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惜春院落,东边跨院,天穹之上悬起一轮大如圆盘的皎洁明月,如雾似纱的月光悄然透过轩窗,投落在屋内。
着月白色僧衣,一头如瀑青丝以青绳扎起的少女,立身在窗前,眺望着会芳园的天香楼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曲乐大起。
而少女纤纤玉手,正自拿着一本书,借助几案上的灯笼晕出的橘黄光芒而视,赫然题着“三国”等几个字。
忽地,一声幽幽叹息声响起。
妙玉那张白璧无瑕,清光蒙蒙的脸蛋儿上,笼上一层怅然幽思。
贾珩晋爵永宁伯的消息,在傍晚时候通过丫鬟素素之口,传至这一方院落。
“永宁伯。”妙玉轻声喃喃,目光失神,过了好一会儿,心头仍是有着感慨。
少年俊彦,国之干城。
就在这时,小丫鬟素素轻手轻脚来到近前,轻声唤道:“小姐,岫烟姑娘和迎春姑娘、惜春姑娘,过来了。”
在宁荣两府当中,时常来寻妙玉的,也就是三人。
妙玉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籍,离了书案,凝眸望去,只听到一阵脚步声,琉璃屏风上渐次投来几道云髻粉鬓的人影。
邢岫烟与迎春、惜春在丫鬟的陪同下,进得里厢,将一股或淡雅、或馥郁的香气带进厢房中,一时之间,原本凄冷孤寂的厢房为之鲜活明丽起来。
“你们不在天香楼听戏,怎么过来了?”妙玉定了定身,迎了上去,声音恍如碎玉落在玉磬上,清泠悦耳。
迎春当先开口道:“府上庆贺珩大哥封伯的事儿,从午后到现在,倒是听了一下午的戏,这会儿吃罢饭,想着过来和师傅下下棋。”
在东西二府的年轻姑娘当中,迎春棋力最强,如元探惜三春等几个姊妹也多有不如,而妙玉是罕有能够与迎春棋力相持者,每次都能杀到有来有回,故而迎春时常过来寻妙玉下棋。
妙玉也不讨厌这个拙于言辞,甚至有些木讷的姑娘。
邢岫烟打量着妙玉,清丽淡雅的眉眼间见着好奇,道:“知你这边儿冷清,就过来瞧瞧。”
妙玉一边招呼着几人坐下,一边说道:“能一个人看看书,也挺好的。”
说着,转身就给几人上茶。
邢岫烟轻声道:“珩大哥封了永宁伯,现在府上为庆贺这个事儿,热闹坏了,我刚刚过来二门时候,婆子们还在吃酒耍钱,没有吵到你罢?”
惜春道:“嫂子之前特意交代了,不得在这儿附近吵闹,我回头和嫂子说说。”
妙玉提着茶壶,给三人斟了一杯,声音清冷如飞泉流玉,说道:“客随主便,没有一直让主家迁就客家的道理,只是在府上没多久,这样的热闹,就已逢了好几遭儿。”
素素抿了抿嘴儿,心道,小姐方才高兴的也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又是风淡云轻起来。
惜春拿起茶盅,道了一声谢,俏丽小脸上见着向往之意,说道:“等园子修好就好了,那时,园子里亭台楼阁,山水环绕,幽清宁静,妙玉姐姐也能在园子里的庵堂好好清修。”
邢岫烟轻吟几句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妙玉:“……”
惜春轻轻掩嘴轻笑,道:“岫烟姐姐念的这首五柳先生的诗好。”
说着,脆生生道:“当初珩大哥给宝二哥,说五柳先生才是隐士。”
当初贾珩对宝玉“隐士”之言,以“缸中一米虫耳”斥责。
邢岫烟明眸现出诧异,当初她还未来京中,并不知此事。
事实上,下人也曾提及早先关于宝玉的种种事迹。
但王夫人处置了几起犯了“口舌”之事,没人再敢议着宝玉的不是。
妙玉也是诧异地看了过去,目带征询。
惜春简单介绍着经过,清眸微动,俏声道:“珩大哥他敬重隐士,推崇五柳先生,说五柳先生才是真隐士,说来,岫烟姐姐刚刚念着五柳先生的诗,珩大哥上次就说岫烟姐姐,神情散朗,似有林下风气呢。”
提及旧事,邢岫烟眉眼低垂,玉颊微红,嗫嚅道:“我诚不敢和那些隐士相提并论。”
惜春放下茶盅,怅然道:“珩大哥在河南不知多久,只怕要很久才能回来了,上次寄来的家书上说,至少得一两个月。”
提及此事,妙玉眸光闪了闪,一时微怔。
前日所寄的家书,并无只言片语予她,虽知化外之人多有不便,可心底仍难免有着几许失落。
将心底翻涌的复杂心思压下,唤道:“去将棋坪拿来。”
迎春举着茶盅,听着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目光闪了闪,也不知想着什么,待听到棋坪,才放下茶盅。
而后素素就准备了棋坪过来,迎春与妙玉就坐在一块儿下起棋来,邢岫烟与惜春则在一旁观看着。
……
……
荣国府,梨香院
已是戌时时分,天香楼那边儿的热闹稍歇,正在热闹的众人也稍稍散去。
宝钗随着薛姨妈进得院落中的厢房,刚刚落座,薛姨妈就问着一旁侍立的嬷嬷道:“文龙回来了吗?”
薛蟠在五城兵马司司狱所,每半月回来一天,而今天恰恰是薛蟠回家之日。
“太太,这不是珩大爷封了伯爵,二老爷听说大爷从司狱所回来,就打发了小厮,唤着大爷过去,还有族里几个年轻后生,这会儿应还在喝酒。”那嬷嬷笑道。
听着两个大爷,前面是封了伯爵,后面是从司狱所回来,薛姨妈面色变了变,心头莫名起了一丝烦躁,恼怒道:“他又吃酒,明天还要回去,快打发人让他回来。”
宝钗轻声劝了一句道:“妈,今个儿大家都高兴,哥哥高兴高兴也是有的,再说也是姨父唤着他去吃酒。”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唉,你哥哥是不让人省心的,就担心他吃多了就胡闹,罢了,先不管他了,乖囡,咱们娘俩儿说说话。”
说着,拉过宝钗的手,向着里厢而去。
“嗯。”宝钗乖巧地低声应着,两个人在炕几两侧坐下,轩窗外的梅花树枝叶扶疏,树影婆娑。
莺儿沏了一杯茶,给薛姨妈和宝钗递送过去。
“乖囡,你说这珩哥儿,想想咱们来京时候,还在城外听着圣旨,封他一等将军,现在才多长的工夫,感觉一晃眼一样,他都封着三等伯了,珩哥儿他也没多大吧,这般年轻有为。”薛姨妈面色不无艳羡地说道。
先前来庆贺的诰命夫人,几乎让薛姨妈看花了眼。
宝钗手中托着一杯茶,白腻如雪的脸颊浮起一层红晕,好在因为灯火遮掩,倒也看不出异常,轻声道:“妈,可珩大哥办的那些事儿,也是寻常人办不了的。”
听着自家母亲夸赞着自家情郎,心底的那股古怪就是抑制不住,只是还不好说出实情,只能……窃喜。
薛姨妈面色复杂,感慨道:“珩哥儿这般架势,我瞧着,将来封侯还是封公,都是有的。”
宝钗轻声道:“如珩大哥一直能立功,不是没有可的。”
“丫头,当初咱们要是早一些进京就好了啊。”薛姨妈闻言,思量了下,忽而幽幽说着,脸上现出期冀之色,说道:“那时候珩哥儿还没有这般势头,谁能想到?当初东府闹得不像,那时候要是……”
宝钗:“???”
稍稍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嗔怪道:“妈,胡说什么呢。”
自家母亲多半是想着……那时候她慧眼识佳婿,然后,今天这番场景热闹都是她的。
可那时候他和秦姐姐有着婚约,她也……
只是听莺儿说,一开始秦姐姐……还不想履约?
嗯?她都被带沟里了,反正纵然早来一年,也不可能的。
命里如此而已。
薛姨妈道:“这女人的体面荣耀,还是看嫁的怎么样,珩哥儿媳妇儿先前只是五品小官儿家的,还有那甄家,如果不是一门嫁了两个王妃,也不会有这般的尊荣和体面。”
今日甄应嘉夫人甘氏以及甄晴和甄雪两人来访,以及一众诰命夫人登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薛姨妈。
满堂珠翠,个个都是诰命贵妇,就她什么也不是。
听着耳畔的感慨,宝钗一时默然无言。
她知道自家母亲陪着一众道贺的诰命说笑了一天,心头难免有些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薛姨妈也不是喜欢抱怨的人,感慨两句,旋即岔开话题说道:“对了,乖囡,你和你嫂子经常待一起,她有没有……”
宝钗凝了凝秀眉,水润星眸起了一丝羞意,嗔怪道:“妈,你怎么说着说着,又扯我身上了。”
自从宝钗过了生日后,已达及笄之龄,薛姨妈为自家女儿谋划终身的心思又再次浮起来。
“好了,乖囡,我不是发愁吗?”薛姨妈笑了笑,连忙拉住作势欲走的宝钗,笑意盈盈说道:“珩哥儿媳妇儿这几天常常留你在东府说话,如是提起你的大事,你也留意着,实在不行,我这几天往她那边儿勤走动走动。”
宝钗螓首垂下,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满是羞意,低声道:“妈,珩嫂子留我只是说说话,也没说什么。”
“乖囡,你爹去的早,你姨那里自家的事儿都焦头烂额,也使不上力,咱们自家的事儿,还是咱们自家操心。”薛姨妈拉着宝钗的手,轻声道:“妈就是舍上这张老脸,也不能让你耽搁了,你不知道,你大姐姐她说着要出家。”
可以说,元春对薛姨妈造成的震动是触及灵魂的,二十出头的老姑娘,高不成、低不就,说耽搁就耽搁了。
宝钗凝了凝秀眉,被吸引了注意力,诧异道:“妈,大姐姐这是怎么一说?”
“你别和旁人说,是你姨和我说的,你表姐时常买着一些佛经来看,前天,还到你姨那里找了一本孤本的佛经。”薛姨妈低声说道。
宝钗:“……”
抄写佛经?
她看着表姐今天还兴高采烈说着珩大哥的事儿,不像是要出家的样子呀,这怎么……
饶是少女心思慧黠,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者说一时间就没往旁处想。
事实上,这几天元春已经开始为将来“带发修行”做了铺垫,只是王夫人还压制着风声,甚至还想着等贾珩回来,再劝说着元春。
薛姨妈叹道:“她也不容易,只怕是前后一折腾,也心灰意冷了,那甄家两个丫头,当初和她是一块儿长大的,现在一个亲王妃,一个郡王妃,你说她心里能好受?”
宝钗蹙了蹙眉,轻声道:“不是说珩大哥帮着表姐……”
“那哪是好找的。”薛姨妈叹道。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外间传来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妈,谁要出家?”
分明是薛蟠的声音。
不多时,就见薛蟠高一脚、浅一脚的进来,一张在司狱所吃的胖乎乎的圆脸,因为喝酒,红扑扑如猴屁股一样,眉眼间更是带着繁盛笑意。
“蟠儿,怎么喝这么多酒,你瞧你这一身酒气!”薛姨妈见得薛蟠,先是一喜,旋即皱了皱眉说道。
薛蟠嘿嘿笑道:“妈,又在操心妹妹的婚事了。”
薛姨妈,宝钗:“……”
薛蟠近前,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摇着大脑袋,说道:“妈,你听我说两句。”
这时候,薛蟠也是借着一股酒意,打算将心底一些想法给薛姨妈说说。
薛姨妈脸色一黑,恼怒道:“混账东西!吃多了酒就来胡吣,同喜,同贵,拉着他出去醒醒酒!”
“妈,我刚才可听了有一阵儿了,妹妹也大了,我爹去的早,我这个当哥哥的不操心,谁操心?”不等同喜、同贵来拉,薛蟠铜铃大的眼珠子瞪起,低声说道。
薛姨妈听了这难得一见“懂事”的话,只觉心头又喜又恼,叱责道:“你个小孩子,懂个什么?你自己的心都操不好,还操别人的心?”
这时,宝钗羞道:“妈,我先回屋去了。”
“妹妹别走,我这十天半月不回来一回,下次就要月底了。”薛蟠连忙唤道。
宝钗一时间,秀眉蹙起,抿了抿粉唇,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薛蟠叹了一口气,道:“妈,咱们不说入宫待选的事儿,那谁也没法子,就说现在,也是我连累了妹妹,如今但凡是京里的好人家一打听,我在牢里坐着,没有人不打退堂鼓的。”
碰到他这么一个摊上人命官司的哥哥,京中有权有势的好人家,不愿意招惹麻烦。
碰到一些普通人家,别说他看不上,妹妹也看不上。
此言一出,薛姨妈和宝钗都是陷入短暂安静。
或者说,薛蟠的话原本就有一些道理,只是薛姨妈先前不愿直面。
好人家但凡打听一下,一个哥哥是杀人犯,正经的官宦人家,愿意娶着为正妻?
薛蟠眼珠子转了转,叹道:“妈,要说,也别寻旁人了,就珩哥儿吧!你说他才多大,现在可就是伯爵了,哪怕是舅舅也不及他了,珩哥儿他管着京营,以后立功劳的机会更是多的是,将来只怕是要封着郡王的,我听说这郡王侧妃一共四位,有了子嗣,还能请封着爵位。”
薛姨妈脸色一黑,恼怒道:“混账东西,我还当你长进了,原来让你妹妹给人家做小……你个混账东西,我打死你!”
说着,就四下找东西,要去打薛蟠。
宝钗凝了凝秀眉,杏眸微动,一时怔怔无言。
自家兄长能有这番想法,并不出奇,珩大哥他就算在整个大汉朝,也是绝世无双,其实,就算没有成亲,她商贾之女的身份,严格论起来,也……
薛蟠忙道:“妈,你先别急,这是侧妃,听说比寻常诰命夫人都尊贵,怎么算是小的?”
事实上,哪怕宝钗上京待选成功,入宫也不能说是妃,没有临幸,贵人都不是,遑论嫔妃。
薛姨妈脸色变幻,一时间火气稍退,低声道:“可珩哥儿他还不是……没到那一步?”
“真到那一步,你再想着,可就晚了,这府里哪一个不是眼巴巴盯着?我听小厮说,东府尤大嫂子的两个妹子,就是那个老三,等珩表兄回来,表嫂就张罗着纳进门,给珩表兄收做偏房呢。”薛蟠压低了声音,道出一个从凤姐院落的几个陪房听来的“秘密”。
宝钗藏在衣袖的手,攥了攥,水润杏眸蒙上一层晦色。
尤三姐的事儿,她听秦姐姐提及过,用意,一是大家族绵延子嗣,二也是因为那位咸宁公主。
倒也不打紧,妾室而已。
听秦姐姐说,尤三姐在府上那么久,珩大哥他连正眼都未曾看过,反而那段时间对她……
宝钗念及此处,芳心一跳,只觉臊得慌。
她怎么了……越来越不知羞了,怎么能当着母亲和兄长的面,想这些风情月思?
薛蟠压低了声音,道:“我可听说,她们两个去年就赖在东府里不走,妈,你猜能打着什么主意?她们进府时候,珩表兄连男爵都不是,现在可就是伯爵了,按珩表兄这势头,将来真要有封郡王的一天,那时候再给她们侧妃?妈,你好好想想吧。”
薛姨妈面色变幻,一时间被说的心思起伏,想要张嘴骂上两句,但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骂起。
不等面色变幻的薛姨妈恼怒,薛蟠转头看向宝钗,笑了笑道:“妹妹是个心里有数的,我就不用多说了。”
他去司狱所,妹妹去年经常找着珩哥儿,两个人接他那几回,他使了银子询问,听说两个人坐在一辆马车,这里面要没事儿,他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再说,妹妹打小儿就聪慧,可以说仅次于他,说不得早就先下手为强……
“妈,我……我先回去了。”宝钗被薛蟠一番醉话说的又羞又恼,再也坐不住,起得身来,就要回房去。
见宝钗被气走,薛姨妈对薛蟠怒目而视,作恼道:“你……非要气死我不是。”
“那你和妹妹说话,我去洗澡,睡觉。”薛蟠笑了笑,抢先一步离了厢房,嘴里咕哝道:“反正侧妃就四位,先到先得。”
说着,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厅堂。
薛姨妈:“……”
这都叫什么话?
不过,郡王侧妃是四位,嗯,这个她是知道的,可……
是了,珩哥儿如果有一天封着侧妃,四个名分,东府那尤氏两姐妹,眼巴巴地一旁等着,难道让她们成了侧妃?
薛姨妈只觉得心头一股烦躁涌起,眉头紧皱。
尤家的出身,她可是打听过的,尤家老娘的名声不是太好,她们两个姐妹也能成侧妃?
将来有一天,她要陪笑着给她们姐妹两个说话?
这可真是……
不是,珩哥儿这不是还没封着的吗?现在还是伯爵,她想这些做什么?
宝钗愣在原地,白腻如雪的脸蛋儿又白又红,一时失神。
薛姨妈连忙起身拉过宝钗的胳膊,重又落座,道:“乖囡,你哥哥是个浑人,别听他胡说,咱们家祖上也是紫微舍人,妈不会委屈了你,一定给你寻个好归宿……”
说着说着,薛姨妈底气也有一些不足,声音渐弱不可闻。
正如薛姨妈先前所言,去年刚进京时,贾珩还是一等神威将军,这眼瞧着就晋了三等伯,这等加官进爵的速度,将来封着郡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自家闺女去做妾室,当然不行,但侧妃可就不一样了,她们家是皇商出身,哪怕再不愿承认,论及出身清贵,根本比不得公侯之家还有官宦之家的小姐。
如是封为侧妃,已然是高攀了。
“乖囡,你说珩哥儿他将来,真有封着郡王的一天?”薛姨妈容色顿了顿,语气复杂说道。
宝钗水润杏眸闪了闪,默然片刻,纤声道:“珩大哥,他这般势头儿,将来都不好说的,妈,你也别问我了,我这会儿有些乏了,妈,累了一天了,你也早些歇着。”
“好好,去吧。”薛姨妈叹了一口气,目送着自家女儿离去,缓缓坐将下来,心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方才文龙说,宝丫头是个心里有数的,难道……
难道宝丫头心属珩哥儿?
这……不是没有可能,珩哥儿这样的,就是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如珩哥儿真有封着郡王的一天,宝丫头封为侧妃,也没有委屈,可现在珩哥儿他还不是……
如是,那二话不说。
可真等是的那天……好像又晚了。
薛姨妈只觉心头纠结不胜,恍若两个小人正在心里打架。
一个说,薛家已没落成这个样子,嫁了珩哥儿,先委屈一时,将来珩哥儿封了郡王,就是侧妃。
一个说,可万一封不上郡王呢?哪怕是国公,她家姑娘也是妾室,生的儿子也没名没份的,就像那环哥儿还有琮哥儿,这怎么能行?
她们家又不是小门小户。
可寻常之家嫁为正妻,万一将来封着郡王,这将来……是肠子都要悔青的。
可以说,薛蟠一席话,已让薛姨妈陷入了纠结之中,或者说,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贾珩年不及弱冠,已因军功封为超品伯爵这一现实,让薛姨妈心思活泛起来。
许久过后,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烛火,心头已打定了主意。
还是一个字,拖!
“宝丫头这般年纪,虚岁也才十五,再拖一二年,其实也不算晚,那时候珩哥儿如果因功封着侯,那就差不离儿了,纵宝丫头委屈一时,先为平妻,可先到先得,怎么办?”
薛姨妈目光闪烁,心思电转,旋即,又是面色恍惚起来。
不对,尤家那是小门小户,听刚才文龙的意思,珩哥儿媳妇儿还是想着纳妾的主张。
以薛姨妈的见识,连赐婚都没有想到,更是不用提兼祧。
却说另外一边儿,宝钗回到厢房,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彤彤灯火将容止丰美、肌骨莹润的少女照耀的恍若一树梨花。
莺儿掩了门,进入里厢,压低了声音,低声问道:“姑娘,怎么不和太太说着?”
“一说,哥哥也知道了,以哥哥的样子,保准传的府里都是。”宝钗对着铜镜,轻轻去着葱郁发髻间的一根流翅金钗,镜中那张如梨蕊洁白的脸蛋儿,隐约有着一丝忧色。
“也是,那时候对姑娘的名声也有影响。”莺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着,道:“不过刚刚大爷说的也是,尤家……不过,就算论起先来后到,也是姑娘,倒是尤家那个三姐儿,天天打扮的妖艳的不行。”
荣宁两府的丫鬟,东府还好,西府的丫鬟也有私下讨论着尤二姐和尤三姐,如果说都是好话也不可能。
宝钗拧了拧秀眉,水润杏眸恼怒地瞪了一眼莺儿,道:“这些话以后不要在我跟前儿说,也别和其他人说,弄得不好,就闹的家宅不宁的。”
此时此刻,嗯,大致就是,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莺儿连忙垂下脑袋,嗫嚅道:“姑娘,我……我知道了。”
宝钗转过身来,拉过莺儿的手,轻声道:“好了,你随着我一同长大,以后你也要跟着他的,如是背后道着这些长短,让他听见了,该怎么看咱们主仆?再说一家人过日子,最重要的是和气、宽容。”
如是她过了门,如是哪天身子不方便,肯定是要让莺儿替着的。
“姑娘,不是我要说,就是那个尤家三姐,我瞧着她不像是个善茬儿,感觉她和姑娘也不是太亲近着。”莺儿眼圈微红,心头涌起阵阵委屈,低声说道。
宝钗的为人,在荣宁两府,几乎无人不赞,不管是李纨还是凤姐,抑或是四春,都没有觉得宝钗不好的,起码都亲近着,而尤三姐因为知道宝钗……所以不大亲近。
宝钗杏眸失神片刻,幽幽道:“我都知道。”
她不仅知道,她甚至怀疑那次他和她被秦姐姐发现,就有那个尤三姐的手笔。
不过懒得和她计较了,他也不喜她们那样。
“姑娘,你知道?”莺儿诧异说道。
上次她家姑娘和大爷被元配堵了个正着儿,她就怀疑这里面有些不寻常,只是不敢确信,明里暗里打听了下,却是愈发怀疑。
宝钗晶莹如雪的玉容蒙起一层怅然,道:“秦姐姐是个温柔和平的,纵然有疑,也……那天,是有些古怪着。”
莺儿道:“我也是这么说。”
宝钗想了想,柔声说道:“她若是个聪明人呢,就知道适可而止的,她碰到你没怎么样吧?”
“这个倒没有,我碰到她两回,说话倒是客客气气的。”莺儿想了想,轻声说道:“就是有时候看姑娘的眼神怪怪的,我这才怀疑着。”
事实上,尤三姐有时候就时常似笑非笑地看向宝钗,旁人可能没有留意,但莺儿心思剔透,就瞧见一些端倪。
宝钗杏眸闪了闪,默然片刻,低声道:“那你也客客气气,她应该也没什么别的坏心思的。”
他的心头有数,那天被堵的正着儿后,她就知道了。
如果那个尤三姐,真的以后藏着什么坏心思,根本不可能瞒过他。
而且,当初,是她……对不起秦姐姐。
“姑娘,她们其实还好,就是那个公主。”莺儿迟疑了下,低声道。
咸宁公主的出现,在秦可卿和宝钗心头产生了危机,也在莺儿和宝珠这等贴身丫鬟的心头敲响了警钟。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宝钗面色怔了怔,只觉心口有些堵,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他心头都有数,再说,这些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她不会做什么妒妇,谁以后想做做去罢,反正她不会做。
默然片刻,面色郑重看向莺儿,叮嘱道:“你以后和其他丫鬟私底下也别说这个事儿了,提都不要提,还有别的事儿,只要是关于他的,旁人提着,听见别人说,你就说有事,起身就走,听见了没有?”
莺儿思量着其中的道理,点了点说道:“姑娘,我知道的,可她们说着主子的事儿,不告诉琏二奶奶吗?”
宝钗摇了摇螓首,秀眉之下,水润眸光流转,柔声道:“不用去的,那些说闲话的也好,说其他话的也好,自会传到别人的耳朵中,你不用去,就有旁人去。”
莺儿重重点了点头,低声道:“姑娘,其实东府还好一些呢,珩大爷管的严一些,现在大爷不在家,那个尤三姐也帮着管着,倒也没见什么闲话。”
“嗯。”宝钗应了一句,轻声道:“那去接些热水来吧。”
莺儿知道自家姑娘不想再说这些,也不多言,就去准备热水去了。
待莺儿离去,宝钗轻轻取下脖子挂着的金锁,轻轻摩挲着,秋水盈盈的眸光怔怔出神,心头不由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
也不知他在河南怎么样了。
金锁都有些生锈了……念及此处,少女芳心一跳,丰润、白腻的脸颊顿时彤彤如火,绮艳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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