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贾珩倒没有想到引起天香楼的贾母以及王夫人心里的不舒服。
主要是,贾珩还真不知道送宝玉什么,送笔墨纸砚,宝玉什么时候缺过笔墨纸砚?可以说荣国府中什么好的都紧着给宝玉。
正是盛夏炎炎,如说天热之时,送一把折扇?宝玉不定又拿给谁撕着玩。
送胭脂盒,这不是侮辱人吗?
因此就简单勉励几句,别的就没有送着。
但以贾珩如今之身份和地位,一举一动见着深意,容易被人做着阅读理解。
如是人人都有,惟独宝玉没有,遇上那种凡事喜欢多想一层的,就开始泛起嘀咕。
是不是贾珩对宝玉有着一些看法?毕竟曾经训斥宝玉为缸中米虫。
而就连贾政,此刻看着宝玉的目光已经不善起来,心头升起一股怒气,这个不成器的畜生。
其实,还有一些别的缘故,贾政见着贾族一些年轻子弟如贾芸、贾芳、贾菱等人都成了器,而宝玉仍是不见任何长进,为人父母,心底难免有些焦急。
贾珩正举着茶盅,抿了一口,瞥见贾政脸色阴晦,目中冷意涌动,心思电转,就已明白缘故,看向脸色苍白的宝玉,轻声说道:“宝玉,我有一副字要写给你。”
说着,转头吩咐着小厮,准备笔墨纸砚。
不多时,小厮就取来笔墨纸砚。
迎着贾政诧异目光注视下,贾珩笑了笑,解释道:“宝玉在府中什么都不缺,我就写首诗送给宝玉。”
此言一出,贾政心头大喜,这可比刚才的笔墨纸砚、玉佩可要讲究许多,更见几分郑重期许之意。
急声问道:“珩哥儿要给这孽……孽障写着诗?”
终究因是祭祖的好日子,到嘴的孽畜改成了孽障。
“嗯。”待摊开宣纸,贾珩提笔书写,只见清隽的行书在条幅宣纸之上行云流水一般清晰现出字迹。
“江河日流注,难挽东波逝。羲和日奔驰,难回鲁阳戈。终日但饱食,冉冉岁月过。此后悔失时,荒耋无如何。浮游水上萍,奄忽霜馀莎。勉旃复勉旃,慎无悲嗟跎。”
这是一首劝学诗,是清代诗人朱经写的一首《惜日》,大意是劝人惜时用功,虽无颜真卿“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那般经典,为人津津乐道。
但幸在新颖,格律工整,意味隽永,众人都未读过,以为专门为宝玉所写。
贾珩放下毛笔,待字迹晾干,目光温和地看向宝玉,劝道:“宝玉以后要好好读书才是,不负你父母还有你姐姐以及族里的期许。”
宝玉闻言,虽觉得贾珩的话不大中听,在贾政的目光逼视下,不敢怠慢,低声应道:“多谢珩大哥赠诗。”
贾珩转头看向贾政,说道:“政老爷,对宝玉也不要太过苛责了,比之以往,宝玉也是大有长进了。”
宝玉比之原着,因为种种缘故,的的确确是前往学堂读书了。
贾政点了点头,见宝玉得了贾珩一首好诗,心头已是喜不自禁,说道:“子钰,你现在回了京,平常也多教导着他才是。”
贾珩轻声说道:“政老爷放心,我对宝玉上心着呢。”
说完,贾珩开始接受着贾族子弟的敬酒。
天香楼,二楼
听着宝玉什么都没有得,贾母不由叹了一口气。
凤姐在一旁笑了笑,开解说道:“老祖宗,宝玉现在是什么都不缺,就缺珩兄弟的勉励和提点,现在不是正好。”
薛姨妈也笑道:“可不是?等宝玉年纪大上一些,就能进学科举。”
经过两人出言开解,贾母心头轻快许多,笑了笑说道:“凤丫头说的是,宝玉他从来是不缺那些,我刚才是在想,宝玉这次没有进学,珩哥儿不定对他失望了。”
是了,宝玉什么没有,什么笔墨纸砚、什么玉佩,家里什么时候短过这些?
珩哥儿肯定知道这一点儿,索性也不送着,只是勉励几句,反而勉励几句,更见亲近,这是不把宝玉当外人。
元春在下首坐着,柳叶细眉之下,晶莹美眸闪了闪,捏着一方手帕。
从里到外都是贾珩形状的丽人,自然不会觉得贾珩是在针对自家弟弟,而是觉得另有深意。
宝钗在不远处坐着,秀眉凝了凝,水润泛光的杏眸闪了闪,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伸手端起小几上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忽而听着从木质楼梯处传来“蹬蹬”的声音,又一个嬷嬷上了楼梯,说道:“老太太,珩大爷给宝二爷写了一首诗。”
“写了一首诗?”贾母闻言,诧异了下,惊讶说道。
原本正在小声说这话的探春与黛玉两人,对视一眼,两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目光粲然,颇为意外。
探春好奇说道:“珩哥哥许久没写着诗了?也不知这次写着什么诗?”
黛玉星眸闪了闪,心头同样也有一些好奇。
湘云甜甜笑道:“珩哥哥忙着外面的事儿,除了写话本,好像许久是没有写着诗了。”
就连秦可卿原本在一旁坐着,闻言,柳叶细眉之下,那双乌珠流盼的美眸中见着几分惊讶之色,夫君写了一首诗?
秦可卿虽不像寻常文青少女对诗词有着痴迷之态,但这会儿也有些新奇。
凤姐见着众人感兴趣,凤眸骨碌碌转了转,笑道:“平儿,你下去看看,赶紧抄上来,让大伙看看是什么诗?”
平儿连忙应了一声,然后下了楼梯,去拿着贾珩写的那首诗去了。
不多时,就将抄录的诗递送上来,天香楼中众人纷纷传阅着。
黛玉凝神看着其上的字迹,阅览而罢,迎着湘云的目光,轻笑说道:“这是一首劝学诗,劝着宝二哥读书呢,情真切切,言语谆谆。”
如同“一畦春韭绿,十里桃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黛玉也是能写应制诗的。
而明清之诗一般没有唐诗那种大开大合,瑰丽浪漫,但多清丽脱俗,工于巧思。
其实在文学批评者眼中,除唐诗之外,余诗颇具匠气,因为灿若繁星的唐人已将各种风格与意境的好诗写尽。
正如王国维所言,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宋之词,元之曲,明清小说……
一言以蔽之,合格的精品诗,但离传世名篇的程度还有一些距离,但这恰恰是平常生活中地联诗的水平,动辄抛出一首传世名篇,只会让人觉得突兀。
湘云、探春、宝钗传阅着诗抄,轻声议着,最终兜兜转转落在了在王夫人下首坐着的元春手里。
身着淡黄底色刺绣着牡丹花蕊的裙裳,如云秀发上插着一根金翅凤头钗的玉人,柔软玉手轻轻展开卷轴,联娟修眉下,那张丰艳雪腻的脸蛋儿见着恬然与欣喜之态,肌肤莹白粉腻,一掐好似能出水一般。
嗯,丰熟绮丽,雍美华艳的玉人,一颦一笑,已有几分元妃省亲,一观诸金钗才学的既视感。
贾母也看过诗篇,然后递给秦可卿,笑了笑道:“难为珩哥这番费着心思,还给宝玉写了一首劝学诗。”
这下心满意足,可以说,在贾母的心头,宝玉永远都是特殊的一个。
王夫人眼角皱纹中蓄着的冷色,也不由疏淡了几分,手中原本捏着的佛珠,重又轻轻转动起来。
薛姨妈见着贾母以及王夫人面色缓霁的一幕,心思莫名。
一个还是后宅妇人娇惯溺爱的小童,一个已是一言九鼎的军国重臣,前者在寻求着后者的赞同,虽薛姨妈不懂什么叫降维打击,但那种如同天堑的云泥之别,真真切切。
“蟠儿许也说的不错,珩哥儿这等人中龙凤,年轻一代子弟没人能比得上,如是他没有成亲,该有多好,他才多大,怎么就这般着急娶亲呢。”薛姨妈这般想着,不由瞥了一眼正凝神看诗的秦可卿。
及至下午,一众宾客纷纷散去,贾珩也回返后宅,与秦可卿一道儿将贾母等人相送回荣国府,而后想了想,前往元春院里。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袭人正端着脸盘在回廊中走着,忽而见着贾珩从抄手游廊拐角过来,少女妍丽玉容上惊喜流溢,唤道:“珩大爷。”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袭人,问道:“你们姑娘呢?”
在家里也不好与元春太过亲密,就是过来看看元春说说话,回来这般久了,还没有跟元春单独说过话,也有些思念。
“在屋里呢。”袭人笑了笑,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举步进入厢房,室内颇为轩敞,一股如兰入麝的幽香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元春在屋内也听到贾珩与袭人在廊下的对话,从里厢挑帘出来,玉人身姿丰盈,容颜姣好,惊喜说道:“珩弟,你怎么过来了?”
原想着他要多陪陪可卿她们,不意现在就过来寻她了。
贾珩看向芙蓉玉面的丽人,笑了笑,说道:“过来看看大姐姐,大姐姐做什么呢?”
元春轻声说道:“在那边儿热闹了好一阵,这会儿也有些乏了,正要躺那歇会儿呢。”
贾珩道:“那我没打扰到大姐姐吧?”
“怎么会呢?”元春看了一眼抱琴,让其前往外间,然后引着贾珩到了里厢。
里厢,贾珩坐在元春的绣榻上,拉过玉人绵软柔腻的素手,目光温和地看向元春,道:“大姐姐这两天没去长公主府上?”
因为在荣国府,终归需要避讳着,也就只能拉拉小手说说话,不然如果王夫人进来,见到他和元春颠鸾倒凤,恩爱缠绵,还不气的将佛珠捏爆?
元春秀眉弯弯,目光欣喜地看向贾珩,柔声说道:“这两天不是珩弟回来,晋阳殿下就允我回来几天,等过两天就去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府上人多眼杂,等过几天,与大姐姐一同到长公主府上,我想大姐姐了。”
“嗯。”元春低下螓首,脸颊红若桃蕊,芳心涌起阵阵甜蜜。
她说怎么过来找着她?果然是想她了。
贾珩看向身姿丰腴,娇艳不胜的丽人。
元春也不知是不是年过双十,身体彻底张开的缘故,还是因为他过往的持续开发,丽人美艳动人,尤其眉梢眼角的妩媚气韵,让人心头痒痒,沿着秀颈而下,酥白如雪,浑圆似月,属于越看越喜欢的那一款,暗道,无怪乎唐人以丰腴、微胖为美。
贾珩有些起心动念,凑近而去,寻着熟悉的唇瓣。
“珩弟,唔~”元春抬眸看向贾珩,缓缓闭上美眸,雪肩微颤。
许久之后,元春依偎在贾珩怀里,朱唇玉面嫣红一如桃蕊,轻声问道:“珩弟刚刚给宝玉写了一首诗?”
贾珩堆着雪人,轻声说道:“就是勉励劝学之意,大姐姐,其实宝玉能进学堂读书,下考场考试已是大有进益了。”
元春闻言,美眸之中现出感动,轻声说道:“让珩弟费心了。”
贾珩抱过元春,在挂着蓝色小月亮耳坠的耳垂上,附耳轻声道:“大姐姐,谁让我是他姐夫呢。”
元春闻言,娇躯轻颤,芳心大羞,只觉目光莹润如水,嗔怪道:“珩弟,这……你又浑说。”
“本来就是。”贾珩轻声说道:“大姐姐以后放心好了,我会看顾他的。”
“嗯。”元春腻哼一声,心头羞喜交加,也不继续辩白,轻轻捉着贾珩向群裾而动的手,低声道:“珩弟,三妹妹有时候爱到我这儿,你……你别让她瞧见了。”
贾珩手下一顿,附耳说道:“嗯,那就不闹了,其实,我就是看看大姐姐想我了没有。”
元春:“……”
她想不想和那里有什么关系?
哼,珩弟又取笑她……
不提贾珩与元春别后重逢,腻在一起,却说——
夜色朦胧,夏夜月朗星稀,杨宅书房,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杨国昌一身便服,坐在书案之后的太师椅上,而不远处的几张梨花木制的靠背椅上,还列坐着几位齐党要员。
有礼部侍郎庞士朗、国子监祭酒刘瑜中、左副都御史彭晔等三位齐党干将,此外还有都察院两位掌道御史,而这不过是齐党在大汉朝堂势力的一小部分。
左副都御史彭晔目光咄咄,低声道:“恩相,明日朝会,廷议河南巡抚人选,据下官所知,浙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杨国昌苍老目光中冷意涌动,问道:“可知道都打算推什么人?”
彭晔道:“恩相,下官也是听说,但还不确定具体人选,听说有右佥都御史于德,还有江南提督学政郎玉荣,太常寺卿郭永昌,也就这几个人选合适。”
彭晔显然有着特殊的消息渠道,其实适合卡位置的官员,都彼此知根知底。
杨国昌拧了拧眉,说道:“河南方经大乱,需得一位干臣能力镇抚,彼等所荐之人,皆乏实务之才,贸然督抚地方,难堪其任!”
彭晔道:“杨相,下官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等人……只怕圣上存了偏见。”
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孙隆就是齐党中人,但已证明实为贪酷之吏。
杨国昌道:“河南之乱另有隐情,与这次廷推无涉,圣上烛照万里,不会妄加迁怒,如果非是否我等推举人选……”
提到此处,苍老目光看向左副都御史彭晔,说道:“明天,如事不可为,可谋藩司之任,来日再图后计。”
根据隆治年间的《大汉会典》,大汉巡抚定制从二品,而藩司同样是高配从二品,但前者是钦差,授王命旗牌,又按例加右副都御史和兵部侍郎衔,故而在职权上对布政使多有制约。
事实上,在后世,巡抚与布政使的严格上下级关系,直到乾隆时期才定下,不过因为汉制并未如清制对尚书定为从一品,仍是采取尚书入阁,据功劳和资历加官至三公、三孤,如杨韩二人分别有太傅、少师等文官虚衔,李瓒在镇北之后,也加了少保虚衔。
彭晔眉头紧皱,忧心忡忡道:“下官倒无可无不可,只是浙人如今成伙作势,咄咄逼人。”
这些年,浙党的确是利用吏部职权,安插党羽,或者说,本质上也是崇平帝继位之后,有意对浙人示恩,以巩固从太上皇手中“继承”的皇权。
杨国昌抬眸看向外间的夜色,笃定说道:“圣上不会将河南巡抚让浙人充任,浙人在江南、浙江等南方诸省以及金陵六部,党徒遍地,门生众多,如河南疆臣再添一员,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还是浙人之天下?”
一句话,让众人心头一震,宛如迷雾散去,豁然开朗。
庞士朗目光闪烁,低声道:“恩相说的是,不过,恩相,下官还担心永宁伯许会借总督河南事务,横插一脚。”
“彼为武勋,有何资格荐议巡抚人选?再说他根基浅薄,夹带里没人。”杨国昌目光幽幽,淡淡说道。
刘瑜中点了点头,手捻胡须,说道:“我大汉军政分离,他先前总督河南军政已为权宜之计,听闻更是派兵插手山东匪盗事宜,对山东提督陆琪颐指气使,至此大坏国家典制,如今中原戡定,百业待举,疆臣人选岂容他胡乱置喙?”
庞士朗目光冷意涌动,说道:“就怕小儿仗着为天子宠臣,恃宠而骄,不知进退,而小儿与浙人朋比为奸,沆瀣一气,恩相不得不防。”
杨国昌道:“不用理会小儿,圣上心头有数,如他不谨守臣子本分,许不用等到北疆战事失利。”
“如是恩相这般一说,明日河南巡抚人选?”刘瑜中问道。
杨国昌道:“圣心已有决断,非北方士人不可担任。”
此刻,杨国昌还真不知道贾珩的主意,因为先前贾珩并无表现出对督抚人选的染指,至于忠靖侯史鼎,更是不显山不露水。
庞士朗接话说道:“恩相,还有河督人选,先前漕运部院与河道衙门屡有龃龉,此刻应趁机整合两部职权,理顺经制,以防左右掣肘。”
杨国昌闻言,目光现出思索,旋即,语气赞同说道:“南河衙门与漕运部院,专务河道、漕运,二者事务多见交织,是故不可令出多门,尤其南河再次改道于漕运有碍,更需一人总揽其责,圣上也有合两部院之意。”
庞士朗道:“恩相,南河衙门不比河南巡抚,许是小儿会与浙人暗通款曲,也未可知?”
彭晔却笑了笑,说道:“庞大人勿忧,我在淮安之时,因南河洪汛一事,见那永宁伯与浙人已见不合之意,两江总督沈邡更是欺永宁伯年幼,见着几次争执。”
“还有此事?”国子监刘瑜中惊讶,说道,“沈邡为天下督抚权重第一者,如是进京,只怕入阁,这永宁伯不是和浙党走得很近吗?”
杨国昌沉吟说道:“小儿轻狂骄横,何曾将世人放在眼里?彼以军机处之设乱政,浙人先前忍耐,不过,欲对付老夫耳,现在老夫安若磐石,彼等又与小儿内讧,简直令人可笑。”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附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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