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又在整理床铺嘈杂的声音中醒来,我一边眯缝着睡眼打着哈欠叠被子,一边觉得他们真是好笑,又不干什么,起这么早干嘛?

看来欢乐的外衣下,隐藏了他们对无所事事的不安,只有用早起这种积极的方式来安慰自己,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无所事事罢了。

马彪已经不再旁边的床铺上了,我听到他在走道上说话的声音,声音很低,好像是在问胡大勇昨晚我是不是进去过厨房,这个家伙,还是怀疑我了!

这种小事他都不放过。

虽然我知道胡大勇会为我作证,但是这也让我很不开心甚至有些紧张起来,我抱着被子往走道上走,一看见马彪和胡大勇正在那里窃窃私语,就有些怒气,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我白了马彪一眼,他便讪讪地不说话了。

我放好铺盖,从洗手间里洗完脸出来的时候,金莲正在大门那里向我招手。

她今天神采焕发,看起来特别开心,脸上洋溢着久久的笑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身穿一件橙黄色的带衣领的棉布连衣裙,下摆刚好在膝盖上方,胸前一排圆帽的银白色大暗扣,一直穿过腰间连衣的黄色腰带延伸到裆部,腰带上均匀地打着银白色的铆钉,髋骨旁边是两个斜口的口袋,脚上穿了一双米白色的高跟凉鞋——就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时穿的那双,这身衣服配上小麦般淡赭色的肤色,显得自然而又协调。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刚才的郁闷也一扫而光。

我和她下楼来,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在人行道上,她就那么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裙摆动人地轻摆着,在清晨从树叶间撒下的活泼的光斑中宁静地移动着,若有所思,好几次转过红扑扑的脸来,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下不了决心。!

“你今天真美!”我说,快步赶上来和她并排走在一起。

“是么?”她低了头看着脚尖往前移动,喃喃地说:“这是我的新衣服,只穿过一次,都舍不得穿的!”

她说起了她还有一个妹妹,在老家上中学,一点也不听话,小小年纪就谈恋爱,怎么说也不听,还说她小的时候老是穿补丁的衣服,那时候的梦想就是有一条漂亮的没有补丁的裙子,这让我想起我从六年级开始穿一件那种有四个包的中山装,一直穿到初三毕业,领子都烂糟糟的了还在穿,还穿着那件衣服照了我的第一张身份证——那年我十六岁。

“好了,”她舒了一口气说,“现在自己能上班了,第一次上班发了工资,我就买了这件衣服,妈妈也说很好看,都舍不得穿!”

“你说这人一大为什么就不快乐了?”她说,“要是不快乐,穿上新衣服又有什么用呢?”!

“也许是我们要的的东西太多了吧,”我想了一想说,“我们要钱,钱还不够,我们要爱,要一个人来爱自己。”

她越想越远,眼睛里是满满的憧憬的光亮,一直朝前走。

我们走到那条肮脏的土街上,在一家兰州拉面馆里,要了两碗兰州拉面开始吃早餐。

她低着头吃面,我抬起碗一边吃一边用目光越过碗沿看她,裙子的衣领向上展开,形成一个夹角,露出了部分丰满光滑的胸脯,中间有一道迷人的乳沟,再上面便是光滑的颈项……

我快吃完了——我总是比她吃得快,她才吃了一半。

我拿过纸巾撕下一块来在油乎乎的嘴唇上揩抹的时候,她突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抬起头来,用那双扑闪着乌黑迷人的大眼睛看着我说:“我想好了……”

正在这时,我越过她的肩膀向门外看去,地上的稀泥正被朝阳的热力蒸起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雾,我看见了对面看街角的马彪瘦瘦高高的背影,他正在那里买肉夹馍,一边付钱一边回头向我们这边瞅,看见我正在看着他,也不过来打招呼,反而慌慌张张地扭过头去了。

“怎么?你在看什么?”金莲有些不愉快地说,见我没有在认真听她说话,反而盯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

“我好像看到了彪哥!”我说。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

“看到就看到了呗,在哪里?”她无所谓地说,扭头朝身后看了看,回过头来说:“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我连忙抬起头来再朝那里看过去,马彪已经无影无踪,难道是我真的眼花?

还是见鬼了?

“刚才明明在那里的!”

我指着那个肉夹馍摊位空出来的一个位置说,那里刚才围满了人,那个瘦高的背影离开后缺出一个位置来了,很快有个衣衫褴褛的农民工填了上去。

“我就说是你眼花了嘛!”

金莲又看了一下,那个空缺的位置已经被补上了,我百口难辩。

从拉面馆走出来,我们走在了初秋清晨明媚怡人的阳光里,这艳阳的光辉晒得人懒懒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金莲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惊得我连忙左顾右盼。

“我们今天去哪里?”

我说,她的手握着真软和,手指软绵绵的就像拉面。

一直去那个公园,我都有些腻烦了,叫她带我去书店,她却带我去超市,让人哭笑不得。

“你猜!”她拉着我的手一前一后地晃悠着,神神秘秘地说。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面的蛔虫,我怎么猜得到啊?”

我无可奈何地说,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说“你猜”了,好像每个人都像诸葛亮那样聪明似的。

要是诸葛先生活在今天就好了,他可以去买双色球,准能中一等奖。

“你猜都没猜!”她嘟着嘴说。

“公园!”我有气无力地说,我对这个答案不抱太大希望,而且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笨!”她给我下了这么一个结论,“当然是去你想去的地方了!”她兴奋地说,小脸儿上红扑扑的。

“我想去的地方?”我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我想去什么地方?难道我有说过我想去火车站坐上火车回重庆么?我没这样说过吧?

“想想,想想,昨晚你想去哪儿来着?”金莲看着我一脸迷茫的样子说,想进一步提示我以便得出正确的答案。

“昨晚哪儿也没想去啊!”我实在是想不起我昨晚想去哪儿了,储物间的事是小杏儿发短信来我才去的,何况金莲也不会知道这事的吧?!

“唉,”金莲见我一直想不出来,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说,“昨晚是谁背着我往旅社里冲的?真是有贼心无贼胆!”

“啊哟!,你说这个啊!”我恍然大悟,还以为她说的什么呢,“那是开玩笑的啦!你还没想好嘛,你说的。”

“好吧!开玩笑!”她挣脱了我的手,“那就不去了嘛!”她生气地甩着手大踏步地往前走了。

我欣喜若狂,连忙小跑着追上去,拉住了她的手,她气哼哼地甩了几下,没有挣脱。

“去,怎么不去嘛?”我赶紧讨好地说。

“哼!”她余怒未息,懊恼地把头扭在一边不看我。

“亲爱的女王,你别生奴才的气了好吗?”我学着宫廷剧里面的公公的腔调,尖声细气地说。

金莲捂着嘴“噗哧”一声笑了,“讨厌鬼,谁是你的女王了?我才不要你这种脸皮厚的奴才!”

“你想好啦?”我一本正经地压住了心跳,故作平静地问她。

“嗯!”她低声应了一句,红了脸低着头任由我拉着朝前走。

“你不怕了?”我又问她。

“嗯!”她大声地应了一句,拼命甩了一下头发,好像不耐烦似的说:“你没完没了是不是?”说着又要把手掌挣扎着从我手里抽出来。

我岂能让她挣脱?

便紧紧地拽住不放手,我知道去哪儿——我们一直到了那条小巷的口子上,这里面就是那家便民旅馆,穿过这条巷子过去就是我们经常去的那个公园的大门。

金莲皱着眉犹豫了一下,就在这当儿我突然有种不好预感,感觉总有人在跟踪我们。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这时候离中午还有一个多小时。

巷子里有稀稀疏疏的人走动,有从公园晨练回来的穿着背心光着膀子的老头,手上托个鸟笼,里面的小鸟正在上窜下跳叽叽喳喳地叫,好像在抗议着不要这么早就回去;还有几个肥胖的穿着睡衣蓬乱着头发的妇女,手上提着从菜市买回来的大包小包的蔬菜,漫不经心地踏着拖鞋往家里赶;还有些小孩从家门口跑出来又跑进去……

金莲就像是要去上战场的新兵,下定决心忐忑地走在前面,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家旅馆的招牌,仿佛那里埋伏了一个狙击手,让我的新兵如履薄冰。

我一直觉得马彪就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远远地窥视,就像在我的屁股上长了一条猪尾巴那么让人难受。

离旅馆越来越近,我甚至想像到了昨晚那位骂我们“神经病”的——臃肿的织毛衣的妇女是如何用惊讶的目光扫视着我们的模样。

就在离旅馆不到二十米远的时候,我猛地一回头,这回我确定我真的看见了——马彪那猥琐的脑袋!

它就在巷子口探出来又慌忙地缩回去了,这该死的密探!

就像化脓了的疥疮那样可恶!

离那家旅馆快不到两米,看着金莲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的肩头,我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走,快走!”我低声对她甩了一句,快步地朝前走。

“为什么呐?”金莲跺着脚说,我知道从巷口走到这里,我的金莲是鼓足了多么大的勇气!

“别问了!等下再告诉你好吗?”

我一边走一边着急地说,这时候还耍什么性子嘛?

不过也难怪,她不知道我们被跟踪了,这应该是从拉面馆出来就开始的。

金莲无可奈何地生着气跟在我后面出了巷口。我回头看见她站在巷口生着闷气不愿走了,我又走回来一把把她拉过来。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嘛?”金莲气得都快掉眼泪了。

“彪哥在我们后面,一直跟着的!”我说,“我就说我看见彪哥了你不信!”

我不知道这事儿给马彪一搅和,是不是就告吹了,要知道女孩子喜怒无常的性情会让她马上翻脸,就像春天的晴空一忽儿就飘过云朵下气雨来。

“真的?”金莲说,睁着大眼睛不相信我说的话。

“这还骗你干嘛?我刚才看见他的头了,就在巷子口,又缩回去了。”

我说,我真想具武侠片里飞剑千里取人头的本事,把那可恶的脑袋给砍下来。

“那我们怎么办?”金莲说,她相信了我说的是事实。

“非要去这一家么?我们可以换一家啊。”

我说,估计马彪这时候已经进了巷子了,真大摇大摆地朝巷子这边赶过来——笔直的巷子两侧是紧挨着的居民房,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这附近就这一家了,旅馆火车站周围多。”金莲说。

“那我们去火车站吧?”我拉着她拐进了公园的灌木丛后面。

“不要去那里!”金莲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武断,“那里太远了!”金莲解释说。

我想想也是,我来的时候扛着包走了很久才到那家武汉餐馆,又走了很久才到这里。

“那先看看吧!”我说,我想确定一下马彪究竟有没有跟上来。马彪如果知道我们出了巷口,就一定会来这公园里面的。

我和金莲坐在灌木丛下透过树叶的间隙一直盯着公园大门口,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马彪瘦瘦高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公园的门口了。

金莲惊讶得捂住了嘴巴,看了看我!

他还是穿着那件泛白了的军绿色的风衣,现在已经脏兮兮的了,他摸着下巴在公园门口踱来踱去,一边漫不经心地左右看来往的行人,就这样踱了好几圈,才朝公园里面走了,我知道他是奔着我们一直坐的那张长椅子去了——他猜我们会在那里,然后装着偶然遇见那样打个招呼,这样我们今天就在他的加入下给毁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