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王欣宁的记忆闪现在眼前,覆盖了他们吵闹的声音。

舒宁说完,径直越过他们,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沈晗见状,跟了上去。

站在一旁看戏的人等了一会,也挪动脚,纷纷散去。

狭窄的楼道里,舒宁走在前,沈晗跟在后。

一前一后的两人,一路走去,引来了许多盯着她们的目光。

宿舍里没有人,舒宁放下手中的书,转身对沈晗摊明了说:“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对你可没有什么感觉,你再这样缠着我,我也会告你骚扰。”

沈晗立在铁门口,与打开的窗相对而站,涌进来的凉爽的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她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在一瞬间绚烂化为寂静,无声地凝望着远方。

舒宁怔怔的,心里有一丝不忍,但这丁点的不忍很快被自己的计划吞灭。

她不会再靠近沈晗一步,此外能选择的攻略方式,只剩下了眼下唯一一条路。

“可你不是跟我表白了吗?”沈晗睁着水润的眼睛,露出如同被抛弃的无辜表情。

舒宁避免去看她,脑子迅速组织着语言:“以前是喜欢过你,不过现在我——”

“宁儿。”沈晗冷下了声音,变脸的速度不逊于她。

沈晗停在她身前,手心覆在她胸口处,语气笃定:“你在骗自己。”

舒宁跟她较起劲,她拉住沈晗的手,用力按住,眼神凌厉:“你凭什么说我在骗自己,。我一点都没心动不是吗!反倒是你,不是你在欺骗自己吗?”

“我说是就是!”沈晗顿时眼里红光闪过,气息变得危险起来。

舒宁瞥见她的异样,松开了手。

同时,她脑海中闪过一些陌生的画面,画面中的人,嬉笑怒骂,但皆是同一个人。

她抬头错愕地看着沈晗,莫名的,她觉得那人便是沈晗。

沈晗见她盯着自己,不满问道:“怎么了?”

她脑子嗡嗡作响,沈晗的样子渐渐模糊。

她摇了摇头,抱着手臂,转过了身。

风转而扑打在她脸上。

她吸了口气,紧紧盯着窗外的一片嫩叶。

“你先回去吧,我现在有些不舒服。”

沈晗瞧了又瞧,眼珠子转了几圈,知道现在的舒宁可不是拥有记忆的舒宁,逼不得她。

她最终说了一声“好好休息”,就离开去教训间接让她不爽的王家那些人了。

沈晗离开后,舒宁扶着桌子,喘了几口气。

她弯着腰站着,指甲嵌入桌子里,泛青的手不断颤抖。

她咬紧牙关强撑了一会后,因为受不了混乱记忆的冲击,腿软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昏沉中,她先前所有的任务记忆不断淡化,那些被埋下的暗线浮出记忆的水面,无数断缺的记忆渐渐回归,串在了一起。

过往如同无声默片,不停向前推进,却没有一丝声音。

她真正的记忆在一瞬间全部被还了回来。

随着记忆的归来,前几日以来,她在沈晗身上感受到的熟悉,也都被明确的记忆填补了。

她想起来,自己不是舒家的二女儿,而是仙尊阮玟的内门弟子。

她想起来,在自己的送别酒会上,阮玟笑着对她说,既然不能共生,那只能一起沉沦了。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从自己拜阮玟为师开始,经历的一系列事——

巍峨高山,苍茫原野,细细溪流……往日的一切历历在目,而曾经觉得刻苦铭心的爱恨,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被遗忘了细节的梦。

梦醒后,她只记得重要的。

那些在意她的,她在意的人,以及……

她最爱的人。

如果她没猜错,酒会上,阮玟本意是想让她沉入幻境中,忘却所有,只跟她待在一起,因此给她下了某种罕见的幻药,却没料到自己阴差阳错间,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她动了动纤长的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晃眼逼人。

她醒后,宿舍的人围在了她床边,关切地问她这,问她那。

她张开干涩的嗓子,简单回答了几句,她们便关掉了灯,让她好好休息。

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眼皮始终合不上。

她的前世今生,都恍若写书人笔下光怪陆离的故事。

每个故事都真实无比,她差一些,就无法分辨出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她心乱如麻,转了个身后,脸朝向窗口。

任她思绪万千,当下能捋清的也只有万分之一。

但她知道,阮玟已经先她一步恢复了记忆,并且仗着自己的身份,死性不改地戏弄她。

她睁着眼躺了一会,然后掀开被子起身,弯腰穿好鞋子,离开了闷人的宿舍。

她低头穿过宁静的校园,往校外走去。

空气浮躁不安,惹得她情绪也难以恢复平静。

街道旁的梧桐树遇到惬意的夏风时,发出低低地呜鸣声。

这声音让她想起自己还是阮玟弟子的那段时光。

听师伯说,她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抛弃了,那年恰逢阮玟下人间历练,阮玟见到尚在襁褓中的她,觉得很有缘,便带走了她。

她对小时候没有什么记忆,因为八岁之前,她都是和其他师兄弟跟随师伯修炼,直到八岁之后,阮玟有了兴趣,才亲自教导的她。

也是八岁之后,她对阮玟才开始存有印象。

不过阮玟着实说不上是个好师父,除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弄得一手好菜外,关于修炼,都是丢给她一本书,要她自己去参悟。

她不知道阮玟什么喜欢上的自己,等她注意到时,自己也陷了进去。

可阮玟终究是一派掌门,纵使再桀骜不羁,修真三界,她的名气就在那里。

如果她们两个在一起,不仅阮玟会遭人非议,而且还会被群而攻之。

人修不像妖修等其他修真派别允许各种糜乱现象的存在,他们自称正义,内部矛盾激烈,但在排异己的方针上,又格外一致。

她不能自私到眼睁睁地看着她尊敬,深爱的人跌入深渊,自己是罪魁祸首,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实力,还没强悍到能独挡千军。

或者说,她连阮玟都抵挡不了。

现实既让人痛苦,又无可奈何。

她如是想着,理解了阮玟一开始的选择——永远留在梦境里,是对彼此最好的妥协。

青黑色的夜空黯淡无光,没有星光。

她仰头望着天空,伸出手,看着很近,却怎么也摸不着。

另一条胡同深处,沈晗抱着手,散着齐肩秀发,目光挑衅。

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东倒西歪趴着几个青年人。

沈晗真没想到,她出来散个心,还能遇到对她图谋不轨的混混。

她向前走去,拍了拍打斗时,手上沾到的尘土。

四脚朝天的人偷瞄到她的靠近,不断哀嚎,叫声夸张。

她撇了撇嘴:“不耐打。”说完,她扬长而去。

舒宁安静坐在树下的长凳上,手握着冰饮,思考怎么解决当前的局面,她刚暗下决心,要顺着心意留下时,沈晗忽然出现,从她背后伸手抽走了她手上的饮料。

她愣了一秒,手抓了个空。

“躲着我?”沈晗单手撑起身体,从长座椅后一跃到长座椅上。

她略微无语,顿时想念没有记忆,天真善良的阮玟了。

“如果你能放下东西再说,会更好。”她问,“你怎么在这?”

“找的你。”

她垂下头,落发遮挡住了沈晗看她的视线。

两侧的乌发竖起了两道屏障,外人不能从旁边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身旁的人。

没有记忆,她可以坦然面对沈晗。

记忆恢复,再见到沈晗,她不得不抑制住想将人拥入怀中,告诉她,她那时至死都无法出口的爱意的冲动。

沈晗察觉到舒宁的异样,她不动声色抚上舒宁的后背,轻轻拍打着。

舒宁身体一僵,压在膝盖上的手抓紧了宽松的休闲裤,布料聚拢在一起,褶皱层叠。

沈晗的动作一如既往笨拙。

就像她小时候说雨天的雷声会让她惊慌,沈晗便在下雨天提着两只会唱歌的地鼠精跑来她房间,驱使地鼠精唱歌,要求歌声盖过雷声。

事实上,地鼠精平时歌声也就一般般,受到惊吓后,唱出来的歌,与鬼哭狼嚎差不了多少,这往往使年幼的她更害怕了。

然而,沈晗的笨拙却在一点点中,潜移默化地温暖了她,使她沦陷。

她抓住沈晗的手,涩声问:“沈晗,在你眼中,爱到底是什么?”沈晗盯着两人交叠的手,反问道:“你爱我吗?”

“回答我。”她不为所动,坚定要得到答案。

她们的目光交汇,她凝视着沈晗的眼睛,遥想幼时初见,惊鸿的一瞥就荒废了她短暂的一生。

“占有,”沈晗沉吟了一会,如她愿说,“绝对的占有。能握在手中,能真实感受得到,这就是我的回答。”

“我以为是成全。”她半开口,话未出口。

她触及沈晗认真的神色,忘了所有的言语。

这和从未出过深山的人头一次见到浩瀚无垠的沧海时是一样的,过多的言语,在强烈的感情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们各抒己见,说到底,殊途同归。

舒宁不再纠结任何事情,争执在两人的沉默中被忽视了。

日子平常,在磨合中慢慢度过。

撞见赵大吉那会,她正对着手里一大袋的零食发愁。

沈晗是个吃货,这深入灵魂的特质不论是没有记忆,还是恢复了记忆,都是相差无几,区别只在于前者对着她时,还稍微隐藏,后者干脆不管不顾地奴隶起她来。

塑料袋晃动的簌簌声与寂静的午后形成鲜明对比,她提着袋子,步履匆匆。

当她快走到拐角处时,身形魁梧的赵大吉,从街角对面跑了过来,挡住她前进的路。

她不快地望向来人,下一秒却弯腰干呕了起来。

也不知道王欣宁对赵大吉是多厌恶,但这具身体一见到他,胃就会立即做出反应,使她措手不及。

她忍着不适,大步向后退,也头一次看清了他的长相。

一眼看下去,赵大吉大块的个子率先吸引了眼球,其次是他右脸颊的伤疤,通身淡红色的蛇蜿蜒曲折,模样可怖渗人。

赵大吉阴沉着脸,极为不悦:“你想死?”

舒宁心情很恶劣,她半眯眼,迎着灿烈的日光直视他:“所以你出现在我眼前,不是找死?”她又退了几大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赵大吉伸出手,舒宁警告道:“这里可不是山野乡村,我只要喊一声,你就完了。”他似犹豫了一下下,然后仍旧不知悔改地靠近她。

她感觉胃绞成了一团一样,抽搐着。

她的背后的衬衫被冷汗渗透了,一股寒意包裹住她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

按理说,原主人的意志即使有所残留,也不可能影响到她才对,但王欣宁对赵大吉的厌恶仿佛深深根植每一个细胞,即使王欣宁不在了,身体仍会惯性反应。

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这很糟糕,舒宁余光瞥见赵大吉的靠近,碍于身体的不适,她牟足了力气,错开他,向前奋力奔跑。

沈晗迎面而来,她奇怪地盯着没注意到她的舒宁。

她皱起秀眉,拉住了人:“跑什么?”

舒宁反应极快地甩开了她的手,沈晗那坏脾气漫上心头,刚欲爆发,舒宁直接扑到她怀里。

她环抱住舒宁的腰,前一秒波涛汹涌的气息,后一秒立即平静了下来。

“有人,追我。”

舒宁轻语了一句,沈晗心生不悦。

即使她记得曾经对舒宁百依百顺过的自己,但本质还是不能容忍任何人看上她的东西。

正当她想出言“教育”舒宁时,追舒宁在后边的赵大吉的出现,使她瞬间明白,舒宁口中的“追”是什么意思了。

舒宁揪着她的衣领,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渐渐缓了过来。

赵大吉气势汹汹,沈晗不遑多让。

舒宁不担心沈晗,沈晗连修为都恢复了,那么别说小世界中的人,放眼群雄争霸的修真三界,沈晗又何曾怕过谁。

她站在远处旁观,周围围观的人聚拢在她身边,举着手机赞叹沈晗利落的身手。

舒宁心情复杂。

沈晗她知道,平时虽吊儿郎当,可认真起来,保护别人的背影既潇洒又帅气。

沈晗和赵大吉打得很凶,赵大吉是力量型的,而沈晗蛮力异常,两人光拼力气,赵大吉反而逊于沈晗。

沈晗踩在他背上,表面看起来她无甚表情,但舒宁清楚,她已动杀心。

为避免不需要的麻烦,舒宁叫住了她,她挪开脚,舒宁说:“先回去吧。”

她不恋战,无视了所有人的眼光,牵住了舒宁空着的另一只手。

舒宁挣扎了一下,沈晗耷拉下无形的毛茸茸的耳朵,紧紧攥着,放软了声音:“我救了你耶,作为回报,难道给我牵一下手都不行?”

“我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吗?”舒宁放弃了挣扎,面不改色地说着。

沈晗不在乎,她笑着说:“你也喜欢我就可以了。”

“我想你喜欢我,但我并不想喜欢你。”舒宁说。

沈晗还是笑了笑。

她接着说:

“我有一个很爱的人,除了她,我心里容不下任何人。”

沈晗安慰自己,舒宁说的人是她,她不必跟自己较劲。

舒宁暗中观察她神情,她按捺住想要挑明的冲动,继续说:“即使是和她有些相似的人也不行,不是我记忆中的她也不行,不是我爱的她更不行。所以你懂了吗,我对你不会有除了目的以外的其他情感,哪怕同情都不可能。”

“你再这样,我就要吻你了。”沈晗没了好心情。

她转身拦住舒宁,微低下头,细细描绘她脑海中,舒宁原来的模样。

可她发现,不论怎样劝慰自己,她都无法接受被舒宁爱着的自己。

舒宁没有她们一起生活的真实记忆,舒宁爱的,只是那个软弱无能,却善良真诚的她,并不是三界仙尊,懒散无情的她。

沈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气息低落了下去,杏目蒙上了一层水雾。

“可心不由己,”舒宁缓缓说,“我同时爱着两个人。一个善良温暖,一个霸道自私。”

“什么意思?”沈晗收起欲哭的表情,偏过脸看着她的侧脸,嘴角微翘。

舒宁抬起提着东西的那只手,垂眸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轻声说:

“好了,到时间了,该收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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