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波在屋里闷了一下午,清理那些泰昌铜钱,直到晚上七点,家里人才发现他蹲在家里哪也没去。

赵老头今天跑去理发了,一个光头刮得油光滑亮,拉着赵老太嘀嘀咕咕。

赵江波端着碗,大口的吃着饭,嘟嘟啷啷的问赵母:“两个老的背着我嘀咕什么?”

赵母神秘的道:“他们商量替你找个老婆!”

赵江波一口饭就呛了出来,咳嗽着叫:“爷爷、奶奶。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赵老太笑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打听什么?吃你的饭去!”

赵江波道:“我还小,不要老婆,你们两个别打我主意!”

赵老头道:“二十出头不小了,我象你这么大,你姑妈都会跑了!你没老婆不明白,等你有了老婆后,就知道好了!”

赵江波道:“不干!我不要老婆,要那玩意干什么?”

赵老头微笑:“你看你,头发这么长了,象个疯子一样,明天带你去剪头!”

赵江波道:“不去!明天我要上班!厂里好多事等着我做呢?真的没空,你们找别人去!”

赵老太拉着他道:“你看你,头发有半年没剪了吧,翻毛鸡似的顶在脑袋上难受不难受?还有,你难道没衣服穿吗?整天穿着工作服?”

赵江波道:“工作服两个月发一套,都不用去洗,穿脏了正好换新的,还节约用水!”

赵老太道:“那总该洗洗脸吧?”

赵江波道:“还说,早晨刚起来,你们全窜掉了,剩我一人在家,替你们洗了一大堆的碗,这就忘了洗脸了!”

赵老头道:“一身的铜锈味,又在捣鼓废铜烂铁了?你看你,一身的腥臭,满身的灰,明天去澡堂洗洗干净,别搞的象要饭的似的!”

赵江波怒道:“你们两个老的烦不烦?管我呢?我乐意!皮厚点蚊子不会咬我!”

赵老头赵老太拉住他好一顿哄骗,赵母也一边倒的帮腔,非得他答应各种不合理要求,方才放他回屋睡觉。

第二天早晨,赵江波吃了两根油条,生怕被爷爷抓住,早早的骑车去能仁里上班了,说起来他这个技术员是名不符实。

车间主任张建强看着他摇头,要不是国营工厂,第一个就辞了这小子,知道他是工厂职工,不知道的还当是来要饭的花子。

好在厂大人多,车间也不是他一个技术员,赵江波挂着个技术员的名头,就是替工人找找图纸,跑跑单据什么的,其它的是一问三不知。

二化机其实是建在古能仁寺遗址上的,厂子里还保留着一个巨大寺庙的影子,最近行政部新换了一个部长,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以前的什么都不顺眼,这天找到厂团委,说是可以给点经费,叫团委派两个入团积极分子去清理一下食堂。

厂里年轻人大多数都是团员,不是团员的凤趾麟毛,赵江波就是其中一个,团委干事薛梨花找到赵江波道:“小赵,给你个入团表现的机会!”

赵江波正把一套图纸盖在脸上,窝在车间工具室的角落睡觉,闻言挥手道:“我不入团,不要表现机会!”

薛梨花抓起盖在他脸上的图纸,丢在一边,拉起他道:“厂里象你这么大的,没有不是团员的了,除了你之外,就是李胖子,你们两个一个赛一个的懒,这次全去,一个也跑不掉!”

赵江波嘀咕:“老子忙了一夜,哪个懒了,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大脑坏掉了?”

薛梨花凤眼圆瞪:“你又说什么?”

赵江波道:“我说你叫几个团员去不就行了?干嘛废劲来找我?”

薛梨花哄骗道:“私下告诉你,食堂才来了一个出纳,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你去食堂帮忙,正好有机会接近她,我打听过了,她只比你小半岁,属老虎的,名字叫做苏海棠……!”

“我靠!你叫薛梨花,她叫苏海棠,别告诉我她跟你没关系?”赵江波撇嘴。

薛梨花怒道:“就是我表妹怎么样?你看,为了能让你入团,我把我的表妹都搭上了,你还不感激我?”

赵江波道:“听不明白!”

薛梨花怒道:“去还是不去?”

赵江波道:“不去!我要睡觉!”

薛梨花大急,她是入党积极分子,现在虽然是团委干事,但明年就有可能竞选团委委员,以后入党、提干是她的梦想,怎么就这么一个屁儿摊子还搞不定呢?

正在焦急时,车间主任张建强一脚踢开工具室的门,冲赵江波道:“跟我上剪刀机,有批任务急,找不到人了,就你吧!”

赵江波跳了起来,拉起薛梨花的手往外就走,边走边道:“哎呀!不巧了,刚才梨花姐找我,说也有急事呢?火烧屁股的那种,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主任主任,不是我不给面子,下次赶早!”

薛梨花被赵江波拉着往外走,背着他回头,向张建强比了个OK的手势,用口形说道:“姐夫!谢谢!”

赵江波逃过主任的魔掌,被薛梨花带着,绕道设备科叫了那个比他还懒的李胖子李勇,两个人垂头丧气的被薛梨花押着,去食堂帮忙。

食堂里不是老头就是老太,反正是干不动活的工人废物利用一下,至于新来的苏海棠,她是财务科的编制,到食堂来就是收钱的,这会儿根本就不在,哪里有接近美女的机会了?

食堂里就留着一个老柯,呵呵笑着对赵江波和李勇道:“小赵!小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清理一下食堂下面的储藏室,把不要的东西扔掉,我们食堂的人上的都是早班,午饭后都回去了,分散住着我没地方找人去,辛苦你们了!”

赵江波进厂四个月来,从来没进过后厨,平常都是在前面打饭,大食堂的东西哪有什么口味?

这会儿看见后厨放着领导小食堂的菜肴,嘴馋就吃了几块。

老柯问:“怎么样?”

赵江波道:“猪狗都不吃,浪费了好食材!”

老柯怒道:“你个孩子怎么说话呢?别说嘴,能的话弄两个给我看看?”

赵江波看案上还有生的食材,兴趣上来,随便爆了个腰花,清炒了个丝瓜,毛豆炒了个蛋,青椒炒肉丝,青椒茄子丝,找到两大瓶雪碧,对胖子道:“你妈的——,青椒重复了,不管了,反正都能吃,吃个下粥,吃完了再干活!”

“嗨——!吃东西不带我?”老柯喊,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拿过半瓶剑南春道:“领导吃剩下的没带走,大男人别喝饮料了,我们吃这个!”

赵江波道:“酒有什么吃头?怪辣的!”

薛梨花进来:“叫你们干活呢?你们干什么?”

李勇拉她坐下:“磨刀不误砍柴功,放心吧,吃完了我干起活来一个顶两!”

老柯吃着菜道:“还真不错!哪学来的手艺?”

赵江波道:“我外公做了一辈子六朝居的主厨,我看也看会了!”

薛梨花道:“懒驴拉磨尿屎多,叫你们干个活,这倒吃起来了!”说话时运筷如飞。

李胖子道:“太好吃了!”

赵江波切菜时,就发现那个砧板不对,仔细看时,却是个倒卡过来的木鱼,材质是紫檀,直径超过三十公分,这么粗的紫檀当真是少有,看形状是树根,明朝时能仁寺是个大庙,说是有个紫檀木鱼也大有可能,心里捉摸着怎么能把这个砧板骗走。

四个人吃得飞快,薛梨花边吃边催,生怕被领导撞见挨批评,胖子打着嗝道:“下次我准备菜,江波到我家烧!他妈的,吃得太快噎死老子了!”

赵江波道:“去死!当老子是你家佣人吗?不去!”

薛梨花道:“柯师傅,赶紧的,我们得趁早把活干了!”

柯师傅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把旧东西扔了,打扫打扫,把新东西搬进来,各就各位的放好!”

赵江波道:“旧的碗碟什么的还有用啊,没用我拿回家用!”

薛梨花骂:“你倒会沾工厂便宜,我还想找个废品收购站卖了,得来的钱做团委活动经费呢!”

赵江波纠缠道:“好姐姐,我就拿几样好不好吗?就当劳动的酬劳?”

薛梨花扭赵江波的耳朵:“臭小子,真是无利不起早,你上班不拿工资吗?连废品都想沾便宜,说好了就几样,不许多拿,不许拿底部带字的。”

赵江波道:“为什么底下带字的不准拿?”

薛梨花道:“厂宣传科做过普及,说我们厂以前是个寺庙,肯定有文物,谁要是发现了,得及时上交,其中就说了,凡是瓷器底部带字的,那就是文物,不论什么一律上交。”

“切——!就是找几个东西用用,决不拿带款的,你放心!”赵江波哧笑,薛梨花没注意的是,他说了一个专业名词。

赵江波低哼道:“是哪个呆屄卵子带你们做的普及?瓷器带款,那是永乐以后的事,洪武瓷几乎找不到带款的,两宋瓷器不带款的也多,那几个光绪年的我决不拿,我拿洪武瓷还不行吗?”

薛梨花把眼一瞪:“又说什么?大声说出来!”

赵江波道:“我在打嗝,什么也没说,你耳朵有问题!”

薛梨花哼了一声,对胖子道:“你要不要弄几个旧碗碟回家装东西?”

李胖子道:“还不知道给什么人吃过呢,想想就脏,我要那破玩意干嘛?”

最终赵江波只拿了一个放鸡蛋的青花龙纹罐,一个装醋,一个装料酒的青花八角玉壶春瓷瓶,两个青花牡丹缠枝盘子,四个牡丹缠枝蝴蝶福字青花大碗,加起来只有九件。

薛梨花果然负责,把九件瓷器全部看过一遍,确认没有带款的,才准赵江波拿走,挑出来十几件带款识的,她准备交到厂部宣传科。

至于那个破砧板,反正都要扔,木头的东西废品收购站也不会要,也给赵江波拿走了。

另外,赵江波还死乞白赖的把腌菜的两块黄色石头拿走了,都有十多斤重,被多年的盐泡得表皮发白。

薛梨花扭着赵江波的耳朵:“死小子,石头也要?”

赵江波道:“马上就冬天了,我拿回家腌菜,省得到江边拣了!”

薛梨花把赵江波的耳朵扭了一圈道:“这么懒,千万不要碰我家表妹啊!这要是哪个女人跟你了,结婚后油瓶倒了都不会扶!”

“疼疼疼!梨花姐你放手,放手,我请你们吃饭还不行吗?”赵江波求饶。

胖子道:“那敢情好,我们先去把这些带款的文物交给宣传科,然后去卖废品,回来也快下班了,就去厂门口老太家的馆子,小赵请客!”

薛梨花道:“不行!我没骑车!再说,哪个要吃他的饭了?”

胖子道:“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反正你家住在涵洞口,和小赵顺路,叫他送你,自行车打个弯就到了!”

赵江波道:“你家离她家更近,为什么你不送?”

胖子道:“我怕爆胎!”

晚饭时,薛梨花把苏海棠也叫上了,果然长得漂亮,胖子看得口水直流,赵江波还没开窍,和两个大美人同桌就似没看见一般,气得薛梨花在他大腿上扭了十几次。

到了回家的时候,赵江波就受罪了,自行车前面的大杠上坐着苏海棠,后面书包架上坐着薛梨花,一路打闹,叫骂声不绝。

总算回到糯米巷,赵江波把车丢在院子里,也不上锁,跑回屋子倒头就睡。

又到了星期天,赵江波被爷爷逮住,硬拉着去剃头,赵江波道:“头有什么好剃的,我赶着找同学换硬币,不能给人家等急了!”

赵初十道:“没来由的换硬币做什么?是葛家的丫头吗?别做梦了,你泡不上人家的!”

赵江波道:“老头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呀?全是黄色思想,你不知道,新出的93年五角梅花币全是精炼的黄铜,我准备多换些,用来打链子,或者伪造宣德炉,金光闪闪的,象黄金似的,葛玉是我老同学,好不容易在工作单位换给我的,约好休息天去她那里拿!”

赵老头眼珠一转道:“先剃头,不然去人家家,会被狗咬的!”

“头发长狗咬我做什么?疯狗吗?”赵江波问。

“是狗当你是叫花子了,狗眼看人低不懂吗?往哪去!这边走!”赵老头扯他。

“不是剃头吗?家门口就有,你往哪去?”赵江波问。

“去展望,快走快走,迟了人多!”赵老头道。

“爷爷哟!放着家门口的理发店你不去,非要跑大老远的去南湖,是吃饱了胀的还是怎么的?”

“放屁!敢骂老子,看老子不抽你!”

“爷爷!你又犯老年痴呆了,辈份又错了吧?咦——!你提着个大包干什么?没记错的话,你退休了吧,还要出差?不过早走早好,省得整天烦我!”

“这是你小子的行头,漂漂亮亮的小伙子,整天拉里拉塌,没个人样,这是我特意叫你姑妈从上海寄来的,南京路上最时髦的款式,怎么样,爷爷对你好吧?”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从来不管我的,今天发烧了,忽然想起来替我买衣服?老实说,到底什么事,否则我打死不走!”

“臭小子,还拿桥了?走不走?不走老子打死你个王八犊子!”

“爷爷!你到底长没长脑子,我要是王八犊子,你岂不是老王八……”

一老一小,一路打打闹闹、骂骂咧咧的上了路边一部马自达,十几分钟后来到了南湖七号路尽头的展望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