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母妃!”

他瘦弱矮小的身影在火海中奔跑,火焰腾起的灰烟将他脸上熏得发灰,眼睛也生涩发疼,可小陆拂还是执着地趟着地面上一块块的火斑,扬声大叫,“谢春晓,你不在床上,藏在哪里了?快些出来!起火了,现在这里很危险!”

“谢春晓快出来,不要害怕,我带你出去!”

火苗窜动,将他的皮肤灼得生痛,他的眼眶滚着泪水,稚嫩的嗓音逐渐沙哑,不知找了多久,被一块掉落的木板狠狠砸倒,扑在地上,怀里的包袱猛地飞出去,里头叮铃咣当的玩意都洒了出来。

都是一些民间小玩意,九连环拨浪鼓什么的,甚至还有没吃完的糖块面人……

小陆拂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他伸手想要去抓包袱,可是腿被砸到了,没办法移动,他眼睁睁看着火舌舔上那堆宝贝,“母妃,母妃!阿拂走不动了,你在哪里,我们一起逃啊!……”

“阿拂好痛苦,我没办法呼吸了,我的眼睛好痛,腿也好痛啊!”

……

春晓与司庭来到抚春殿,她一下便听到了男主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呻吟带着哭腔,她立即来到了正殿,在窗口的大火中看到了殿内被木板压住双腿的小孩。

竟然在这里,男主是个傻子不成?失火了不知道逃,怎么还往她寝宫钻。

她微微凝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慢慢压平,转身欲走。

这场火灾,也是男主在原着中的一场劫难,男主总会遇难成祥,现在还不到她出手的程度。

“母妃!”

那男孩忽然大声喊了一声,像是发现她了,看到她站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大喊:“母妃,救我!救救我!”

他大哭着,几乎喘不上气,眼前一片模糊,眼眶干涩疼痛,他两只脏兮兮的小爪子挥舞着,小龙袍破破烂烂,哭叫着:“母妃,阿拂好痛苦,我要死了!救救我!”

春晓脚步微顿,回眸看了那火中的男孩一眼,接着毫不犹豫地转头和身旁的男人道:“先去看看阿月,他身子弱,这般大的火,他怕是不好逃出来。”

女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陆拂眼中,他的眼眶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最终像是死寂一般失去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救他?他快要死掉了啊,为什么要去救那个木行浊,明明她已经看到他了啊。

“你说最疼爱我的,为什么不救我!”他尖声大喊,嘶哑的嗓音被火焰的噼啪声吞没。

他看着她在火中奔向了另一个男子,眼眶挣裂,淡淡血色混着眼珠滴落,在地面蒸发。

这火海好可怕,好可怕,他是出现幻觉了吗?

浓烟滚滚中,他厥了过去。

没人知道,这场浩大的火灾的源头在于一个灯盏,木荣月于梦中惊醒,呕了一地血,颤抖着打翻了桌上的长明灯盏,火焰瞬间吞没了床帘,他虚弱地从床下抱出一只匣子,吞了一把丹药下去,将一根木条咬在口中,生生将木条压断了,才压下翻涌的痛苦。

他踉踉跄跄跑到院中,瘫在一颗海棠树下,头脑晕眩地喘着粗气。

他看到了火起了,慌乱地想要去查看娘娘在不在殿中,撑着树走了两步,便重重摔落在地,他恨恨地捶打着自己的双腿,看到自己肌肤上撞出的一片青紫,咬着牙大叫:“失火了!抚春殿失火了!”

……

“瞎了?”

春晓挑了挑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偏眸看着床上沉默的男孩。

太医跪在堂下,“陛下在火烟中熏灼过久,如今眼睛受损,怕是此生再也无法视物了。”

春晓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太医恭敬地退下,床上半坐的男孩还是突然睁着一双眼睛,盯着一片黑暗,面无表情。

“母妃,只是天黑了,对吗?”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被烟熏过的沙哑,长睫低垂。

春晓托着腮,盯着小陆拂那双精致漂亮的凤眸看了一会,才缓缓道:“阿拂,母妃已经尽力了。”

“母妃若是尽力的话,那时为何对朕视若无睹,转身去救别人?难道朕就不是人吗?”

她觉得男主现在的状态有些难哄,毕竟年纪小小便瞎了一双眼睛,估计在心底已经恨死了她,好在她也没打算和他维持母慈子孝多久,现在撕破脸皮也没什么。

她也不回答他的话,站起身,“你若无事就多休息,本宫走了。”

“告诉我,求母妃告诉阿拂,究竟我做错了什么?朕有哪里比不上木行浊……?”

床上的盲目男孩双手紧紧抓着被褥,眼泪大颗大颗从那双失光明的眼中滚落。

春晓见小陆拂哭得肩背颤动,眉梢动了动,随口道:“阿月是本宫的男人,本宫自然不能弃他不顾。”

“那阿拂就不是了吗?”男孩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在虚空中茫然地睁着,想要看向她的方向,想要看着她,却落不到实处,只有一片黑暗。

春晓侧了侧身,看着陆拂看去的方向,那里什么也没有,他看错了方向,“你是我的养子,阿月是我的宠人,他柔弱不能自理,钟情于我离不开我。”

“阿拂也一直钟情母妃,阿拂也离不开母妃啊!”

他不甘地吼道,眼泪不断掉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捶着被子大喊,“难道他木荣月对您的情意便是情意,而我的情意就都是虚假的吗?”

春晓微愣,转而轻笑一声,“你才多大,在说什么胡话呢。”

“母妃我也爱你啊!”他的眼睛看不到她,便徒然地睁着,看着一片黑暗,殷红的唇瓣颤抖。

春晓轻哂,小萝卜头脑子熏坏了不成?

陆拂浑身颤抖,眉头紧蹙,一直倔强的小皇帝终于哭出了声,“谢春晓你为何不相信我,只因为我今年才八岁吗?我,我只是迟到了十年,你为何便不肯信我的情意?我没有半句谎话。你不能因为我小,就不将我放在眼里,我会长大的啊!”

“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一定要与你在一起,我们一定前世就约定了今生,我只是迟来了十年,你不能不要我了……”

春晓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陆拂,如今你眼睛坏了,恐难当大任,母妃为你安排了其他出路……”

陆拂骤然陷入沉默。

“皇帝不如出去见见世面如何?”她试探道。

陆拂指尖捏紧,心脏骤缩,“母妃何意?”

“本宫与首辅商量好了,如今肃国来势汹汹,寻常谈和措施怕是不能令他们退兵。所以便计划将你送去肃国住几年,安抚肃国朝廷,待大梁恢复了元气,便会将你接回来。”

“母妃,是要将朕送去做质子?”他像个木偶人般一点点转过头,嗓音僵硬。

“是这样。”春晓想了想,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你且安心地去,过些年,会将你接回来的。”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陆拂大声叫了出来,他的眼泪又滚了出来,他慌忙从床上滚下来,摸索着爬到春晓脚下,抱住了她的小腿,满面泪痕,绝望道:“不要,我不要去肃国!母妃你不要这样,不要将我赶走!阿拂知错了,阿拂真的知错了!”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认错。”春晓无奈地动了动腿。

陆拂大哭,像个正常小孩一样吵闹,悲怆:“不要,不要!母妃,母妃你将这个决定收回去!阿拂什么也没有听到!不要抛弃我,不要赶我走,母妃,你看看我!”

“阿拂做错了什么我都愿意改!我给您跪下,我给您磕头,求您不要丢下我!”

他趴在地上,瘦小的身躯缩成一团,不断地磕头,砰砰作响,嘶哭着,“阿拂眼睛瞎了不要紧,阿拂不要眼睛了,阿拂不敢埋怨母妃了!阿拂不愿意离开您,求您不要生阿拂的气,不要不要我啊!”

他磕得满头是血,春晓伸手将他拽起来,却拽不动他。

他茫然地抬眸,精致俊俏的面庞上,鲜血从额头蜿蜒而下,表情仓皇又惊惧,“我会死的,阿拂离开您会死的。”

春晓叹了口气,哪有人分离了便会死,她想了想,蹲下身将他抱在怀里。

小陆拂在她怀里颤抖着哭泣。

“我知你的害怕,孤身前往帝国王都做质子,确实是一件屈辱危险的事,兴许会受到多番欺凌。但,如今只有阿拂能够帮助母妃,只有阿拂可以帮到大梁,只有阿拂可以令肃国退兵了。”

陆拂在她怀里疯狂地摇头,哭得抽搐打嗝。

她拍了拍他的背,“陆拂,陆吹眠,你要听话,要乖。我会在长安等你回来那天,那时你一定已经长大了,兴许你那时能将肃国纳入大梁版图,为我,为大梁万万牺牲的子弟狠狠出一口气呢。”

陆拂只感到绝望,“母妃你不要阿拂了,求求您,不要这样……”

春晓有些不耐,“无论你肯与不肯,本宫的主意不会改变,你若偏要惹我生气,便早些启程好了。”

她将小孩从怀里扯出来,盲眼的男孩被摔在地上,双手无助地在地上摸索,“母妃,母妃不要走。你在哪?阿拂看不见。”

春晓觉得现在的男主刚刚瞎眼,情绪不稳定,等时间久了就想开了,便转身离开。

陆拂趴在地上,站起身想要追去门外,却什么也看不见,一下子磕到桌子上,额角鲜血奔涌,仰倒摔在地上。

瞎了眼的小崽子拼命地,拼命地哭着,他不甘地大叫,可却没人将一个眼盲的年幼皇帝看在眼里,他无助又绝望地躺在地上,瞪着眼前一片漆黑。

“母妃,从前说的话都是骗阿拂的吗?“

“说好了要一辈子陪着我,永远疼爱我,都是哄阿拂的吗?”

“母妃难道以为,小孩子就不会痛苦了吗?”

“好大的火,哪里的火,好热好痛,怎么又着火了,我看到又起火了,救我!母妃救救我……”

“谢春晓,你会后悔的,朕一定一定,会拼了命也要回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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