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堂上摆着六张云榻,每一张云榻上盘坐着一位道人,这六个道人全都梳着道髻,身披鹤氅,长须飘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稍微下面一些的地方还坐着一位官员。此人头戴长翅乌纱,身穿绛紫色官袍,腰系玉带,不是一品就是两品,绝对是朝中重臣。

陈都护此刻只能在下首相陪。

“这一次能守住北望城,将土蛮拖住整整半年之久,都护大人功不可没。回京之后,我必向圣上禀明此事,陛下肯定会论功行赏。”钦差摇头晃脑地说道。

“在下哪有什么功劳?全凭将士用心,上下一志,再加上圣上皇恩浩荡,朝廷气运昌盛,又有大人们运筹帷幄,最后凭着各位道长的大力,这才有此大捷。”陈都护为官多年,早已经变得圆滑许多,绝口不提自己的功劳,而是一个劲儿拍堂上众人的马屁。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堂外何人喧哗?”钦差怒目而视。

立刻有一个军士跑了出去,片刻后,他回到大厅,拱手禀道:“回大人,是军法处的人抓拿三个逃兵,被几个门派的掌门弟子所阻,因此发生争执。”

“岂有此理!”钦差猛地一拍桌案:“那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居然有人临阵脱逃!可恶、可恶!”

钦差的这番做派其实是替陈都护铺路。他也知道仗打完之后朝廷和各大门派难免会起争执,此刻他要先下手为强。

他却没发现,旁边的陈都护额头上全都是汗珠。

并不是陈都护下令让军法处抓人,他可以肯定,又是手底下的人得了安阳刘家的好处假公济私。

陈都护心中暗骂。

他并不介意给那几个人一些颜色看看,但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发难,必须等各大门派的人和钦差大臣离开天宝州才能动手。

反正整个天宝州都掌控在他们手里,根本没必要急于一时。

现在他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秉公处置,等过了这段日子,再另外寻找机会收拾那几个人;一条是借钦差的力量快刀斩乱麻。

陈都护还没做出决定,就听到身后有人禀报道:“那几个凶人不好对付,个个魔功精深。此仗我们折损四位真人,一半是折损在他们手里。”

“凶人?”

“魔功?”

“魔门弟子?”

堂中一阵冷哼之声。

“什么凶人?岂能容他们目无法纪?来人——”钦差大声喝道。

还没等他说完,云榻之上一个道人耳垂抖动几下,眉头微微皱起,紧接着轻声喝道:“慢。那几个凶人既然杀了两位真人,想必实力强横,不知道他们杀了几个蛮王?”

“这就是可恨的地方。都护大人也看不过去,但是为了大局考虑,大人给了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们也杀几个蛮王,没想到这些人贪生怕死就是不肯。”身后那人立刻禀道。

他的话音刚落,陈都护脸色顿时白了,连忙在一旁说道:“他们也杀了一个蛮王。”

身后那人惊讶地看着都护大人,看到的却是怒视的目光,下一瞬间,那人满头大汗。

因为他刚想起来,谎言能够骗过钦差、能够骗过朝廷中那些大佬,却骗不过此刻堂上这些修道之人,别说云榻上盘坐的那几位道君,就算四周站着的真君、真人,也一个个能掐会算。

果然只是弹指间的工夫,堂上十几个人脸色微变,连云榻上端坐的那几位老道也一个个露出些许讶异。

“一个蛮王?”刚才说话的那位道君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声。

“四死一逃,次一等的土蛮死在他们手里不计其数,难得、难得。”另外一个道君连连点头。

陈都护的脸色越发难看。四死一逃指的不会是普通土蛮,十有八九是蛮王,以那几个凶人的实力确实可能做得到。

“我并不知道此事。”陈都护现在只想撇清。

“说来也巧。我师兄座下的一个弟子适逢其会,见证那三个人力敌蛮王的壮举,依他说来,那三个人有两个是大门派弟子,其中一个更不得了,曾经去九曜看过石碑,居然让此子练出几分真意。”那位道君捻指微笑,一脸赞许的模样。

另外五张云榻上的道君又露出一丝讶异之色,他们的手不由自主拢在袖子里面掐算起来,片刻之后,一个个都默然点头。

底下那些真君、真人也一个个开始掐算,可惜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算了半天,也只是一片茫然,只有少数几个人面露惊容。

九曜真意太过宏大,已经涉及到大道玄机,所以他们算不出什么东西,只有那几个精于此道的人算出此事非虚。

堂上一阵沉默,钦差和陈都护顿时感觉不妙。

钦差不是傻子,他现在已经明白这件事另有蹊跷,弄得不好,是各大门派布的局,此刻他们已经一脚踩进去,想抽身都做不到。

这时,突然外面有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报!外面有数千人马来投,说是戊城守军。”

这原本是好消息,但是在陈都护听来却十分刺耳。

此刻主城里也才一万三千名守军,他刚才拼命形容自己如何英勇无畏、如何身先士卒,总算保下这些士兵,现在小小的戊城居然有数千名守军活了下来,这岂不是彰显他的无能?

陈都护正想阻止,就看到一位白发长眉的道君将手一指,大堂中央立刻显出一片影像,只见数千名兵卒正被一群修士保护着朝这边而来。

“那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老卒?而且剩下的人个个伤残,戊城守得这么惨烈吗?还是拨给兵马的时候故意拨去一批老弱残兵?”刚才那位道君问道,话语之中已经带着一丝寒意。

“末将并不知情。这乃是末将驭下不严,军中有人得了别家好处,所以故意陷害,真正可恨可恼。”那位都护大人狠狠朝着身后那人瞪了一眼。

“得了别家好处……是哪一家?”一位比较年轻的道君追问道。

陈都护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知情者,所以身子一转,朝着背后那人一指,喝道:“你说。”

那人也滑头,当然不想担这个责任,立刻跪下回道:“小人也不知情,只是军中多有传闻,那几个人凶悍跋扈,杀真人如同杀鸡鸭猪狗,两位真人死于他们之手,还有两位真人受过他们的逼迫,所以鼓动在下出头。在下一时不查,以至于上了大当,在下回去一定会查明此事……”

话还没说完,陈都护手一挥喝道:“你不用查了。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说着,又朝着旁边一人指了指:“由你负责调查此事,我要知道是谁徇私枉法、扰乱军心。”

被点名的是一个副将,此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当然知道这是做戏,但是都护大人、钦差大臣、各位仙长有资格演这场戏,他这样的无名小卒插进来却是找死,而他又不敢不接令。

这位副将退出大堂后,不停用巴掌拍打额头。他知道自己有麻烦了,还是天大的麻烦。

他如果据实禀报,便是得罪都护大人,也得罪钦差大臣,顺便得罪一群同袍,更得罪背后藏着的安阳刘家;随意唬弄的话,那群仙长绝对容不得他。

他正左右为难,突然看到一群士兵抱着一个个铜疙瘩往库房走,那是用剩的赤霄紫光雷。

一看到这些东西,那个副将立刻想起和土蛮一起被炸死的人,他也听说过,被这种东西炸死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以前他没什么感觉,反正被炸的不是他,那两次他都在安全的地方;但是此刻他被逼到绝境,感受完全不同。

想清楚之后,这位副将快步跑回大堂,一进去立刻单腿跪下:“小人请各位仙长主持公道。在下要弹劾安阳郡刘府五公子刘和仗势欺人,贿赂军将,陷害贤能;更要弹劾都护大人趋炎附势,昏庸无能,残忍刻毒。那刘和便是此事元凶,各司职军官都被他收买。当初其他诸路援军皆被土蛮伏击,只有谢小玉、李光宗等人突破重围闯入进来,负责名册的军官却以他们误期不至为由,欲借军法为刀,杀他们几人。此事被谢小玉、李光宗等人揭破之后,护法真人罗松也得了刘家好处,强行出头,想击杀谢小玉等人。但那罗松空有真人境界,本领却稀松平常,反而被杀。都护大人心中恼怒,加上他也得了好处,所以将那几人派往戊城,还只拨给两千名老卒和五千名伤残兵卒。而且此次大战之中,都护大人在每座卫星城都埋下无数赤霄紫光雷。后来卫星城被破,他又在外城如法炮制。可怜那些守城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却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都护大人口口声声说将士一心、上下一志,不知道命人埋下这些雷的时候,是否想过给他们留条后路?”

那个副将说得慷慨激昂,实际上,他真正的想法在最后露了出来。

他之所以背叛,是因为陈都护将他架到火上烤。如果都护大人不做得这么绝,给他留条后路,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一切都抖出来。

“你……”陈都护觉得眼前发黑,此刻他后悔莫及。

钦差大臣脸色同样难看,要不是各大门派的人都在堂上,他肯定会下令将这个副将拖下去凌迟处死。

“原来是安阳刘家五公子。”最年轻的那位道君捻着胡须微微一笑。

他没上副将的当,将矛头指向陈都护,反正这位都护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朝廷丢脸丢到这样的地步,肯定饶不了他。

“那位刘公子能代表安阳刘家的意思吗?”旁边的一位道君插嘴问道。

此人和安阳刘家有点关系,所以明着是责问,实际上却是替安阳刘家开脱,他轻轻一句话就将罪魁祸首安阳刘家摘了出来,同时也隐含着刘和只是个小孩子,没必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的意思。

那些道君、真君、真人们全都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谁都不会捅破。

安阳刘家不同于朝廷,只是一个地方上的世家,用不着太在意。

再说,这些世家和各门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各门派的掌门弟子要不是门中长老的亲眷,要不就是豪门世家的子弟,可以说,各门派正是靠这些豪门世家才能插手凡俗之事。

不过那位道君除了帮安阳刘家开脱,也是逼迫钦差大人表态。

刘家五公子并不能代表安阳刘家,但是陈都护却肯定代表着朝廷。

都护大人埋下赤霄紫光雷,炸死的不只是军中将士,更有治下的子民和征召前来的修士。

杀那些将士是不义,杀治下的子民是不仁,做出这种事是不智,做了这些事之后还为自己邀功是不耻;至于故意害死那些接受征召的修士,已经用不着摆上台面了,有不仁、不义、不智、不耻四顶大帽子扣在头上,别说一个都护,即便改朝换代都有足够的理由。

“你……你……你枉费圣上对你的信任!来人,将他的官服剥掉,押入大牢!”钦差大人也算有急智,瞬间就做出决定,弃卒保车。

说着,他朝旁边一使眼色。

这位钦差大臣身旁站着四个黄门。

这四个人不是简单人物,全都是大内修道有成的太监,个个都有真人的实力。

此刻其中一个人飞身上前,一把制住陈都护,先用暗劲闭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才从容不迫将他的官服扒掉,然后反剪双手,押了下去。

堂上那些修士都知道暗中那些手脚,不过谁都没点破。

这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各大门派也没有改朝换代的意思,点到为止,让当今皇帝知道别太过分,适时夹起尾巴,这就已经够了。

随着数千名老卒和伤兵的回归,北望战役终于画上句点。

几天之后,十几艘飞天船降落在北望城东面的一片平地上,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们等候在那里,他们将乘这些飞天船前往其他城市。

现在北望城还有接近两万名士兵,其中戊城的老弱残兵就有五千多人。以北望城的现状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士兵,所以只能分散到别的城市。

有几艘飞天船已经起飞了,那呼呼的扇叶声显得异常刺耳,谢小玉就在那艘飞天船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座残破的城市。

从上面可以看到戊城,那里不只变成废墟,还冒着浓烟,滚滚岩浆喷涌而出。

“你忘了将那口火眼填了。”谢小玉朝着麻子说道。

“这能怪我吗?你差我做这个做那个,我忙得过来吗?”麻子死不承认自己的失误。

“烧了就烧了吧,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可留恋的。”法磬凑了过来:“我现在只担心半路上会不会又有土蛮伏击。”

“你还会在乎这些?”麻子扫了法磬一眼。

他们这些人全都今非昔比,如果再碰上土蛮伏击,十有八九会直接杀下去。实力不一样,把握自然也不一样。

“我怕耽误时间。”法磬叹道:“不知道回临海城要多久?不会又要一个月吧?”

法磬现在一心想赶快回到临海城,然后拿上东西去落魂谷。

落魂谷中那门庚金灵眼可以让谢小玉和苏明成踏入练气十重,对他来说意义更大,那绝对是最好的修练之地。

“应该会快一点,这一次没必要站站停靠,不过最快也要半个月。”谢小玉大致估算一下。

“真无聊,这半个月里什么都不能干。”法磬异常郁闷。

“你没事干,我们却可以修练,哈哈哈。”赵博在一旁得意洋洋。他五行属水,飞天船在云层上行进,可以汲取云层中的灵气修练。

此刻在飞行船的一角早已经布设一座聚灵阵,四十几个人聚拢在那里。他们全都和赵博一样五行属水,有几个人已经盘腿修练起来。

飞天船上还有一百五、六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些人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也打起坐,另外一些人则拿着铁笔练习画符。

“我要修练去了,我落后其他人太多。”赵博故意气法磬。

“我也修练。”苏明成从纳物袋里取出十几支阵旗。鱼龙幻变阵可以招云聚雾,和那座聚灵阵相辅相成,效果可以提升百倍。

苏明成能借用云中灵气修练,是因为《剑符真解》非常特殊,不拘于任何一行。

谢小玉是按照正常剑修之法从金行下手,他却是以蛊为体,金、木两行同修。

金生水,水生木,这两行都和水息息相关,所以得了这套阵旗之后,他早就有心金、水、木三行同修。

苏明成这么做,让谢小玉也有些心动。

他当然不会选择几行同修,剑修一道讲究纯粹,只能一条路走到底,苏明成是没办法才走这条路,他有《六如法》这部无上大法,当然要走正路。

不过,他可以借这漫天的云气练剑。

想到就做,谢小玉同样也掏出幻天蝶舞阵。

这套阵旗比鱼龙幻变阵更齐全,总共二十一面,全部展开之后,飞天船四周立刻被一团淡薄的云雾笼罩在里面。

这团云雾范围很广,铺开后有五、六里,不过很淡,从飞天船里面仍旧可以看到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

找了一个地方坐定,谢小玉将三百六十枚剑符全都打了出去。

他没动那把飞剑。

飞剑里潜伏着魔头,不出则已,出必杀人,如果没有魂魄血肉喂它,很可能会反噬。

三百六十枚剑符迅速散开,转眼间化入云雾中。

剑符的消耗极小,但是三百六十枚剑符加在一起积少成多,还是有点吃力。不过当它们化入云雾之后,谢小玉立刻感觉到一阵轻松。

果然剑符、剑阵和阵法融为一体之后,消耗转嫁到阵法上。阵法的本质就是模拟大道的轨迹,借天地之力。

平心静气感悟着其中的奥妙,谢小玉渐渐转动起剑阵。

之前和那个蛮王交手的时候,他无意间领悟《天变》的真意,可惜那时候他没空多想,现在他终于有时间了。

他要像那位创出《弥天星斗剑阵》的前辈高人一样,创造出一套属于他的绝世大法。

谢小玉早就想好了,他的《天变》没必要追求磅礴的气势。他不想依样画葫芦,只想演绎出他看过的天。

天在他眼里是变幻不定的,时而万里无云,时而乌云密布,时而大雨瓢泼,时而雪花飞扬。

但是天的变化很有限,东西也不多,只有云、雨、雪、雷电,顶多再加上龙卷风、沙尘暴。

起手式肯定是云,因为一切变化都从云开始。随着谢小玉的心意转动,飞天船四周的云层或聚或散,变幻不断。

谢小玉连名字都起好了,第一式就叫“弥云”。

第二式也想好了,《天变》的第二式是“落星辰”,他要变的话,只有雨最贴切,雨同样也是由天上落下。

《天变》第三式是“天崩”,他能想到的是惊雷,可以将“如电”融入进去。

下一式是“地裂”……谢小玉还没想好,他决定跳过这一式,等到以后境界提升再想办法弥补。

再往下是“大火起”,他想都没想,直接换成“大风起”。

第六式是“尘遮日”,这个更加简单,换成“云遮日”。

第七式根本就用不着改,仍旧是“暗无天”。

第八式其实也不用改,现在一年中有两个月天寒地冻,不过比起太古元年之后那数万年的冰封期,现在的冬天根本不能相比,所以想了半天,谢小玉决定换成“天寒”。

最后一式“寂灭”是《天变》的终曲,也是整部《天变》的高潮,他同样也还没想好如何改动,反正他的《天变》不会以“寂灭”告终,或许会反其道而行,走造化之道。

不过如果要那么做,他必须先领悟造化之道再说。

订好纲领,理清主干,谢小玉开始填入内容。

这不是短时间里能够完成,每一种意境他都得感悟,单单一个云就没那么简单。

云千变万化,即便最普通的白云也有厚薄之分,或厚如棉絮,或薄如轻纱;还有疾缓之分,有的快如奔马,有的一动也不动,而且云看上去轻柔绵软,却包含雷电之力。

坐船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

飞天船行进在云层上,也没什么景色可看,所以修士们打坐的打坐、画符的画符,全都忙着修练。

突然远处一道银光飞来,眨眼间落在飞天船上。

麻子一直在打坐,所以立刻清醒过来。

看了看洛文清,麻子羡慕地说道:“真想早一点成为真人,能够御器飞行实在让人羡慕。”

“你眼光太高,如果能降低一些要求,你早就是真人了。”洛文清不愧是掌门弟子,很懂得说话的技巧。

不过这话也有道理。以麻子的资质,如果不是为了有个更高的起点,早就可以踏出最后那两步,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卡在练气九重?

“他在干什么?”洛文清转头看了角落里盘坐着的谢小玉一眼。

此刻,谢小玉浑身上下都被一团迷雾笼罩,这团迷雾连着舷窗外的白云,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还能干什么?这家伙正整合一身所学,想学前人那样演化出自己的《天变》。”麻子话中满是酸味和苦味。

洛文清没什么反应,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刚才只是确认一下,反倒旁边的人全都被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这家伙在修练吗?”法磬的反应最大。

要知道《弥天星斗剑阵》是他的传承,他练了十几年还只在门边打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跨进去,谢小玉练了才几个月,却已经领悟其中的真意,这让他情何以堪?

“我是怕打击你。”麻子撇了撇嘴。

“你恐怕是自己受到打击吧。”法磬反唇相讥。

“我不会没事和变态比。”麻子倒也干脆承认自己差了一筹。

现在麻子的心里觉得很平衡,因为他知道谢小玉已经坐在火山口。

这个家伙玩过头,将六欲天魔的投影分身召了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和这比起来,什么安阳刘家、栽赃陷害都只是小意思。

“你怎么过来了?那边应该还在分赃吧?”麻子和洛文清聊了起来。

洛文清对麻子还是挺客气,所以径直在对面座位上坐下。

“我不需要管那些事。师父派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历练一下,顺便长点见识。想要长见识,跟着你们一起是最好的办法。”说着,洛文清朝谢小玉看了看,言下之意就是这已经让他长了见识。

“你也看过那九块石碑,应该有所感悟吧?”麻子一直想问这件事,以前没机会。

“哪有这么容易。”洛文清苦笑了起来。

“如果你学了《弥天星斗剑阵》或许会有所感悟。你有什么可以和我交换?”旁边的法磬立刻问道。

他早就想结识这位璇玑门的掌门弟子。

因为谢小玉当初说过,他想回九曜派认祖归宗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要修练到真人境界,第二要结识几个强有力的朋友。

“我当然感兴趣。”洛文清早就知道《弥天星斗剑阵》是法磬的东西,他同样想找机会和法磬搭上关系:“我有一套《星光剑法》,是星宿海无想峰的不传之秘,可惜只是一部惊世密录,比你的《弥天星斗剑阵》应该有所不如。”

“换了。”法磬一口答应,心中异常欣喜。

《弥天星斗剑阵》毕竟是残本,法磬很明白自己的斤两,他不是谢小玉,不可能靠自己补全,所以当初谢小玉要他换苏明成手里的《剑符真解》,再换麻子手里的两部秘笈,他都照办。

严格说起来,《星光剑法》比《剑符真解》加上《天符宝箓》更适合他。

洛文清也很高兴。这部《星光剑法》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出发前蔡师叔给他,让他想办法和法磬交换。

这就是大门派的底蕴,随随便便就可以拿一套超品功法出来。

两人皆大欢喜,洛文清顺便还指点一番。他这样做,多多少少有和谢小玉比较一下的意思。

洛文清有着自己的骄傲。

他在门派里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璇玑派家大业大,用不着担心摆不平那些天纵奇才,所以没有把天才往藏经阁塞的习惯。

这同样也是底蕴,更是气度。

不只是在门派里,即便在整个中土,同辈里也只有四个人比洛文清更胜一筹,另外还有七、八个人和他差不多。

所以洛文清虽然随和,骨子里却极傲,总觉得只有这十几个人才有资格和他结交。

但是当他认识谢小玉和麻子之后,他的想法变了。

这两个人天资未必比他和那十二个人差,只是没机会且一直被打压,所以名声不显。

特别是谢小玉更让他意识到一件事——可能璇玑派里还有比他更强的人物,只是他们低调,不想引人注目。

所以不知不觉中,洛文清将谢小玉看成对手,起了比较之心。

麻子自始至终都在一旁看着。等洛文清向法磬讲解完了,他才不冷不热地说道:“在教别人上,你和他比,还差了那么一点。”

“哦?说来听听。”洛文清并没生气,反而挺感兴趣。

“你解释得太正统,完全是道门的风格,他却不是。佛门、道门、魔门、旁门他都有涉猎,所以他能因材施教,还会让人触类旁通。他当初教这家伙的时候,先让他跟王晨学观天象,然后再学演算,最后才帮他梳理这部传承。”麻子解释道。

法磬在一旁点了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

“涉猎百家,触类旁通……”洛文清自言自语着,若有所悟。

此刻,他有些明白师父让他来天宝州的用意了。

他有绝佳的资质、超凡的悟性,各种条件都不错,所以修练速度很快,实力也很强,但是师父始终说他格局不够,会限制他将来的成就。

以前他不太明白,现在他有点懂了。

“临海城已经到了,请各位做好准备,船马上就要降落。”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打断洛文清的思绪,同样也让众人回神过来。

最先回神的是李福禄等人,这帮小子显得异常兴奋,跑到船舷边往底下张望着。

“娘、姐,俺们回来了!”李福禄扯开嗓子大吼起来。

李光宗没有阻止,他知道儿子这是发泄。能活着回来可不容易,虽然他们出发之前就有准备,但是打仗这种事谁都预料不到结果。

谢小玉也已经停止打坐。

他朝洛文清点头示意之后,转身对众人说道:“大家恐怕都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吧?我们几个人要去矿业会所,可能要待上一、两天,两天后我们就回落魂谷。你们可以过来和我们会合,也可以直接去落魂谷。”

众人齐声答应。

最早跟着谢小玉的人全都得了不少好处,境界至少提升一重,实力提升得更多,所以他们都打定主意继续跟着谢小玉。

之后加入的修士也有不少人打算跟着谢小玉,他们并不住在临海城,要先回一趟以前住的地方。

这一来一回少则十几天,多则一、两个月,谢小玉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候,只能叫他们自己过去。

“匡”的一声响,舱门打开,李福禄他们几个全都等不及,快步跑到外面。

“大哥,要不要叫车?”二呆大声问道。

“车有俺们跑得快?”李福禄回道。看了看拥挤的马路,这里是起降点,特别热闹,马路中间各种车子特别多,两边也全都是行人。

他不耐烦和行人抢道,干脆跳上房顶,踩着房顶的瓦片往城里跑去。

那几个小子紧随其后,也一个个跳上房顶。

“我们先走一步。”谢小玉无奈地朝着众人拱了拱手。

李光宗也一抱拳,然后飞身上房。

他比那几个小子厉害得多,只见他脚下虹光流转,脚尖轻轻一点,身体就平飞出去数十丈远,颇有些腾云驾雾的感觉。

“妈的,这家伙也如此厉害了。”赵博瞠目结舌。他还清楚地记得刚刚见到李光宗他们时,李光宗只是一个练气三重的新丁。

“所以我们都要更加努力,否则全都会被超越。”吴荣华脑筋非常清楚。

经历北望城一仗,他越发渴望力量,修士没有力量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要重修,现在还来得及。”一个后来加入的修士终于下定决心。

当初他请谢小玉指点过,谢小玉告诉他,他修练的功法有问题,想有所成就,只能全部重来。

谁都不舍得辛辛苦苦修练来的修为,更不想再吃一遍以前的苦,所以他一直犹豫不决。

但是此刻,李光宗那飘然远去的身影让他彻底明白,路如果走对的话,修练起来不会太慢。

“我也要重修。”另外一个同样情况的修士也下定决心。

谢小玉早就跑远了,他不疾不徐地跟在李光宗后面。

临海城很大,从起降点到内城区坐车要跑半个时辰。不过,此刻的李光宗他们都不是普通人,纷纷施展起遁法在屋顶上飞掠,而且走的是直线。

临海城同样也有一座内城,不过这里的内城比北望城的内城大得多。

那原本是临海城的老城区,当初第一批人到达天宝州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定居,三百多年过去,现在这里已经变得无比繁华。

内城同样也有一圈城墙围拢着,李福禄他们刚靠近城墙,一股骇人的气息就迎面而来,他们真气顿时变得紊乱,不得不跳到地上。

“不要以为自己修练过几天就可以为所欲为。来到这里,你们全都把尾巴夹紧一些。”城头上的一个老军头笑着朝李福禄说道。

李福禄也不生气,他还没养成修士的傲气,反而朝老军头摆了摆手,打了声招呼。不过他也没停下,径直朝着矿业会所而去。

内城有守城门的士兵,不过这些士兵不敢阻拦李福禄等人。

李光宗稍微晚了一步。他比儿子知礼,远远就跳了下来,不过同样也没停下,身影一晃就进了内城。

此刻他归心似箭,想早一些见到妻女。

矿业会所就在内城中央,和各个衙门紧挨在一起。

这是一幢六层的楼房,外观并不起眼,只是一幢木造房子,四四方方,外面是一排排窗户,窗户很大,里面的房间有的拉着窗帘,有的敞开着,看上去很是凌乱。

不过一进到里面感觉完全不同,可以说别有洞天。

整座矿业会所占地才一个街区那么大,但是里面非常空旷,比北望城的内城不遑多让。

这里同样有湖、有假山、有亭台楼阁,完全按照园林布置,一点都看不出是位在闹市之中。

李光宗却没心情欣赏这里的风景。他拉住一个会所的仆佣问道:“何永禄何矿头住在什么地方?”

“何永禄?”那个仆佣稍微一思索,马上就想起来:“你问的是他啊!看到那边角落里的房子吗?他就住在那里,六楼丁巳号房。”

“谢了。”李光宗一拍那人的肩膀。

李福禄等人耳朵都尖,早就听见了,二话不说就往那边冲。

刚上六楼,他们就听到一阵哭声。

“是俺娘的声音。”李福禄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婶子怎么了?有人敢欺负她?”大呆撩起袖管。

李福禄加快脚步,循着哭声就跑了过去。他快,有一个人更快,李光宗的身形一晃,已经抢到前头。

啪的一声,门被李光宗强行推开,那扇门原本是闩上的,此刻整根门闩都被推折。

一进去,李光宗就看到老婆双眼红肿,但被他的突然闯入吓到,正呆愣愣地朝着这边看,好半天才跳了起来。

“当家的,你总算回来了。”李婶被吓了一跳,等她看清是丈夫回来了,立刻捶着腿哭道:“喜儿……喜儿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李光宗的脸瞬间扭曲起来,甚至有些狰狞:“难道有人敢在这里胡来?”

“不是的。”李婶也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只能一个劲儿地哭。

李光宗被弄得心烦意乱,但是又不忍心斥责老婆。

“何爷呢?”李福禄在一旁问道。

这一问,倒是给李光宗提了醒。

“对了,何叔呢?二子和二子媳妇呢?”李光宗也问道。

“何叔、二子和老郑他们三个人一直在找喜儿,也难为他们了。”李婶稍微停了一些悲声。

“你告诉我喜儿失踪多久了?她怎么失踪的?”李光宗干脆一件一件问,省得老婆心乱说不清楚。

这时,谢小玉拨开人群走了进来,随手在掌心里画了个符,然后往李婶的脑袋上一拍。

李婶原本心乱如麻而且迷迷糊糊的,这一掌拍下后,她顿时感觉浑身像是浇了一盆冷水似的,从头顶冷到脚底,不过心也冷静下来。

“别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能慌乱,先将头绪理清楚。”谢小玉随手拉过一把椅子,让李婶坐下。

“喜儿是在你们走了之后两个月失踪的。那天她跟我要了十两银子,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救人急难,又说这毕竟是我们家惹出来的祸,让别人受了牵连。”李婶的脑子虽然清楚一些,但是这整件事原本就糊里糊涂。

李光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什么都抱怨不出来。

他不可能埋怨何叔没尽心,人家帮忙找了这么一个安全的住所已经够好了;他也不可能抱怨二子、戏子没照顾好喜儿,女儿是自己跑出去的,之前他反复叮嘱过这几个人都别出去。

这时只听到外面传来“哎呀”一声惊叫,紧接着有瓷器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大伯,你可回来了!”说话的是二子媳妇。

她正端着一碗鱼片粥过来,是为李婶煮的。

一看门口站着那么多人,她先吓了一跳,等到看清里面有大呆、二呆、李福禄,她立刻化惊为喜,连碗都打碎了。

“小哥也回来了,您回来就好了,我们……我们……”二子媳妇眼眶也红了起来,这段日子她也不好过。

因为要照顾李婶,所以她一直不敢哭,现在她只想大哭一场。

谢小玉连忙又拍了一个清心符上去。

“现在说正事要紧。何叔他们有没有问过之前是谁来找喜儿姐?”谢小玉又拉过一把椅子让二子媳妇坐下。

“问过,谁都没印象。会所里每天出出入入全都是人,谁会记住什么人进来过?”二子媳妇的脑子比李婶清楚。

“我们离开两个月……”谢小玉喃喃自语着。

李光宗想起来了。那时候他们刚到北望城,而且杀掉一个真人。

“安阳刘家。”李光宗脸色铁青。他其实早就猜到,除了安阳刘家,他们也没别的仇人。

“我出去打听一下。”谢小玉拍了拍李光宗的肩膀,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李光宗发狂。

“你去哪里打听?”李光宗的心已经乱了。

“我叫苏明成帮忙。”谢小玉打算走信乐堂的门路。

李光宗正想问要不要也找忠义堂,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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