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是天地中力量最为强大的鬼魂,是冥冥之中的既定。原先每百年,鬼王一轮回,该位置也就会换人。但是自从你被封印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人知道你的踪迹。

“没有你的消息,也就是不知道新鬼王是否会已经诞生。于是很多鬼自成一派,各自称王。他们与人也差不多,百年来不断厮杀,争夺土地,争夺力量。

“有的为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甚至不惜出卖同族的人给纪月念这样的人当实验品。他们之间也是弱肉强食。

“百年之前的地府就不管事了。到了既定轮回的时间,若是人还没魂飞魄散,就会被自动召回,进入轮回道。因此没了地府的束缚,他们就更加放肆起来。”

她直直盯着绿灯。

“你之所以能够那么快的冲破阵法,一方面是因为时机恰好,另一方面则是鬼族的人知道你所在地后,觉得把你关着,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窜通了一些天师,让他们做做样子,派去一些菜鸟级的天师去加固阵法封印。”

舒宁的声音平静而冷漠,仿佛在讲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她刚讲完的一秒,红灯亮了,她踩下油门,开了过去。

“怎么会……”阮玟放缓了呼吸,一瞬间,舒宁都要以为她要透明化消失了。

她抱着人,下了车,往自己在现世的居住小区走去。

天师一般不缺金钱,即使是她这个菜鸟级别的新手,每次参加任务得到的百分之一分红,都是平常人努力十几年的所得。

她自己身上的伤口溃烂发脓,道服破败,只只剩下几块大布勉强挂在身上。

阮玟双手扒在门上,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舒宁布满细碎疤痕的后背。

舒宁背对着一面半身镜,头向后,费力的伸着左手,举着药膏涂抹着伤口。

她透过镜子看见阮玟半边脸时,下意识松开右手,让柔软的睡衣落下,遮住肌肤。

阮玟小心翼翼的问着:“要我帮你吗?”

她垂立着手,阮玟纯净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她抿起嘴,正对镜子,撩起了衣服。

阮玟悄无声息的飘至她身后,接过了她手上的药膏。

镜子中,阮玟只露出侧脸,而她面无表情的站着。

阮玟的动作很轻也很柔,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应该温柔的微笑。

但在阮玟面前,她下意识不想去伪装成另一个人。

处理好自己的伤后,她走进了一间格调少女的屋子。

她对着满墙的粉色不忍直视。

她让把阮玟坐在沙发上,自己蹿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开始翻箱倒柜的捣鼓着药汁。

身为天师最好的地方或许就是知道怎么收鬼,也知道怎么救鬼,练鬼。

她凭着记忆中不多的记忆勉勉强强试了三次,才弄好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她走出去,阮玟还呆在沙发上一愣一愣的。

她慢步过去,从沙发底下抽出一个箱子,拿出了几捆缠丝纱布。

她蹲下身子,握住阮玟冰凉的手,低着头给阮玟上药。

阮玟低眉,星辰闪耀的眸子里一动不动。

舒宁的模样只能说是清秀,谈不上惊艳:干净利落的马尾,两道秀美弯眉硬是被她逼出英气之感,其次是婴儿肥的脸颊。

单看容貌只觉得她是个无知单纯的女大学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会是刀尖上生活的天师。

“保持实体化三天。”

忽视阮玟探究的目光,舒宁熟练的包扎完后,站起身,收拾好了桌上凌乱的物品。

阮玟举起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挡住柔和的灯光,有些恍惚。

她开口说道:“你是第二个替我包扎伤口的人。”

舒宁停在卧室的入口,背对着她,神色难察:“你是第一个为我挡刀的人。”

她说完,打开门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的空间只剩下舒宁一个人,她坐在门的背后,曲起膝盖,把脸埋在其中。

过了一会,她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随意的样子。

浴室里也有面镜子,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人,只感到陌生。

这人是她,又不是她。

从她执行任务以来,她已经历经多世。

她颠倒红尘多年,早已面目全非,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她以人性为刃,手握杀人的刀,披荆斩棘,无所不用的完成各种任务,却不知自己究竟在那条道路上。

起点是哪里,终点归往何方。

她鞠起一捧水,打在脸上。

水不及阮玟的手冰凉。

水滴从她脸颊上一滴滴滚落,似眼泪却非泪水。

她可以因为需要而流泪,但已经做不到为自己而流泪了。

不止一次,在任务世界中,她最终完成任务时都会被人大骂为没心没肺,冷漠残忍的人。

这次就不知道结果了。

这张清纯的脸,又能做出什么惨无人道的事,说实话,她也还不知道。

她挪开目光,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安静的洗干净了脸。

小区附近都没有什么人,每家每户隔绝都比较远,四周寂静无声。

重伤的几天里,她难得安分的没再出去惹事了,而是安安静静的待在家,每天吃饱了睡,睡够了吃。

许是她灵魂过于强悍的原因,她身上的伤口大部分都已经结痂了。

阮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刚刚苏醒的她只能跟着舒宁住在家里。

舒宁卸下伪装后,就是一个深宅,几乎足不出户。

为此阮玟代替了她,在市场与小区里,来回多次。

几天时间里,阮玟也慢慢熟悉了现代的种种事物。

但做饭这件事,舒宁还是选择自己亲手操刀。

她的手艺说不上多好,仅仅吃不死人而已。

阮玟吃不了,她只能默默啃下不闲也不淡的菜肴。

阮玟在一旁看着,无心之言却得到了舒宁的首肯。

“那以后你学着做给我吃好了。”她挑了几样菜,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阮玟双手撑着下巴,乖巧的“哦”了一声。

随后的几天里,阮玟承包了一系列的家务。

夜晚时,她捧着一张照片呆呆的坐在沙发上看。

柔和的灯光聚在她周旁,古式长裙遗落了一地。

舒宁从浴室里出来瞥见,不客气的坐到她旁边。

陈旧的照片上是一个慈爱的母亲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

这是一张艺术照,照片里的人都身着仿古的衣服。

“这是?”

舒宁靠在沙发的另一头,平静道:“我师娘。”

“那她……”

“早死了。”早在宿主的人生尚未真正开始时,就丢下宿主一人离开了。

舒宁撑着脑袋,不见一丝忧伤。

“对不起……”阮玟抱住那张照片,愧疚的道了歉。

她掩嘴打了一个哈欠,不在意道:“这是事实。”

阮玟把头低得更低了,下巴几乎都要顶住胸口。

两厢无言,一时寂静弥漫。

窗外灰蒙蒙的夜空上低垂着,没有一颗星星。

良久,阮玟才叹口气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我生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小姐。”

“我是落水死的。但是我死后才知道,我落水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涉及的,为的就是不让我跟她争嫁给王侯的机会。因为当时我和姐姐还在腹中时,就与一家王亲贵族订了约定。可谁也没想到,母亲生出来的是一对双胞胎。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姐姐争,因为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家人。”

“但她还是把你给害死了。”舒宁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拿起桌上的刀和苹果开始削起来。

阮玟点点头,继续说:“我死后不久,黑白无常就来找我了。但我想留在母亲身边,守到她离开。黑白无常见我没有害人之心,就同意了。那些日子,我白天在院子里寸步不离的跟着母亲,夜晚则去附近的森林游荡。

“然后有一天我碰见了一个道行很深的天师。他人很好,没有抓我,而是跟我聊了起来。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是个好人,渐渐跟他交起心来。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力量暴涨,被宣布成为新一任鬼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

阮玟捏紧身上的衣裙,暗吸了口气:“再见到他那天,是在一个阴雨天。我在森林里巡查,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就发现了昏倒在地上的他。我飘过去把人带回我在森林中的临时居住地。他醒后,看到是我很激动,他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我说可以。等他伤好得差不多后,我跟他去了一块墓地。”

舒宁握刀的手力稍大了一些,围成了几圈的果皮从苹果表面断落。

她若无其事的继续削起皮。

阮玟的声音趋向平和:

“就在我不知道要做什么时,他突然把我推到一个隐藏起来的阵法里,并告诉我,为了他爱人不被封印,只能先委屈我暂代她了。一封,我就等了三百多年。”

“恨吗?”

舒宁咬了一口苹果。

“刚开始得出来时还是挺恨的,但是遇到你后,就不恨了。”阮玟扬起嘴角,眸中闪亮一片,宛如暗夜群星。

“我?”舒宁惊讶了一下,“我有做什么吗?”

“你说的话提醒了我,我不能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把惩罚加在自己身上,所以我不应该因为他的背叛和利用,就泯灭自己的良心。”

舒宁:“……”

她默默的再啃了一口苹果。

那时候她只是觉得阮玟好骗,试一试能不能奏效而已,完全没有阮玟理解的那重意思。

她拍了拍阮玟的手背:“去睡觉吧,我有些困了。”

那些悲伤的事情,她不爱听,也不想听。

凌晨时分,浅睡的舒宁感到身上一凉,立即睁开了眼睛。

怀里挤进一人,她低头一看,阮玟闭着眼,蜷缩成一团,手还揪着她的衣服。

她无奈,却又不能拍醒阮玟。

说来也奇怪,她一向睡得不安稳,只要方圆几里内有一丁点声音,她都会清醒。

而这回却是等阮玟靠近后,才警觉过来。

许是从未如此相信一个人的缘故。

她抬起手,从阮玟的额头一直到嘴唇不停地向下滑。

鬼王是唯一能够实体化的鬼魂,实体化后的身体与生前的并无差异。

因此阮玟的皮肤摸起来有丝绸丝滑的质感。

幽暗的房间内,舒宁打量着睡着的阮玟。

这人的容貌虽美艳,但是心性却像未长大的孩童,对一切都保有最初的善意。

轻信,心软,善良,这都是最致命的伤口,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些脆弱的感情推入无底深渊。

恰恰,这些东西她——舒宁都没有。

她是最无情冷漠的人,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搭上别人的利益。

舒宁睁着眼,心里不由想起自己。

她又想起那人,那人的容貌已经快模糊了,她却仍抓着缝隙,死死不肯放手。

黑夜悄然无声,月光从窗户跑进来,躺在被子的一角。

被黑色染上的空气,沉沉浮浮,光粒子不断晃动着。

无声中,她睁着眼,盯看墙角许久,渐渐习惯阮玟身上低温的体温后,才再次闭上眼,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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