵晕眩,路易斯却伸出手来,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

“心里?在我看来,她更怀念我的身体一些。……你看。”

说着,他把鼻子靠近了她的发丝,轻轻嗅闻着。冉冉身体一麻,一诺伸出手来,抚上了她的脸。

“不,冉冉在我身下的时候,表情也很满足。……对吧,冉冉?”

“别跟我在公开场合讨论这种话题!”

他的手滑下她的脸颊,摸上了她的脖子。冉冉身体一跳,不由怒吼。

“公开?……这里没有别人吧?”一诺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有点太冷了。”路易斯说,“我有酒店的房卡。”

“那是最好。”

“上去吧。”

……

天空的礼花,一朵朵绽放开来,夜空中降下了细小的白絮——又下雪了。

新年的第一场雪中,冉冉被两人“挟持”着,向着大楼走去。他们一左一右,嘴上相互攻击,对待她的动作,却是格外温柔。

冉冉打量着他们,突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他们的臂弯,她不可能再挣脱了。

五年后、十年后……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他们的关系,将会以这种奇特的形式,一直保持下去。

话虽如此,她的内心,却没有之前的惶恐和不安。

在她身边,是两个她最爱的男人,而他们也都爱着她。

一想到这点,她就打心底,感到满足和幸福。

人的习惯,果然是可怕的。中,她已经彻底掉入了两人为她编织的牢笼。

——用身体和心灵编织的,名为“爱”的囚牢。

路易斯BE 《蔷薇》 (1,H)

5月。

花园里的蔷薇又开了,红得像血。

尽管请了园丁来打理,茂盛的枝条,仍然不断地生长出来,就像这潮湿闷热的天气,纠缠得让人心烦。

那是那女人最爱的花朵。父亲为了讨好她,把花园推平重建,让蔷薇开满了整个后院。

“……。”

路易斯抬起头来时,那女人正站在二楼的露台上,用手扶着白色的栏杆。她红色的裙摆,在蔷薇花海上猎猎飞舞,红得像火。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低下头,望着路易斯,眯起了眼睛。她红唇微微勾起,那笑容像同情,又像嘲讽。

那是他14岁时,一个极其普通的下午。站在露台上的女人,是她给了他生命,他理应叫她母亲。

虽说如此,两人之间的互动,却少得可怜。比起照顾路易斯,她更喜欢和客人打情骂俏。

“……。”

有时,她也会应客人的要求,抚摸路易斯的头,简短地表扬他。但与灿烂的笑容相反,她望着路易斯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是个拖累。

母亲不爱他。路易斯敏感地察觉到:就像她不爱父亲一样。

但他父亲,一个内向的吸血鬼,只敢躲在书房里,对妻子的种种行径视而不见。

创造新角色中,系统的随机分配,是个神奇的东西,尤其是跨物种的结合。路易斯遗传了母亲的五官,却遗传了他父亲的发色、瞳色和性格。

父母结婚时,游戏中的NPC,还有着自主恋爱的权利——但他们的结合,并不是出于爱情。父亲为了让母亲留在他身边,使用了不堪的手段。

面对吸血鬼的胁迫,身为人类的母亲,并没有反抗的权利——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单恋。

……

“……。”

回忆中的景象,与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微妙的重合,路易斯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露台上站着的女人,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他现任的妻子。

七年前,他不择手段,以另一个人为胁迫,强迫她跟他在一起。就算她跳下了楼,他也不惜代价,把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说是“不惜代价”,但他并没有抛下她,独赴死亡的勇气。他所做的,只是遵从了那个少年的意志而已。

他回想起了那人的脸——那人捐出了自己的程序,救了她一命;却也把她的心,永远从他身边带走了。

她还活着,却已经死在了他为她安排的坟墓里。这本是他最期待的结局,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了奇异的空虚。

但他也无力反抗,只能在祖传的房产中,静静地重复着父辈的命运。

就如同这花园里的蔷薇花,年复一年,无论有人活着或逝去,终会灿烂的盛开。

……

冉冉的程序,虽然被修复了,但她的记忆和思维,出现了明显的混乱,仍然需要按期复查。她的身体状态,也变得极不稳定。

她像个没心没肺的孩童一般,整天笑着,除了发呆和睡觉,就是纵情玩乐。

起初,她只是挥霍他家中的财产,无节制地购物。但很快,她就感到了厌倦。于是,她开始追求更多的刺激。

她开始像他的母亲一样,在家中召开聚会,寻找各种各样的情人。她的伴侣无一例外,都拥有漆黑的短发,和清澈的眼瞳。

他这才记起,那个少年死掉后,他再没看到她哭过。就像世界改变以来,他们再没有交流过一样。

他无所谓,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他只要她的身体。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掌控,与她有关的“东西”了。

……

夜晚,他为了平息自己的不安,会激烈地渴求她。

两人没有交谈,只有躺在床上,才能赤诚相对。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也才能从她的动作中,感受到她的爱意。

她望着他的眼神,坦诚而充满信任。她扬起嘴角,如同孩童一般嬉笑着。同时伸出手,攀上了他的背脊。

他把她的双脚架在肩上,将吻一路逡巡而下,滑过她的胸部、腹部,最终来到了私密处。

他亲吻着她的花瓣,舌头滑过她的谷间,再凑近她的蜜穴,贪婪地吸吮。

她的大腿微微颤抖,架在他肩上的脚尖,更是紧紧绷直。最终,在他的进攻下,她到了高潮。

但他并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而是压在她身上,将自己冲入了她的身体,开始了新一轮的侵略。

她在他身下扭动,宛如一条白色的蛇。

她温暖的身体,紧紧包裹着他,更几乎让他发狂。

“……!”

最终,在她的诱惑下,他抱紧了她的身体,大力冲刺。他手上青筋暴露,汗水滑过额头,重重砸在了她身上。

她微微张着唇,面色潮红,望着他的眼神,已经被欲望所占据。他趴在她身上,喘着气,像是发出了满足的呻吟,又像在哭泣。

快感逐渐累积,直到巅峰。最终,他身体一阵酥麻,双腿夹紧,热流喷发而出,灌入了她的体内。

“……。”

他有点头晕,又感觉身体分外沉重。最终,他手一软,直直倒了下来,把头埋在了她胸前,狼狈地呼吸着。

就在这时,她动了动,用手摸上了他的脸。口中重复的词句,却是让他全身一凉——

那是简单的四个字——“一诺别哭”。

……

他是傲慢自私,不择手段的吸血鬼。也因此受到了惩罚。

他费尽心机抢夺来的“爱情”,却直接遗忘了他。她认不出他的脸,忘记了和他相关的记忆,因为身体被修补过,也无法与他生育。

红火的蔷薇一年一年盛开,而她的心智,却永远停在了那个晚夏。

她记忆中的“情人”,仍然在他的房屋里,像幽灵一样飘荡着。

她贪婪地寻找着那人的面影,无论是从他身上,还是从其他情人身上。

与她的关系,就像心上发脓的伤口。

他无法切除,却要在每一次碰触时,忍受刺骨的疼痛。

他只能麻痹自己的感受,紧闭自己的双眼,在虚幻的欺骗中,享受短暂的快乐。

——起码,她的身体还是他的。

路易斯BE 《蔷薇》 (2)

但这点渺茫的希望,也要被夺走了。

冉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衰落了下去。当初帮她进行手术的眼镜男人,早已不见踪影。请来的其他医生,都说她活不过这半年。

他花了很大代价,也被骗过。最终,因为一次投资失误,家产被他尽数败光。豪华的房屋,顿时变成了空荡荡的壳。

那次的投资,刚好和她的一个情人有关。他也怀疑过,她是不是以自己的方式,在乖巧地“报复”着他

所幸,她还是没有离开他。看到她的笑脸,哪怕知道她不是因为他,他也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

家道败落以后,玛丽安娜也来看过他。

七年前,冉冉跳楼以后,这个妹妹因为愤怒,曾经跟他断绝关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逐渐跟他恢复来往。

出乎意料的是,一心向往爱情的她,选择了去修道院,并没有结婚。以致他都怀疑,她那个一直通信的爱人,是否真的还在这个世界。

世事变化前,再多的误解和仇恨,也会化为笑谈。离开之前,玛丽安娜转过头来,分别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时间……要幸福啊。”

拥抱时,她在他耳边低声说。他鼻腔一热,无法再出声,只能抱紧了她的背。

现在的他,早已丧失了这个权利。

……

玛丽安娜给他介绍了工作,还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部借给了他。在她的帮助下,生活总算有了好转的迹象。

苦难给了他反思的机会。他想起这七年的一切,感觉一切都像梦境一般,虚幻的不真实。

——或者说,他不愿接受,那个过去的自己。

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他所做的一切,跟他内心的期望,完全是背道而驰。

但他不知道那期望是什么,承认后果的代价也太沉重,他不知该如何弥补。

如果回到过去,会不会好一点?……他曾无数次这样问过自己,但一想到后果,他又感到惧怕。

父母的关爱、生存的愉快……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个她了。连她也要放弃,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勇气。

时间没给他思考的机会。

冉冉一天比一天憔悴了。

她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沉默,笑容也越来越少。

因为没钱维护,她只能大部分时候都躺在床上。

没人说死亡的事。但他们都明白,分别的时候,已经要到来了。

……

“……。”

那一天,他刚回到家,就发现冉冉倒在地上。

她的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思维程序的破损日渐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正常行走。

他冲过去,抱起了她,想送她去医院。她却以微弱的声音阻止了他,要他带着她,在房内四处转一转。

她祈求地望着他,察觉到这是她的最后心愿,他犹豫些许,还是答应了。

房子连带庄园,都是祖传的。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卖房,就是因为其中,承载了他太多的记忆。

父亲、祖父……他们家的祖祖辈辈,都曾在这里生活。他在这里成长,也终将重复他们的命运。

遵从冉冉的心愿,他抱着她,走遍了每一间房间,对她说着他的父母,被忽视的童年,扭曲的亲情和爱情……她缩在他的怀里,静静阖着眼睛,头一次没了笑容。

回忆的终点站,便是夕阳下的花园。

蔷薇仍然盛开着,花园内穿梭的园丁,大厅内的仆人,站在露台上的女人……那个繁华的家族,早已不见了踪影。

微风拂过,如血的蔷薇中,他面对着夕阳,席地而坐,将冉冉放了下来。

橘红色的夕阳下,怀中的人却是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她拼尽力气望着他,眯起眼睛,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察觉到她的嘴在动,他急切地俯下身,想听清她的言语。她却抬起手来,抚上了他的脸——

“……!”

意料之外的三个字,让他瞪大了双眼。他张开嘴,刚想回答,她的手却从他的脸颊旁,滑落了下去——

“……对不起。”

与擦肩而过的告白相反,她最后留下的,只是一句空虚的道歉。

他从未倾听过她的心声,而这一次,死神毫不留情剥夺了,他向她倾诉心意的机会。

他终于得到了一切:她的身体,包括她的心灵。但空荡荡的花园里,他坐在夕阳下,等着怀中的人慢慢冷却,内心只剩无尽的空虚。

一瞬间,他像回到了十多年前,母亲去世的那个雨夜。他当着她的面,说着不要她的东西,恶狠狠把她的项链,摔回了她的身上。

——我喜欢你。不希望你走。希望你留下来。

那句他没说出口的话,而今面对着另一个女人,他同样没能说出来。命运的齿轮转动着,父母的悲剧,在他的安排之下,再次在他们身上重演。

终于,一切都离开了。就像那个雨夜,母亲闭上了眼睛,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人。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对他而言,与其说是诅咒,倒不如说是期盼和祝福——他希望能随她们而去。

但命运是残忍的,它带走了他身边所有人,只留下他这个罪魁祸首。

不,所谓的命运,其实并不存在。让事情变到这幅境地的,从头至尾,只有他自己。

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

如果能改变这一切——

但“如果”永远是“如果”。冷冷清清的花园中,他紧抱着怀中那具毫无温度的身体,头一次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失声。

没有人在等他。

没有人会再来。

他只能困在这里,回忆着过去,重复单调的祭奠。

如血的蔷薇,密密麻麻地围住了他,一圈又一圈,将他困在了花园的正中央,宛如永世无法脱离的牢笼。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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