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天顶上投射进来,照在大殿中央,光并不是很亮,四周显得有些阴暗。

整座大殿异常空旷,只有正中央放着一个蒲团,旁边摆着一只古朴敦实的铜香炉,缕缕青烟从香炉里升起,渐渐散开。

大殿里有两个人,一个盘腿坐在蒲团上微闭着眼睛,另外一个站着,双手负在身后。

坐着的人正是那个姓丁的老者。

此人修道已久,资格比碧连天的白发老道还老,属于古董级的人物。

他的本名早已被人们遗忘,因为他修练的是《太上忘情篇》,所以人们提到他的时候都叫他丁忘情。

对面站着的看起来不过四十几岁,一张圆脸显得和和气气,更像商人而不是修士。

第一眼看到此人,谁都不会相信他居然会是九曜派的掌门李天一。

“值得这么做吗?”李天一轻叹了一声。

丁忘情原本不想回答,但是沉默半晌,看到掌门一直等着,只得无奈地说道:“当年我和澄念有过承诺,帮他照看九空山……我欠澄念实在太多了。”

对于丁忘情的事,李天一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没办法说什么,总不可能让丁忘情言而无信。

“现在大劫将起,谁都说不准这次大劫是什么,或许是佛道之争也说不定。”他只能苦笑道。

“妖族再临,神道重现,魔门也蠢蠢欲动。师弟扪心自问,这场大劫是佛道之争的可能性有多少?”丁忘情冷笑道。

“大劫当前,不能不慎。”李天一并不退让,立刻回道。身为一派掌门,就算有半成的可能他都不得不防。

丁忘情显然很讨厌这个论调,怒道:“佛道虽有分歧,却都属玄门,大劫当前更应该一致对外,现在却先内斗起来!”

“你这话虽然没错,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佛门值得信任,可惜并不是。”李天一很清楚他和丁忘情最大的分歧就在这里。

并不是说佛门不好,李天一自己也有不少佛门中的朋友,说得上话的佛门中人就更多了。

佛门的问题就在于广开方便之门,更有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说法。

正因为有这句话,很多手持屠刀的人进了佛门,有些人真的放下了屠刀,但也有些人手上的屠刀放下了,心里的屠刀仍旧还在。

这还只是一些大恶之徒,其余坑蒙拐骗、盘剥取利、仗势欺人、卖友求荣之流更是数不胜数。

俗话说:“度世容易度人难。”光靠佛法感悟这些大大小小的恶人实在难上加难,佛门本身反倒成了藏污纳垢之处。

两人立场不同,自然谁都说服不了谁。

知道这样争辩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好半天,李天一又开口道:“你那个弟子的所作所为应该不是你授意的吧?”

“掌门认为我会和几个小辈计较吗?”丁忘情一脸不悦。

他其实也知道自家徒弟做出那等事是因为什么缘故。

这个弟子一身毛病,不但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容易受人挑拨,而且贪婪,什么好处都敢拿。

“这样就好。先别管你我之间谁对谁错,我和你做个约定——你约束一下自己门下,不要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万年来,我九曜门有过不让外人观看石碑的事,但是从来没有让人观看石碑却坏人机缘的事。”

“我的弟子坏了规矩,我自会处置。”丁忘情不肯松口。

见此老顽固,李天一也没办法,只得告辞离开。

出了大殿,刚下了丁忘情潜修的山峰,李天一就看到郑道君在路旁候着。

“师兄,有结果了吗?”郑道君看到掌门出来,连忙问道。他和陈元奇交情深厚,肯定要有个交代。

李天一看到郑道君,同样心中苦笑。

这又是一个胳臂往外弯的人物,好在璇玑派毕竟是道门。

“丁师兄为人固执,我没办法说服他。”李天一摇头叹息。

郑道君并不意外:“我早料到了。这个人和佛门眉来眼去,根本不可信。”

这话说得刺耳,李天一神情一滞,突然想到刚才丁忘情所说的那番话。

佛门道门本出一源,原本应该精诚合作,但是现在大劫临头却先内斗起来——这种说法本身也制造分歧,在九曜派种下内斗之因。

这位郑师弟可不是孤家寡人,身后也有很大一个派系,这两派一旦斗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璇玑派和应劫之人那边还需要师弟代为安抚。”李天一感到很疲累,这掌门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到处说软话却不得不如此。

送走郑道君,李天一想着此事牵连太大,他也不能做出决断。丁忘情资格比他老,他虽然是掌门,却镇压不住。

想到这些,他转身朝着内山门飞去。

内山门在九曜派中央,那是一座峡谷,最深处原本有一个洞,万年前九曜道尊就是在那里看到太古天变的景象。

现在那个洞已经不存在了,连同四周山崖也全部崩塌,成了一座山谷。

万年的岁月让这里长满了参天古木,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连林中杂草都有一人多高,唯独山谷中央原来是那个深洞的地方建着一座草庐。

草庐不大,长宽不超过一丈,外面围着一圈竹篱,看起来和一间普通茅屋没两样。

李天一毕恭毕敬地到了门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一跨入门中,眼前的景象顿时一变。

门里不是茅舍,而是一座山谷,和外面那座山谷一模一样,感觉却完全不同。

这里的灵气异常浓郁,比起灵眼只差分毫。

这里没有遮天蔽日的树林,也没有一人多高的杂草,满山谷都是各式各样的珍稀药材。

树林是有,但是不大,只有一小片,而且都是上古年间遗留下来的珍稀品种。

在这片小树林中,几个老人聚拢在那里。

其中两位老人在下棋,旁边一个人正看着他们下棋,另外几个老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有的莳弄花草,有的闭目端坐。

“小李子,你怎么来了?”观棋的老人突然抬头问道。

李天一并不认为这几位老人会不知道他的来意,以他的能力,掐指一算都能算个分明,这几位更不用说。

“还不是为了丁师兄和九空山的事。丁师兄德高望重,在派中很有威望,但是现在大劫将至,九空山虽然名义上是我们九曜旁支,和我们颇有渊源,毕竟属于佛门。”李天一简短地解释一遍。

“你是掌门,这件事自然该由你定夺。”正在下棋的一位老者不以为然地说道。

李天一满脸苦笑。他如果有办法定夺,就不会过来询问这几位的意思了。

“此事涉及丁师兄,而且还有好几位长老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李天一只能说得尽可能委婉。

“看小李子急的,你们就别一个劲儿地推来推去了,他有他的难处。而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顶多再十年大劫就要临头,你我都别想躲过。”一个原本在闭目养神的老者突然开口说话。

李天一连忙在一旁稽首,这位绝对是他最大的倚仗。

有这个老者发话,其他人终于提起精神。

观棋的老者捻着胡须说道:“‘佛道本是一体’这话没错,‘大劫将至,自家人先内斗起来’也确实不太对。丁师侄这番话很有道理,不过掌门的顾虑同样也有道理。佛门毕竟是佛门,和道门并非一体,我们将他们当做一家人,他们可未必把我们当做一家人……”

这位老者侃侃而谈,刚才发话的老者看不下去了:“好了,你别在那里兜圈子,这方面你的脑子最灵光,给个明白话。”

观棋老者原本还想说上半天,被这位刺了一句,不得不转入正题:“我的意思是,道理人人会说,而且都能言之有理,谈不上谁对谁错。身为掌门,如果在意这些东西,什么事都别干了。所谓掌门就是掌管门派,祖师爷们已经替我们制定好一套完整的规矩,照规矩来不就成了?丁师侄有没有触犯规矩?有没有做出对九曜有害之事?”

掌门摇头:“那倒是没有,但是他的徒弟……”

观棋老者立刻打断:“既然他的徒弟触犯规矩,就应该按照规矩处罚。丁师侄自己处罚徒弟不让外人插手,这话对那个姓陈的说倒是有几分道理,我九曜派的人凭什么要他一个外人管?但是这话用来搪塞你,岂不是笑话?徒弟做错事只能由师父处罚,如果大家都这么干,还要你这个掌门干什么?”

一听到这话,李天一顿时明白。既然道理人人都说得通,那就只有公事公办,按照规矩来。

观棋老者见李天一明白过来,又说道:“每个人都有交朋友的权利,没必要强求,但是现在时局紧张,该防范还是得防范。小丁他们和佛门交情深厚,那就让他们负责和佛门联络,暂时也不要在山门里待着,让他们去下院吧。至于他们的弟子……现在天宝州好像很缺人,而且那里也是条退路,我们该着手布置一下,就让他们先去那里打前锋吧。”

这话一出口,李天一顿时知道这些太上长老的想法。

说得好听,两边都有理由,其实太上长老们早有定论,那就是佛门不可信任,必须防着佛门。

这倒是和他的想法一致。

早在佛道分裂的时候,玄门就已经不存在了,之后历次大劫也都各管各的,佛门和道门连手大多是个人之间互相连手,比如神道大劫中,太虚、九曜和空蝉始终在一起,空蝉就是佛门弟子,也是十尊者之一。

除此之外,门派之间也会连手,如佛门擅防,道门擅攻,两派连手可以互补短长,这在历次大劫之中都不罕见,但是佛道两界却始终没全体连手过。

“佛道毕竟一家,不过大劫初起,难免各自会有各自的心思,想连手是不可能的,不如各管各的,万一佛门遭了劫难,我道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我们自然会施以援手。那时佛门自然会明白我们的诚意,然后再谈连手的事就没什么问题了。”观棋老者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道。

这话只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让佛门在前面顶着,道门各派躲在后面,一来避避风头,二来也可以捡点便宜。

观棋老者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佛门也是这样做。

万年前的神道大劫,道门和神皇打得你死我活,佛门却躲在暗处,等到最后一战时才突然冒出来。

神皇麾下八万四千将校大半战死,却有一小半被佛门度化,正因如此,神道之法也被佛门得了去。

神道之劫后佛门大兴,特别是大乘佛法势不可挡,其中就有神皇麾下那些将校的功劳。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将校一个个都已经成了大德高僧。

“还是师叔高明,师侄已经明白应该怎么做了。”李天一能成为掌门,自然不是无能之辈。

九曜派山门内正商量对策,山门外,法磬异常伤心地转头看着那九座高峰。

这原本是他的希望所在,现在希望破灭了。

沉默片刻,他突然转身朝着陈元奇一揖到地,说道:“陈前辈,多谢您连日来的照顾。要不是托您的福,我根本进不了这座山,也看不到那块石碑。原本说好我跟着您回转璇玑派,但是现在我想独自走走,开拓一下眼界,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会多看点书。”

苏明成听到法磬这样一说,也站出来朝着陈元奇稽首说道:“前辈,我也打算离开一段时间,我想去一趟南疆。”

南疆是苗瑶杂居之处,蛮荒地带,佛道两门很少涉足,那里盛行的是蛊巫之道。

苏明成想得很清楚,不管是剑道还是符道他都已经不可能走通,只有另辟蹊径,从蛊巫之道上寻求突破。

别小看蛊巫之道,那也是太古流传至今的大道法门。

“走吧,走吧,长长见识也好。”陈元奇并不在意这几个人离开。

“我也得走了。”谢小玉同样也要回家。

陈元奇有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保持沉默。

“各位保重,反正大家离开也不会太久。天门开启在即,你们肯定不会错过这场盛会吧?”洛文清在一旁说道。

他早已经和谢小玉、麻子、苏明成、法磬约好一起去开天门。

“天门开启之时,我必然会来。”法磬非常肯定地答道。

天门开启同样也是一场机缘。万年前,十尊者里有四位就是在天门中得到传承,其中就包括排名在九曜之前的太虚道尊。

“天门开启之时再见。”谢小玉也点了点头。

话音落下,他抬手招出飞剑,一片剑光卷住身体,刹那间已经消失在天际尽头,速度快得让洛文清、苏明成、法磬和绮罗瞪大眼睛。

他们并不是没看过剑遁。洛文清的剑遁同样很快,却还不至于快到如此地步,那速度已经快和陈元奇的剑遁相媲美。

“这小子留了一手,我猜他没出全力。”陈元奇也是第一次看到谢小玉全力运用剑遁,不过那把飞剑毕竟是他所炼,一听飞剑发出的声音,他立刻知道谢小玉用了几成法力。

“怎么会这样?他那把飞剑上的法阵和符篆都和速度没有任何关系。”洛文清道。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陈元奇难得碰到连他都不懂的事。换成其他道君,肯定不会说出口,因为这太丢脸了,他却不在乎。

“走吧,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努力。”陈元奇不忘记趁机给师侄上一课。

说完,他卷住洛文清和绮罗,化作一道剑光,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保重。”法磬朝着苏明成一抱拳。

苏明成也抱了抱拳,说道:“回头见。”

说完,两个人一个朝西,一个朝南,各自飞去。

谢小玉是往东飞,此刻他归心似箭。

“总算可以离开那群人了,我憋得实在难受。”洪伦海在丹炉里大呼小叫。有那几个道君在旁边,他连动都不敢动。

谢小玉没管他,只是全力催动飞剑,一心一意赶路。

他的剑遁自然不能和陈元奇相比,慢了不只一点点,不过若只和真君相比,他的剑遁绝对不慢。

洪伦海看着四周飞掠而过的白云,嘴里也啧啧称奇:“你这小辈倒是有两手,这剑遁之快,比起一般的真君都不遑多让。当然,我全盛之时肯定比你快,不过你现在还是真人,等到你成了真君,或许就可以赶上我那时候的速度了。”他憋了很久,所以一有机会就喋喋不休。

谢小玉装作没听见,他自己知道自家的底细。

他这遁法并不属于任何一脉,而是从《奇技妙法百篇》里演化而来。

以前他利用剑匣射出飞剑,现在只不过是将自己连同飞剑一起发射。

飞剑上的避波分水阵能将阻力减到最小,这同样也出自《奇技妙法百篇》。

速度越快,迎面而来的风就越强,阻力也越大,声音也越响,快到极点之时,剑遁的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十里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按照《奇技妙法百篇》上的解释,这就如同船头劈开的波浪,船速越快,浪花越大。

声音就是空气的震动,同样的道理也适用。

而避波分水阵的用途正是劈开前方水面,让波浪降到最小,所以也能用在剑遁上。

事实证明《奇技妙法百篇》没有错,他这剑遁确实极快。

这种剑遁非常特别,所以他无法知道这门遁法还有没有继续提升的潜力,只有等到成为真君之后再看。

这一飞就是三天三夜。离家越近,谢小玉的心里越不是滋味。

这里已经是元辰派的势力范围,大禹州东部全都属于元辰派的管辖。每十年,元辰派会开启一次山门、收一批弟子。

想起过去的往事,一时之间他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眼看着四周的一切越来越熟悉,谢小玉放慢速度。

平武府多山,所以一眼望去简直是山连着山,农田则显得稀疏错落,往往在山和山之间有那么一小片农田,或是半山坡上开辟一些梯田。

“这就是你家?看起来不怎么样。这里的山高却不秀,林密却不深。”洪伦海又开始聒噪。

“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这里是我的家。”谢小玉淡淡地回道:“你还记得你家是什么模样吗?”

洪伦海登时沉默下来,他对家乡的记忆确实已经模糊了。

翻过一座山头,谢家庄近在眼前。突然,谢小玉愣住了。

他看到路边横着一块界牌,界牌断成两截,上面刻着一个“闲”字。

“这是你家的东西?”洪伦海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你爹叫谢景闲。”

“这确实是我家的界碑。这片农田好像是我家的,是我进元辰派的第四年买的。”谢小玉回忆着往事,他甚至记得当初他爹只用六百多两银子就买到手,卖地的人一来是为了讨好他爹,二来这是一片坡地,确实不怎么值钱。

他往田头看去,只见田头早已经竖起一块新的界碑,那上面刻着“展”字。

这片田显然已经易手。

谢小玉的心头升起一阵不妙的感觉,他想起当初陈道君几次欲言又止,显然已经知道他家出了变故。

心中忧急,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你打算就这么过去?”洪伦海冷冷问道。

谢小玉稍微一愣,不过他马上明白过来,立刻身形一转,变成一个身材瘦长、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沿着田边的小路往下走,转过一片山坳,前面可以看到一座庄子,那就是谢家庄。

整个庄子有两百多户人家,大部分姓谢。他家是旁支,在谢小玉进元辰派之前,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勉强可以温饱。

庄子越靠外面的房子就越破烂,那都是分出来的各家住的地方。他家在东面,也算靠近外围。

谢小玉跳上旁边一块大石,站在上面眺望。

东面一片茅草顶中间有一片青瓦房顶,那就是他家,是他进元辰派之后第三年盖的。

他竖起耳朵倾听着,房子里传出一阵说话声,有男有女,听起来都很陌生,绝对不是他家的任何一个人。

谢小玉越发感觉不妙。

“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过去看看吧。”洪伦海兴奋地说道。

谢小玉心情原本就不好,被这家伙一吵,更糟糕了几分。他将洪伦海藏身的丹炉取了下来,猛地一抖。

这只丹炉可以变成珠子,自然也可以变成别的东西。随着他的心意一转,丹炉变成一个灰布褡裢。

谢小玉随手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包括吃的喝的,这些全都是他买回来给家人的,现在正好用来当道具,扮成一个货郎。

“你这小辈太放肆了!”洪伦海嚷嚷着。

谢小玉不理他,将褡裢往肩上一背,一边吆喝着,一边往庄子里走。

“卖东西喽!合城的大枣、宁北的花布,快来看一看、瞧一瞧!上好的胭脂水粉、银钗珠串……”

旁边顿时围过来一群人,有女人也有小孩,全都眼巴巴朝他的褡裢里看。

谢家庄并不富裕,连本家也算不上大户人家,只能称得上殷实。

褡裢里的这些东西全都很花俏,不怎么实用,所以围观的人很多,真肯掏钱的却一个都没有。

谢小玉和真正的货郎一样走街串巷,随意蹓跶。

他走过自家门前,特意停了下来,提高嗓门喊了两声。

这并不奇怪,他家青砖绿瓦,白粉刷墙,门廊前青石铺地,明显比周围的房子整齐得多,卖东西的当然要挑这样的人家。

喊没两句,就听到里面一个女人大声喝骂起来:“吵什么吵?我们没钱,到别处喊去!”

喝骂的女人约三十来岁,满脸横肉,却涂着浓浓的脂粉,让人觉得恶心。

看到这个女人,谢小玉立刻想起来了。

这个女人是本家五房的人,五房的那个人好像就叫谢景展,说起来还是他的叔叔,只不过隔得比较远。

他对自家的事不熟,以前也就逢年过节回来一趟。

他之所以记得谢景展,是因为他每一次回来都可以看到此人忙前忙后,好像和父亲很亲近似的。

这个女人他也看过,不过以前绝对不是这副凶相,而是满脸谄媚,总是拉着他问长问短,特别是询问山门里的情况。

谢小玉心里一跳,知道家里出事了。

转身出了巷子,他故意转头啐了一口,然后拉住旁边一个小孩问道:“这家怎么换人了?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挺和气,买过我不少东西。”

“你说的是三叔啊。”那个小孩果然知道:“三叔人很不错,以前他儿子在仙山修道,后来听说犯事了,被仙山逐了出来,又被官府抓走,族里就不大愿意见他们。之后三叔带着全家离开庄子,听说是投奔朋友。不过本家说三叔的儿子偷了仙山的东西,就藏在三叔手里,所以三叔连夜脱逃。”

小孩口齿清晰,说得清清楚楚。

谢小玉随手抓了几块糖塞给小孩,心中乱极了。

家人到底怎么了?是见势不妙逃了,还是被谁害了?

他有些后悔没将王晨带在身边,否则让王晨算一下,至少可以知道父亲大概的行踪。

他这么想着,脚下就不知不觉加快速度。

那个小孩看着他远去,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朝着谢小玉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五婶!五婶!有人打听三叔家的事。”

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刚才的胖女人摇摇晃晃走了出来,一把揪住小孩的耳朵大声喝骂道:“你这个小崽子最滑头,你可不要骗我。”

“骗你是小狗。那个人装作是货郎,还说以前来这里卖过货,我却从来没见过他,而且他还打探三叔家的消息。五叔说过,如果有谁打听三叔家的消息,就要我们告诉他或你一声,现在给钱吧,要不然我不告诉你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小孩把手一摊。

“小兔崽子,讨便宜讨到老娘头上来。”女人抡起巴掌就要打。

这时,却听屋子里有个男人大声喊道:“给钱!给钱!快告诉我那人长什么样子?他往哪边走了?”

“你疯了?嫌钱多?”胖女人眼睛一瞪,怒喝道。

“头发长,见识短,你忘了几位仙师是怎么关照的?有人来打听这人的事,就立刻告诉他们。要是耽误时间,你我吃罪得起吗?”男人一边说,一边掏出十几个铜钱。

小孩眼珠一转,摇了摇头。“五叔,你是打发叫花子吗?”

谢景展笑了,挑着大拇指说道:“小子,够灵,不过小小年纪别太贪心。”

“五叔,谁更贪心?当初三叔在的时候,你人前人后跟着他跑,得了不少好处。三叔家败了,你第一个下手,三叔的宅子和田地都归了你,别人全都没得到多少好处。现在你又有好处上门,这件事既然有仙人插手,仙人们全都会点石成金,随便给你点好处你就享用不尽,才给我十几个铜板?”小孩讨价还价。

想不到谢景展突然抓起那小孩的手,猛地一拗,直接掰断小孩的尾指,痛得小孩哇哇大叫,眼泪夺眶而出。

谢景展笑道:“兔崽子,既然知道这件事和仙人有关,你居然敢耽误仙人的事。你要是不想活了,别自己找死,还连累全家。快告诉我那个人长什么样?去了哪里?”

小孩真的被吓到了,忍着痛,一边哭,一边将谢小玉扮成货郎长相说了一遍,然后朝着谢小玉远去的方向一指。

谢景展把小孩往地上一推,转身进了房间,翻箱倒柜,从衣柜角落里找出一截信香,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举着信香跑到院子里。

信香冉冉升起,飞到空中。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几道遁光紧贴着地面由庄子外飞了过来,到了院子上空落了下来。

为首的人看起来四十几岁,身上披着道袍,背后斜插着旗幡。

这个人一落下立刻问道:“那个小子来了?”

“不是那个小子,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人,个子很高,人很瘦,颧骨突出,额头耸起。那个人装作货郎在这里四处走动,而且特意打听老三家的事。”谢景展一边比划,一边说,然后朝着谢小玉离开的方向一指:“那个人往那边去了。”

“离开多久了?”为首的修士一把揪住谢景展的领子问道。

“半个时辰。他一离开,我就点燃您给的信香。”谢景展连忙说道。

修士将谢景展往地上一扔,飞身驾起遁光,朝着他指的方向追去,其余修士紧随其后。

一出庄子,为首修士就放出一条猎狗。

这条狗身高过丈,大得像头牛,一嘴尖牙锋利如刀,两只眼睛如同灯盏。它朝四周嗅了嗔,双脚刨地,身体腾空而起,飞沙走石朝着西面而去。

看到自家养的灵犬反应,为首的修士心中大喜,顿时喊道:“那个人没走多远!”

谢小玉确实没有走远。他心里挂念着家人却无从寻找起,所以有些失魂落魄,脚下没停,却不知道往哪里去,所以在四周山里蹓跶着。

突然,他猛地回头看去,看到几道遁光朝着这边而来,这些遁光离地才一、两丈高,明显只是一群练气层次的人。

“你的麻烦来了。”洪伦海幸灾乐祸地说道,等着看热闹。

谢小玉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肯定是自己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前面的人别走,我问你一件事。”为首那人喝住谢小玉。他手里暗藏着一件法器,打算先将人拿下再说。

“你们找我?”谢小玉早就注意到这家伙的小动作。

练气层次的修士想施法和使用法器,全都需要掐诀念咒,想掩饰都掩饰不了,即便以他和麻子当初的强悍,也做不到瞬间施法。

“真是群不知死活的小辈。”洪伦海暗中传音说道。

他倒是很乐意看到谢小玉有麻烦,但是眼前这些人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麻烦,三两下就会被打发。

谢小玉也觉得可笑,这帮人连他的实力都搞不清楚就敢来硬的,他干脆不再掩饰,瞬间放开压抑着的气势。

那条狗第一个有反应,立刻夹起尾巴呜呜叫着,逃得远远的。

为首的修士也感觉不对,谢小玉的气势明显不是练气层次的修士所能拥有,他立刻脸色发白。

“前辈恕罪,我等只是受人之托,在这里等候一个元辰派的弃徒。”他连忙稽首说道。

这个人很狡猾,一开口就将元辰派的名头抬了出来。

“你们来得正好,我恰巧有事要问你们。”谢小玉一阵冷笑。

为首修士知道不妙,猛地一抖手,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脱手而出,朝谢小玉打去。

对于珠子一类的法器,谢小玉绝对不敢小看它。

那可能是一件普通的法器,只是用来砸人;也可能是雷珠,一碰就会炸开,或是蜃珠、两仪珠一类的秘宝。

所以他连忙伸手一指,一道剑光从指尖疾射而出,瞬间打在那颗珠子上。

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珠子凌空炸开,果然是一颗雷珠。

爆炸的地方离谢小玉很远,少说有五、六十丈,离那群修士却极近,只有五、六丈,所以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修士当场就被震死。

为首修士反应倒是挺快,一看剑光飞起立刻知道不妙,随手抓过一个人挡在前面,自己转身就逃。

一边逃,他还一边朝着旁边一个修士喝道:“分头逃跑,将这东西交给方真人。”

说着,他将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扔给那个人。

谢小玉下意识地觉得方真人应该就是方云天,所以凌空虚摄,想将那个东西吸过来。

“别上当。”洪伦海急了。他是逃命的祖宗,这套东西都是他玩剩下的。

谢小玉听到警告,顿时心头一震。他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洪伦海的意思,连忙手指轻弹,又是一道剑气疾射而出。

和刚才一样,剑气径直穿透那东西。

又是一声爆炸,这次的威力更大,而且是在那群修士中炸开,顿时血肉横飞。

“好个卑鄙之徒。”谢小玉轻骂一声。他见过心狠手辣之辈,却少有这种连自己人都随意算计的家伙。

心中恼怒,他再次弹出一指,凌厉的剑气剑光直取那个人的双腿。

“住手!好个心狠手辣之徒。”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怒喝。

随着这声怒喝,一股逼人的气势直压下来。

来的人绝对是一位真君。

“这是个陷阱,有人在这里张网等着你。”洪伦海经验丰富,立刻明白这一切都是事先布置好的。

到了这个时候,谢小玉的脑子也彻底冷静下来,已经知道事有蹊跷。

来不及多想,他拍了一下腰际的纳物袋,顿时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飞了出来,正是剑匣。

谢小玉手持剑匣,将一端对准声音来的方向,剑气疾吐。

剑匣上镶嵌的那颗两仪珠喷发出两道玄色气劲,这两道玄气化作一圈圈圆环,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匣中飞剑穿过那一个个圆环,射了出去。

一开始,飞剑的速度不太快,每穿过一道圆环速度就加快一分。

等到穿过所有的圆环,那速度已经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所有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

在外人看来,谢小玉取出剑匣,然后剑匣喷发出一道刺眼的闪光,紧接着闪光破空而去。

被瞄准的那位真君速度也极快,刚才还在云端,眨眼间已经到头顶上方。他看着剑光从谢小玉手中射出,还没反应过来,剑光已经到了面前。

这一剑的速度让他骇然,想逃脱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行往旁边让了一些。

剑光一穿而过,带着万丈血光瞬间远去。

那位真君痛叫一声,捧着一条胳膊转身就逃。他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间就消失在天际尽头。

这一剑虽然没要了他的命,却将他的肩膀整个打穿。

飞剑喷吐的剑气长达数丈,他有护体玄功才没被拦腰斩成两段,但是这伤绝对不轻,即便以真君之强,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和谢小玉交手。

更何况这一剑也让他的信心彻底动摇,他怕谢小玉再来一下,可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

看着那位真君远去,谢小玉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他摸出一只瓶子,倒出一颗灵丹,送进嘴里。灵丹迅速化开,化作丝丝缕缕的灵气遍布全身。

“你这小子够狠。”洪伦海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谢小玉出手,也偷听别人谈话,听过万剑齐发的场面,但是亲眼所见仍旧感到震惊。

“对方既然有这样的布置,恐怕还有后招。”谢小玉眉头紧皱,嘴里喃喃自语着。

“那就走吧。”洪伦海说道。

将飞剑招了回来,谢小玉正打算架起剑遁,但是他看了看头顶上的蓝天,又犹豫了起来。

他的剑遁确实极快,但是要看和谁比,真人里绝对没人能超过他,真君就未必了。

想到这里,他收起飞剑,取出一张符。

这是一张遁地符,是他和麻子连手所制,由麻子施法,他绘符并且封印。

随手撕开符篆,一道黄光出现在脚下,谢小玉身体一沉,瞬间没入土里。

他并不是第一次遁地,当初在北望城的时候,就跟着麻子一起用遁地之术躲过土蛮大军的围困。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已经是真人,远不是当初可比。

谢小玉也不是老老实实在土里游走,那速度还是太慢。他一边土遁,一边侧耳倾听,寻找流水的声音。

田庄四周多山,山里多有泉眼。

以前他不懂,只以为泉水是土里冒出来,现在他明白了,地底下同样也有江河湖海。

此刻他要找的就是这样一条水道。

谢小玉一边倾听水声,一边听着地面的动静。

片刻之后,随着两道尖细的破空声传来,有人落到刚才他站着的地方。

“这小子倒是识相,立刻就逃了,要是晚走一步,我必然将他挫骨扬灰,更要勾出他的魂魄炼成邪鬼,让他承受百年炼魂之苦。”

发话之人正是刚才那位真君。此人年纪四十岁上下,胸前垂有长髯,看起来文质彬彬,只是肩膀上的一滩血迹有点破坏形象。

此人身边跟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这个老者同样也是儒生打扮,一落到地上,立刻蹲下身子摸了摸地面。

“这小子土遁走了。”老儒摇了摇头。

他和身边这人都不擅长土遁之术,勉强下去倒是可以,却未必追得上。

更何况他们被谢小玉刚才那一剑吓到了,都怕谢小玉在土里再来一下,或者布下什么阵法,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都已经不把谢小玉当小辈看待,而是视作大敌。

“难道就这么算了?”中年修士越想越窝囊,他可没吃过这样大的亏。

“还能怎么样?现在只有告知官府,让官府画影图形缉拿他。”老儒原本就不打算出手,现在乐得轻松。

“真不甘心。”中年修士扼腕顿足。

“想想九空山那两个人,你应该觉得挺不错了。”老儒嘿嘿一阵冷笑。

“难道传闻是真的?他一个小小的真人居然可以杀掉两位真君?”中年修士兀自不信。

老儒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中年修士的肩膀,那里仍旧血迹未干,衣服上还有一道划痕。

他虽然不开口说话,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四周是哗哗的流水声,湍急的地下河水推着小玉往前而去。

此刻,谢小玉正包裹在一片青蓝色的光芒中。他用的是癸水真诀,手中还握着几支阵旗,那是幻天蝶舞阵,有水遁之法。

现在他并不是为了快,而是不想和四周的岩石撞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水突然加速,然后将他抛了出来。

外面刺眼的光线让他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等到他看清四周,又再一次被抛进水里。

谢小玉浮到水面张望一眼。

河岸两旁的景色让他感到陌生,这绝对不是谢家庄附近的河流。

明白了这件事,他心里终于安定一些。

当初那个红衣道人可以在茫茫大海上确定他们的行踪,是因为海上根本没人,只要放出神念四面八方一扫,躲都没地方躲。

现在却不同。平武府有四座城、二十余座镇、大小村子五六百个、十几万户人家,神念一扫,到处都是人的气息,想找到他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谢小玉仍旧用青蓝色的光芒裹住身体,继续朝着下游遁去。

河道渐渐变宽,水流速度变得越来越缓慢。

谢小玉猜测他已经顺流而下一千余里,十有八九不是大禹州,这才从水里冒出来,找了一片芦苇荡上了岸。

站在岸上,他侧耳倾听。

过了片刻,他听到东南面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那应该是一座小镇。

谢小玉身形一转,再一次变化。

这次他变成一个儒生,头上戴着秀才巾,穿着一袭青衫。

他收起褡裢,将这东西重新变回一颗珠子。

至于褡裢里的东西早已落到河里,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了。

不想听洪伦海聒噪,他将珠子收进纳物袋,心中异常烦乱,干脆不用遁法,就这样信步而行,一边走一边思索。

他最担忧的是家里人的安危。

现在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的家人已经死了,方云天和掌门一脉的人知道和他之间的仇恨已经无可化解,所以设下这个局;还有一种可能是他的家人不知所踪,那些人没办法用他的家人威胁他,只有另想他法,所以设下这个局。

他不知道哪一种才是真的。

谢小玉脑子里有各式各样的猜测,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镇外。

突然,远处有人朝着他喊道:“这位秀才,我看你愁眉不展,想必有什么心事。你是挂念今年的科举,还是在为姻缘发愁?来来来,我帮你起一卦,保证你烦恼顿消。”

说话的这个人就坐在镇口,身上披着一件道袍,头上梳着道髻,面前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一面罗盘、一个签筒,还有文房四宝,桌案旁插着一根竹竿,上面挑着一幅八卦图,原来是个算命先生。

谢小玉突然心头一动,慢慢走了过去,在桌案前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我要问家人平安。我和家人一起上京,半路上失散了。”谢小玉说道。

“不知道走失的是何人?是父母还是妻儿?”算命先生捻着胡须问道。

“父母兄弟姐妹。”谢小玉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几文铜钱放在桌案上,摆了个文王问课的图案。

“原来阁下也是行家。”算命先生不敢随口胡言。他并不觉得奇怪,易算之道并非道家独有,儒家也一样重视。

如果说佛门道门本是一家,那么道门、儒门就完全是一体。

儒门之中有黄老一派,那是很大的流派,其中的思想和道家一脉相承;而道门中也有儒道合流的门派,比如玉书门就是这样。

取过那几文钱,算命先生摇了摇头,拨开罗盘,里面居然是个夹层,底下还有一个小罗盘。

他轻叹一声,说道:“既然遇到行家,说不得要花点力气了。”说着,他将那个小罗盘推到谢小玉面前。

刚才第一眼看到算命先生时,谢小玉就知道此人确实有几分本领,并不是坑蒙拐骗之徒。

他轻轻一拨罗盘,只见罗盘滴溜溜转动起来。他没用什么力,罗盘却转得极快,一点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算命先生顿时皱起眉头,嘴里念叨着:“怪了,怎么天机不显。难道阁下是魁星下凡,命中注定要中状元?”

谢小玉并不回答,不过他倒是知道答案。

大劫将至,他十有八九是应劫之人中的一个,有关他的天机自会隐去。他的父母兄弟和他关系密切,自然也在这个范围内。

明白这一点,他放心了。

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些真君、道君掐指一算,算出他一家的去向,然后抓住他的家人威胁他。

好半天,罗盘渐渐停了下来。那毕竟是他的父母,和他血脉相连,因果牵扯,天机再怎么隐去,也不可能切断这样的连结。

算命先生朝着罗盘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阁下莫急,你合家平安,虽然眼下稍有困厄,但是没什么大碍。你若要寻他们,就赶快往北走,日落时分必然可以赶上。”说着,算命先生朝着北面的镇口一指。

谢小玉站起身来,抱拳一礼,然后快步朝着那边奔去。

出了镇,走了约两、三里地,钻进一片树林,他瞬间恢复本来面目,招出飞剑,一道剑光穿入云端。

他并没有往正北而去,而是稍微偏向西方。

算命先生和王晨刚认识他的时候差不多,有点本领,但是解卦上差了一些。好在他只需要借助此人的手段,至于解卦他可以自己来。

这一飞就是两个多时辰,突然,谢小玉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鼓声。

他的心头又是一动。

刚才那一卦晦涩难明,虽然卦象上指着北方,却暗含着西北的意思。还有最后一句,指的确实是傍晚。

傍晚就是酉时,那是整整一个时辰。

以他的剑遁之术,一个时辰少说可以飞行两、三千里,所以他一直犹豫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落下来,此刻远处传来的鼓声却让他想起一件事。

所谓晨钟暮鼓,清晨敲钟,傍晚打鼓,都是报时之法。或许卦象上所指并非是傍晚时分,而是听到鼓声就可以落下。

一想到这里,谢小玉立刻循声望去。

只见几里外的山岗下有一座小城,这座城长宽不足百丈却颇为繁荣,城外沿着大道全都是商铺客栈。

不知道为什么谢小玉有一种感觉,他应该在这里等。

想到这里,他落了下去。为了不惊动旁人,他没有运用剑遁,而是径直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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