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松源县境内。

连着阳光明媚了好些时日,青州一带的百姓只对阴雨绵绵的天气司空见惯,这会儿倒是每每出门都要道一声老天赏脸。

路旁一方宽敞院落被简易的竹栏围起,院门上挂着题有“琼玉酒家”四个大字的松木牌匾,院子里陈设了不少桌椅,过往的旅人零零散散坐着,或饮茶或喝酒,有事没事扯两句闲话,有的桌上还摆着几叠特色小菜,晒着暖阳爽着胃,好不滋润。

也有那闲不下来的,拉帮结派凑成一桌玩着纸牌。

“三!”

“七!”

“……”

“喂喂!该你了……”

背倚竹林的复式酒楼里,体态修长苗条的美女掌柜一副慵懒模样,翘着二郎腿,一手把玩着算盘,一手掌着小方镜,也不知到底是在算账还是照镜子。

“哎~”掌柜忽然轻叹口气,作我见犹怜样。

一楼离的最近的桌旁单坐着一位热天闷烈酒的黑大汉,浑身肌肉垒垒壮壮,闭着眼睛一口接一口豪饮,喝得是满脸红光、一身酒气,端的气势凛冽,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写在脸上,这厢听得入耳如细羽拂过的叹息却是陡然睁开眼,转过头冲着掌柜笑的一脸和善。

“老板娘大好日子里叹滴甚么气?要不要也来喝上两口……嗝!”

女掌柜杏眸平平淡淡扫过这青年汉子,瞧着是位生面孔,面相像个坦诚大方的,对他回以一笑,婉转道:“小兄弟酒量好啊!奈何琼霖酿虽是美酒……也只解得近愁,解不了久忧!”

“嘿嘿!俺是个粗人,只晓得老板娘人长滴好看,又经营了愣大个酒馆,是个有本事滴!有甚么好愁滴?”大汉是个自来熟,闻言不假思索道。

只那颇具特色的可爱口音配上那剽悍的体型着实令人有些忍俊不禁。

“噗……”这下不仅美女掌柜乐了,旁边几桌客人那里也都隐隐约约传来了笑声。

“小兄弟是个性情中人,说话也讨喜的很!”掌柜笑的灿烂,抬起那张明媚英气的瓜子脸,伸手指指那让自己叹息的罪魁祸首:“诺!瞧瞧,岁月不饶人啊!如今是越发遮掩不住咯~”

大汉定睛一看,果然见那白暂高挺的鼻梁上横贯了一道雀斑,却也不觉得那雀斑影响了美感,只照实说:“呷!这有甚么,俺就jio得老板娘这雀斑还怪好看哩!”见掌柜掩嘴轻笑一声,以为她不相信,抿了一口酒,又想了想,补充道:“小时候看俺娘也是愣个一脸滴雀斑,俺就jio得灰常安心舒服,阔嫩介就喊个成熟风韵罢!”说着说着居然还湿了眼眶。

“哼!哪个像你娘亲!平白把人家说老咯。”掌柜看他一脸真诚,聊起自己娘亲又有些感怀,怕触了他伤心事,傲娇地撅撅嘴,故意调笑道:“管人家喊姐姐晓得不?”

“老板娘,学人家口音可不太礼貌哦?”又有人起哄。

“滚滚滚!老娘这是差点被带偏了……”

“哈哈哈……”

黑大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致歉:“俺滴错俺滴错!掌柜姐姐年轻滴很哩——嗯?娘……娘亲?!”

面带微笑,莲步生风,带着家侍款款走进店中的谢淑云:

“?”

高大魁梧的黑脸汉子朝着门口一席白裙的窈窕美人大咧咧喊了声娘亲,而那正欲和掌柜打招呼的美人小巧迈出的一只青纹白底绣花鞋愣在半空中,笑容亦是僵在脸上。

周遭空气仿佛突然凝结,引得楼里楼外的顾客都将目光投射而来,就连打牌声都悄然停下。

“呃。那个……不是滴……俺喊错咯!对不起哈……”大汉显然也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声娘亲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侧过身避开美人略带探究的眼神,捂着黑红的双脸。

“嘿!臭小子,这位姑娘与我可是老相识了,和我年岁相仿不说,跟你是八竿子打不着,你见着美人便喊人家娘亲,是何居心啊?”那掌柜是个女中豪杰,方才还巧笑倩兮,这厢变脸飞快,丝毫不惧男子那黑壮体型,立马护着自己的老顾客,眼神带着质问。

几个侍卫也是默默绷紧身子挡在淑云跟前,面带警惕,等着主子发号施令。

“呵呵……不打紧。”淑云出门在外是见过不少小打小闹的,这厢观察思索了片刻,也不再细究这汉子是否有意调戏,横竖带了侍卫,又是大庭广众之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缓解一下这奇奇怪怪的气氛再说。

美人清了清嗓子,笑容淡雅自然,暖阳下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听口音,小兄弟应当是从外地来的吧!依妾身拙见,这离家远行的人呐,多少都对‘他乡遇故知’这种事喜闻乐见,妾身怕是和小兄弟的娘亲有些相似之处,小兄弟乍一眼认错了也正常,诸位说是也不是?”

这便是给台阶下了。

那大汉见她对自己的冒失没有多作计较,一脸感激地立在原地,也不敢凑近,用一口特色鲜明的方言碎碎念向美人赔罪,又感受到她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婉亲切、端方成熟的气质,只觉得自家像是遇到了个女菩萨,挠挠脑袋害羞地笑笑,憨厚的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行了行了,无事发生。大伙都吃好喝好,方才看了笑话的,这顿酒钱便由老娘我请了!”掌柜拍了拍桌,豪放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各自去了,偶尔还有目光在那道靓丽的白色倩影上巡睃。

“姑娘,方才委实是我招待不周了。来来来,快里边请……”掌柜殷勤地牵起淑云的手,在大汉眼巴巴的视线中照例把她往二楼雅座领。

淑云却是在大汉边上的一张宽桌旁止住脚步,捋一捋耳畔青丝,对着掌柜轻声笑道:“劳烦掌柜!妾身坐这里便好。今日晴天大好,在大堂里也敞亮些呢。”

说罢散去那青色披风交予侍从,素手轻提月白长裙,带着香风端坐下来。

三个侍卫照理说应当站在一旁全程恭候,到了淑云这儿却是待得自家主子坐好,也都一声不吭地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显然是事先交代过,用不着多余的吩咐。

主仆之间的气氛默契而和谐。

“今日要来点什么呢?我的好姑娘。”掌柜的看淑云是越看越喜欢,亲昵地打趣道。

淑云一笑回之,手指调皮轻点桌面,想了想道:“就来四碗凉拌卤肉面吧,一碗小三碗大。嗯……再拍两根醋黄瓜。”又转头对其中一个年长的高挑侍卫询问:“你几人可要来点小酒?”

掌柜负手笑眯眯地看着几人,在旁静候着。

那中年侍卫差点便下意识点了头,僵了一瞬忙摆摆手,而后撇了一眼另外二人,二人一道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小的谢过!小姐您太客气了,我等吃点小食便是足够。”

淑云暗觉好笑,也不勉强他们,且上路喝酒也怕误事,便向老板娘点头示意。

几人的互动被那一旁孤零零喝闷酒的壮汉不动声色地瞧在眼里,更是觉得这家的女主子人美心善,和自家娘亲一样温柔可亲,想要过去搭两句闲话又找不到由头,先前的落落大方全然没有了,只默默向那边投去视线。

哎,好像想家了。

再看最后一眼……

未曾想淑云“正巧”转过头来,两两对视,汉子刚好撞进那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里,心神仿佛都要被摄走。

“娘……呸呸呸!俺又说错了,对不住对不住……”

“小子!再要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叔叔可要向你讨教一番了。”中年侍卫稳稳端坐,适时环臂出声道。

“实在抱歉!是俺不对!俺也不晓得浪个回事,看到介个……姐姐,就忍不住想喊娘亲……俺真滴没得恶意滴!更不是贪图姐姐美色……”汉子本就喝了烈酒,此刻大黑脸更是红云密布,诚诚恳恳低头认错。

淑云黛眉微挑,还是那般温温柔柔问他道:“你年方几何?可不能平白无故把妾身叫老了呢。且……你可瞧仔细了,妾身果真和你娘亲长得很相像?”说罢还刻意扬了扬俏脸,大大方方让他看。

那大汉这会儿倒是始终撇开目光,丝毫不敢放肆,说话瓮声瓮气,老老实实地回道:“俺今年十陆……”

“这他妈十六?”一旁的年轻侍卫一个没忍住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休得无理。”淑云冷声斥道。

眼前这汉子虽说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一身白色短打微皱,像是洗了又洗的,可眉眼间仍带了几分清秀。

淑云回想当初第一眼见到许淮山,也觉得他应是与自己年岁相仿,深邃眼眸更是像经历过世间沧桑一般,教人捉摸不透,后来得知自己竟大了他五岁有余,还郁闷了好一阵子——倒是她谢淑云老牛吃嫩草了!

虽说淑云自己是天生丽质,三十岁带个娃瞧着像个花信年华的娇女——忽略那几处轻熟女子特有的丰腴和为人母十余年的稳重自持的话。

大概是这类莽汉的通病吧,显老。

淑云想着那浑人,心里莫名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焉儿坏。

“阿嚏!干他娘的,老子最近咋总是莫名其妙打喷嚏……”浑人如是道。

“嫂嫂想你了。”柳明川的奉承脱口而出。

“……有道理。”

“嘿嘿,么得关系。俺娘其实和姐姐您长滴没愣像,俺只是jio得灰常亲切。姐姐像仙女一样,俺第一眼看到姐姐笑就像小时候见到了俺娘笑,恍惚间把姐姐认成了我滴好娘亲。哎,阔嫩也是俺老是到外面跑,开始想俺屋里人咯……”

淑云闻言倒是欣然展颜。

她对旁人夸赞自己容貌昳丽、才华横溢云云,往往不以为意。

倘若带了“好娘亲”之类的字眼,却恰恰是正中下怀,是她这女儿奴引以为傲的。

“如此倒是妾身之荣幸。唤姐姐颇有些无厘头了,要落人笑话,你若不嫌弃,便唤妾身一声小姨吧!妾身的女儿较之小友也就年幼个三岁上下,可不好占你便宜!”

“嘿嘿,那俺却之不恭了!俺就单名一个越字,越俎代庖滴越,小姨怎么喊都成!”

汉子眼神清澈,晒得黑红的脸带着腼腆的笑容,脸颊光光洁洁无甚毛发,这时节倒是能瞧出几分青涩来。

分明也是个孩子啊……应当是家里清苦,故而早早独立的。

叫越,还特地补充了越俎代庖这种词汇,估摸着是真名了。

淑云心里想着,又笑道:“越哥儿小小年纪便生的如此威武不凡,又是孤身一人在外闯荡,是个有担当、有本事的好男儿呢……不知可否聘请你这好男儿护送姨姨一趟?漫漫江湖路,咱们便算是结伴相随一场了!”

佳人全然不见扭捏,如此落落大方,谈吐间甚至带了些江湖儿女的味道,又是盛情相约,苏越这走南闯北的莽汉自是喜不自胜,丝毫不敢怠慢,也不细想这美人带了三个侍卫缘何还要再聘请他,只连声应好,又恭敬道:

“小姨谬赞,聘请是谈不上哩!俺愣个粗人能喊您一声姨都是俺高攀了,以后自然当您是俺滴亲姨,浪么能收钱嘛!”

淑云又掩嘴轻笑。

这二人你来我往,三言两语便敲定了关系,侍卫们还有些懵,不过想来自家小姐是个眼明心亮、颇有主意的,这小子看着也挺老实,大不了路上多担待着点儿。

“锵锵锵锵~打扰片刻,小店招牌的凉拌卤肉细面,酸甜可口的擂黄瓜,附赠一壶柠檬水,大小姐、三位好汉,请~慢~用~~”掌柜亲自端着上菜盘飘然而过,矫情的尾音拖得老长。

谈话就此中断,汉子手执小盅,给他那坛烈酒收起了尾,那架势着实是个千杯不醉的海量。

淑云保持着一贯的优雅,这厢细嚼慢咽、小口轻尝,却又不显做作,甚至能让旁人感觉她吃得很香。

已是天朗气清的正午时分,人又吃饱喝足,便只觉神清气爽,畅快淋漓。

坐着与百无聊赖的掌柜闲聊了一会儿,淑云吩咐侍卫连带着汉子那份一道划了账,这才起身告辞,早就空了酒坛的汉子也一边道谢一边出了门。

“下回还来哦~”掌柜慵懒地倚在店门口挥舞着手帕。

“自然,姐姐快坐着去,莫要累着!”淑云回首眨巴眨巴眼睛,那一瞬的顾盼生辉差点叫那掌柜看呆了去,几人缓缓行至栓在路边竹林的马车旁。

“越哥儿的马儿栓在何处?”淑云问道。

“嘶……姨啊,您咋晓得俺是骑了马儿滴?”

“哼哼,没马儿怎的叫你随姨上路啊?姨是马车出行,却没有多余的马儿!”淑云素手一勾,莲步轻蹬,极其熟练地上了车沿,而后侧首,美眸里尽是从容了然,补充道:“猜的,姨还猜越哥儿是个镖师,响当当的练家子,此回约莫是随人大老远跑完这一趟青州的镖,拿了赏钱路过这小店消遣呢!”

汉子这才张大了嘴巴,一张黑脸满是难以置信。

“噗……这下真不敢小瞧你小姨了吧?小姨‘闯荡江湖’的时候也就你这般年纪,这双眼睛算是见多识广了!”淑云语带俏皮,

“虽然嘛……姨是因着贪玩,越哥儿则要辛苦得多!”

汉子这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看向自家“亲姨”的眼神里更是带了敬佩,心里叹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淑云接着道:“方才在店中无意询问越哥儿姓甚名谁,也是略知晓些行情,听闻干你们这差事的,久而久之难免招惹出些仇家,故而在外多是化名,轻易不透露身份住址,饶是如此,越哥儿还是主动告知,小姨受之有愧呢!”

汉子忙摆摆手,轻描淡写道:“小姨这是浪个话!俺出门在外稳滴很,接滴都是正经活,凡事也都留一线,没得甚么仇家滴!俺啊,干脆给您交个底,俺姓苏名越,家住湘地西北,屋里头就俺和俺娘,俺qio实是个走镖滴!”

却是隐去了其间种种艰辛和不易。

“谢淑云,青州城谢氏,唤我云姨吧。”淑云干脆利落道。

二人在这处相视而笑,一腼腆憨厚,一温柔淡然,却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

“那女人走了。”二楼一间厢房香烟袅袅,其间有人对坐饮茶。

这两人皆是身材高大、仪态端正,其中较为精瘦成熟的男子漫不经心道,“出了岔子可是你的问题哦?”

“切。”对面的便装青年不以为意,掌着小杯晃了几晃,答非所问:“茶可真是个好玩意,清香四溢,提神解渴。”

又想起方才美人入院时的惊鸿一瞥,补充道:“这里的女人也是颇具特色,方才楼下这两个便是各有千秋,怎么形容的来着?‘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呵呵,传言这中原女子多是含羞带怯,今日所见倒有些出入,不过合我胃口,回头弄几个玩玩得了。”

精瘦男子也不接他话茬,只嘲弄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是这么用的,蠢货。”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们那儿效仿祈制、普及中原话也就几十余载,青年言行举止能做到与中原人无甚差别已实属难得,必是潜心下过一番功夫的,他似是有些不服气,精制的人皮面具下表情略被遮掩。

虽是如此,高高的鼻梁和精致的五官仍是能窥得几分。

“巴特尔,你可别太得意忘形了,之前居然窗都不关就鼓捣那小玩意儿,现在若是惹火上身……”余意尽在不言中。

青年这才正色道:“那待如何?换个瞳片的功夫恰巧和人对视上,算是倒霉。要不……”

他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阴森道:“追上去杀了……”

“行不通的,照原计划行事吧。”精瘦男子面露无奈,打断道:“这松源县再往南便是青州边界,离得太远,州牧那老东西无暇帮衬,出了事轻易善后不得,还是谨慎些好。”

这男子显得更稳重,十指交叉,双手撑着下颌,冷冷静静分析道:“先前他们进院子我瞅了一眼,她的三个侍卫个个步伐稳重,都是功夫在身,尤其是那穿短衫的中年男人,身姿矫健、龙行虎步,一眼是个硬茬,光凭我俩要如何悄无声息拿下他们?”

这厢又想到那魁梧健壮的傻大个,更是摇了摇头,“况且这女的还和个蛮子路人搭上了伙,这蛮子好不好招惹先不谈,牵扯的人和事太多,只怕会得不偿失,所以死了这条心吧!”

青年把玩着耳畔的发丝,一阵沉默,而后突然嗤笑一声,“那就只能祈祷这女人不会带来什么变数了,有些憋屈啊……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几经辗转,前脚不搭后脚的,到时候占领了青州城定要狠狠发泄一番,镇压镇压这些祈国的软脚虾,一扬我大朔之威,哼哼!”

精瘦男子眯了眯眼。

“我亲爱的巴特尔啊,你知道中原这块天赐的宝地为何这么难啃么?”看着青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不待他接话,男子自顾自地说道:“不单单是因为中原历史悠久。这里的皇帝治理国家有自己的一套,他们恩威并施,擅长以各种规则和话术笼络民心,人们能在关键时刻拧成一股绳。”

“大朔尚武,这些年要大费周章学习祈国,自然是这中原文化有相当可取之处,看来你只学了个皮毛!我们懂打仗,却欠乏治理之道……”

“接下来又是你那套说辞?”

青年挠挠耳朵,有些不耐烦:“得了吧,明明拳头才是硬道理,先前打不下祈国只能怪拳头不够硬,以后压不住这些贱民也是手段不够狠,其余的都是借口。我大朔男儿个个天之骄子,英勇无畏,生来就该驰骋沙场,别忘了你的本分!阿古达木,你真是枉为大朔皇族。”

青年见他默不作声,犹豫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道:“我看你分明还没从当年的打击中走出来,被那人吓破了胆。”

闻言,名为阿古达木的男子闭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巴特尔,我的好兄弟,你是经历的太少,没吃过大亏,我不会计较你方才的话。正因我早已释怀,才能得到这些你没有的感悟说给你听。”

言罢,他轻轻叹了口气,久违地想起那个气贯长虹,满脸写着无敌的男人,脑海里浮现出男人一脚将自己踩得卑微进了泥里的时候,脸上的狰狞表情。

柳琮山……我还真要感谢你的教训呢。

可惜你当初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为你那皇帝老儿鞠躬尽瘁,到头来糊里糊涂死在自家大牢里,真是讽刺。

你家主子想弄死你,虽说其中有我大朔内应顺水推舟,给你添了几条罪证,总归也是高看了你。

如今你守护的地方,即将天翻地覆了。

阿古达木抿唇苦笑,摆弄着浸过特殊药汁的“黑发”,不愿再多聊这个话题,转而言道:“行了,照例检查一下伪装吧,别露了破绽。”

两人这才互相从对方的发丝、面容、瞳孔、着装一一扫视而过。

“一楼有人上来了。”

…………

金乌西沉,将城外的天际染成金色,光芒穿透微薄云层,洒落一片金黄的映衬。

熟悉的小山坡上,马儿在古道边悠闲地嚼着嫩草,美人一席月白长裙,亭亭玉立,落日余晖调皮地点缀在每一寸裙褶上,微风扬起裙摆,远远望去好似一片金色流云。

“今日虽别,情谊不绝,越哥儿便送到这里吧!”国色天香的美人温柔一笑,素手轻轻摘下腰间的青玉流苏,递给那黑熊一般的壮实青年。

苏越忙退后一步,哪里敢接这般贵重的物件,又发觉无礼,刚要出言推辞,淑云却是抢先道:“越哥儿这一路辛苦了。舟车劳顿,云姨作为长辈,到了这荣川又是主家,有朋自远方来,本该为你接风洗尘,再不济好歹进了城请你好生下一顿馆子!”

她上前一步将那名贵的流苏塞进青年手中,

“你既执意不肯进城,说甚么添麻烦,若是再推辞,云姨可要怨你生分了。这流苏啊,不是给你的,且劳烦你交与你娘亲,代我像她问个好!”

苏越这才憨憨一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流苏,放进胸前的小口袋里:“好嘞!俺保准带到!”

……………………

“所以你叫柳琮山是吧,好的许淮山。”淑云饿了大半天,夜里贪食又多是一件美事,她在男人面前也不顾着吃相,一个劲儿夹菜添碗,忙里偷闲才回了滔滔不绝的男人两句,“这钱李记的仔姜鸭还真是皮香肉嫩,以后来不及下厨还上他家买。”

许淮山:“……”

好像跟他想象的场景不太一样,枉他还事先备了一套措辞,拉着蠢弟弟演练了好几遍。

蠢弟弟:这便是你临时赶我出门的理由?小爷今晚要去夜市闹个不醉不归,花光你的银子!

许淮山还是有点懵,不过美人这小嘴跟个松鼠啃果似的吧唧吧唧吃得老香,他就这样瞧着啥也不干也颇觉有趣。

这油乎乎的小嘴还带点辛辣,若是就这般含住他的……

操!老子何时变得这么禽兽了……

“怎么不说了?想什么呢。”淑云冷不丁问道。

“……哦哦。无甚可说了,此番就是向你坦白身份,顺带道一道往后的计划。爷们儿方才打起十二分精神叽里呱啦说一大堆,倒是你,怎的云淡风轻的,一副事不关己样,闹得人挺忐忑的。”

这浑人,他还委屈上了。

淑云瞥了他一眼,她是真没多在乎,不过此时的她灵机一动,水灵灵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古灵精怪地逗弄起他来:“那你要如何?‘哇!好厉害,好佩服,居然是传说中的柳大将军,云儿真是三生有幸!’还是‘哼!臭男人用假身份骗了人家的身子还玩弄人家感情,人家要同你一刀两断~’啊?”

语气夸张,切换自如。

许淮山被逗笑了,也放下心来,伸出大手轻点她鼻尖: “老子这不是怕你介意么?你晓得老子多在乎你,身子和心都离不开你了。”

还是那样粗俗又直白,但淑云很是受用。她能感受到他的满腔热情,知道他不会骗她。

她款款起身,俯视着仰头带笑的男人。

“好,那我不妨也告诉你,我不在乎。至少现在,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论你是个市井小民还是什么皇亲国戚,都影响不了我对你的喜欢,淮山,我知道你也一样。”淑云的语气无比认真, “既然我们钟情彼此,只要你能信守承诺珍爱我、护好我,任你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名满天下的大英雄,我谢淑云都有自信能成为那个站在你身边的人,把身心都交予你,不卑不亢,不离不弃。”

许淮山听得愣了愣,随即大笑两声,觉得自己终于补齐了“柳琮山”之名,真正地完整了。

淑云敢爱敢做,是实打实的真性子。

当她决定迈出那一步,下一刻便付诸于行动,也不管那红唇上还带着油汁,只随意用香舌邪魅一卷,醉人的桃花眼紧紧锁住她的猎物,自上而下凑近闭着眼“任君采撷”的男人,玉手轻勾他粗壮脖颈,热烈的、带着仔姜鸭口味的香吻印了上去。

【苏越】风镰镖局的资深镖师,本作重要角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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