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陷入了一片混沌。

她以为自己睁开眼睛,便是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回到自己的原本世界。

可是再度睁开眼睛,却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庞。

熟悉的面容,带着陌生的冷意,曾经那头令春晓喜爱不已的墨色长发,如今竟然成了一片银白,如经年的霜雪一般覆盖在男人的头顶,披散到背后。

春晓想要说话,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全身僵硬,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的目光从男人的脸上,挪到周围,发现这是一间装饰极为华贵的山洞,身下的石床泛着淡淡的寒气,体内却是从未有过的灵力蓬勃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若是自己能动,抬抬指头就能劈开一座山。

低低的呼吸声落在耳边。

男人也看到她睁开眼睛了,那双曾经如星夜般幽邃的眸子,如今蒙上一层猩红,清绝如仙的面容浮现一丝微笑,美到令人窒息的面庞上,缓缓滑落一行血泪。

春晓使劲挣扎,想要坐起来,想要开口问发生了什么,可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温柔地抚了抚春晓的面颊,男人张张口,喉中溢出陌生的哑音,又闭上了。

春晓看到男人的额角浮现一道诡谲的黑色图纹,显然男人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神色陡变。

黑袍一卷,男人风一般离开了这间洞穴。

“哥哥!”

春晓终于喊出声。

可是那个一头白发的沉尚绝,却已经离开了。

仿佛初次启动的机器人,春晓只感觉浑身石头一般的顿感,她大口地呼吸着,似乎随着她的呼吸,身体与这个世界的链接便越发紧密。

不知过了多久,春晓能感到外面的天光由明转暗,由阴转晴,多少天过去了,可是那个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终于,春晓指尖用力,一个翻身从床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并没有溅起什么灰尘,地上似乎铺着厚厚的毛毯,是春晓从前最喜欢的绒绒兔的毛,将她软软地包进去。

春晓匍匐着,在地上了爬了好久,才逐渐熟悉这具身体。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春晓努力站起来,扶着墙慢慢行走。

那边有座梳妆台,她要去照镜子。

通过熟悉又陌生的指骨,她已经察觉到这具身体似乎不再是那个沉春晓的身体了。

她知道沉春晓的身体,在那一天已经灵散在万和宗主殿,只是不知道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沉尚绝究竟做了什么?

为什么她都已经死了,还能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

春晓吃力地坐在了那个凳子上,忽然想起了昔日里沉尚绝沉浸的那些书籍,整个万和宗的书籍,几乎都被他看完了,曾经他像是对某一类法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可惜那些书本上都有禁制,春晓看不见,沉尚绝也没有告诉春晓那是什么书。

春晓将身子转过来,终于从那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庞。

这是……

白皙甜美的面庞,无害水润的杏眸,随着笑容浮现的卧蚕像只可爱的小动物,挺翘的鼻尖,上唇略薄下唇稍厚,说话的时候会俏皮地露出一点贝齿,又娇又软,像朵沾着露水害羞待放的小花。

操了。

这不是她原本世界的脸吗?

难怪说她觉得这身体陌生又熟悉呢?

日,沉尚绝若是给她做肉身,为什么不做和以前沉春晓一样的,怎么会做成和她春晓一模一样的?

春晓指尖颤抖着,扭开了脸。

这是马甲被扒了,大号上线了吗?

愤怒夹杂着恐慌,春晓复健速度简直飞快,当天就顺利掌握了行走跑跳,终于能以正常人的速度,走出这间洞府。

走出洞府,是一片飞泉绿荫,春晓下意识摸摸腰间,储物袋还在。

一身粉白的衣裳,腰间一只粉白的储物袋,很好,这是哥哥的审美。

春晓在储物袋掏了掏,都是自己熟悉的东西,还增加了很多自己不眼熟的东西。

那把沉尚绝早先就送给自己的玉色长剑,还躺在储物袋里,春晓将它抽了出来。

当初因为这把剑像是玉石的质地,担心它会易碎,便一直没有用它,现在倒是可以试试它的本领。

若是没有记错,春晓记得当初这把剑是沉尚绝从他的手腕抽出来的。

虽然心里怀疑这是自家哥哥的骨头,但是春晓给了自己一巴掌,一定是自己志怪小说看多了,想多了。

体内灵气磅礴,春晓无法分辨自己的境界,但是那些技能就像天赋一样烙印在这具身体里。

玉剑见风即长,春晓纵身跳了上去。

不知这是过了多久,春晓能认出来这些直插云霄的山峰是万和宗,但是一些残垣与新生的变化,又令她感到了时间的变化。

路上看到有一对女弟子在山脚下习剑,看起来年纪很小,应该是入门不久的,春晓便落剑下去。

“两位师妹,我闭关许久,甫一出来,竟有些不知年月。不知如今是哪一年了?宗里、修真界可有什么新闻?”

春晓熟练地掏出一兜灵果,招呼两个小姑娘过来吃。

两个小姑娘见她面善又特别好看,羞羞答答地蹭过来。

“仙姑看起来好年轻。如今是竹喧七百四十二年,不知仙姑闭关了多久,要知道这些年最大的新闻,就是十年前的仙魔大战了。”

“是的呀,无望仙尊率领修真界万千修士,将魔族大军杀得片甲不留,那场与魔族魔主的交战,至今都在流传,无望仙尊可真厉害。”

春晓心尖一跳,竟是过去七百多年了,而且仙魔大战都已经结束了……

“那无望仙尊,可有什么新闻?”

“仙姑也是尊上的崇拜者吧?那一战我们姐妹资历太浅,只能跟在后面帮忙补给,听说厮杀得十分激烈,宗门内陨落了不少师兄师姐,连师尊都陨落了几个,比如青染师尊便在那一战中仙去了。”

“唉,那一战魔族重创,魔主陨落。可惜我们尊上应该也是受了重伤,隔两年就要闭一次关。”

春晓抿紧唇,“那无望仙尊的一头银发……”

“是不是非常好看?虽说尊上是以战力扬名叁界,但我私下里却觉得,尊上即便战力平平,便是那如明月入怀,云巅霞光般的容貌,也能扬名四海。”

“我们入门的迟,知道的也不多,听说尊上是在七百多年前一朝白了头,只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些资历老的师兄师姐们,一些已经作古了,而许多都讳莫如深,不肯同我们说,好难过呢。不知这位师姐知不知道?”

春晓心底微动,她应该知道,“不知。我入门也迟。”

“尊上银发超凡入仙,不知黑发该是怎样的姿色……”

“不要命啦,小声一点!被其他师姐听到,当心扒了你的皮,还要你去刑峰洗刑池。”

一兜灵果吃完,春晓拍了拍手,“不知那位无望仙尊,现在何处呢?”

“我们哪里知道仙尊的行踪。不过仙尊今年要接任万和宗的掌门之位,可是竹喧真人还未仙逝,这不合规矩,现下仙尊应该还在交涉。”

春晓挑了挑眉:“修真界声名赫赫的第一仙尊,还看得上一个管理宗门常务的掌门之位?”

“我们哪里知道,总归我们都是支持尊上的。”

春晓失笑,铁打的沉尚绝,流水的迷弟迷妹,他这人气万年丝毫不减啊。

挥挥手告别了两个小姑娘,春晓有些茫然地回到了初时的那个洞府,静静坐在那片飞泉前面。

春晓清楚地记得,原着里仙魔大战时,无望仙尊遭同门暗算,被女主与魔主双重压制,最终虽然杀了魔主,却也被他夺舍了。

春晓想到自己临死前喂给沉尚绝的那粒丹药,魔主能够顺利夺舍他,那粒丹药,应该功不可没。

当初她在赶往主宗时,被黑袍的男主拦下了,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威逼利诱,收下了那颗丹药。

最终,送到了哥哥的口里。

现在那位无望仙尊,究竟是沉尚绝,还是魔主莫侯呢?

春晓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男人。

那个时候应该是哥哥吧?后面逃走,也是快要成为莫侯了吧?

春晓记不得无望仙尊的躯壳是在哪一年被魔主彻底夺舍的,但她记得,魔主彻底掌握那具身体后,第一件事就是接任了万和宗掌门,然后将女主奉为掌门夫人。

夫妇俩联手,将修真界,搅得一片腥风血雨,最终由魔族占领了这片天地。

春晓叹了口气,如今看来,莫侯已经彻底占据了那具身体。所以,醒来的那一面,竟然成了最后一面吗?

这七百年来,他费尽心机为她重塑肉身,集齐魂魄,唤醒生机,却只是看了自己一眼,连句话都没说,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吗?

春晓握了握自己的手,突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的重生意义在哪?

哥哥已经死了,男女主也走在正轨上,自己复活过来,只是为了见证结局吗?

如果不能在一起,沉尚绝为什么还要费劲千辛万苦将自己复活?

他是个傻子吗?

春晓终于忍不住,埋头捂着脸,痛声哭了出来。

沉尚绝他知道!他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明明知道那颗丹药是魔主给她的,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为什么会这么信任她?她喂的是毒药,为什么还是那么干脆地吃了下去。

这七百多年,他每日守着一个可能再也活不过来的人,一个抛弃他的人,一个喂他毒药的人,他是怎样的心情?

为什么要持之以恒地做这种傻事?

好了,现在她活过来了。

可是他却被魔主吞噬了,连魂魄都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春晓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山林,恍惚间想起了那年初来万和宗,忐忑地被带到无望峰下的画面。

她还记得自己惴惴不安地站在山脚下,仰头却看到那苍翠青山间,缓缓走出一名金边白袍的高挑男人,墨发如夜,五官精致绝伦,姿态雍容清雅,缓缓抬眸,含笑看向她。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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