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

看海天一色,听风起雨落。

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

大鱼的翅膀,已经太辽阔。

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倒流进天空的海底。

看你飞远去,看你离我而去,原来你生来就属于天际。

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倒流回最初的相遇。

——《大鱼》周深……

夜宴结束之后的几天,我逐渐从低沉的情绪里面恢复过来。

在这期间,我又有数次在家门口遇见过驺嫤。

她见了我,依旧一副万般委屈、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楚楚可怜的娇态,若是不知情的旁人,只怕是会立马被她感动心生怜惜。

只不过,我已经目睹过那天晚上她和刘驹的淫荡情态,心中对她已满是厌恶。

也就在这几天里,东冶城的空气中忽然多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氛。

原本驻扎在东冶城外的吴军忽然开始频繁调动。

一时之间,一向宁静祥和的东冶城人心惶惶。

就在这样诡谲不安的气氛里,我家的房门在一个夜里忽然被敲响了。开门一看,却是一位闽越王驺郢的近侍。

我这么一个小吏被闽越王驺郢秘密召见,自然是不甚惶恐。所以我连忙更衣出门,忐忑不安地随着那位近侍一起在深夜进入了闽越王府。

驺郢一身便服接见了我。

他只比我大上几岁,是一个温和瘦弱、相貌平平的男人。

和我说话时,他每说几句话,不时都会停下休息一下。

看得出,他的身体并不好。

“黄骞,你知道孤这么晚召见你所为何事么?”

“小人不知。”我拜伏行礼之后,起身恭敬地看着驺郢回答道。

“孤从驺嫤那里听说过,你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孤这妹妹,蕙质兰心……看人不会错的。所以孤有件极度私密要紧的事情要交给你办。”

“驺嫤……你是想要补偿我……所以在你哥哥面前为我美言吗?那大可不必……”我心中暗暗想着,嘴上却只能继续谦恭地回了一句:“大王如此信赖,不论何事,小人定然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呵呵……没那么严重。”

驺郢温和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刘驹和吴军在我们闽越国是个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刘驹一直希望能借闽越国的兵力北伐吴越、攻灭南越,自封为越地之主,之后再逐鹿中原。在孤看来,此举不啻于痴心妄想。当然,刘驹毕竟是汉朝宗室,他和吴军始终志在中原也在情理之中。”

驺郢顿了顿,眼神里划过一丝无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可叹可恨的是,现如今许多闽越国的年轻王室和武将也被刘驹这一套言辞蛊惑。本王虽然贵为闽越之主,却不能节制其行为,殊为无奈!”

他走近我,递给我一卷蜡封的文书,压低了声音和我轻声说道:

“孤已经签批纳贡处一个使团后天出使长安。你回去收拾收拾,后天也跟着一起出发。”

驺郢那张有些瘦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郑重的表情,似乎是要和我交待一件极为紧要的事情一般,思考了片刻,看着我手里的文书继续说道:

“这是孤呈交给汉天子的亲笔信函,里面说了一件万分紧要的机密之事……也是为了一绝刘驹和吴军之患……孤希望闽越国能去国设郡,内附中国,成为汉朝的闽中郡。”

“大王!这是……”

我讶异地抬起头。

驺郢似乎早已预料到我会有这种反应,只是坚定地看着我点了点头表示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见状,当然只能低头继续聆听他的叙述:

“自从楚国攻灭越国,驺氏从吴越之地南迁闽地已有近两百年,即便是自先王无诸创立闽越国算起也已逾百年之久了……然许多闽越百姓和生番直到今日依然散居于山林,农工不兴,此皆因闽越依然封疆自立,隔绝于中国之故。”

他仰天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感慨着:

“我越国先祖勾践也曾凭借舟师强大统一吴越、压制三晋和齐楚等春秋大国做过这华夏中原的霸主。惜勾践之后的各代越君不思学习中原各国变法图强,反而倒行逆施,纵容内部诸君长公子持续分封裂国。最终导致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大争之世,一国之内却号令不通……最后被楚国逐一击破,终至灭国……”

他顿了顿,拔出腰间佩剑,仔细凝视半晌,带着一丝壮志未酬的惆怅坦然一笑道:

“当今天下已定。汉承秦制,其一统四海的大势已成。闽越身为越国的东南遗存,又何必螳臂挡车?不妨直接去国内附汉朝……孤曾仔细观察过东冶城外吴军日常的耕作练兵,还有他们从汉朝带来的铁器和铁钱等,甚为叹服汉朝兵器物件工技之高超,形制之华美。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孤想着,如果是闽越举国内附为汉之臣民,于国于民皆是利大于弊。”

那天夜里,驺郢留我一直聊到深夜。

离别之时,出乎我的意料,他这位闽越王亲自送我这个小吏直到门口,还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嘱咐道:

“黄骞,驺嫤和你之间的事……孤也知晓……孤希望你心里不要怪驺嫤……眼下这封呈给汉天子的机密文书才是头等大事,其中提到的内附之事关系到我闽越万千百姓子孙后代的福祉。你务必要把它亲手呈交给长安的大行令转交汉朝天子……另外……在长安呈送文书之后……你不用急着回东冶……可自行在北方各地走访考察一番,呆上一段时间再行南返吧……”

那个深夜,当我走出闽越王府之时,夜空中已是漫天星斗。

一边咀嚼着闽越王驺郢最后的这一句嘱咐,一边向家中走去,我心里依然是疑惑重重。

“既然是遣我秘密上书汉天子,事毕就应该命我尽快回东冶复命才是……驺郢怎么反而命令我在北方继续逗留考察一段时日……而且没有给我任何其他使命……端的是奇怪……”

思忖之间,我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幽暗寂寥的夜里,借着天空中迷蒙的月光,我看见我家路口的那棵大榕树下伫立着一个身影。

走近一看,却是驺嫤。

月光之下,她看起来心事重重,那张白皙的娇靥可能是光线昏暗的原因,看起来有些苍白。

她似乎已经在树下站了很久,以至于夜露都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

不得不承认,和刘驹在一起之后,驺嫤已经完全长开,出落成了一位妩媚动人的少妇。

今夜的她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淡紫色的越地短衣筒裙,胸部高耸,雪臀挺翘,妩媚多姿。

前些年和我相恋之时少女的青涩之气完全褪去。

我猜她是又要在这半夜里和刘驹私会,所以才锦衣夜行,打扮得如此艳丽。

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厌恶,打算装着视而不见,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回家。

不曾想,她已经看到了我。

我走到她身边之时,驺嫤开口有些怯生生地叫住了我:

“阿骞……”

“公主殿下有什么要吩咐小人的吗?小人只是个小吏,公主殿下直呼小人小名小人实在担待不起!”

我低头不看她,俯身冲她拱了拱手,表面恭敬,实际是用这幅姿态在挖苦她。

“阿骞……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呜呜……”她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我好奇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却愕然发现驺嫤正在无声地哭泣。

夜色里,大股大股晶莹的泪水正从她那一向温婉端庄的双眸里滑落,反射着月光亦或是星光,滴滴如流星般划过暗夜里的空气,无声地砸落在她高耸的衣服前襟上。

“你别哭呀!好好好……我不怪你行了吧……大半夜的你这一哭别人看见以为我怎么你了……”

驺嫤忽然的哭泣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口中连忙轻声安慰道,心里上次目睹驺嫤偷情那夜积攒的怨气竟然莫名消去大半。

我不是一个对于女人眼泪有抵抗力的人。这点上,韩璟和驺嫤的眼泪,都一样让我无所适从。

听见我话里有了那么一丝软化的意思,驺嫤抬起哭泣的俏脸,哽咽着强行挤出一个笑脸,对我嚅嚅说道:

“阿骞……你能陪我去海边走走吗……我们还去之前我们约会的那块大礁石那里一起坐坐好不好……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我。

最后,她柔软芬芳的身体几乎就要贴上我。

昏暗的光线里,四处寂静无声,暧昧的气氛几乎令我有了瞬间的错觉:眼前的她依然是那个旧日里爱着我的清纯的驺嫤;她没有背叛我,依然纯洁端庄。

“阿骞……怎么样都是我有错在先……今晚到海边礁石那里,你就当我们还是旧日那样好不好……今晚你想怎么样都行……人家……可以给你的……”

驺嫤说这话时,白皙脸上的两朵红霞在暗夜里也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她最后一句带着讨好的求欢之语却是触到了我的逆鳞。

如果是在三年以前,我俩热恋之时,我听到驺嫤如此这般说定然是会乐得一蹦三尺。

可今时今日,这话语在已经目睹了那夜她和刘驹无耻野合的我听来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当然,今日的我对妩媚动人的驺嫤主动求欢依然能做到心如止水的原因里,是不是也包含了韩璟的闯入,我自己也不清楚。

“够了!驺嫤!我没想到你这么轻浮!你当我黄骞是什么人?你贵为公主,也请自重一些!我和你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我后天就要出使北方,现在已经很累了,想要回家休息……就这样吧!”

说完这话,我自顾自地挥了挥手,丢下在原地默然无语的驺嫤,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家门。

当我走到家门口打开房门进屋时,我听见身后传来驺嫤一阵伤心欲绝的哭泣。

在沉沉的夜幕里,她的哭声悲伤至极,传得很远很远。

……

数月后·冀州·漂榆邑码头我站在一艘商船的船头,看着船舷逐渐靠近岸边。

“靠岸了!靠岸了!大伙儿扶稳……下船慢点啊……”

船家的喊声将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我拿起轻便的行囊,随着其他同船的客商一起缓缓走下了船。

又一次踏上燕赵之地的那一刻,我身上长途旅途奔波带来的疲惫感很快就被一股汹涌的喜悦情绪淹没了……

因为我知道,自己离韩璟又近了一点。

回想这一趟我到达长安之日,依然是柳絮飘飞的季节。

在长安大行令递交了秘密文书之后,同行的几位闽越国使节部分南返,部分则继续于长安采购北地商品。

只有我一个人无所事事,每日四处闲逛。

一日,我闲来无事,不知不觉溜达到了灞桥边。

“啊嘁!”

在长安的漫天飞絮里,虽然已经用了韩璟留给我的药水,我还是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眼前不禁浮现出了韩璟那张妍丽的笑靥。

那天晚上,我在驿馆的床上辗转反侧。

想着前年在灞桥上和韩璟并肩欣赏柳絮的情景,想到易水之畔她那婆娑的泪眼,我忽然分外地想念她,直想得心里隐隐作痛。

心中一个疯狂的念头慢慢浮起,最后逐渐让我冲动兴奋地无法入眠——“既然我在长安已经无事,闽越王也允许我继续在北方逗留一年半载,我何不去一趟冀州和韩璟见上一面?”

“韩璟那么美……又有那么多人提亲……离别已有些时日……她说不定已经嫁人了……如果是这样,就当做是刚好路过探望一下她这位故人老友也好。”

我这样自欺欺人地想道。

就这样,第二天我辞别了使团其他成员,独自出发登上了一艘北上的商船。

经过又是近一个月的水上旅途,终于抵达了冀州。

现在想来,当年的我还太过年轻,丝毫不知道一个道理:

世间有的男女就像北地的飞鸟和南方的鱼。两者本来沿着各自的轨迹悠然自得地生活着,永远不会相遇。

如果有一天,命运和缘分偶然让两者擦肩而过,那么它们一定不要彼此相知;

如果他们彼此相知,那么一定不要彼此相思;如果他们已经相思,那么一定不要再次相见。

因为如果它们再次相见之后奋不顾身地爱上对方,然后开始一段飞鸟和鱼的爱情,最终的结局往往是彼此都被对方折磨得遍体鳞伤……

那一年,当依然年轻的我经过两天一夜的舟车劳顿站在韩家那个小村的村口之时,的确是曾片刻犹豫过。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冒然地再次闯入韩璟平静的生活,可是终究难以抵抗自己内心相思的折磨。

思考了片刻之后,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韩家的大门。

令我失望的是:韩家的大门上此时却已经落了把铜锁。我徒劳地敲了半天门,门内并没有人应答,看来的确是没人在家。

我在韩家门口来来去去踱了无数个来回,等了有近一个时辰。北方的黄昏,暮色已经西沉。

天色已晚,村庄里的各户人家开始亮起灯火用晚饭。空气里飘荡着蒸熟的黍米饭的香气,不时有欢声笑语从各户村里人家的窗户传出来。

我颓然靠着韩家的大门孤独地蹲下,心里为自己的冲动冒失感到可笑。千里奔波,只为见梦里的佳人一面,却连她在不在家也不清楚。

“黄骞……”

就在我低着头暗自神伤之时,一声银铃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闻声抬起了头,看见了韩璟。

多年后的今日,我都记得那天她一脸惊喜、巧笑嫣然地站在我面前的样子。

她身穿一件麻布制成的青色短上衣,下身是一条红色的襦裙。

头上发髻没有挽起,只是简洁地将长发在螓首后盘着,用一根漂亮的发簪穿过固定。

虽然她身着的服饰皆是朴素的居家式样,俏脸上也未施粉黛,可是那绝色的面庞、挺拔靓丽的身姿,配上她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气质,端的是天仙下凡、沉鱼落雁,令我又一次怦然心动。

背对着夕阳的韩璟就那样亭亭玉立地俏立在我眼前不远的村道上,夕阳的霞光为她修长的身体镶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晕,构成了一幅令我永生难忘的美丽图卷。

“韩璟……你来了……”

我如一个即将溺水的人忽然获救一般呢喃着,站起了身子。

温香软玉、脉脉情深、爱意绵绵、相思日久、与子成说……

我心中自上次分别之后积攒的千言万语此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直愣愣盯着眼前佳人那令我思念了无数次的娇靥,感受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良久,韩璟和我才一起回过神来。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我和她两人已经在屋外互相凝视了半天,羞红了脸蛋说道:

“你怎么突然来了……该是等了半天了吧?”

“嗯,等了有一会儿了,我还以为你们都出门了。谢天谢地你来了,我这千山万水地总算没有白跑一趟。”我也笑道。

“嫂嫂上个月离家去雁门关和驻守那儿的哥哥团聚去了。我这些天都在村里邻居家帮人家织布。今天打早上一起来我这颗心啊就怦怦跳得厉害,一天都魂不守舍的,织了布连晚饭也没吃就跑回来了。结果远远就看见你蹲在家门口……来,快进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把我领进屋里。

那天晚上,韩璟不辞辛苦地下厨给我做了一桌子菜。一段时间未见,她这个青春懵懂的少女看来也是又成熟干练了不少。

我俩一边就着桌子上的饭菜叙着旧,一边又一次举杯同饮。和日思夜想的爱人同桌吃饭,我心里感觉很幸福。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笑问道:

“上回分别时,我看提亲的人络绎不绝的,你怎么还没嫁出去呢……我这趟来之前,还在想着如果你已经嫁人,见了你的面应该怎么称呼你来着。”

“傻瓜……我要真嫁人了,你还哪里见得到我呀?”

韩璟笑着瞪了我一眼,娇媚可人。

“不过嘛……本姑娘的确是抢手得很……你知道吗?前年你离开之后,嫂嫂给我选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县尉的公子。我一直咬着牙没点头……我想着……就等两年……如果两年之内你不回来找我,我就咬咬牙同意把自己嫁了。今年眼看着两年之期就要到了,我还想着你不可能回来见我的……没想到呀,今天你这个冤家忽然就来了。”

听闻佳人对我的一腔深情,我也动容回道:

“璟儿,自从上次离别后,我就一直在想着你。回了南方我也是每天都在想,看见柳絮想你,发呆时想你,晚上睡觉梦里也想,总之无时不刻都在想你。”

韩璟没接话,她起身走到墙角的酒缸边上,将盖子揭开,弯腰又舀了一瓢酒倒进酒壶。

她低伏身体时长襦裙下那挺翘的臀部曲线看得我一阵心慌,绮念丛生。

“你这人儿……你在老家那个公主相好就在你的眼前,还不够你想的呀……还想我做什么?”

韩璟一边说着,一边走回桌边,用盛满的酒壶又给我满上一碗酒,同时白了我一眼。

她的表情里带着一丝羞涩,嘴上虽是诘问嗔怪,语气里却皆是藏不住的欣喜。

“璟儿,我都大老远来见你了,你还不相信我心里如今只有你吗?我回了东冶不久就想明白了,我心里只有你。所以已经和她断了……以后我不会再想她了。”

我害怕让韩璟误会我转头来找她乃是退而求其次之举,当然也是为了保全自己身为男儿的那一丝可怜自尊,所以对我在东冶和驺嫤分手的前因后果一语带过。

“切,说得好听。我一个乡野村姑哪里能比得上她。”韩璟盯着眼前的酒杯,小声嘀咕了一句,似乎是不信我说的。

见此,我故作伤心道:

“璟儿,如果你到了如今还在怀疑我黄骞对你的心意……我即刻就走,立刻回闽越。我同她之间的的确确是已经断绝干净了,你若是依旧不信,我也别无他法。也罢……可能就是我自作多情……只配在南方想念着你孤独终老吧……”

韩璟情窦初开,今天见我千里迢迢来寻她本就已又惊又喜。

刚刚她提到驺嫤不过是撒娇之语,此刻果然经不起我这欲擒故纵的表演,俏脸一红,用一只玉手拍了我一下:

“讨厌,谁让你走了……”

韩璟说这话时,窗外明月当空。银晖色的月光混合着桌上油灯红色的灯火照映在韩璟脸上,让坐在我身边的她分外迷人。

我满心的柔情都被点燃,一把牵起韩璟的一只柔荑,深情告白道:

“璟儿,我想娶你为妻。等你哥哥回来,我就和他说明此事,向他提亲!”

韩璟的脸上浮起一丝忧愁,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幽幽问道:

“黄骞,你真的确定吗?其实……上次你离开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燕赵和闽越南北相隔数千里,风俗节气迥异。更不用说我哥哥已是汉军军官。我身为汉军家属,而你是越国人……我们俩在一起,可能会有很多麻烦……这些你都考虑到了么?”

时隔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韩璟其实远比我成熟。

她说出这些话时,看着我的眼神里洞若观火却又饱含爱意,其实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将自己托付给我了。

她提出这些问题,不过是在提醒我两人结合将会共同面对的那风雨如晦的未来,也是在索要我的一个承诺:承诺我会共她一同面对未来悠长岁月中那些不可控的未知。

只是,当年依然年轻的我自然是想不到这么多。我只当佳人芳心依然暗含狐疑,于是笃定回道:

“怎么不可以,璟儿……实不相瞒,这趟我出使长安就是领了闽越王密令,上书汉天子请求举国内附。等到闽越国成为大汉之郡县,我就来北方,和你一起过日子。就在这易水之畔,男耕女织,生儿育女。”

见她依旧看着我不说话,于是牵住韩璟一只素手,对月朗声起誓道:

“明月在上,我黄骞愿意和韩璟此生相守!同看细水长流,静待霜染华发。永不违背!如我黄骞有负韩璟,甘愿折寿二十年!”

韩璟见我对月立此重誓,眼眶也红了。她月下动情的样子无比妩媚动人。美人檀口轻启,粉拳轻锤了我一下道:

“你这人,何必立此重誓,人家哪里不信你了。人家……答应嫁给你就是了……”

我听闻此言,情欲上涌,借着酒意将低头娇羞的韩璟一把搂进了我怀里。

只感觉两个人长时间积累的相思终于找到了喷薄的出口,年轻的我和她颤抖着靠近彼此的唇,然后迟疑而又坚定地吻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