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那日自谢府回来后,便没有同朕笑过,如今朕费尽心血准备的封后大典被毁了,你倒是笑得十分开心。我究竟是那一处开罪了你,哪里不讨你的喜欢,你要如此羞辱我。”

在封后大典举行的前一天,宫内四处走水,就在众人忙着救火时,封后大典天坛会场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动,整个会场在不知多少火药的引爆下,化成一堆废墟。

礼部众人连夜奔来,嚎啕痛哭,这个耗费了举国之力,无数能工巧匠心血的封后大典,就这样被硬生生毁掉了,一滩废墟丝毫重建的可能都没有了。

陆拂夜里惊醒,赤脚奔到那里,双目赤红,呆立良久,一声咆哮后,气急攻心昏倒过去。

醒来后,这个大梁皇帝便披头散发闯进了抚春殿,声嘶力竭地朝悠闲用膳的太后喊道。

抚春殿的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阴沉沉的天光从门外映入,一场小雨落下,雨势逐渐变大。

春晓搅了搅玉碗内的燕窝,似笑非笑地睨向陆拂,并不出声。

陆拂双目内血丝布满,袍服凌乱,死死咬着牙,“可是那日,谢殷风跟你讲了朕哪里不好?”

他紧紧握着拳,鼻头微红眼尾也红着,眸中水光闪闪,“那谢家男人,司净莲就是你心头宝,天上明月,我陆吹眠就是地下污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愿看在眼里,无论我说再多的话,无论我受了多少委屈,你丝毫都不会在乎是吗?”

“你讨厌我,嫌弃我,不论是哪点,我都可以改!谢春晓,我今年十六岁,我还有几十年光阴可以慢慢向你证明,慢慢迎合你的喜好,可以慢慢被你调教。可是,不论你如何厌弃我,母妃,你怎能因为旁的男人叁言两语,就来肆意践踏我的心血?”

陆拂捡起桌上一只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披散的黑发遮住了他小半的脸,崩溃道:“母妃,我也是人,我是血肉之躯!我也会难过,我也会因为你的冷漠暗自哭泣,这世上所有的苦头,我都吃过我都能够忍受,可是为何连你也不肯待我好一点!”

他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溢出,喉间发出幼兽失怙般的哀鸣,尖尖的下巴下水液不断滴落在地。

可他对面的女人却没有丝毫触动,她讽刺地看着他落魄的模样,起身缓缓走到他身前,轻轻分开他掩住面容的双手。

露出一张因为剧烈情绪波动和哭泣泛红的脸庞——精致极了,凤眸大而狭长,是极有威仪天生帝王气的模样,鼻梁笔直高挺,唇瓣殷红如滴血,下颌尖尖,眼泪汪汪看着她,平添楚楚可怜的破碎之感。

“啪!!”

春晓毫不犹豫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陆拂微微瞪大眼睛,像是陷入错愕。

“你向我小叔叔下的毒手,就当我全然不知吗?陆拂,你心肠恶毒本性拙劣,不配为人不配为帝,我只恨不得杀了你。”

春晓捏住了陆拂的下巴,仔细凝视着他的面庞,这个五岁为质,十六岁归国的少年,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城府,这么毒辣的心思,该说不愧是天生的男主吗?

“陆吹眠,你囚我身,害我小叔叔性命,令我二叔叔此生决绝故里,可是在报复我?你还在记恨对不对?你记恨你五岁那年,在抚春殿走水我没有去救你,害你在火场中被熏瞎了双眼;你记恨我为了向肃国议和,将你送去敌国为质,受尽屈辱。”

春晓面色冷漠又陌生,她冷冷瞧着,怔忪看向她的陆拂,唇角浮现一丝嘲弄的笑意,“你这般惺惺作态,究竟在图谋什么?大梁天子,四海之主屈尊在我面前伏低做小,你究竟有没有自尊心?”

她在激怒他,她要他对她起杀心,只要她活着一天,这个入魔一样的男主,迟早会将这个世界崩坏。

春晓微微垂眸,看向陆拂的唇。

她在这个世界情绪起伏太密集了,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在尽快结束这个世界任务后,她要休一段时间长假,调整状态。

“记恨?自尊心?”

皇帝偏头甩开了她的手,低低笑了两声,屏息注视着她的眼睛,最后倒退两步靠在了身后的门边。

“娘娘,在您的眼里,在您的人生里,我陆拂究竟是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我年幼无势,您不将我放在眼里,我理解您;我登基为帝,却不能主政,您看不见我,我可以忍受;如今朕大权在握,那群你珍重的贱男人,在我手下如猪狗一般随手就能屠之,为何您还是不肯将我放在眼里?”

“我不过是迟到了十年,可是我从没有停过奔向您的脚步。谢春晓,你从未疼过我,你能不能看看我,能不能看看我?阿拂夜夜睡不着,夜夜都在思念您,而你夜夜春宵时可曾有一刻想起过我?谁也不是天生的坏种,母妃,我还小,我才十六岁,我现在是个坏孩子,是个暴君,可是我能教好的。只要您细心陪伴我,告诉我何谓善恶,何谓是非黑白,我都肯去学……我一定能如你所愿做个善良仁慈的帝王。”

“可你杀了谢岑丘,你叫我如何原谅?”春晓将旁的珍宝架推翻,瓷瓶玉器纷纷坠落,砸在陆拂身上。

陆拂避也不避,他的额头被砸破了,鲜血蜿蜒而下,眸中愈显阴鸷,“我只是……我只是嫉妒他。想一想母妃自小在他身边长大,长久相伴,与他情谊深厚,朕就妒火难忍,我控制不了自己。况且,谢叁郎本就在那一次坠下城楼后,被护城河中的机关重伤,即便朕不对他动手,也活不了几年。”

“那司庭呢?他府中那些毒酒和白绫也是你赐的?”春晓转身去内室。

陆拂愣了片刻,便紧跟而上,“尽管我威胁了他,可他也没有屈从啊……莫非,莫非那贱人来找你告状了?”他一脸怒容,杀气腾腾。

春晓自柜中,抽出一条长鞭,反身一鞭抽向他。

陆拂下意识躲避,又直直站稳,他眸色扭曲偏执:“母妃对那些野男人最容易心软,只有对我才心硬似铁,他们若是哭了,你一定心疼,可我哭得那么大声,您却还要用鞭子抽我。您就只逮着我一个人欺负!”

“在你六岁还是几岁那年,将木荣月推入冰湖,险些害了他的性命,我就是用这条鞭子教训的你。你可还记得?”

春晓抚着手中长鞭,凝眸看向陆拂。

他暗自咬牙,掀袍角跪了下去,“母妃要打要骂,我没有二话。等你消了气,我俩的婚事,一样要办。一个封后大典毁了不算什么,朕还能再办十个二十个,余生漫长,朕陪你慢慢来。”

陆拂垂着眸,心内发冷,他岂止将木荣月推下冰湖,在离开大梁后,他便令私军杀了那个贱人,将那贱人的脑袋砍了,凡是胆敢染指她的杂碎,陆拂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脸上掌掴的痕迹通红,放软嗓音,“母妃要凶吹眠,就凶吧,反正,我就是您的一个出气包。”

这个关头还撒娇,春晓气红了眼睛,啪啪啪叁鞭子抽在他身上。

“疼,疼死了,朕要疼死了,嘤嘤嘤……”

春晓的鞭子差点拿不稳,“叫什么叫?方才和我咆哮的大梁天子呢?你的骨气呢?”

陆拂背后的单薄锦衣被抽开,露出染血绽开的皮肉,可见她一点没留手,可是他却像是感不到疼痛,放软嗓音,轻轻说:“朕没有骨气,朕卑微到地底下了,吹眠也不想要当大梁天子了,就想和母妃天天在被窝打滚。”

“啪——”又是一鞭子,他受力踉跄了一下,又咬牙稳住。

春晓冷笑一声:“这一鞭是替谢岑丘抽的,打你不分善恶,枉害我小叔叔性命。”

又一鞭落下,“这一鞭,是为大梁百姓抽的,打你身在其位,却满脑子私欲,未能造福子民。”

再一鞭,“这是为陆氏皇族列祖列宗抽的,打你罔顾人伦,大逆不道,囚母犯上,背德叛逆。”

这句话落下后,陆拂一声也不出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后背鲜血淋漓,额头血痕不干,他轻飘飘笑了一下,“只有这点,你就是将我打死了,我也不会改的。我听不见。”

“听不见我就写下来,挂在你案头,给我日日盯着看。”

“母妃忘了,朕八岁那年,就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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