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过去了啊……

呆呆地望着餐厅窗外升起的太阳,一种不真实感漫上了心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做一个荒唐的清醒梦,却怎么都没法醒来回到现实。

円香戴着耳机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一边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欧式浮雕玻璃杯——里面恶趣味地盛着罐装咖啡——一边面无表情地刷着手机。

早上起来后,少女在盥洗室花了半个小时化上了妆。

并不是那种早晨特有的、赶时间的淡妆,而是相当精致的那种。

从眼影到口红,从粉底到眉毛,每样都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了她的魅力。

不仅如此,就连衣服都换成了高贵的黑色钻石网纱裙。

很难形容那种第一眼望过去的惊艳感和不愿挪开视线的感受:如果说昨天倚靠在情趣房间的床头看书的,是不幸落难后被变卖到三流妓院的可怜贵族女孩,那么如今那里坐着的少女就是即将奔赴舞会的王国公主,孤独而冷艳。

也许円香在通过这样的形象转变无言地表达着什么。是拒绝吗。‘昨天那个自己已经消失不见’了之类的……

“虽然不知道你在那边擅自脑补些什么,但是绝对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就是了,Mr.幻想家。”

“诶。”

摘下耳机,将玻璃杯放到了一边,円香在我无措的目光中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某人在昨天的自暴自弃后会变成野兽一样对见到的每个异性求爱呢,没想到还是这幅多愁善感的悲观思想家模样。”

“啊哈哈……”我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再怎么说人也变得没那么快啦。在丧失了制作人的资格后,把人性也统统给丢掉就太糟糕了。”

“实在发闲的话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如何,手机也好电视也好。虽然不知道……”円香停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斟酌了一下措辞,“……【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上去是现在的某人没法解决的问题吧?”

我沉默了一会。

“……嗯。果然円香也隐隐约约感觉的到吗。其他孩子的态度都挺朦胧暧昧的来着。”

朦胧暧昧。回想起很久之前巡说的那些话,愚笨如我也多少能够明白一些现状。

作出最大胆的那个猜测的话,那么——事务所的大家早都已经如同我一样,伴随着红眼症状的消退,【清醒过来了】。

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醒,而是处于一种即没有被催眠异变完全控制变成无思想的傀儡,也没有完全摆脱影响的情况。

仅仅是不再像是NPC一样能够随意被操控感情举止,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意识到身边异常的发生。

这并算不上奇怪。如果不像我和朝日一样意识到那些路人可以被言语控制的诡异的话,那么现在的生活其实和以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一如既往的要上班上学,一如既往的和朋友家人谈笑玩闹。

唯一不同的是,以往那些日常中偶尔发生的糟糕的事——诸如不慎遗失了手帕、错过了想赶上的巴士、在工作时遇到不好相处的人——不知不觉中全都不再发生了。

不小心丢失的手帕被正好捡到的朋友送了回来,差点错过的巴士正巧因为司机去上洗手间而延迟发车,工作上遇到的都是和善又负责任的好人……

换句话说,仅仅对于事务所的大家来说,生活变得更加幸福美满了。这种安逸感与满足感,足以让人忽视些许记忆上的暧昧和常识上的变动。

除了——

“啊,即使想不察觉到也很难吧。”

名为樋口円香的少女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坐着的我,眼神里那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冷淡里藏着一抹倦意。

“就像我昨天说的那样:开始接受不该接受的事情,开始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东西。联系上周围大家身上的变化后,有异常在发生这个结论并不难得出,毕竟这种违和感实在太严重了。”

——除了円香。

虽说由本人来说多少有些奇怪,但整个事务所里,最不可能和我发展成如今这种关系的,就是眼前的少女。

亲情、友情、对成熟长辈的憧憬、对年长男性的那种会随时间消失的懵懂爱恋,都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能对我产生的最为正面的感情,也就是类似对我工作成绩的认可什么的吧。

而就是这样的她,却硬生生被塞进了‘会爱上我’、‘会无条件接受我的情欲’之类的设定。

这种程度的违和感,绝非什么日久生情可以解释的。

“……不过,円香能够察觉到真是太好了。”随之而来的是内心升起的,难以言说的喜悦,就像在世界末日后的废墟里找到另一个幸存的人类,“大家都能慢慢地意识到的话,事情一定会有转——”

“不。”円香用淡漠的话语打断了我的发言,“情况不会随着‘意识到了’这种简单的事情而好转。无论对于你……还是对于我。”

“……!”

在我惊愕的目光下,円香突然提起了自己的裙子前摆。

在那漂亮的钻石网纱裙下面,是充满诱惑的黑丝吊带袜,以及……暴露出已经湿透了的少女蜜穴的、丝绸情趣内裤。

“——即使是现在,我们也在被一点一点改变着。你也多少能感觉到吧,从身体到思想。”

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羞耻举动而产生什么表情变化,円香放下裙子,闭上了眼睛,用仿佛在葬礼上念悼词的语调继续说着。

“怎么说呢……就像是毒瘾一样的东西。明明知道自己在亲手践踏自己曾经坚守的事物,却感觉不到恐惧或者厌恶,反而想要进一步去做下去,而且越是去思考就沦陷的越快。”

仿若被一盆冷彻心扉的冰水浇在了头上,我陷入了沉默。

她没有说错。在刚刚円香掀起裙子的那一瞬间,我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做’,而是……

【好想侵犯她】。

我的思想在被支配着。

更糟糕的是,我甚至没法对意识到的这个事实产生负面的感情。

无法感到恐慌,无法感到焦虑,所有负面的情绪在到达一个阈值后就会被像是垃圾桶里的垃圾一般清空。

这很普通。这是我自身本来就有的欲望。一个声音在内心理所当然地说着。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说老实话,我已经无数次想过放弃了。”

那是从未从名为樋口円香的少女口中听到过的、懦弱的话语。

她跨坐上了我的大腿,将俏脸凑了过来。

我能清晰地看见她那涂着艳丽口红的樱唇、完美无缺的绝美脸庞、还有那紫色眼瞳里流露出来的,惹人怜爱的脆弱。

心跳在加速。我下意识抱了上去,搂住了少女的后背。円香没有抗拒,无言地搂住了我的脖子,眼神迷离。

“昨天来之前就想过。”她继续喃喃地说道,“如果昨天在我的责问下你没有任何悔改的意思,或者今天一觉醒来后你变成了沉沦于欲望的野兽,我就彻底放弃对脑内那个声音的抵抗了。反正不论如何,再过几周,或者几天,我最后也会变成那副模样。”

“……如果那时候我那样做的话,你就不会说出刚刚那番话了吗。”

“呵呵。”円香的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表情不知为何却让我感到一丝安心,“啊,是啊。让我想想,按照脑内那个‘我’的想法的话,我会说……”

“——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了,Mr.花心王子。”用异常温柔的手法抚摸着我的头发,円香看着我的眼睛,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既然你如此渴求我的身体的话,那么我就将我的全部交给你好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所有物了。”

“噼诶!”

餐厅门口传来的东西掉落声以及小动物般的悲鸣声,在这一刻把这充满暧昧与悲情的气氛砸了个粉碎。

“对对对对对对对不起——”脸红到耳根的小糸捂着脸站在那里,行李掉了一地,“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円香的表情一瞬间呆滞住了,仿佛死机了的电脑般僵在了那里。

“啊哈哈……是小糸啊。”稍微清醒一点的我尴尬地放开了搂住円香后背的手,“是、是什么时候……?”

“那、那个,我、我也是刚刚才到……”小糸那脆生生的声音听上去快要哭出来了的感觉,“只、只是不小心听到最后那一段……”

“…………”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可能火上浇油的问题。

没有勇气去看怀里円香的表情,感受着脖子上那逐渐从拥抱过渡到锁喉的力度,我僵硬地对小糸露出了一个微笑,一边试图用眼色来提醒对方:“这、这样啊。正好我们差不多也吃完了,能拜托小糸稍微去外面等一下吗。很快就好。”

“啊,那、那个,对不起!不、不用管我继续也没事的!”娇小的少女继续捂着眼睛——意味着我的眼色并没有什么用——一边往门外蹭去,声音也越来越弱,“只是……可以的话……尽量不要把吃饭的地方弄得太……”

啊。

在円香放开我的脖子的那一刹那,我理解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然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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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双腿并拢局促地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小糸不安地小声询问道。

“不,不是小糸的错。”揉了揉脸颊上仍在阵阵发痛的地方,我宽慰道,“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好事吧。”

“诶……?是、是这样吗。”

小糸的脸上透露出了一丝迷茫。

没错。

至少在円香站起来打我耳光的那一刻,名为‘羞愤’的感情成功冲破了她内心催眠的障碍,证明了只要情绪足够激烈,所谓的思想扭曲也是能被克服的存在。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要喝点茶吗?给。”

“啊……!谢谢您,制作人先生。”稍微恢复了一点平静,小糸乖巧地接过我递过去的茶杯,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歪了歪头,“那个,刚刚好像听到了制作人先生的叫喊声,请问发生了什么吗。”

“嗯?啊,没什么。在通电话而已。”我打了个哈哈,拿着另一个茶杯在旁边坐了下来。

准确的说,尝试打了电话。

在送走暴躁程度MAX的円香之后,我再次试着给朝日打了电话,然而一如既往的没有被接通。

在那之后,我又对着宾馆几个显眼的摄像头大喊大叫了一会,也没有得到理睬。

——必须再和朝日谈一谈,越快越好。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和円香的交流带来了很多有用的讯息,也让我感受到了事情的紧迫性。

先前的某些猜测是错误的,譬如自己已经完全清醒了,以及事态不会进一步变糟。

恰恰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小偶像都会被彻底改造成另一种样子。

而事情唯一的突破口,就在掌握了比我更多情报的朝日身上。

已经没有时间慢慢地陪朝日做实验了。在我‘现在的想法’还没有被抹去之前,必须将这一切做一个了结。

既然那孩子不愿意现身的话……那么就想办法把她引出来。

“小糸。”

“噼诶?”

“能帮我一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