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坠西山,斜阳直入大海,将碧波粼粼的海面染成了金黄色。

海面上时常有海风吹过,深埋在海里的鱼跃出水面,翻腾一圈后,又目不斜视地没入海下。

坐在海边吹风的陈心宁心绪不定,不断翻看最近的时事热点。

现在位居热点榜首的,早就不是抄袭的事了,而是某某明星的出轨之事。

她顺手点了进去,满楼的评论占据了手机巴掌大的屏幕。

她认得这个明星,他之前一直以“好丈夫”的形象活跃在银屏上。

现在被爆出出轨一事,人设崩了之后,瞬间掉粉无数,昔日吵着囔着喊他“老公”的人,如今大多在谩骂他。

她握紧手机,心烦意乱地关闭了热点推送。

舒宁看到她的“好友请求”时,刚洗完澡出来,准备上床睡觉。

她挪动鼠标,在“忽略”和“同意”间来回晃了几圈,最后还是点了“同意”

陈心宁很着急,连连发了一堆信息,大意都是在说她如何如何的不要脸。

她玩味的看着,既不关闭页面,也不回复,单单悠闲欣赏小丑的挣扎姿态。

过了几分钟,陈心宁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发任何一条信息了。

舒宁等她不癫了以后,才慢悠悠的发了一张照片给她,并说:

我已经请了律师。

陈心宁脸色煞白,不知道回她什么话好。

另头,舒宁早已关闭了对话框口。

电脑显示屏黑了,她离开书桌,往床上走去。

苍茫暮色中,阮玟半睡半醒间被搂得死死的。

“都弄好了?”她迷糊迷糊地抱住舒宁放在她腹部的手。

舒宁“嗯”了一声,微哄道:“睡吧,很快就都要结束了。”

她呢喃了一句,安下心,彻底闭紧了眼睛睡着了。

舒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她,也困乏地闭上了眼睛。

李欣习惯了独来独往,她身边几乎没有朋友,整个高中下来,只得到了厚厚一沓卷子以及堆积在角落的课外书。

陈心宁靠近她那会,她正疲于应付她姨母。

她尚未满六岁时,父亲死于车祸,母亲带着赔偿,抛下了她和贫穷的家。

她只能轮流到直系的几个亲戚家去住。

但她扪心自问,她住在姨母家的费用,早就大学时就还完了。

她觉得姨母聒噪得像只嗷嗷待哺的猪仔,怎么喂,都喂不饱。

陈心宁给她出主意说,不如打官司算了。

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陈心宁的提议。

她不喜欢出现在众人面前,再大不了,她便搬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住。

一来二去,她很快就和陈心宁混熟了。

那时候的陈心宁是个叽叽喳喳的小鸟,每天从外边飞回来时,总是给她描述许多五彩斑斓的事物,绚烂的颜色一点点浸染了她灰暗的世界。

她喜欢陈心宁,因为她也喜欢温暖。

她们谈天说地,渐渐发现彼此爱好或多或少有些相近。

陈心宁的主职是当地的一名公务员,白天端茶倒水,做着并不喜欢的事。

她想了许久,也想象不出陈心宁的处境。

因此,她只能扯开话题,说一些其他的事。

她不知道陈心宁本名,也不觉得需要知道。

陈心宁却知道她的各种情况,她也不设防。

有一次有需要,她便把自己企鹅号密码给了陈心宁。

后来她回忆起来,只觉得都是孽缘——不论再来多少次,她仍旧愿意让陈心宁靠近自己。

她时常在阴雨天坐在窗前,呆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远处檐下躲雨的燕子。

她摘下眼镜,放在脚边,天地在一瞬间,模糊成一体。

耳边啪啪作响的雨声越来越响亮,恍惚间,她看见了母亲匆忙的背影。

那一刻,她悟出,陈心宁于她,或许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足以替代所有的人。

陈心宁的背叛来得太突然,恍若世界轰然崩塌,她只慢了一步,便被掩埋在了地底。

她问陈心宁:以前的相处,都是假的吗?

陈心宁没有犹豫,说,是的。

陈心宁一开始接近她,就带着十足的目的。

可笑的是,她以为是缘分。

她关闭了电脑,心烦意乱。

二十多年没有联系的生母忽然打电话来,邀请她去参加同母异父的弟弟的婚礼。

她远远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而她像个局外人,与所有的幸福都格格不入。

“你想好了吗?”舒宁问。

想好了。她说,我就在地狱等她。

舒宁脑海中的李欣散去,她倏的睁眼,背上盖的薄毯随之滑落。

书房里幽暗悄静,原先拉起的窗帘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

她手边的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她抽出来看,无奈挑了挑嘴角。

她将文档里的声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打开了国内最大的社交网络,发出了声明,顺带“艾特”了陈心宁。

做完这一切,她伸了个懒腰。

素来不喜欢弄墨的她,为了这篇中规中矩的声明书耗费了半天的光景,向阮玟求助,阮玟还傲娇了一把,要她自己写。

想起阮玟傲娇的表情,她低笑了几声。

她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将在网文圈掀起多大的波澜。

她再次见到陈心宁是在法院的门口。

陈心宁望着她欲言又止,憔悴的面容与精神奕奕的她相对比,仿佛陈心宁才是真的“受害者”。

“好久——不见。”舒宁故意拖长音,凤眸凛冽。

她走近陈心宁,漫不经心地说:“IP是会出卖你的。”

“什么意思?”陈心宁懵了一会,猛然想起一件事。

她记得,李欣说过,她业余喜欢钻研黑客技术,在无形中,偷窥别人的生活。

她望着舒宁走远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阮玟早就等很久了,见她从陈心宁那边走来,颇为吃味:“老熟人?”

舒宁低下眼帘,浓密的睫毛上下扑闪。

她弯起嘴角,笑意满满:“你猜。”阮玟挽住她的手,俏皮的眨了一下眼,随即松开手,先走了进去。

她摇了摇头,手别在背后,揉捏着腰跟在阮玟后面。

在司法中驳倒陈心宁不是件难事。

整人的手段有很多,公正的审判反而是轻易的放过。

然而李欣要求的,并不仅仅是要陈心宁道歉和赔偿。

或者说,李欣根本就没想过,她会需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判决书下来时,陈心宁跌坐在椅子上,拧紧了眉毛,心事重重。

之前她拿来攻击李欣的证据,在舒宁这,最终都成了舒宁反击的铁证。

也是在搜查证据的过程中,舒宁才明白,被诬陷那段时间,李欣不是没有还手的时机,而是李欣万念俱灰下,连求生的欲望都放弃了。

那个傻姑娘,大概是把一切都给了陈心宁,却还不自知。

就冲着宿主孤注一掷的魄力,她怎么说,也会倾力报复。

于是,舒宁又请了一大票水军以各种大v,竭尽全力来黑陈心宁。

黑陈心宁比黑李欣容易许多,李欣多年下来,好说歹说,拥有一定口碑以及读者群,而陈心宁完全是靠着“抄袭”的热度火起来的。

多年不发声的舒宁找人代写了一条申明,大意便是只要陈心宁公开致歉自己就不会计较了一类。

她刚发出去没多久,文章底下的评论纷纷称赞她大度。

那些说她虚伪的声音,如同之前维护她的声音一样,一冒出头,立即被其他人打得不见了踪影。

陈心宁在官司结束后,问过她,能不能私了。

她则告诉陈心宁,不能。

不仅不能,她还会百倍千倍的将伤害统统还给陈心宁。

陈心宁打来电话时,舒宁正和自家媳妇亲热。

无端被打断好事,她满腔怒火地接通了电话。

陈心宁浓重的哭腔让她暴怒的话一哽,反倒使她冷静了下来。

陈心宁说:“李欣,我已经被开除了,你还要怎么样!?”舒宁指了指窗台,趴在床上的阮玟撅起嘴,别过脸,弧度轻微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窗外,霓虹灯下的城市尽收眼底。

她几乎下意识的,不想让自己珍视的人看到自己阴暗的一面。

冷风一刀一刀刮在她脸上,迫切告诉她,夏天已经远去。

她捋顺长发,背靠在栏杆上,冷笑道:“你还没死,你说我想做什么?”

陈心宁的哭声顿了一秒,而后如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

她拿远了手机,嫌弃地揉搓着耳朵。

“你是想把我逼到死路吗!”陈心宁颤音逼问,舒宁转了个身,向底下望去,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树冠巨大,遮住了路灯的灯光,导致树冠之上的空间,一片幽黑。

深渊张大了口,黑色的眼睛,紧紧凝视舒宁整个人。

舒宁与它对视,缓缓吐出六个字:“那你就去死吧。”

她抬起食指,轻敲铁栏杆,屋内透出的昏暗灯光只照到了她的背后,而她正面,全部躲在了黑暗中。

她眉开的调子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活在这里,就是为了把你逼上死路。所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陈心宁呼吸声渐弱,舒宁掐断了通话。

她推开阳台的门,走近卧室里。

阮玟趴在枕头上看书,头也不回的问:“是那个被告的?”

舒宁走到桌子前,放下手机,只字不提关于陈心宁的事。

她从凌乱的桌子上拿起前几天搬家时找到的一个本子,随意翻看着,边问:“想好后天假期怎么安排了没?”

阮玟上下晃动双腿,“唔……去温暖一点的地方,现在这里冷了,我不喜欢。”

她半眯起眼,接连翻了几页,在阮玟发声后,合上了破旧的笔记本。

她将它压在了书堆最底下,并关掉了灯。

她在阮玟耳旁低语:“我们先把刚才没做完的事做完。”

喘息声很快掩埋了她的所思所想。

被刻意遗忘的笔记本,静静躺在书堆下。

它里面记载的,关于几个从其他地方抄袭而来的创意也一同被压在了书下,不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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