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昭月第一次生出要从这个巨大的囚笼逃走的念头。

因为他遇到了另一头龙,原来他不是主人口中独一无二的天使,那条通体雪白的龙才是天使,她把所有的魔力都给了自己,只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她很好,也很坏,因为她把魔力给了自己之后就袭击了主人。主人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任何伤害主人的都是坏蛋。

遇见主人之前,昭月被妈妈叫作怪物,但是没关系,他的爸爸和哥哥对他很好。

可是有一次妈妈趁爸爸不注意,把自己装进了一个黑色的铁笼子里面带走了,他就再也没见过爸爸和哥哥们。

一个头顶光亮长得丑陋的人把他带回家,那个人总是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自己身上造成伤口,看自己痛得撒泼打滚,涕泗横流,以此为乐。

他用粗糙的皮带把自己的脖子绑着,让自己跟他家的小狗住在一起,像小狗一样吃饭喝水。

但是没关系,他喜欢这只黑色的帅气小狗,冷的时候,小狗会挨在他身边给他取暖。

他喜欢和小狗聊天,但是他永远不会和那个丑陋的人类聊天。

有一次,过来喂食的佣人发现了自己跟小狗讲话,然后那些人类像妈妈一样叫自己怪物。

那个人很生气地踢自己,后来又来了很多人,后来他又被装进那个黑色的铁笼子。

他被带到很远的地方,然后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人。

14岁的褚熠就已经初具统治者的风范,昭月是他第一个统治的对象。

从零开始把一个高阶生物调教成自己的专属解闷小玩意这一过程比任何比赛得奖都要让人兴奋,他从来没有想过昭月会忤逆他。

但是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昭月就忤逆他了。

“首领,这条不龙不人的东西怎么处理?”

“扔去研究所吧,随便他们做什么研究。”褚君炀坐在高高的位置上,没有什么感情地说,甚至头都没抬。

褚熠拿着刚写好的时事点评来给褚君炀过目,好奇地看了一眼管家手里领着的铁笼子,一个背上长着蓝色透明翼膜的婴儿躺在里面。

褚熠看他,他也看褚熠,婴儿脸上挂着不符合年纪的阴沉。

“父亲,可以把它送给我吗?”

褚君炀看着他的文章,频频点头,整篇文章看完之后才回他的话,“喜欢就拿去玩儿吧。”

“谢谢父亲。”

褚熠没有接管家递过来的铁把手,而是伸手转动栓销。

“少爷,小心!”

“一只幼龙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褚熠伸手进去把呲牙咧嘴的幼龙抱出来,嘴利的幼龙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炯炯鲜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

“少爷!”

“别大惊小怪的。”褚熠捏着幼龙的后脖颈把他拉开,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伸出舌头舔嘴边的血液,笑了笑,“你是饿了吗?”

“知道还不快让我吃饭!”幼龙瞪他,因长期营养不良而干瘪苍白的脸上还沾着血。

褚熠一开始只是想拿这头幼龙解解闷,他可没兴趣照顾小孩。

把幼龙扔给保姆之后他偶尔得了空才会去逗逗它,比起驯服烈狗或雄鹰,让一条龙心甘情愿认自己当主人要有意思得多。

某一天褚熠带幼龙去山上放风,幼龙跑累了回到他旁边躺着,把刚刚摘的野花塞在他手里。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我有名字。”

“那是别人给你起的不算,以后按我起的名字。”

“昭月,这是我的名字,你也不能改变。”

“谁给你起的?”褚熠脸色不虞。

“爸爸起的,他已经呼唤过我了,这个名字属于我。”

自己的宠物被别人冠了名,褚熠心有不快,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昭月这个名字还挺符合这条小龙的。

纯洁无暇的月亮,似乎就是为他而造的字,也就勉强同意了。

“好吧,昭月。”

“那你叫什么?”

“你要叫我主人。”

昭月不懂主人的含义,但是他坦然接受。

把自己从笼子里面抱出来的人肯定是好人,如果多叫几次主人能让他开心从而多来看自己的话,那就更好了。

褚熠十五岁那年成绩优异,成为中央学院最年少的新生,父亲让他挑选一处住宅独立出去。

对于未来的住所,褚熠早有想法,位于城中心的宅子最为合适。方便他上学,也方便父亲随时召见他。

变故发生在一个稀松平常的夜晚。

一岁的昭月已经有了自理能力,褚熠搬出来后,他也跟着一同过去。

为了每天可以看见主人,他总是悄悄从婴儿房跑出来,睡在褚熠床边的地毯上。

沉默的夜晚,偌大的宅子陷于沉睡中。一股从身体深处冲出来的躁动唤醒了地毯上的小孩。

退化的犄角与双翼突破桎梏重新长了出来,源源不断的魔力不受控制地泄出。一时间,雷电交加。床上的人被痛苦的嘶吼叫醒。

房间内的场景此生难忘。精灵般的小宝宝漂浮在半空,全身被闪电环绕,借着闪电的光可以看到身后幽蓝色的翼急促地振动。

昭月的脸色充斥着痛苦的神色,闪电不受控地在房间各处游走。

突然,一条闪电击中悬挂着的吊灯,电路短接,火花四溅,与空气中的悬浮粒子碰撞,精美华贵的布艺墙面就燎了起来,屋内易燃物品众多,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昭月!停下!”

许多年后,褚熠也想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直接跑上去把全身冒电的小龙抱住。

或许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或许是第一次有人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就随便摘山上的野花送给自己,或许是每天睡觉已经习惯了那个微弱的呼吸相伴。

雄伟建筑不复存在,只剩下熊熊烈火。褚熠逃出来后晕倒在小花园的草坪上,昭月也因为魔力用光昏睡过去。

褚熠在加护病房躺了一个月才醒过来。

“昭月呢?”刚醒来褚熠就着急向坐在一旁的管家询问。

“首领把他送走了,在D类研究所。”

后来再次见到昭月是隔着厚实的防护玻璃,褚熠看着实验人员往他身上打入不知名的试剂,看着他一次次发狂又昏迷。

屏蔽门打开,昭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人,不顾身上带刺的镣铐,拼命往门口飞去,差一点就碰到主人了,差一点就可以让主人抱抱他。

观察员按下按钮,脖子上的针剂适时打进去。蓝色的翅膀停止振动,浑身是伤的幼龙直直摔在地上。

“解开!”褚熠目眦尽裂,抱着小小的幼龙离开了那个冰冷的实验室。

“少爷。”走过长廊,管家在尽头挡住了他的去路,“首领对这次事情很生气,不希望再次见到这个东西。”

“他不是东西。”褚熠咬牙切齿。

“褚首领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次事件压下来,您控制不了它,那它的安危您也主宰不了。”管家收起平日温和的笑脸,公事公办地传达褚君炀的命令。

一旁的龙类研究员,自以为聪明地提出了办法,“龙的魔力中枢是角,只要把它的角砍下来就不怕它再伤人了。”

伤人,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伤人。褚熠摩梭着才长出来的新角,上面布满了破损和伤痕,没有思考多久就给出了答复,“好。”

进入实验室,褚熠轻轻把昏睡的幼龙放在冷硬的实验台上,转身在研究员手上接过刀锯,“你出去吧。”

“褚少爷…可是”

“我说出去。”平静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空旷的实验室只剩下一人一龙,昭月幽幽转醒,虽然想爬到褚熠身边,但是身上麻醉剂还没完全消除,只能红着眼看着他的主人。

“主人,抱抱我。”脸色惨白的幼龙发出微弱的请求。

褚熠专心打量着手上锋利的锯齿,恍若未闻。

墙上的石英钟转过几圈,褚熠才抬头,期盼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他身上。见主人终于看自己了,昭月快乐地蹬了蹬腿。

“昭月,你想离开吗?”

“离开哪里?”昭月不明所以,他急切地朝坐在一旁的人伸长手臂,但是主人却迟迟不抱他。

“你想永远和我生活在一起吗?”褚熠语气平静地问。

“想。”

“但是你的角会把我杀死,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

“那就不要角,我不要角,我只想和主人在一起。”昭月挣扎半天,终于翻过身子,朝褚熠爬过去,把自己埋进他的怀中。

“好。”

响破云霄的尖叫把实验室的玻璃都震碎,没有麻药的作用,直接的痛感像发狂的毒蛇在体内扭、钻。

额头上两个血窟窿不住地往外冒血,鲜血染红了金色的头发,白净的脸上也变得脏污,但是昭月却幸福地微笑着,可以永远和主人在一起了。

褚熠拒绝了研究员想要把角用作研究的请求,他把角带回去,仔细地揉圆搓平变成一串从不离手的珠串。

昭月似乎也跟被砍去的角一样,被褚熠揉圆搓平,变成一个离不开他的附庸。

昭月度过了一个相对快活的童年,他在白桦山上肆意奔跑,他喜欢这里。

不知是不是有些刻在基因的记忆,第一次随褚熠来到这个地方他就深深爱上,他就应该生活在这里的。

但是快乐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他的身体出现了帝国最顶尖的医生也无法解释的问题。

一开始,只是偶尔的打瞌睡,后来就是不分场合突然睡着,最后演变成了长时间的昏迷。

那段时间褚熠刚刚在中央学院毕业,初入政坛,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等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时,昭月已经整整昏睡了一周。

他把昭月带去D类研究所,详细的检查之后,当时的研究所负责人里尔教授给出诊断意见,因为失去了双角,相当于失去了龙之根本,身体状况只会越来越差直至在睡梦中死去。

机缘巧合下,当时一个参加寻龙挑战的人居然带了一条龙回来。

他当时在最底层轮岗,刚好见到雷达上不寻常的信号,不假思索就把飞艇的终点改成了白桦山庄。

只花了两箱金条就从贪婪的人类手中骗走了一条珍贵的龙,那个人类沾沾自喜地抱着金条下山时,被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冷箭中伤,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白桦树的肥料。

昭月身体好转之后,重新变回活泼好动的小孩,或许是因为见识到那条龙脑海中鸟语花香的家乡,他开始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

某一天趁褚熠出门,他吃过早餐后没有一如既往去山上看小鸟筑巢,而是展开双翼飞出白桦山。

夜晚饿龙归巢,一向宁静的庄园灯火通明,穿着盔甲的人在白桦山上来来往往。

昭月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在女佣惊讶是目光中在餐桌上撕了两个烤鸡腿,大摇大摆地走去褚熠的书房。

外面那个会发出声音的大铁皮盒子回来了,那主人肯定也回来了。

昭月举着鸡腿迫不及待要跟主人分享今天的见闻,他看到了比后山小溪还要大的水面,也看到了比白桦山还要高耸的山峰。

那座山上有棕熊,还看见棕熊偷了小蜜蜂的蜂蜜,气得小蜜蜂把他蛰得满头包。

“主人,我今天…”

房门推开,话还没说完,咽喉就被捏紧。空气急速流失,挣扎间手上的鸡腿握不住掉在地上,沾满了灰。

昭月垂眼看着地上的食物,觉得很可惜,他还特意沾了许多酱汁,打算留给主人的。

褚熠从来没有这么生气,中午接到管家的电话,他一瞬间呼吸都静止了,心脏可能出了问题,不受控地抽搐。

冒着被父亲发现他私养军队的风险,发散人手漫山遍野地去寻找一个小孩。

现在他居然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看着因缺氧而涨红的小脸,褚熠放开手,任由瘦削的小孩跌落在地板。

而后他拽着棕色背带裤的带子,把人拖到地下室。

白皙的腿被地毯磨出一层淡粉色的血痂,但是昭月浑然不觉。

他抬头看着咬紧后槽牙,面容严肃的人。伸手拽了拽他的裤脚,“这是新游戏吗?”

褚熠一路沉默无语,把人扔进地下室后,直接把门关上就离开了。

“小老鼠,主人在跟我玩捉迷藏,你要一起玩吗?”

“我看到了你在窗户后面是不是呀,小老鼠?”

十平米的地下室有一个离天花板一个手掌距离的透气小窗,昭月飞上去只看到黑漆漆一片。

黑暗的空间里面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能通过肚子越来越饿分辨出自己已经进来很久了。

终于有一天,门开了。

主人找到他了,昭月想。

褚熠喂他喝了一些葡萄糖水,勉强恢复体力后,他攀在褚熠身上,想要主人抱抱他。

但是从那之后褚熠再也没有抱过他,而那个棕熊偷蜂蜜的趣闻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