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宝玉与袭人三女嬉闹时,一顶软轿缓缓行入中直门。

临近气势雄浑的皇城大门之地,软轿轻轻落地,机灵的随从急忙上前掀起轿帘,一脸方正的贾政弯腰下轿,长途奔行使他身心疲惫,但他皇命在身,不得不立刻进宫见驾。

“下官贾政回朝复旨,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贾政虽是朝廷大员,但对守门太监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迂腐并不等于愚蠢。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那可是官场定律!

贾政虽人如其名方正呆板,但基本的宦海手段还是运用自如。

“贾大人请稍侯,奴才立刻入内禀报。”

守门太监对贾政这位二品大员比面对朝中许多一品大官还恭敬,因为贾政除了官职之外,国丈的身份更是耀眼。

望着守门太监恭敬的神色,贾政忐忑不安的心房就此轻松下来:看来皇帝急召自己回宫并不是有坏消息。

一盏茶的时间后,皇城总管在太监的引领下疾步迎出来,尖着嗓子道:“贾大人远程归来,一路辛苦,咱家给大人请安!”

“公公多礼,贾某愧不敢受。”

“大人请随咱家一行,皇上正在国师府等你复旨。”

太监总管并未解释太多,话音未落,兀自向前行。

贾政微微一愣,皇上迷恋虚无飘渺的仙道已是天下皆知,只是想不到竟然会荒唐到在国师府处理国事。

“唉!”

念及此处,贾政不禁黯然叹息。

一个时辰后,一脸严肃的贾政木然钻进官轿中,略显呆板的道:“起轿,即刻回府!”

“大人,你是说回金陵,还是回京城行馆?”

“金陵!赶紧动身,不要啰嗉!”

贾政沉声怒斥,令一干随从不敢再多嘴询问,但众人眼中的不解却怎么也难以化去。

金陵距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绝对不近,最快的马车加上最快的舟船,至少也要两、三天才能到达,而贾政刚到达京城就急着要回金陵,这样违背常理的事情在贾政身上还从未发生过。

一干随从无不摇了摇头,随即小跑着跟上轿子。

官轿行出皇宫来至闹市街道时,只因路人口中的“宝二爷”三字,让轿子突然停下来,也为宝玉带来一场难以逃避的风波。

“停!”

贾政低沉而冷厉的话语令一众随从同时一愣:“赖大,你去探听一下,看他们在议论宝玉什么事?”

身为贾政亲随的赖大立刻恭声回应,快步走向茶楼内,可他进去时一脸轻松随意,可走出来时,脸上的微笑已经变成惊慌,更迟迟难以开口。

“说,究竟是何事?如有一字虚言,小心家法伺候!”

贾政已从帘缝中看到赖大犹豫的神色,不由得隐含怒气的斥责出声。

赖大心神惊惧,只得将宝玉与第一戏子的风流传闻说出来,连宝玉先前立死人为妾之事也不敢隐瞒,一并告之。

“这个孽障!”

贾政猛然间勃然大怒,却没有高声怒吼,反而显得声音无比阴沉,一道诡异的黑芒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即钻入脑海中盘旋不休、反复翻腾。

在大观园内。

宝玉仍不知劫难临头,正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四处闲逛。

沿途碰见的下人、婢女依然神色怪异、眼神暧昧,但宝玉也懒得辩解,为了保持怡然自在的好心情,他走向人烟稀少的偏僻地带。

已有大半年了,宝玉还从未将大观园所有地方游览完,感慨万千的他伸了伸懒腰,步伐缓慢地走到接近高墙的密林地带。

“咦!”

隐约的响动从林木中传到宝玉的耳边,若不是他六识远超常人,绝对听不到如此细微的动静。

心中略感诧异的宝玉好奇不已: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也有人,难道是在这儿偷情?

嘿嘿……好玩。

邪魅的思绪一动,宝玉下意识放轻脚步,快速走向响动处,只想看好戏的他全无偷窥可耻的自觉,反而万分迫切期待着春宫大戏跃然入目。

身轻如燕的偷窥贼探目一看,灼热的双目顿时火焰全无,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赤裸野战,只不过是两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在那儿攀墙过院。

“快点,要是被人看见,我们就出不去了。”

已爬到墙头的小孩连声催促下面的同伴。

原来是这两个小家伙!

宝玉凝神一看,竟然是平日像乖宝宝般的贾兰及探春的亲弟弟贾环,他不由得对先前邪恶的揣测暗自好笑。

意念一转,童心未泯的宝玉故意清楚的咳嗽一声,果然吓得贾兰以及贾环顿时僵立当场,正在爬墙的贾兰更是心中一慌,突然从踏脚的石块上摔倒。

在墙上的贾环还未惊呼出声,一道好似狂风般的身影已经凭空出现,将正要与地上碎石亲密相拥的贾兰抱入怀中。

抱住贾兰后,宝玉额头上还直冒冷汗,在心中大呼:好险!

贾兰可是纨姐姐的心肝宝贝儿,要是让贾兰摔出个好歹,那温柔动人的纨姐姐恐怕会化身为史前恐龙,不将自己追杀到天涯海角,誓不罢休!

“二哥,是你呀,吓死我们啦!”

贾环动作利落地自墙头爬下,他虽与宝玉相处时日不多,但豪爽的假宝玉平日对他也大是不薄,况且近段时日他母亲也没说宝玉的坏话,反而不时夸赞宝玉,贾环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自是没有主见,就从原来的讨厌转变为现在的喜欢。

“兰儿,你这是要偷溜出府吗?”

宝玉轻笑着将小脸苍白、惊魂未定的贾兰放回地面。

贾兰脚踏实地,脸上的惊慌之色反而更深,颤抖着声音道:“二叔,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母亲,最多我不出去玩了,好吗?”

“二哥,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吧?”

年龄稍大的贾环明显是两人中的带头者,期待地望着宝玉。

宝玉见状,心中呵呵直笑,却故意板着脸,学足兄长的威严道:“你们再也不许翻墙了!”

话音微顿,见两张小脸一脸失望、无精打采,宝玉话锋一转,嘻笑道:“我说不许翻墙,可没说不准从侧门出府,跟我来吧。”

“呀!”

贾兰与贾环不约而同欢呼出声,紧跟在宝玉的身后。

一大两小来至近处的角门,贾兰上前轻拉宝玉的衣袖,低声道:“二叔,我母亲早有吩咐,不许下人放我出府,怎么办?”

“放心吧!有你二叔在,一定没问题!”

宝玉转身,神情郑重地对贾兰两人道:“不过你们必须听话,在外不许胡闹,如果不同意,以后我就不帮你们了。”

“嗯!”

贾兰两人同时点头同意,自幼无父的贾兰更是一头扑入宝玉的怀中,孺子思慕之情表露无疑,在他心中父亲的幻影已经与宝玉重合在一起。

宝玉也怜惜半个孤儿的贾兰,疼爱地拍了拍他的头,身为长辈的新奇感觉令他心怀激荡,暖意洋洋。

“小妇人柳氏见过宝二爷。”

一位中年仆妇自角门小屋内走出来,恭敬的面容上神色激动,想不到宝玉会出现在这偏僻的小门处。

宝玉微笑着点头,示意柳氏起身,平易近人的关怀几句后,他见柳氏面容清秀,不似表里不一的奸诈之人,不由得心念一动,道:“柳嫂子,他们要出府玩耍,我就拜托你带他们出去,有没有难处?上柳氏不由得大为欣喜,此事虽是责任不小,但能得到宝玉的重托,对她来说无疑荣幸之至,便道:”

小妇人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两位小少爷,不过……“柳氏话锋一转,略带忧虑地道:”

这儿只有我一个人看门,万一哪位主子要从此门进出,小妇人不在,那可如何是好?

乙“娘亲,你去吧,我来帮你守门。”

娇媚而轻柔的话语从小屋内传出,接着就见一个高挑秀丽的少女红着玉脸盈盈走出来。

“二爷,这是小女柳五儿,”

柳氏牵着柳五儿来到宝玉的面前,风韵犹存的面容透出自豪神采,柔声对柳五儿道:“五儿,你还不快拜见宝二爷!”

柳五儿明亮的美眸异彩闪现,羞涩不已的低头盈盈一礼。

宝玉平易近人地回了一礼,头一抬,不由得微微一呆,见惯绝色的他并不是因为柳五儿的秀美而震惊,虽然她的确很漂亮,但还及不上大观园一众绝色佳人。

能令宝玉瞬间呆滞,只因柳五儿竟然与晴要有着七分相似。

柳氏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喜,她虽然为人本分,但也不免有着几分虚荣心,要是柳五儿能成为宝玉的贴身丫鬟甚至是侍妾,那她可就光彩了。

垂首低眉的柳五儿眼角余光也看到宝玉的异常,芳心猛然大颤,宝玉的多情早已传遍贾府,他对金钏儿的真情更是打动无数妙龄少女的芳心,成为她们的梦里人。

瞬间的呆滞后,宝玉凝神一看,还是看出柳五儿与晴雯不同的地方。

晴雯与柳五儿容貌虽然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晴雯灵秀中透出刚毅与坚定,柳五儿的气息却更像袭人,温婉而柔和。

此时,宝玉完全清醒过来,他心房早已充斥众多佳人的真情,让他并未兴起猎艳之心,淡淡一笑后,将大锭银两送入柳氏的手中,随即身子一转,在柳五儿惆怅的目光下快步离去。

小小的插曲过后,宝玉也失去闲逛的兴致。

原本宝玉想去王熙凤的居所,脚步刚起却又立刻停下来,满心无奈地重重叹息一声:“唉!算了吧,要是与贾琏撞上就不好了。”

虽然宝玉不会顾及贾琏,却不能不考虑王熙凤的感受。

时光一晃,又过了无风无浪的两日。

一大早,宝玉还未吃完早点,小厮紧张的声音已经在院门口响起:“二爷,老爷回府了,正四处找你呢!”

“什么?父亲回府了!”

宝玉双眸闪现意外之色,想不到没有等回贾琏,意想不到的贾政竟然先回来。

等宝玉走出院门,焙茗立刻凑上去,极其低声禀报道:“老爷刚一下轿,还未跨过府门,已经吩咐人找二爷你,而且语气极为不对劲,要不要小的向老太太报个信?”

“不用了!”

得意的微笑浮现脸颊,宝玉赞赏的拍了拍焙茗的肩膀,道:“我能应付,老爷上次那么凶,我不是也轻松解决了吗?哈哈……”

笑声未落,宝玉已经转身离去,他可是“假”宝玉,要对付一个迂腐呆板的贾政,还不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自信满满的宝玉却不知自己固然不是原来的贾宝玉,但现在的贾政也不是原来的贾政,只是一个被妖僧施法、吞下魔符的贾政。

危机悄然来临。

荣国府大厅内刮起一阵阴风,贾政脸色铁青、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心中有道莫明的声音盘旋不休,化作潜意识刻在他的脑海中。

这忤逆子竟然坏到如此田地,再不狠狠教训,他日恐怕就会大逆不道,弑父弑君,我贾家的百年基业岂不败在这逆子手中?

对,绝不能轻易饶过逆子!

念及此处,贾政双目中顿时黑芒大炽,大手“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案几上,咆哮的怒吼声令一干下人心惊胆颤。

“你们听好了,逆子一进大厅,立刻给我绑起来重重的打!”

话语微顿,贾政怒气冲冲地继续道:“谁来也不许开门,就算是老祖宗来了,没我的命令也不准开门,谁敢违令,当场打死!”

下人们何时见过贾政如此大的怒火,顿时噤若寒蝉。

“大胆!竟敢阻拦我见老爷,还不让开。”

这时,一道娇媚的怒斥声在院门处响起。

喧闹声传入大厅中,贾政不由得双眉一皱,厉声冷斥道:“谁人在外喧哗?给我赶走!”

满头冷汗的赖大在厅外颤声回道:“老爷,是姨太太,小的劝不走她,还请老爷出面。”

“混帐!你们耳聋了吗?先前我说的话没听到吗?”

贾政不耐烦的大手虚挥,大步来到厅门口,扬声怒吼道:“你们听着,谁要闹就给我打!”

“老爷,是妾身!”

赵姨娘听闻贾政的话语,不由得激动地呼唤道。

夫妻俩已经分别好几个月,赵姨娘正巧碰到焙茗,得知消息后,立刻风风火火赶过来,只想与贾政一叙相思之情,没想到连院门也进不去,不由得大为嗔怒。

“滚!”

贾政暴躁地狂吼起来,夹带黑芒的目光好似有形般迸射而出:“再不识相,休怪我不念夫妻之情。来人啊,给我赶她出去!”

本是满心喜悦的赵姨娘刹那间花容失色,何况她也有自尊,芳心感到悲痛,哭泣着飞奔离去。

“姨娘,你怎么啦?”

赵姨娘刚跑过转角,就与宝玉迎面撞了个满怀,宝玉发自内心的关怀道:“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没什么。”

赵姨娘不好意思地拭去脸上的泪痕,对宝玉关心的话语产生感激,问道:“宝玉,你要去哪儿?”

“是父亲急着找我,也不知是什么事?”

宝玉浑不在意地悠然一笑,道:“父亲还在等我,我先去了!”

走出几步的宝玉突然停下脚步,双眸涌现真诚之色,道:“姨娘,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孩儿一定全力帮忙!”

赵姨娘听闻宝玉真诚的话语,不由得心房狂颤,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宝玉是真心对我好,他竟然在我面前自称‘孩儿’!”

“砰!”

突然一声响亮的关门声惊醒怔怔呆立的赵姨娘,望着还在颤抖的院门,她双目不由得浮现疑惑之色,脑海中万千道意念纷至还来。

“啊!不好!”

两秒后,赵姨娘眼中猛然闪现一抹灵光,脸色一白,她不由自主跑向院门。

跑出几步后,赵姨娘眼珠一转,转身再次飞奔起来,她心中已忘记伤悲幽怨,只剩下十万火急的惊慌与焦虑。

宝玉刚一跨入大厅,身后两扇门板突然“砰”的一声关起来,心生不妙的他还未来得及喝斥出口,几个如狼似虎的粗壮家丁已然扑上来,将他强行按倒在地。

“你们要造反吗?竟敢对二爷我动武!”

突生的异变令宝玉诧异不已,但他心中却无多大惧怕,凭他此刻的力量,就是再来三五个大汉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绑你又怎样?”

一双官靴出现在宝玉的眼前,他抬首一望,正巧与贾政阴森的双目碰个正着。

脸色铁青的贾政俯视着宝玉,道:“是不是谁绑了你宝二爷,就是得罪天王老子?还是贾家所有人都要顺你的意、听你的话?”

话音未顿,贾政冷厉的话语从齿缝中挤出来:“要不要我也做你的奴才呀?”

宝玉注视着气息阴沉的贾政,不由得心惊肉跳,出于本能,他强自平静下来,对贾政展开他以往的“说服”政策:“父亲,请听孩儿……”

“住嘴!”

可惜如今的贾政却不吃这一套,暴躁地大手一挥,对一众头冒虚汗的下人道:“将这逆子的嘴堵起来,然后狠狠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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