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感觉你好眼熟。”阮玟拾起地上的文件,顺带扶起了呆滞状态的舒宁。

舒宁的视线突然对上她的眼睛,她望着舒宁,竟失神到忘记放开手了。

舒宁退后了一步,抽回手臂,拿着自己的东西,转过身,声音沙哑地回答:“从未见过。”说完,舒宁疾步离开。

她抱着文件夹,目送舒宁单薄的背影,悲伤一瞬间缠绕在她心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却从舒宁抗拒的动作里品尝出了苦涩。

吴婷上完洗手间回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奇地环顾屋子问:“我的客人呢?不是让你先帮我招待一下吗?”

她怅然若失,无奈耸了耸肩:“那人一见到我就慌忙跑了,仿佛我是洪水猛兽。”吴婷不给面子地笑出声,肩膀都在颤抖。

“你啊,把人吓跑了?”

阮玟也很郁闷。

她虽然不自恋,可从孩提时代起,她就一直被人夸漂亮来着。

不说男生,学生时代还不少女生跟她表过白。

一从国外回来倒好,第一天就把事务所的顾客给吓跑了。

她走过去,将资料塞给了吴婷,不爽道:“你就待在这好了,我出去吃大餐。”吴婷扬起手里的文件,单手环胸:“Elina刚才给你打来了电话,我帮你先接了。”

阮玟撇了撇嘴:“知道了。”她一边琢磨着自己的行为,一边徒步往事务所旁边的甜品店走。

在一条街的转角,转身间,她与失魂落魄的舒宁擦肩而过了。

那天是她与舒宁的第一次见面。

阮玟一生只见过舒宁三次,每一次都印象深刻,也无比短暂,短暂到让她深感遗憾。

她再一次见到舒宁时,正在国外替吴婷处理一桩民事纠纷案。

案子牵扯到名誉问题,并且有不少人作伪证。

她三番走访,仍旧一无所获。

她漫步在人行道上,思考着要不要换另一种极端的方法赢得官司时,舒宁风尘仆仆,匆忙出现在了她跟前。

“嘿……”她举起手,话没说完,又放下了手。

她原以为舒宁不会注意到她,但舒宁真的停了下来,回身盯着她。

“什么事?”

她浑身上下缭绕着戾气,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阮玟不喜欢惹事,偏偏这次鬼使神差的和她搭话闲聊:

“你不就是那天那人吗?”

她歪过头,目光看向一旁:“你是谁?”

她的问题让阮玟接下来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阮玟难为地揪了几缕自己的头发。

阮玟说:“就是你去律师事务所时,我和你有过一面之缘。”

“哦。”她随意应答,“我不记得了,抱歉。”她在笑,深邃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阮玟压住胸口,闷闷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垂下头,瞥见舒宁手心的狰狞伤口。

她一愣,关心道:“你受伤了,要不要去我哪里包扎一下?”

“伤?”舒宁看着被刀划出了一道口子的掌心,似冷笑又好似在难过。

她握紧手,一滴滴殷红色的血从她拳心落下。

“好了,没事了。”她直勾勾的盯着阮玟,阮玟被她粗暴的处理吓到了。

怎么会有如此不心疼自己的人?

阮玟心想。

但无论她多想上前,舒宁冰冷的目光终究拦住了她的靠近。

她一时无言,只能再次默默目送舒宁匆匆离去。

她站在夜色中良久,直到身旁的人提醒她,不要独自一人久待在户外时,她才挪动僵硬的双腿,往酒店方向走。

她走后没多久,一直躲在暗处的舒宁出现在了灯光下,眼睛望向前方,整个人一动不动。

几天后的官司她很轻松就赢了。

从法院出来,吴婷和周娇手牵着手邀她去吃大餐。

吃饭期间,周娇和吴婷粘腻无比,她嘴上嫌弃,内心深处却十分羡慕。

她是知道的,周娇暗恋吴婷不是一年两年了。

为了追上吴婷,周娇义无反顾地脱离了父母的羽翼,自己一人去国外深造。

吴婷更不用说了,高中时,为了能和周娇一起上下学,故意考差,去了最靠近周娇初中的一所普高。

饭后,吴婷和她聊天说,你也应该找个人了。

她搪塞着,脑海里一直在想着前几天无意撞见的舒宁。

她问吴婷:“表姐,你第一次见娇娇是什么感觉?”

“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六岁时的事,我哪里记得?”吴婷赏了个白眼。

她讪讪一笑,貌似也有道理?

她回去后,搜索了相关问题的答案。

有人说,见到喜欢的人,突然那一刻觉得她是自己的全部;有人说,见到喜欢的人,心速加快;也有的人说,见到喜欢的人,喜欢注意她,看她……

阮玟把这些答案一一与自身对上了号,然后恍然大悟,她原来是对舒宁一见钟情了!

清楚自己心意后,她等了很久,也亲自去找过人,却再也没见过那人。

四年风雪过去,幽暗的生命小径越拉越长。

这四年里,发生过很多事,多到她不记得都发生过什么。

四年后,她结婚了。

结婚对象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追了她很长时间。

或许是那女孩眉间如花的笑靥像极了她模糊记忆中的笑颜,她心动了。

结婚那天,她穿着雪白的婚纱,踩着粉色、白色的花瓣,走在红地毯上。

人群中,舒宁穿着一身黑裙站着,面色冷峻。

她走到一半,停在了她面前。

“好久不见。”她喃喃开口,无法挪开目光。

时光在一刹那间凝固,周围有很多声音,但她都没听见。

舒宁从人群中走出,朝她伸出了手:“走了。”

她犹豫的伸出手,一点点触碰到舒宁冰凉的手指。

舒宁抓了个空,她又收回了手。

她不安地望了一眼远处静静等着她的人,心如刀绞道:“你太迟了。”

她很想质问眼前异常镇定的舒宁,为什么之前她又不出现,又为什么现在才来扰乱她的心?

可她没问,因为她明白,她们不过是第三次见面的陌生人,她没有资格。

她捏紧裙摆,前行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她没有幸福之感,仍要紧紧抓住那一丝曙光,走向别人的身旁。

舒宁微张开嘴,雪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红地毯的长度没有多长,她恍惚错觉,她已经走了一个多世纪。

场内气氛安静了下来,教堂前,阮玟用力闭紧眼睛,透明的泪水无声滑过脸颊,沾湿裙摆。

和她结婚的人柔声安慰:“我们就到此为止吧?”阮玟喉咙难受,尽管不想悔婚,但她更不想最后落得谁都痛苦的下场。

她重重点了一下头:“对不起。”

女孩把她向前推了一把,语调婉转低吟:“我一直在等你,可我知道,等不到了。我不希望你也等不到她。”

她抹干眼泪,吴婷叹了口气,说她来善后。

阮玟提起厚重的婚纱,转身的一瞬间,舒宁的背影恰好隐没在拐角处。

她们的这一生,都在错过中错过。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人和物化为了光影,消失了。

阮玟坐在虚空中,仰视苍茫白色的世界,渐渐明白了虚假的一切。

水晶球上一道光闪过,便黑了,同时水晶球里的“她”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舒宁办完事,提着一篮子甜点回来时,阮玟那清明的眼睛里雾色一片,泪滴不断。

她放下篮子,一挥手,水晶球消失在了原地。

“你怎么找到的?我不是收起来了?”她问。

阮玟不理会她的话,手撑着藤椅站了起来,步履轻快,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平沂打趣道:“师姐,怕是师尊无法原谅你在幻境里的所作所为咯。”

舒宁斜了她一眼:“哦?那凤予小师妹就能原谅你跟着我出逃了?”平沂抿唇,扬起细眉,双手抱住紫檀炉跟着阮玟离开了。

待得柳竹阁没人时,她才拿出水晶球。

水晶球本名为幻魂果,是幻魂树上万年才能有缘结出的果实。

修真三界,唯有她有。

与幻魂果相生的,有另一种紫色颗粒果实。

根据上古万物卷轴的记载,这种紫色果实碾碎成汁,再加入自己的血液,给人吞服下的话,根据成果年份以及数量多少,吞服下的人会不同程度地徘徊在幻境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而发生的所有事,都会被幻魂果记载下来。

并且只有从幻境中苏醒过来的人才能看见记载的内容。

当年她叛出师门时,她亲手栽种的幻魂树刚好开花成果。

第十年,她欲往极北之地逃离修真界。

阮玟心灰意冷下,不知从哪知道幻魂果的功效,在她送别酒会上放入了紫色果实的汁液。

她想起那段往事,既觉得好笑,又难过于当时的自己给阮玟带去的伤害,明明她的本意是希望阮玟过得好。

幻魂果又现出她进门时,阮玟看的场景。

她心念一动,手心覆盖在幻魂果上,白光乍现,阁楼里,空无一人。

幼年的阮玟睡在床上,不安稳地踢开被子。

舒宁突如其来出现在儿童房里,房间一下子拥挤了起来。

她左右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锁定在床上隆起的那一团。

她轻声走过去,弯腰捡起粉色的薄被,盖在阮玟身上。

阮玟皱了皱眉头,蜷缩起来。

她拨开阮玟额前的碎发,指尖轻点在阮玟眉心,低声细语:

“记忆还给你,这次,你也别放开我了。”

故事,回到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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