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宋入门来,第一次参与灵鸡宴,他按照辈分坐在离得最远的一桌。

微冷的雾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食物香气,以及弟子们年轻鲜活的笑语声起哄声,灯火下的男孩子们推杯换盏,或是即兴比划上两招,其乐融融。

魏宋坐在最拐角,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桌上的师兄们都离开了,去另外的桌席上谈天说笑,他孤零零坐在一边,吊杆上的灯笼撒下昏黄的光,光圈最外围虚虚笼罩着他的衣角。

整个雾峰只有燕明晦会和他说话,此时燕明晦正在上首师尊和无辱师兄的桌席外围,一个劲往里挤,快乐的声音融化在喧嚣的空气中。

魏宋虽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但他还不够高,所以他不喝酒,他抱着剑,幽幽的一双眼盯着那白纱袍的叁师兄。

燕明晦透露了很多关于叁师兄的信息给他。

这位叁师兄在雾峰十分得人心,在宗门内也有美名,燕明晦形容他是美人薄命,慧极必伤。

林无辱原是东明界仙门林家的大公子,叁百年前妖鬼降世东明界,覆灭了整个林家,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当初仙门林家在修真界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势力,大公子弱冠大宴,修真界四方来贺,风仪无双的林公子惊艳了整个修真界,但也正是那一夜,林家鸡犬不留,唯一幸存下来的林公子也被鬼气侵蚀了骨血。

当时年纪还小的师尊,守着一个穷穷的雾峰,听闻林家办流水席,便快乐地带着两个徒弟去吃席了。

宴后半个东明界寸草不生,曾灿若骄阳的林大公子零落成泥,小师尊在尸堆里将他刨了出来。

她坚信他不会这样轻易死去,于是将他带回了雾峰,掏出了压箱底的灵石,带着两个徒弟没日没夜打工,想办法攒钱给他治病。

妖鬼不是妖族,也不是魔族,谁也不知道这从未在修真界出现过的是个什么东西,那残存在林无辱体内的鬼气每时每刻都在蚕食着他的生机,吞没他的寿元。

金丹修士的寿命有八百年,短短半年林无辱的发间已经有了白发,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没救了,只有师尊不肯放弃,她依旧将灵石和丹药喂给他,鼓励他继续修炼。

最后,虽然鬼气未消,但林无辱的修炼速度盖过了鬼气侵蚀他寿元的速度。

只要他不断修炼,不断提升境界,让鬼气赶不上他提升寿元大限的速度,就能一直活下去,这是师尊最后想出来的办法。

林无辱体内的鬼气会令他灵力流转滞涩,是以无法单纯走法修一路,师尊便鼓励他成为剑修,而林无辱天资纵横,在剑修一道极快找到了自己的道,摒弃了传统的剑刃,他以摘叶飞花为器,剑气以柔克刚,神鬼莫测,沉寂多年后,林家无辱公子再次名动四海。

整个雾峰最出名的人,除了凭脸出圈的师尊,便是另辟剑道,以自然气象为刃的无辱真君。

魏宋给自己舀了一碗鸡汤,干了,又舀了一碗,再干了。

他一个人干完了一桌的菜,摸着肚皮默默地想,他要快快长大,要比所有师兄都厉害。

只有变得最强大,才好意思成为……成为师尊的道侣啊。

雾峰的夜风搅动夜雾,夜里极寒,在少年浓密的眼睫上渡上了一层白露,他轻轻托着腮,看着远方高兴的师尊。

他对师门那些人的背景与秘密都不感兴趣,但是他们的身世里总是出现师尊的身影,所以魏宋提起兴趣可以听一听。

最爱凑雾峰灵鸡宴热闹的隔壁摘星峰峰主,今夜没有来。

关于今日月岚之将林无辱打入瀑布的事,这些弟子都像失忆了一样,闭口不提。

在他们看来叁师兄是个好人,经常指教他们道法的明府仙尊也是好人,他们谁也不想得罪。

说得明白点,雾峰这群弟子,就是一群晃来晃去装傻的墙头草。

而此时月岚之在做什么呢?

他在自己的后院里带娃。

摘星峰上皑皑白雪堆砌的殿宇后方,是片禁地,任何人包括春晓都不能进去,白日里林无辱会被揍一顿,便是因为想要偷溜进来。

与个别弟子猜测,明府仙尊的后院里面藏着陨落弟子的尸体不同,这片冰块砌成的后院里,都是明府仙尊的孩子。

月岚之方一站到院子里,十几个冰屋子里,便呼啦啦扑过来一群白发白眉的奶娃娃,他们兴奋的大叫也是细细的小声,风一吹就散了,须发尽白的崽崽们在雪中几乎融为一体,只有脸上一双乌黑的眼珠,是浑身上下唯一一点墨色。

月岚之的腿被他们抱住了,他们细细的努力嚷嚷,“爹爹!”“爹爹!”“爹爹来看我们了!”

月岚之冷肃的面色在看到这群小孩时融化了一些,他摸了摸其中一个的脑袋,垂着脸,“乖。”

他的脸颊边有一丝破皮,是白日被她卷来的石头擦破的,那破开处却没有流出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点点渗出淡白的液体,凝结在伤口处。

“爹爹今天见到娘亲了吗?”“爹爹今天身上,没有娘亲的味道!”“闻到啦,有一点的!好少好少的娘亲的味道!香香!”

月岚之索性蹲下来,任由一群小崽子将他围住,卖力地嗅来嗅去。

“爹爹受伤啦!”一只白白的小手摸上月岚之的脸颊。

月岚之握住了他的小手,“被你们娘亲打的。”

“哇!”“哇——”“宝宝也想被娘亲打打!”“想要被打,被打!”

月岚之压不住一群听见娘亲就激动的小孩,无奈地说:“被打会痛,你们乖一点。”

“宝宝不怕痛!”“要娘亲!”“不乖不乖,娘亲快快打宝宝!““宝宝和爹爹一起被娘亲打!”

月岚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白瓷小瓶子,“好了,饿不饿,该吃饭了。”

一群小萝卜头乖乖地跑回冰屋子里,各自端着一个小碗捣着小短腿跑出来,从矮到高排队站在月岚之面前。

月岚之打开瓶塞,里面是一汪无色的液体,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挤出乳白色的液体,滴了一滴进去,无色的液体迅速被染成浅白色。

小小的瓷瓶子,恰好够给每一个小孩手中的小碗倒满。

他们咕嘟咕嘟喝完了,捧着碗舒服地啊一声,一双黑漆漆的眼瞳愉悦地眯起来,队形散了又快活地嚷嚷:“爹爹的奶好喝!娘亲的奶好不好喝?”“想要喝娘亲的奶!”

“娘亲的一定很好喝!我要喝那么多那么——多!”

“我要一定比你多!”

月岚之唇角弯着,平日里淡漠冷肃的面庞柔和,将小瓷瓶收起来,“要乖,不能被你们娘亲发现。”

“发现了会怎么样呢?”“想要见到娘亲!”“不听不听!”

月岚之:“爹爹告诉过你们,被娘亲发现,她会把你们都卖掉的。”

小萝卜头一旦开始叽叽喳喳,便没有尽头。

“啊——不听不听……”“什么是卖掉!”“什么是卖?”“想要被娘亲卖掉!”“我也想!”“都要被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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