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喧喧,夜凉如水,两名宫女在檐下将一盏灯笼悬上去,有细小的飞虫趋光而来,细细屑屑如薄雪簌簌,夜境沉昏。

“寝殿的歌舞还未歇呢,我好害怕。”

两个宫女在点好了灯后,提着一盏纸灯走在竹影夹道,她们窸窸窣窣地议论着宫内这两年传遍了的流言,压低了嗓音,夜里无声无息起了雨,一个宫女撑起伞,两人加快了脚步。

“阿绿,依你看,陛下当真在寝殿里供奉了鬼怪吗?”

“先帝服丹而死,听闻再往上两位也是崩于丹毒……”叫阿绿的宫女掩唇,细微的声音夹藏在细雨中,仿佛害怕被什么不知名的存在听到,“灵朝哪位陛下不信鬼神?我觉得不会有假……”

这话显然就是信了流言,另一名宫女低呼一声,“陛下年纪如此小,竟就开始追求鬼神长生了。”

两人又感慨一会,在又黑又潮的夜雨中,加快脚步,恐惧又忍不住议论近日来宫内最新的灵异事件。

自陛下继位的这两年来,频频下达令宫人无法理解的命令。

昔年先帝豢养的十几支舞乐队,都没有解散,而是隔三差五便被唤去帝寝奏乐歌舞,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小陛下从来不欣赏歌舞。

这些乐队都是在陛下离开寝殿,去处理政务后,在寝殿内对着空空荡荡的大殿行艺。

两年来,舞乐队的舞娘与乐师病了大半,数量从数百人,锐减到四十多,每次受召完毕,回去后,都是一副虚脱般的惊惧模样。

帝寝内的宫人嘴巴都很严,但恐惧是具有传染性的,先是食物经常不翼而飞,陛下爱犬时常对着虚空吠个不停,纱幔无风自动的怪象频出,再到后来,陛下无视了宫人的汇报,直接将先帝留下的享乐玩意一概收编……

这些年来,宫人不断猜测,最后支持率最高的推断是,陛下在宫中养了一只贪图享乐的鬼怪。

那只鬼怪爱看歌舞,贪食贪吃,还会欺负陛下爱犬,在宫内兴风作浪,会吸食活人的精气,以至歌舞队的人频频染病……

先帝爱炼丹,而如今这位小陛下,却养上了鬼怪,宫人们只觉得这宫内越来越难生存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轻飘飘的夜风,却令一条道路上的灯笼全灭。

夜雨冰冷拍在几个行路的小太监脸上,他们手中的灯笼也灭了,不知是谁尖声叫出来,一群人慌不择路跑向另一条有光的路,而诡异的现象在他们身后急追,这条路上的灯火也一盏一盏熄灭,以只差他们一步的速度,不急不慢地暗掉。

“鬼,鬼吹灯!”不知谁说道,几个小太监腿都软了,哭喊着抱成一团。

朦胧冰冷的虚空中,仿佛响起了一声短促的笑。

极低的,年轻女子的声音。散在风中。

……

春晓背着手,百无聊赖飘荡在紫禁城,夜雨穿透她的身体,她惬意地呼吸着千年前不掺杂灵气的空气。

这是个以凡人为主导的世界,蓬勃自由,无论什么想法,都能延展成一个门道,与千年后那被修真界控制的僵化世界截然不同。

春晓侧过脸听了听,直直回到了帝寝。

越过重兵值守的大门,与空无一人的院子,穿入了殿内。

殿内已无丝竹之声,侧室内小黑狗匍在地上半睡,穿着软软的明黄色亵衣的小天子正在翻看着一本册子,长长的黑发披在肩后。

“你将她们都赶走了?”春晓飘到桌前,倒了杯茶。

月岚之翻了一页,“你又不听,还每日将她们喊过来,吵死了。”

月岚之爱清静,春晓却喜欢热闹,她托着腮看手指,“这日子过得太无趣了,也不能看电视,只能看看歌舞,出去溜达一圈,忘记关电视又不是什么大事。”

月岚之习惯她经常说些听不懂的话,“话本子都看完了?”

“这是看不完的!”春晓真是爱极了凡人界,当初在修真界时,大多数话本千篇一律,好东西都要从凡俗界传过来。

凡人的创造力与想象力是无限的,譬如此间大灵朝,便有很多脑洞大开的作家,各种话本子层出不穷,春晓看啊看怎么也看不完。

月岚之放下手中的薄册子,揉了揉耳侧,浓密的睫毛在灯下垂落一层疲倦的黑影,润润的眼瞳看向她,“这么晚,又下了雨,你又出去做什么了?又去吓唬那些小太监了?”

春晓一脸无辜。

月岚之叹了口气。

他想说宫内又要传出很多奇奇怪怪的流言了,但又想到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反而还很乐于去偷听自己的八卦,就又忍住了。

春晓:“小月亮,今天是不是又很累呀?”

月岚之初继位,因为他年纪小,朝堂内的事务都不熟悉,那些大臣颇有些倚老卖老的意思,这两年在朝中都说不了什么话,直到开了两年新科,才算好了一些。

月岚之摇摇头:“陈阁老与太傅们都在,如今我大都可以上手了……”

春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问:“今科状元,是不是已经来报道了?”

月岚之一愣。

春晓将小黑抱起来,团在怀中摸呀摸,笑眯眯的样子:“去年是个没甚意思的火柴棍,不知今年的状元郎是何模样呢?俊不俊?”

月岚之拧起眉头,无奈道:“你又看了什么话本?金科状元是傅相府上大公子,不是什么抛妻弃子的贫家子。”

春晓哦了哦。

月岚之又很懂她地补充:“朕也没有公主嫁给他。”

春晓将小黑狗放在桌子上,又问:“陛下还没回答,状元郎俊不俊呢?对了,探花郎呢?探花俊不俊?”

月岚之虽然自小受皇族美学熏陶,但并不以貌取人,闻言奇怪道:“俊不俊和你有什么关系?”

“啊,这个……”

春晓低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青玉,冷白莹润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云佩。

“我今天现了身,想要出宫去玩玩,结果刚出宫门就遇上了一个俊俏的小哥。他送了我这个。”

“我见他身着崭新的官袍,又十分年轻,便猜是不是金科新人。”

春晓轻轻摩挲着青玉,觉得十分有意思。

月岚之脸上的神色散去,凝着那枚玉佩,“他为何送你玉?”

春晓眨眨眼睛:“他问我芳名,又问我家住何处,我没告诉他,于是他便告诉我他住在哪里,又说凭着这枚玉佩就能让门房直接通报。”

她又说:“他似乎住在傅府。”

月岚之一把将小黑狗拎到一边,袖子压住它摆来摆去的秃尾巴,凝眉:“他要做什么?”

春晓:“大抵是想要认识我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与我发展一段如话本里一样美好的爱情故事。”

月岚之不可置信:“绝不可能。”

他斩钉截铁:“你才三岁!”

“三岁的山神就不能拥有爱情了?”春晓辩驳,“这日子过得多无趣啊,还不知要过多久,我要给自己找个乐子,你不许反对!”

“你每日听歌赏舞,还要去欺负小太监,偷听宫女聊天,一天吃七顿,再熬夜看话本,哪里过得无趣了?”

春晓语塞,确实和兢兢业业的小皇帝比起来,她就像个好逸恶劳的废物。

“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

月岚之低头,掐掐小黑狗的脖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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