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最后在西城门追到了谢关元出城的队伍,丰靖川也在其中。

队首的男人一身白色戎装,肃冷又威严,回头看到那随着马蹄奔来的女子时,冷冽的眸中,却仿佛寒冰消融,化出些许温柔。

“谢旋周!”

春晓气喘吁吁地喊着,队列因为她稍稍停滞,但紧接着又继续向前驶去,只有那原本驾马在队首的戎装男人趋马回转,拦住了她。

“谢春晓,你这是做什么?”他沉声质问她。

春晓要气死了,“你问我要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在做什么!本宫和皇帝都说了,边塞敌军交给赵千去抵御便好,你现在是要违抗军令不成?”

谢关元的目光从她身上的素衣,与被雪水浸湿的发间掠过,声音不疾不徐道:“不要胡闹,再在雪中待半个时辰,你就要伤寒了。”

“谢旋周,我在与你讲话,你听到没有?我让你回来,不准走!”

雪下得寂静,便显得她的话音又大又尖锐,像是一支箭,扎入了他的胸腔。

雪花落在他的盔甲上,他的大手拉住缰绳,收紧着,默了半晌,忽然问道:“谢春晓,我送你的那只狗呢?”

春晓愣了愣。

当年谢关元去往南疆前,她与他因为春岙之事闹翻了,他临行前托人送给她一只狗和一封信,信被她烧了,而那条憨厚的小黑狗她养了一年多,有一年冬天跑出抚春殿,被一群小太监当成野狗给打杀,烤吃了。

她沉默地咬着唇,“你不要转移话题!”

谢关元的眸色在雪中有些看不清,他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中慢慢消融,“谢春晓,你自在长安做你无法无天的太后娘娘,二叔去为你守土开疆镇守一方,这样不好吗?”

“我不需要你为我守土开疆!”她的双目微红,她只需要大梁连丢十座城池,国土沦丧,山河破碎。

谢关元静静看向她,他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盛夏,那时她还是个娇蛮的小姑娘,赤着脚在葡萄藤下摘葡萄,他不肯承认动心,只骗自己这小姑娘不讲礼数,需得好生管教,而如今,竟已是又一年冬至,大雪纷飞,恍如隔世,他看着她欲哭的眸子,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疼。

“谢春晓,你不甚聪明,又无城府,时日久了倘若下面人心浮动,你会吃亏。天下谁人都有可能背叛你,沉迷你一时美色的幕僚并不可交托信任,挟持的小天子也会长大,谢春晓,届时你可想过你的下场?”

谢关元坐在高马上,比春晓高出许多,他微微低头看向他。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却是这群人中,看得最明白的一个。

他道:“谢春晓,天下人都会背叛你,只有二叔不会。你与二叔闹脾气,二叔不会真的怪你。谢春晓,你记住,你要牢牢记得,只要二叔叔守在边塞一天,只要二叔叔手中还有兵马,这天下便没人敢拿你如何。纵使你嚣张跋扈,劳民伤财,大修宫殿,只要他们忌惮谢旋周一天,你便能百无禁忌。”

“谢春晓,二叔叔教不好你,总是训斥你,你如今长成这般性子,都怨我。如今除了护着你,也别无他法。”

“你不聪明,听不懂便罢。只需快快乐乐生活,无忧无虑过你的日子,风雨霜雪会有人替你搪着。不要有烦扰,谁欺负了你,不要忍着,二叔叔是你的底气,是你能依仗,永远可以利用的底气。”

谢关元是个寡言沉冷的性子,她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从未认真去想这个不善表达的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那么多,谢旋周不争不抢,甚至可以说不起眼。

他最后伸手想要摸了摸她的发,但是距离太远触不到,便收了收手指,垂落握住缰绳,“谢春晓,我曾留于你的那封信,你看了没有?”

面容肃冷峻挺的男人,此时却耳根微红,他在雪中轻声道:“你便当二叔叔心思龌龊,低劣淫贱吧。但谢旋周不会说一句假话,他会在边塞,用这一生,向你证明。”

他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茫茫风雪中离开。

春晓死死握着手中马绳,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那封信她看都没看就烧掉了。

以谢旋周的本事,大梁边塞定会百年固若金汤,原着中大梁山河沦丧,也只是他死后发生的事,而如今春晓该如何阻止他,如何完成国破山河在的剧情任务?

“谢旋周,你看得再透彻,却也不会懂我究竟想要什么?”

春晓伏在马背,肩膀轻轻抽动,她想要他战死沙场,身死社稷,想要他所镇守的边塞被肃国踏平,想要他一心守护的女子被处以极刑,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

不过是一群单薄的纸片人,不过是书中世界的一群角色,春晓在心内不断告诉自己。

最后她在马背上缓缓挺直腰身,镇静地看向白茫茫的城外,坐了片刻,驾马离开。

谢旋周既然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便令他如原着一般死去好了。

……

初雪下到夜间也没有停。

这一夜,殷风公子在中庭饮了一夜酒,也未等到兄长归来。

皇城内,抚春殿的灯也亮了一夜,那个太后娘娘一夜未归。

相府内,司首辅踏雪寻梅,折了一捧花枝回到庭院,遇到了浑身被雪水打湿的女子。

西区光前街朱雀巷十八号,有个身影坐在院中,遥望着重重宫门的方向,眉目雪白,如化石樽。

抚春殿偏殿,孱弱的少年伏在床上,呕了半床的鲜血,高烧不止,几近弥留,而眸中却偏执又不甘。

这世间事呀,常常常常,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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