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六点的时候,她送我到火车站,车站里挤满了各式各样人,每个人脸上挂着或欢喜或伤感的表情,看起来各有各的心事,有一个“棒棒”把两手插在深蓝色卡其布的衣兜里里,嘴上叼根烟,睡着一般地靠着台阶的扶手站着,斜睨着眼光敏锐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旅客,正在试图搜索到他们需要帮助的目光;

我们在候车室里一直等着列车的到来,馨儿一直喋喋不休地告诉我坐火车的各项注意事项,彷佛我是个半大的孩子头一次出远门一样,比如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啦,不要向陌生人暴露自己的真实信息啦,要经常查看自己的东西是否还在,零钱和大票要分开放……

尽管开着空调,空气一如既往地沉闷得让人心慌,电灯光昏昏黄黄地亮着,一切人一切物都像在笼罩薄薄的看不清的蓝色的烟雾里,直到天快黑的时候,灯光才渐渐显得亮起来,检票口的方向传来火车长长地一声嚎叫--“呜呜……呜……”

远远地呼啸着越来越近,候车室里的喇叭开始报站,到侯马去的列车终于进站了,我站起身来,馨儿把我的衣领理了理说:“走吧!”

我提着大包挎上肩包向检票口走去,检完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在候车室里的馨儿--她眼泪涟涟地站在候车室蓝色的座位上使劲挥舞着双手,突然之间我觉得这离别真是让人伤感万分,脖子里面硬硬地难受,赶紧快步往站台走去,心里一直安慰自己:“这又不是永久的离别,何必搞得自己这么伤感兮兮的!”

现在是八月份初,天气炎热,这时候坐火车硬座出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车厢里拥挤不堪,硬座上皮革刺鼻的味道夹杂着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中漂浮着。

大学四年,我一直坐着火车在家和学校之间来来回回,早已没有了第一次坐火车时的那种兴奋和好奇,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厌烦和倦怠,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上了车又下车,产生的只是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感概。

不过也有那么几次遇到过一些有趣的人,给乏味的旅程平添了许多的趣味。

今天看起来运气不怎么好,我找到我的座位坐了下来,期盼着我旁边和对面的座位会出现一个比较有趣的人,最好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就好了!

我站起身来,把目光越过座位的靠背,看着人们提着大包小包挤挤攘攘涌进来的方向,一边在心里暗自祈祷,祈祷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或者女孩坐到我身边来。

有那么几次,有几个容颜姣好的女孩子进来了,我的目光追随着她们苗条的身影挤开过道上的人,慢慢地朝我这边移动,一边朝左右伸出头去看座位号码,终于到了我这里,也抬起明亮的眸子凑过来看座位号,我甚至看到了她们胸前鼓鼓胀胀的诱人的轮廓,闻到她们身上沁人心脾的香水味道……

遗憾的是,她们在看清了座位号之后,都在我期待的眼光中失望地摇着头往后面走了,反而是一男一女的两个老人带着两个小男孩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老人们头上都已经有了花白的头发,像老树皮一样皱缩的脸皮上也星星点点地出现了褐色的老人斑,显得慈祥和蔼,两个小男孩穿着一样的服装,圆圆的可爱脸蛋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大概是双胞胎吧--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一个老人带一个小孩在旁边坐下了,就只剩下对面的一个座位了。

车厢里的乘客都已经把东西放到了头顶上的行李架上,大包小包的食品放到了座位前面的小桌子上,基本上都各就各位,就等着火车开动了。

火车已经开始鸣笛,喇叭里传出来清脆的女声已经开始向各位乘客问好,宣传一些火车上的注意事项,那个座位还是空着,我也气馁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这个座位要么是没人买票了,要么就是哪个粗心鬼错过了这趟列车。

就在火车开始“轰隆隆”地开始在铁轨上向前滑动的时候,一阵匆忙的箱子轱辘声在走道里响起,断断续续地一直响到我们身边才停下来。

终于是个女孩儿,我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伸过头来看座位号,生怕她摇摇头又离开了。

“这个座位没人的,你可以先坐着,火车就要开了……”

我迫不及待地试图通过自己的游说让她坐下来。

“呵呵,勒就是我的座位撒。”

女孩气喘吁吁地嫣然一笑,脸上汗津津地闪着光,听她的口音是重庆本地女孩子。

她“啪”的一声把箱子的拉手按下去,试弯下腰去图把这个沉重大箱子举起来,然后放到行李架上去。

“我帮你吧?”

我站起来伸手接住她的箱子,真够沉的,我还以为里面只是装了一些衣物,错误的估计险些让箱子脱手掉在了地上。

我还为刚才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难堪呢,现在正是消除难堪的时候了--行李架比较高,箱子又这么重,她的身高最多也只有一米六的样子,站在地板上就算伸长手臂也只能够到行李架的边沿,更不要说举着箱子放到上面去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沉甸甸的箱子安稳地放上去了,她澹澹地说了一声“谢谢”便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这让我有点郁闷。

我有意无意地仔细打量了她一下,看来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上身穿着绿色打底起小黄花上衣,下身穿一条赭色的褶皱小短裙,衣着虽然素澹但却雅致得体,染成葡萄色的头发刚好齐肩,衬托着清秀红润的杏子圆脸,饱满的额头,弯弯的新月眉,清晰的双眼皮下是一双澄净如水的眼睛,胸前鼓鼓的好像一对小蟠桃,和馨儿的差不多大小,只是形状不一样--馨儿的是那种圆圆的半球型,她的则是顶端尖尖地凸出来微微向下,雪白的脖颈下是敞开的两个扣子的衣领,刚好能看见浅浅的乳沟,腰身细细的,美丽的样子就如邻家女孩儿,像一枚石子投进了我心湖里,荡起一圈圈欢喜的涟漪。

天就快黑了,站台上的灯光开始昏昏黄黄地亮起来,在缓缓地向后移动,渐渐地消失了,火车驶入了越来越浓的夜色之中,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像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游动着的黑龙,渐渐地被浓重的夜色覆盖了。

车厢里的热情并没有退去,大家很快熟络起来,来之天南地北的人们操着各地的方言互相问候,有的甚至很快就一起拿出纸牌开始斗起地主来,有的健谈的甚至拿出酒来一边喝一边拉家常,年轻人都拿出手机自得其乐地玩起来……

只有我们这里要冷清些,两个小孩隔着桌子在嘻嘻哈哈地嬉闹,两个老人是不是地骂一下,对面对面的女孩从一上车就开始眯起眼睛睡觉,除了那句“谢谢”之外再也没有说过别的话了。

我本来期待一场和谐的对话现在看来就算泡汤了--我的手机是最老式的诺基亚,没有看网页和聊天这些功能,我只好把挎包里的那本《伊甸园》拿出来摊开在前面的小木台上,就着摇摇晃晃的灯光没精打采地看起来。

火车到了万源站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多了,两个顽皮的小孩早就玩累了,倒在老人的怀里甜甜地睡着了,老人正靠着座位后背沉沉地睡着了,脸上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对面的她站起来,提着空空的玻璃茶杯到洗手间那边去倒开水,我才看到了她的腿,修长笔直的玉腿像两条莲藕一般白腻,脚上穿一双娇小的藏青色的帆布平底敞口鞋,有点像舞鞋的样子,紧紧翘翘的臀部被短小的皱褶短裙包裹着,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地扭动着腰身,我想只有曹植的《洛神赋》那句“翩若惊鸿”才堪可比类。

她端着大半玻璃茶杯开水颤颤巍巍地走回来了,这一次她用波澜不惊的眼波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说:“你不睡觉啊?”

“睡不着嘛!每一次坐车都这样。”

我有点受宠若惊地连忙接着她的话说。

“你看的什么书啊?”

她问,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就像挂在屋檐的一串风铃在微风的轻拂下发出的清脆的响声。

“随便看看呢,聊以打发时间而已。”

我一直害怕别人说我是文学小青年,在我看来“文学小青年”这个短语和“书呆子”一模一样,“我的手机没那么多功能,很撇的!”

我为了让她相信我不是一个爱看书的人,又补充说。

她轻轻抿了一口开水,皱了皱眉,好像开水还很烫,就盖上盖子放在窗台边了,她伸出洁白柔软的手来说:“给我看看好吗?”

我不由自主地把书递过去,简直无法抗拒她的要求。

她接过书本认真地看起来,好像这本书本来就是她自己的一样,那么自然那么好不客气地把我晾在了一旁。

我想说句话,可是一时忘了我要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我一直在想我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开始翻开第一页看起来,不过我想她很快就会厌烦的--特别是看这种翻译过来的书,尽管很多都是名着,但是不知道是翻译的问题还是外国人的情感和我们还是有差异的,又或者两者都有,总而言之,总叫人昏昏欲睡。

再说现在的年轻人,特别是年纪像她这般大小的女孩子,不管什么名着不名着的,一般都提不起兴趣来,她们似乎更钟情于在手机上看那种童话般完美的“白马王子”与“灰姑娘”的流行情节,里面男主角一般都是没有缺点极具魅力的翩翩富家公子,女主角一般都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楚楚可怜的平凡女子,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男主角之后,连番装傻卖萌之后终于败在男主角帅气冷酷的气场下,当然里面那种唯美缠绵的色情段落也是必须有的。

十五六岁的时候我也看过这类小说,刚开始还是曾被深深地吸引过,一本书躲在被子里马不停蹄地看完之后仍然嘘唏不已,迫不及待地又去租第二本来看,怎么发现就像琼瑶阿姨的小说,情节大多类似而且比那个还恶俗不堪,第三本还是这样,就索性不看再看了。

大概是因为我和我的身边的人也找不到书中男女主角的影子,生活里那些唯美浪漫的故事和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倒是现实生活中数不尽的麻烦,一个又一个地开始轮番找上了我,这让我很是气馁,怀疑自己是否幸福,找不到生活必须要的勇气和力量。

从那时候起便“恨屋及乌”,很是厌恶看这类书的人,不论男女看着就懊恼。

可是我面前这位却不,她都看得十分仔细,不再跟我说话了,甚至连看都不看书的主人一眼。

她瞪着那书上的字看得那么专心,痴痴的注视着慢慢地从左到右,从左到右……

一页又一页,眼睛里闪着光彩,睫毛扑闪扑闪地像蝴蝶的翅膀在扇动。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专心致志的样子总是具有某种不可名状的魅力。

尽管我很想找个人说话,但是看着她沉静的样子,我就忍不下心来去打扰她,彷佛我在看着一个孩子在甜甜地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