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小玉离开那座小城,已经是五天后。

临走时,山脚下有数万人跪伏在地。

他们始终不知道谢小玉的名字,只知道这个不知名的道人让城内增添十几口窖池,这些窖池全都是临时挖的,里面储藏着用青草酿制的酒浆。

这些酒浆配合官府和大户人家提供的米粮,足够让这些幸存的人等到从别处调集的粮食到达。

谢小玉和山脚下的人挥手道别,他同样满载而归。

不但领悟大悲心,更收获万众愿力和数万功德,虽然他魂魄上沾染的幽冥气息没有全部清除干净,也去了六、七成。

转眼间,谢小玉登上天门山。

和山脚下那座县城一样,山上看起来同样凄惨。

半年前,琼楼玉宇一座连着一座,恢弘殿堂随处可见;可现在大部分变成一片瓦砾,还到处有坍塌的痕迹,地上坑坑洼洼。

一路走来,谢小玉看到的天门派修士身上多多少少都带着伤痕。

“这位师兄,可有请柬?”一个人拦住谢小玉。

拦住谢小玉的是一个练气层次的弟子,不过谢小玉能感觉到远处有一道神念扫过来,显然此刻的天门山外松内紧,暗地有不少道君以上的人物守着。

谢小玉不敢造次,连忙取出丹师符诏。

“在下并非任何一派的弟子,只是一个炼丹师。”

“在下冒犯了。”天门弟子连忙回道。

炼丹师走到哪里都能得到尊敬,更何况谢小玉手中这部丹师符诏乃是一册玉诏,是大师的象征。

不过那个天门弟子显得并不在意,因为此刻云集天门山的全是大师级的炼丹师,看多了就不在乎了。

“大师怎么来得这么晚?”天门弟子问道。

“我早来了,只不过在山脚下看到城里人死伤无数,颇为可怜,所以耽搁几天。”谢小玉解释道。

与此同时,他也想看看在山脚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山上的人有什么反应。

可让谢小玉失望的是,天门弟子不但不在意,还轻描淡写地说道:“大师何必管那些凡人?”

“那座城就在山脚下,以贵派的实力,随便伸一下手就行了……你们天门弟子修行不是需要积攒功德吗?”谢小玉试探道。

“大师您有所不知,我们自己都顾不过来呢!”天门弟子一脸苦涩地说道:“我接待您是被临时抓差,回头我还要清理废墟。我现在领您去炼丹师住的地方。大师想必听说这次各大门派进入天门的大部分弟子都被异族所害,所以没事请您别随意走动。”

“这是为什么?难道那些异族没有被扫除干净?”谢小玉拉住天门弟子问道。

他来得晚,很多事都不清楚。

“各派有很多异族的奸细,现在人心惶惶,随意走动或者乱说话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您不想自找麻烦吧?”天门弟子回道。

“有这等事?”谢小玉故作惊讶地道:“既然这样,我等无门无派之人岂不是最容易受到怀疑?小哥,你不会要带我去监牢吧?”

“怎么可能?”天门弟子笑道:“只要您真是炼丹师,就没人会怀疑您是异族。”

“这就奇了。要说妖族不擅炼丹、制器还说得过去,但是魔门和鬼修却有这方面的传承,魔道的不死乳药那是大大有名……”谢小玉仍旧充满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名天门弟子毕竟境界低,根本不可能知道上层的内幕,干脆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谢小玉则跟在那名天门弟子身后,不停想着刚才的问题。

即便在妖族中也有精通药性的种族,比如月兔一族就是制药的能手,还有璜蛇、斛鸟也都天生就会炼药。

可一直到天门弟子将谢小玉带进一座大殿,他也没有得出结论。

这座大殿是难得没有受损的建筑物,只是高台一角看起来是新砌的,想必是临时修建,因为太过仓促,所以能看出痕迹。

大殿内供奉着药王天尊,不过这天尊像显然是刚移过来,底座很新,大殿的内侧右角开了道小门,很多人进进出出。

天门弟子带着谢小玉往小门走,跨过小门,里面居然另有一番天地。这里有成排的房子,像是禅房,但是比禅房大。

“大师稍候片刻。”天门弟子说道,然后拿着谢小玉的丹师诏符转身就走。

大概过了一炷香,天门弟子回来,并将丹师诏符还给谢小玉,然后递上一块白色的玉牌,玉牌正面写着一个“辛”字,反面写着“九区二十六号”。

“大师,请您收好,这是您的丹房门牌,也是出入的钥匙。我得回去做事了。”天门弟子说道。

谢小玉挥手让天门弟子退下,将玉牌翻过来转过去看了片刻,就明白了。

这玩意儿不但是钥匙,也是传送阵。

谢小玉将一丝剑元注入其中,四周顿时天旋地转,片刻后,他出现在一间房间内。

这是一间非常干净的房间,正中央有一座石台,上面安着一口丹炉,这口丹炉紫光隐隐,上面布满云篆,绝对是一件宝器;靠墙是一排架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许多盒子,那是用来装药材的,一侧角落还放着一只蒲团,另外一角则有一口泉眼。

这地方极为朴素,却无处不显露奢华。

地板和四壁都是玉石,而且灵气充沛;丹炉底下的石台更是用整块红玉雕琢而成,可以让喷涌出来的地火更加均匀,蒲团是用灵山蒿草编织而成,有宁心安神的作用,用其修练可以减少走火入魔的机率,绝对是好东西;至于泉眼就更不用说,对炼丹师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宝物。

检查一下灵泉,又开启地火试了试丹炉,谢小玉点了点头,天门派的确花了不少心思。

不过谢小玉绝对不会用这些东西,他要炼丹会用自己的丹炉;至于那口灵泉,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难得的东西,对他来说却不算什么,芥子道场有一池功德金水,比这好上十倍不止。

谢小玉也不相信设在丹房四周的禁制,天知道这些禁制会不会窥视他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又连设六道禁制,将里里外外全都隔绝开来。

做完这一切,谢小玉又晃动一下玉牌。

一阵天旋地转后,谢小玉从丹房出来,打算四处转转。刚才那个天门弟子说过请他不要随意走动,指的是不能走出大殿外,大殿内不受限制。

刚才一进来,谢小玉就感觉到这个地方和芥子道场差不多,十有八九是大殿的一部分,最可能就是在屋顶上,只不过从外面看不见罢了。

由于一道高耸的围墙将这片区域和其他地方隔绝开来,谢小玉只能在围墙里蹓跶,好在这里除了成排的丹房,还有一片繁花似锦的区域之外,那里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天门派属于道门,但是修练的功法中有一丝佛门的影子,所以这里的布置也兼有佛、道两门的特征。

丹道大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大部分炼丹师都在这里,他们大多认识,所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那个老头是丹鼎门首席炼丹师孤云,这家伙最擅长延寿一类的丹药……角落的老头是朱楼御用炼丹师葛曾,是我的死对头,不过此人还算不错,当年追杀我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那边的大白脸是鬼叟呼延罗,是我的老仇家,有机会的话,你帮我宰了他……”洪伦海躲在谢小玉的紫府中,一边偷看外面,一边向谢小玉介绍那些炼丹师。

此刻有资格站在这里的全是大师级人物,平时想看到一个可千难万难,现在却全都聚在这里。

“这里居然有女人陪伴?”谢小玉惊诧地看着那个叫呼延罗的炼丹师,这人的身旁有一个十六、七岁女孩,那女孩如果是姬妾之类的人他还不感到惊讶,偏偏那女孩穿着天门派的长袍。

“那家伙是魔道中人,其他炼丹师不会和他打招呼,天门派作为东道主当然要尽地主之谊,派个女弟子陪那个老魔也算说得过去。”洪伦海解释道。

“你参加过丹道大会?”谢小玉问道。天门三千五百年才会开启一次,洪伦海没那么老,所以明显不可能。

“我是听别人说的,不行吗?”洪伦海怒道。

“天门派难道不怕门下的女弟子被人‘吃’了?魔道中人可不讲规矩。”谢小玉笑道。

“这里毕竟是天门派的地盘,谁敢随便撒野?再说,能混到这个地位,总要在意一下面子。”洪伦海将心比心,他是个肆无忌惮的人物,却也在乎面子。

谢小玉与洪伦海暗中交谈时,突然一个女孩走过来。

那女孩只有十六、七岁,身材单薄削瘦,配上一张瓜子脸和微微皱着的眉头,给人一种病美人的感觉。

“呵呵,你和那老魔一样也是孤家寡人,天门派的人倒是体贴,知道你寂寞,所以让一个女弟子来陪你。你如果不在乎面子,倒是可以试试动手动脚,然后你就知道会不会有麻烦了。”洪伦海暗中提议道。

谢小玉自然不会将这话当真。

女孩走过来,欠身福了福,轻声道:“这位大师想必是第一次来,要不要人帮您引路?”

“那就劳驾了。”谢小玉正想打听一些事,自然不会拒绝。

“大师想先去哪里?”女孩问道。

谢小玉稍微一想,立刻道:“我欲登高一望。”

摘星楼。虽然并不是高得能触及星辰,但是这里确实高,比任何一座建筑物都高,站在楼顶可以看到远处的景色。

换成以往,从摘星楼眺望远方肯定美不胜收,可此刻却是满目疮痍。

见谢小玉一边眺望四周,一边发出唏嘘声,那女孩心有同感,神情中显露出黯然。

“不知道这次死伤多少人?”谢小玉叹道。

“您还不如问有多少人活下来。”女孩语带幽怨。

“这么惨?”谢小玉骤然变色。

“我们天门派长老几乎全部殒落,三位太上长老也故去一位。”女孩有些哽咽,显然她也有亲近之人遭遇不幸。

“连那个等级的存在都殒落了?”谢小玉颇有些惊诧。

“到了最后,那些异族全都拼命了。这边虽然有所准备,却也架不住对方同归于尽的打法。”女孩亲身经历过这场战斗,当时毁天灭地般的景象让她永难忘怀。

“那边到底来了多少异族?”谢小玉问道。之前他虽然也在里面,但是从头到尾没有卷入主战场,一直游离于战场的边缘。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里面扔出来的尸体堆积如山,其中至少有百余具。光看到那一幕,就压得我喘不过气。”女孩艰涩地答道。

“如此说来,还是我们这边占便宜。”谢小玉喃喃自语道。

女孩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才附到谢小玉的耳边,说道:“我听说,各大门派的老祖故意网开一面,放走一些异族,不过在它们身上留下暗记。那些妖族并不知道此事,只顾着逃跑,因此暴露十几个秘密据点。老祖们顺藤摸瓜,不但摧毁这些秘密据点,还挖出许多奸细,佛、道两门都有,道家太虚门、九曜派,佛门难陀寺、飞龙寺都没能幸免,听说有几个奸细地位高着呢!”

听到这番话,谢小玉骤然一惊,他没想到这次事件的背后居然还牵连着各大门派清理门户的行动。

“定计的这个人真狠,一下子杀掉那么多异族,却也赔上各派中年轻一辈的精英,这样算下来不知道是赚还是赔。”谢小玉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被人当成诱饵绝对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这要看怎么算。”女孩显然和谢小玉想的不一样,道:“这次天门开启可以算是一块试金石,那些死的人未必是精英。”

“听你这么说,好像对各派精英弟子不怎么在意?”谢小玉觉得有些意思。

“前辈见笑了。您想必也知道,我们天门派虽然也是大门派,却和真正的大门派不能比,那些大门派的弟子根本就看不起我们。”女孩颇有些怨气。

“你继续说刚才那件事,这次天门开启怎么会是试金石?”谢小玉问道。

“年轻一辈的弟子中,公认最强的就是那四子七真和十大佛子。现在,四子中只剩下李道玄和谭智真,七真倒是厉害,只死了两个,佛门那边就有些凄惨,十大佛子只剩下三个。”

“与之相对应,一些原本默默无名的人物却出尽风头,最厉害的就要数从天宝州回来的那些人。排第一的是剑宗传人,此人杀真君如同割草;排名第二的姓苏,同样可以硬撼真君;排名第三的是个麻子,据说是苍屏山弃徒;还有九曜传人。”

“各大门派也出了不少新人。太虚门就冒出两个弟子,一个叫明轩,一个叫孔德荣。这两个人全都修成太虚道尊留下的秘法,实力不在李道玄之下。九曜派也有一个叫周衍的弟子,此人不但悟彻《天变》前六篇,幼时还有一番奇遇,得了一套上古传承。还有天阳山也有一个弟子……北燕山也有……”女孩如数家珍,将崭露头角的新人一个个数出来。

谢小玉听得异常仔细,他自然明白这些崭露头角的新人也都是应劫之人,之前被各大派藏得很严。

“中小门派也出了好几个厉害人物,霓裳门有个绮罗,精通上古飞针绝技。还有一个空蒙派,以前听都没听说过,居然也出了一个女弟子叫青岚……佛门也有高手,有一个叫圆无的和尚,一进天门就将紫霆岳观天踩在脚下;还有一个佛门弟子来自康丹……”女孩说起中小门派出身的新人,兴致似乎更高。

“听你这么一说,这倒真是块试金石,冒出来的新人比那几个老牌名人更强几分,人数也多。”谢小玉连连点头。

“所谓应运而生,正因为大劫将至,所以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不过说到厉害,还是得数剑宗传人。”女孩幽幽地说道:“您不知道,这位剑宗传人已经不是厉害那么简单,人家都可以开宗立派,居然编纂一部《剑典》,好多道君高人都赞不绝口。”

女孩满脸神往,让谢小玉异常尴尬,他完全没想到其他人居然公开编纂《剑典》的事。

谢小玉正打算继续追问,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他立刻站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离谢小玉所在五、六里远的地方,一大群人正聚集在那里。

其中一边人数较少,为首的正是陈元奇陈道君。另外一边人数众多,佛、道两门都有,为首的几个人全都配着飞剑,一副剑修打扮。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璇玑派门下弟子伙同谢小玉杀了我们这几派这么多弟子,这笔账该怎么算?”其中一个背着长剑的中年道人气势汹汹朝着陈元奇喝问。

“我呸!你好不要脸!居心叵测!带两百多人想以多取胜,结果反而被二十几个人所杀。那些小辈丢脸就算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居然也不在乎脸面还敢聒噪?”陈元奇毫不示弱。

“你们的弟子杀了我们的门人,难道就有理?”中年道人跳着脚质问道。

陈元奇气极反笑,指着中年道人的鼻子,说道:“你除了说自己的门人被欺负之外,还会说什么?我知道当时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其中一个人胆子小,逃出去后立刻就出天门,所以捡回一条性命。你叫他出来跟我们这边的人对质,看看是谁生了坏心眼。”

人数众多的一边顿时顿住,中年道人知道自己这边理亏。

“不敢了吧?你们这帮王八蛋纯粹就是找碴,你们的念头众所周知。”陈元奇得理不饶人。

“你璇玑派包庇凶手还有理?各位说一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中年道人只能胡搅蛮缠,顺便煽动周围的人。

陈元奇看出中年道人的心思,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怎么?又打算倚仗人多?怪不得你们门下那么没出息,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

“垃圾就是垃圾,道理说不过就打算使蛮,可惜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一大群人朝着这边飞来,为首的是一个白眉白须的道人,此人正是柴值的师父。

来的这群人分别属于九曜、翠羽宫、北燕山、碧连天、摩天岭,还有林纡所在的紫霄天、郑阳河所在的逐鹿山,以及另外十几个门派,最不可思议的是,元辰派和苍屏山居然也有人在这支队伍中。

看元辰、苍屏两派居然站在陈元奇那一边,以剑派联盟为首的那群人一阵愕然,因为这两派本来站在他们这边,没想到却倒戈了。

人越聚越多,原本只是理论,现在变成争吵。

突然,虚空中一阵微微晃动,十几道身影凭空冒出来。

那十几个人全都是老头,他们一出来只是悬空而立,没有做出任何举动,空中却风云突变,原本散乱的浮云骤然间变得浓密,而且云层越来越厚,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谢小玉看着这令人震慑的一幕,心中激荡不已:什么真君、道君都只是小菜一碟,只有这些人才称得上超然于世,他们的存在连天道都为之忌惮。

“大劫将至,你等不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这次大劫,居然还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金袍的老者。

“这并不是我等滋事。”陈元奇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放低姿态,此刻他显得很委屈。

“你们璇玑派最近似乎太活跃了吧?”一个白胡子老头冷冷说道。

“张前辈,您是尊长,和我师父同辈,所以我不敢不对您恭敬几分。您想倚老卖老,那就没意思了。”陈元奇并不惧那老头,直接顶回去。

陈元奇有这样的气势,是因为那十几个人中有两位是璇玑派的太上长老,无论如何不可能让他吃亏,更何况自古以来就有规矩,道君以上的人物不能随意动手。

“陈元奇,你伶牙俐齿出了名,我天剑山门下确实没你这样一号人物,自然说不过你,但是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这姓张的太上长老也和刚才那个中年道人一副德行,说不出道理就歪缠。

还没等张姓太上长老说完,旁边一位太上长老冷冷说道:“姓张的,我璇玑派虽然有伶牙俐齿的陈元奇,却比不上你们上上下下都那么不要脸,只会死缠烂打。刚才我们出来前说好只做中间人,不能偏袒任何一方,你一出来就破坏规矩。”

说这话的人显然是璇玑派的老祖。

“好了、好了,小陈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已经将势造得够大,赶快把底牌亮出来吧,省得我们再在这里看那些人的无耻嘴脸。你不觉得恶心,我们可不行。”璇玑派的另外一位太上长老笑道。

“老祖宗,您别埋怨我了,我这就将东西拿出来。”说着,陈元奇抽出一支招魂幡,转头朝自家两位太上长老,说道:“有些人太不要脸,我怕他们会当场毁灭证据,还请两位老祖施以援手。”

“无须如此。有我在这里,看谁敢胡乱动手!”金袍老者板着脸怒哼一声。

陈元奇并不是真的打算让自家老祖护住那几个残魂,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谁敢动手谁倒楣。

陈元奇随手一抖招魂幡,瞬间一道道似虚似幻的身影从招魂幡冒出来。

这些身影正式当初被谢小玉反击杀掉的那些人的魂魄。为首的死人也姓张。

陈元奇又取出一张金色符篆。这种符篆原本有三张,在最后一战的时候被谢小玉用掉两张,只剩下这张符篆。

此刻聚在这里的人至少是道君级,自然一眼就看出这张符篆的来历。

“我问你,这东西从哪里来?”陈元奇大声问道。

“是掌门给的。”几个鬼魂齐声回答。

“你家掌门为什么给你这东西?”陈元奇继续追问。

“掌门说,万一我们对付不了剑宗传人和他的朋友们,就用这张符篆将他们全都杀掉。不过掌门叮嘱我小心使用,因为用这张符篆可能会引发空间风暴,万一他们掉入空间裂缝中,那什么都得不到了。”其中一个鬼魂回答。

陈元奇冷哼一声。

四周那些道君和禅师全都面面相觑,这有点过分,谁都不敢帮剑派联盟说话。

“这样的符篆总共有几张?”

“我手中有六张,其他人手中还有。究竟有几张我并不知道,应该不会少于十张。”为首的鬼魂答道。

“我有三张。”

“我有一张。”

其他几个鬼魂纷纷回道。

“为什么准备这么多?这样的符篆只用一张就够,如果一张不够,再多几张也没用。”

“不只是为剑宗传人准备。虽然掌门没说,但是我师父和几位长老都暗示我们,如果有人在天门里得到上古传承,就想办法弄到手,这些符篆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为首的鬼魂答道。

四周一片哗然。

“岂有此理!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包藏祸心,有愧正派之名!”

“我派就有一个弟子机缘凑巧得到上古传承,还好这群人已经被灭,否则那个弟子恐怕没死在妖魔手中,却要死在正道之手。”

“好险恶的用心,这和那些异族有什么两样?”

此刻,就连原本站在剑派联盟这边的人都远远躲开,而空中十几位太上长老也在不知不觉和天剑山那位太上长老拉开距离。

古往今来,各派弟子被默许在天门里争夺机缘,就算杀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但是像这样拉帮结派、明目张胆地做就太过分,而且看这架势,连四子七真、十大佛子那样的人物也被列为猎物,这些金色符篆显然是为对付他们而准备。

此刻,剑派联盟的人面如土色,悬立在半空中的太上长老更是下不了台。

现在那些人都明白为什么陈元奇这般大声嚷嚷,根本不怕闹大事情,还招来这么多人围观,原来是胸有成竹。

“张前辈,这群鬼魂中为首的也姓张,不会是您老人家某位后裔吧?您倒是说说看,贵门派究竟有什么打算?是不是有人和那些异族商量好,打算将各门派进入天门的弟子全都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那位太上长老顿时脸色大变。他原本以为自己门派要大出血才能平息这场风波,没想到璇玑派更狠,居然把他们往死里整。

不等对方回答,陈元奇继续说道:“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我们拿各派精英当诱饵引异族上当,这么隐密的计划怎么会被对方发现?原来有人早就和异族连手,暗中通风报信。”

天剑山的太上长老被这话呛了个踉跄,差点从半空中掉下来,这已经直指他本人了。

“拳拳之心,苍天可鉴。在下若和那些异族有任何瓜葛,让我五雷轰顶、魂消魄散。”太上长老咬牙切齿,指天发誓。

但陈元奇仍旧没打算放过那名太上长老,道:“听说那幽冥鬼族别有神通,根本不怕魂飞魄散,哪怕只有一缕残魂也可以转世重生。”

太上长老听到这番话,一口血堵在嗓子眼。

“小辈欺人太甚!我等虽然私心暗藏,天剑山门中也确实有人做得太过分,但是这一切都只为了能度过这场大劫。现在谁不知道你璇玑派最早结识剑宗传人,从他那里得到天大的好处,特别是那艘飞天船。一旦大劫降临,你等自然可以带整个门派迁往海外,只留下我们这些人和异族抗争。”太上长老悲愤异常,咬牙切齿说道。

这里面三分是真情,七分是演戏,既是为了博取同情,也是为了煽动大家。此时此刻,即将到来的大劫正是各大门派的心病。

“是啊!有此好物正该公布于众、造福天下,岂能如此自私自利,打着大劫一起就立刻脱逃的主意?”一个和尚嚷嚷道。

“没错,必须公开!要不大家一起走,要不谁都别想走。”又有人附和道。

太上长老露出一丝笑意,他刚才的那番话撕破众人最后一层伪装。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自己倒楣就见不得别人好。

眼看越来越多的门派被煽动起来,而且佛、道两门都有,虚空中再次晃动起来,这次现身的人更多,居然有四十几个人。

金袍老者朝着那些人道:“你们也坐不住了?”

“这边吵吵嚷嚷,我等被吵得心烦意乱,忍不住过来看看。”一个身披鹤氅的年轻修士说道。

此人说话,众人不敢再开口,因为他代表的是太虚门,同时代表着道门。

“这次我们设下圈套杀掉许多异族,还顺藤摸瓜,将潜伏在各门派的异族奸细挖出一大批。这些奸细中有些地位极高,而且十有八九是鬼修转世,和纯粹的人族没有多少差别,很难区分。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不怕魂飞魄散,所以心魔誓言之类的东西对他们一点用都没有。像天剑舟这种关系重大之物传播得越广,就越有可能落在异族手中,所以你们刚才的话不要再提,免得被异族奸细利用。”

年轻道人目露凶光,扫视着下方。

没有人敢与年轻道人对视,特别是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更低下头。

道人看似年轻,其实资格极老,而且目光出了名的锐利,没人敢在他面前撒谎。

“如果有人再提怎么办?”陈元奇故意问道。

年轻道人脸一板,冷冷地说道:“谁敢再提起,就是道门公敌。”

“如此甚好。”

“就该这样。”

璇玑、九曜、翠羽宫诸派之人连连点头,另外一边的人则满脸死灰。

没人敢小看“道门公敌”四字的威力,一旦被盖上这样的戳记,附属在这个门派下的门派会立刻宣布脱离,而且门派内部的反对派系很可能倒戈,不然就是各自离开,那些豪门世家出身的成员十有八九也会走,不等外人攻打,这样的门派就会散了。

“剑派联盟这次偷鸡不着蚀把米,恐怕回去后联盟就会解散。”女孩轻声说道,和谢小玉远远地看热闹。

谢小玉微微点了点头,他也这样认为。

原本谢小玉以为剑派联盟会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承认自己居心叵测,想要将各门派一网打尽,一种是找一个地位够高的替罪羊。

但不管选哪一种,剑派联盟都会分崩离析,却没想到这些太上长老更狠,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扣上一顶私通异族的帽子。

“这些道门大派平时做什么事都不愠不火,没想到这次居然强行施压,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大劫将至,他们也急了?”谢小玉皱起眉头。

虽然谢小玉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刚才女孩说这次事件是试金石,用来测试那些精英弟子有几分本事。此刻,谢小玉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也是测试哪种战法更有效。

谢小玉不清楚其他幸存队伍的情况,但他们是以手中的剑强行杀出一条血路,证明剑修的厉害,想必那几个大门派已经认知到这一点。

如此一来,拥有越多的剑修就越有可能在这场大劫中幸存。

这就不难理解,原本若即若离的太虚门为什么突然间支持这边,同样也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太上长老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

“我问你,如果天剑山遭到打压、剑派联盟被解散,你说他们会怎么选择?”谢小玉问女孩。

“还有什么选择?谁的腿粗就抱住谁的腿。”女孩非常直接地说道。

谢小玉愣了一下,紧接着仰天大笑。他突然想起来,越是境界高的修士越是怕死,有能力修练到地仙境界,在乎的恐怕只有飞升和长生。

天剑山聚集那些练剑的门派组建剑派联盟,为的不过是在大劫中活下来。

现在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只要能活下去,抱别人的大腿又何妨?

反正活着就是活着。

至于是风风光光地活着还是窝囊地活着,并无差别。

“你帮我解开一个谜团,这颗通天丹归你了。”谢小玉心情很好,随手扔出一颗丹药。

“谢过大师。”那女孩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通天丹正是她需要的东西。

天门派几十万名弟子,若论数量绝对是天下第一大派,但是论地位,天门派连大门派都算不上,拥有的资源不多,像这样的底层弟子根本得不到任何资源。

将那枚灵丹塞在怀里,女孩再一次看了看左右,然后悄悄附到谢小玉的耳边,说道:“前辈,我告诉您一个秘密。这次的事恐怕不只针对异族,恐怕也是道门为佛门设的圈套。”

“怎么说?”谢小玉惊问。

“您想想,道门四子七真死了四个,佛门十大佛子死了七个,这是什么缘故?”女孩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等谢小玉回答,女孩继续说道:“天门山在中土,所以这次出手的也多是中土之人。道门那些太上长老当然只会救助道门弟子,除非有佛门弟子结伴而行,否则不会特意救他们。佛门也一样,不过佛门又分中土和婆娑大陆的佛门,两边并不怎么和睦,所以这次存活下来的三个佛门弟子全都是中土佛门,婆娑大陆那边吃了个哑巴亏。”

“谁教他们那么不讲理。他们可以来中土传教,却不允许中土的人去他们那里传教,也不许进入他们那边的圣地。”谢小玉对佛门的感觉很复杂。

他和佛门渊源深厚,却又和佛门格格不入,对婆娑大陆那边的佛门更没什么好感。

“您别忘了,经过这次顺藤摸瓜,中土这边各大门派潜伏的奸细起码少掉五、六成。而且拔掉那么多据点,它们想传递消息肯定比以前难得多,甚至有可能就此蛰伏,不敢轻举妄动,婆娑大陆那边就没这样的好事。如果您是异族,大劫降临时,您会先从哪边下手?”女孩眨着眼睛,眼神中充满狡黠。

谢小玉心头一震,他确实没想到那么深。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谢小玉奇道。

“不是我一个人琢磨的。您应该知道,我们天门的弟子修练到一定程度就要四处云游,替人算命、治病,一边寻找修练的资源,一边积攒功德,所以我们消息最为灵通,自然就有人琢磨这件事,从各式各样的消息中取得有用的讯息,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一门学问。”女孩并不掩饰。

谢小玉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他和其他修士不同,从来不认为实力代表一切,如果前往一个险地,需要在王晨、吴荣华、林纡、郑阳河四个人中挑选一个同行者,他肯定会优先选择前两位。

“像这样的人多吗?”谢小玉问道。

“很多。精通这门本事就可以替官府办事、当幕僚,公门之中好修行。”女孩回道。

“女子也能成为幕僚?”谢小玉倒是第一次听说。

女孩闻言,神情略微变得黯淡,这话戳到她的痛处。

事实上,女修士比男修士的机会少得多。

十尊者中只有两名女子,大门派中只有翠羽宫是女修门派,其他女修门派全都是类似霓裳门这样的附庸门派,至于像天门派这样男女弟子均收的门派中,女修的地位也比男修低得多。

“你是麻衣一脉?”谢小玉问道。

天门派分成医、卜、唱、贩四脉。

医是替人看病,忠义堂的周大夫就是这一脉,卜是替人看相算命,或者帮人寻穴看宅,唱不是唱戏的优伶,而是说书,贩是做小买卖,比如走街串巷的货郎、卖馄饨汤团的小摊;而麻衣一脉指的就是卜。

女孩点了点头。

女子学麻衣一脉确实不讨好,毕竟没人听说过女算命先生。

而医家有女大夫,说书人也有女子,特别是三弦和评弹全都是女子,摆摊的人中也有不少是女子。

“你什么时候才能出师?”谢小玉又问。

出师就是可以下山历练,也就是能够云游四方、积攒功德。

“天门派来去自由,随时都可以出师,只不过在山上机缘多一点,下山后就只能靠自己了。”女孩叹了一口气,说道:“很多人和我一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熬着吧。”

谢小玉看了女孩一眼,那只有练气四重的修为让他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女孩刚才说得不错,这个门派比起散修好不到哪里。

转念再一想,谢小玉又觉得这完全能理解。

天门派之所以存在,原本就是为了收拢散修,既是广开方便之门,也是对他们加以约束。

而天门派那套修练之道需要借助功德,这就引导数十万名天门弟子去做好事,这套修练方法又异常节省,不需要消耗太多资源。

当年组建天门派的人绝对是智者,同时也是阴谋家,因为这样招揽弟子,就用不着付出太多代价。

“我考你一下。”谢小玉仰头看天,盘算着出个什么题目。

“大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您出题之前必须给我足够的线索。”女孩一手托腿看着谢小玉。

谢小玉闻言皱眉,因为这有些难。不过他脑筋一转,计上心来。

“这样吧,我就拿众所周知的闲话轶闻出题。如今最热门的话题,自然是这场大劫,说到这场大劫就要提到剑宗传人,你且说说看,剑宗传人当年是怎么一回事?”

女孩抿嘴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难题呢!这件事众说纷纭,猜测很多,我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十七、八种。”

“我只要听一种。”谢小玉摆了摆手,他可不想听八卦。

女孩开始思索,手指在桌子上划来划去,显然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好半天,那女孩才自言自语般说道:“最盛行的说法有几种,一种是方云天嫉贤妒能,另一种是谢小玉怀璧其罪。但是我觉得事有蹊跷,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元辰派上上下下对谢小玉的家人居然不理不睬,所以我怀疑他们也不知道藏经阁有剑宗传承,谢小玉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也就不存在嫉贤妒能,更不存在怀璧其罪的说法。另一个有趣的地方是,指证谢小玉的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而这些人显然不可能被方云天收买,所以我怀疑方云天确实想陷害某人,手中甚至掌握确凿的证据,藏经阁一脉想为此人脱罪,玩了一手李代桃僵。谢小玉纯粹是运气不好,被当成替罪羊。”

“替罪羊?”谢小玉心头剧震。当初陈道君也说过这件事另有蹊跷,肯定已经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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