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吗?你的及笄礼,原本是由我操办的。我将你的及笄礼定在开春。那年我夜夜睡不着,灵感泉涌,你的及笄礼服,花椅,簪样,妆面,会场布置,大大小小,我都绘制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定做好完毕。我以鲜花为题,春来万物晓,小叔叔说过,会让你的及笄礼超过所有女子,惊艳整个长安城。我承诺过,要让你成为整个长安城最幸福的女子。”

谢岑丘嗓音淡淡,像是闲谈,但眼睛却似不敢与她对视一般,他顿了许久,道:“小叔叔没有食言。我是真心在为你准备及笄礼。只是小叔叔没用,拦不下你入宫,教我的软软如今这般大了,都没有举办过及笄礼。”

谢岑丘微微闭眼,“整个长安的姑娘,无论贵贱都有及笄礼,而我的软软却没有过。是我谢殷风无能。”

春晓喉头哽得厉害,眼眶泛酸,她对这些虚礼并不看重,在她看来早日入宫完成剧情任务才是关键。

春晓从没有想到,从来对礼教不屑一顾的谢殷风,竟然会这么重视她的及笄礼。

及笄礼是大梁女子的成年礼,及笄后,便代表着姑娘长大了,可以嫁人掌家了。一般由长辈操持。

“小叔叔,我不在乎这些虚礼。”她眨了眨眼睛,将水汽散去。

可谢岑丘眼中却突然滚落一滴泪水,他大声道:“可是我在乎,我谢岑丘在乎。”

“小叔叔!”

谢岑丘捏着手里的酒杯,依旧不去看她的眼睛,他忽然说:“我的人,在关外找到了大哥的遗骸和部将。软软,你小小年纪,竟就会骗人了。”

春晓惊愕,他发现她不是谢东吟的女儿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瞳,线条漂亮的睡凤眼认真地凝视着她,“早又如何,晚又如何。”都来不及了。

“小叔叔。”春晓咬住唇,她竟然不知道谢岑丘偷偷瞒着她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戳穿她。当初她还用叔侄乱伦讽刺过他与谢关元。

谢岑丘突然将身前的矮桌推翻,酒水散落在地,低低喘息,再抬头时脸颊微红,眼尾泛着浅浅的绯红,脸色微白,他的唇色淡淡,唇珠轻抿。

“软软,我将要离开,今日便不唤我叔叔了吧。“他说。

她无言。也无法说出什么,她像是猜到了什么。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软软做我谢岑丘的娘子,好不好?”

谢岑丘掩着唇,喉结不断滚动,胸膛剧烈起伏着,却又逐渐平息,“这些日子,我总是难以入眠。便梦想着,若有一日你我成亲,婚服该如何设计,该为你购置怎样的眉笔,婚庆要如何布置。”

想得深了,噬骨的痛楚,便不算什么了。

春晓沉默着,这个世界结束,便结束了,哪里会有什么来世呢。

归根结底,她身边歇斯底里的这群人,都只是小世界的一群剧情角色,做不得真。

可是她却感到自己脸颊有什么划过。幼时的日夜陪伴,又岂是这般容易磨灭的。

鲜红的袖角被谢岑丘暗自卷起,他放下手,在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子,精巧的雁木小盒,雕刻着一只大雁衔住一朵春花,他将脂盒摊平在掌心,“这是我从前为你准备的及笄礼物,是我亲手调制的口脂颜色,亲手雕刻的盒子,你要不要看一眼。”

春晓嘴角苦涩地勾起,“我可不要看,每次你与我涂口脂,都没好事。”

谢岑丘微愣,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第一次为她涂口脂,是送她出嫁,第二次为她涂口脂,她与他决裂。

“可是,软软生得貌美,我只是觉得,若是点上口脂,便更漂亮了。”谢岑丘舒了一口气,将手掌收起,“若你不愿,就算了。”

“那小叔叔为我涂吧。”

她起身凑近他,掩藏不了的血腥味涌入她的鼻腔,她像是什么也闻不到,“小叔叔的手常年舞文弄墨,生得好看极了,最适合来为我涂口脂。”

谢岑丘唇瓣绷成一道直线,他认真打开盒子,食指点上嫣红的口脂,轻轻摩挲,而后抚上了春晓柔软的唇,点点涂开,“软软。”

他专注地凝视她,眼睛眨也不眨。

春晓握住他的手指,忽然俯身凑近他,要去吻上他的唇,“软软要看看,谢殷风涂上口脂,是否也好看。”

即将相触的瞬间,他将她抵住了。

谢岑丘反握住她的手,将留有口脂的指尖在自己唇上抹了抹,“要看,这样也能看。”

添上一抹瑰色的殷风公子俊逸如海棠微醺,他深深看着她的唇,眼眸颤动,干涩地道:“如此便够了,软软不要给小叔叔吃太多甜头。月满则亏,小叔叔若是高兴太过,便要缺亏了。”

春晓埋在他的肩头,将眼泪都浸入他柔软的白袍。

骗人的谢岑丘,他明明还有那么多遗憾,还有那么多未竟之事,还有这么多牵挂,却胡诌什么月满则亏,他这轮明月何时满过,他缺失了那么多,都要消失了。

“软软好好活着,做你想要做的事,没有人可以妨碍你。若是遇到麻烦,可以去找横竹他们,旁的不会,一帮子家伙,帮你吵架还是不在话下的。”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

春晓的嗓音呜咽,“小叔叔就不能帮我了吗?”

他不说话。

——

黄昏沉下,太阳从这座长安城的西边沦入了黑暗。

春晓簪了一朵花,在这个院子里,陪着谢岑丘从夜里,看到了第二日日出。

在熹微的晨光中,她静静睡着,那个男人轻柔将她放在草地上,在她额心落下一吻,离开了。

他今日便要离开长安,一早奔赴海州督造海航船队。

在他走后,春晓慢慢睁开眼睛,将鬓边已经干萎的花朵摘下来,温柔的朝阳落在她脸庞上,她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了。

从此以后,再没有会温柔地叫她软软,在她杀了人后抱着她,安抚她贼人死有余辜,让她不要害怕的那个人。

长安城中,再没有牵着她四处笑闹的男子。

——

两个月后航队出行,四个月后,海州传来丧报,国公府谢叁公子海上远航遭遇风暴,船队抵抗不能,葬身海底,尸骨无存。

那个教她念书写字,读诗作画,习剑品酒,为她启蒙的谢岑丘,再也见不到了。

她那天就察觉到了谢岑丘的身体已近崩溃,油尽灯枯,她不知他遭遇了什么,又为何这样从容。

最终,他还是不舍得死在她眼下,惹她伤心,便遥遥陨落在大洋上。

他以为这般,她会好受一些,可并非如此,她的伤心一点不少。

春晓在镜前缓缓为自己涂上口脂,低叹,果然谢岑丘每次为她涂口脂,都没好事发生。

小叔叔,我不能杀了陆拂为你报仇,可是我会去陪你的。

谢岑丘,太巧了,我的结局就是被挫骨扬灰,一半撒入道旁被万人践踏,一半撒入海里被鱼群吞食。

你守护的软软要沦到这个结局,你可千万别急着瞑目,等着她来找你诉苦。

(所有和春晓有关系的男人,陆拂都不会放过)

(其实春晓对谢岑丘从头到尾,只是亲情。她是身世很惨不被善待的孤儿,所以亲情对她来说十分难得,值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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