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那是厚实的泥土。

谢小玉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像被活埋一样。

“小心,前面有土蛮的钻地兵,这帮家伙很麻烦的。”传音符里传来麻子的警告声。

谢小玉立刻屏住呼吸,与此同时,他也感觉速度慢了下来。

钻地兵同样精通土遁,麻子如果只是一个人的话,并不在乎这些家伙;带着谢小玉就不行了,只能远远避开。

麻子遁得很深,离地面有百余丈,那些钻地兵只在十丈上下巡游,所以要避开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路上小心翼翼,两个人在地底深处无声无息滑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小玉终于感觉到麻子开始往地面升,这是要出去了。

他很高兴能够重新踏上地面,四周全是土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土里冒了出来。

一起冒出来的,还有十二只海碗大小、浑身长满刚毛的蜘蛛。

这些土蜘蛛还只是幼体,力气并不大,不过十二只一起出力效果还不错,省了麻子很多力气。

从土里一出来,谢小玉就用“观天彻地洞幽大法”朝四周张望着。

这里深藏山腹中,旁边就是一条灵脉,灵气还挺足,不过他并不是来这里寻穴的。

从纳物袋里掏出罗盘、牵机线,谢小玉开始工作起来。

布设法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初在落魂谷,谢小玉花了一个下午才把三十六根阵旗全都布好,那里还是一片平地。

这里是一座山洞,想将阵旗全都铺开的话,还要挖一些洞穴出来,他在矿井里就是这么做的。

这绝对是一项大工程,怪不得麻子不肯一个人干活。好在他带来十二个挖惯了洞的“矿工”。这些土蜘蛛干别的事不行,挖洞一流。

将整个洞穴勘测一遍,在一张纸上描绘洞穴大致的走向,谢小玉叹道:“想将阵布好,至少也要两天的时间。看来我们不可能把每一个点都连接起来,最多挑十二个点。”

“我才不管,花再多的时间都没关系,只要不是我一个人辛苦干活就行。”麻子的态度很直接。

这次,换成谢小玉说不出话来。

说干就干。两个人各自分工,每人六只土蜘蛛。

这一来他们工作到不知时间。

累了,就跑到一边打坐休息;饿了,就拿出事先烤好的鸡肉脯啃两口。

因为一旁有人,所以用不着担心会被土蛮偷袭,打坐休息倒也很安稳。

眼看着工作完成一大半,还有七、八个阵基安置完毕就可以走人了。突然,东南方向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波动。

“怎么回事?有人在做法?”谢小玉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时候经常碰到这种事。我也曾经想要打探,可惜土蛮防卫森严,根本潜不进去。”麻子很不负责地回答道。

谢小玉的神情变得凝重。麻子可以不管,他却不行,因为他的肩膀上负担着太多东西。

“帮我在顶上开个洞。”谢小玉指了指头顶上方的一道缝隙。

麻子明白他要干什么。当初被挡在北望城外的时候,他们就做过同样的事。

开一个小洞并不困难,只要能够把谢小玉塞进去就行。

缝隙正对着东南方,需要稍微扩大一些。很快,麻子就完成他的工作,那是一个很小的洞,人在里面连腰都直不起来。

谢小玉艰难地爬了进去,轻声咒骂一句:“这个混蛋。”

从纳物袋取出阳燧镜。这次他没有拿出那面大的,而是拿了一面小的,主镜只有巴掌大,副镜更是仅有铜钱大小。

将镜子装好,他透过主镜后方的孔朝远处眺望。

远处有一大群土蛮正围拢成圈,不停朝着中间跪拜着。

圈子中央被一片山脊挡住,看不清楚,不过从土蛮顶礼膜拜的样子来看,正中央的位置上肯定立着一尊神像。

“土蛮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祭拜仪式?比如祭天、祭地、祭祖?”谢小玉皱紧眉头问道。

“这要问吴荣华,我对这里也不太了解。”麻子帮不上忙。

“你上来看看。”谢小玉说着,钻了下来,这个洞实在太小了。

麻子嘟囔一声,爬了上去。他本来想捉弄谢小玉,没想到自己也被拖下水。

阳燧镜早已经调整好,根本用不着动,只需要把眼睛凑到孔前就行。麻子同样也看到远处人头攒动的场面。

“人好多啊!少说有两、三百万。”麻子喃喃自语着:“这怎么可能?难道整个天宝州的土蛮都集中在这里?他们哪来那么多粮食?”

“西面有座高峰,你带我过去。”谢小玉决定追根究底。

麻子也感觉事态严重,不敢再开玩笑。

谢小玉所指的山峰和这座山头相连着,所以沿着山脊而行,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到了那里之后,麻子钻进土中,一会儿工夫他又冒了出来,已经挖好一个可以藏身的洞穴。

这次他很正经,挖的洞可以藏四、五个人,正前方同样也有一道缝隙,而且缝隙外还有一丛矮树,绝对是一个极其隐秘的观察点。

重新将阳燧镜装好,麻子迫不及待凑过去看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谢小玉挤开麻子,将眼睛凑到孔前。瞬间,他的脸色也发白了。

山谷中央确实竖着一尊神像。

那位神长着四颗脑袋、六只手臂,外表倒不显得恶形恶状,和那些六、七颗脑袋、几十只手臂的神魔比起来,这位还差得多。

“是婆罗贺摩,万魔之祖。”谢小玉的嘴唇微微哆嗦着。

“我知道那么多土蛮是怎么冒出来的了。婆罗贺摩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而且在三位魔祖里最随和,号称有求必应,那数以百万计的土蛮应该就是他的杰作。”麻子在一旁分析着。

“我不相信有那种神通存在,就算有,现在天地隔绝,婆罗贺摩也没办法打破天地间的隔膜,插手这个世界的事。”谢小玉否定麻子的说法。

如果魔祖的力量这么容易降临,魔门也不会被佛门取代。

“不是没办法。在魔门之中,以一化十、以一化百的法术有一大堆,什么滴血分身、赤尸分身、肉骨分身……这些法术都要分魂裂魄。灭掉一个分身,施术者就不能再入轮回,只有这些不惧生死的土蛮才敢这么干。”麻子已经将前后的线索全部串联在一起。

之前他就觉得不对劲,那些进攻戊城的土蛮不但实力弱,连魂魄也孱弱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我也明白,问题是,滴血分身那么容易修练吗?”谢小玉透过阳燧镜眺望着远处,冷冷地问道。

他想得比麻子深远得多,所以脸色才会这么难看。

麻子被问住了。

分身类的法术没有一个简单,想修练最起码要真君境界。

“你的猜测呢?”麻子知道谢小玉肯定猜到了些什么。

“神道,是消失万年的神道死灰复燃了。”谢小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脸上的冰冷,额头还有微微的虚汗。

“神道!”麻子的脸色也白了。

这绝对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字眼。

佛门、道门、魔门、旁门教义各自不同,但是有一点却是相同,那就是透过修练追求个人的解脱,所以才有修士这一说。

神道就不一样了,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体系。

这些人不需要修练,只要召来一批善男信女,让善男信女们信奉自己,时时刻刻口诵他们的尊号,他们就可以拥有神通。

这一套东西是从祷告、祭祀演变而来,而祭祀、祷告这类仪式源远流长,太古之时就有人祭天地、祀鬼神。

三千大道之中有祭拜之道和信仰之道,佛道魔旁四门之中也有相应的法门。

所以神道绝对不是什么邪道。

问题在神道需要大批信徒,而且只能信我,不能同时信奉旁人。

这样一来,信徒就成了修神道者的私产;再加上神道无需苦修,也不讲资质,只要信徒众多,自然神通广大,自然受到世俗君王的青睐。

一开始大家还可以相安无事,渐渐地,修神道的君王开始互相兼并,弱者被吞,强者越发强横,最后只剩下五位最强的君王。

这五个人自称神皇,每个人都到了举步飞升的境地,所以无需继续兼并。

这时候,神道的缺陷就显露无遗。

五位神皇能够达到那样的境界,是靠亿万名信徒维系着,他们一旦飞升,再也无法插手人间之事,那些信徒肯定会改信他人,他们立刻会被打回原形,所以他们不能飞升,也不敢飞升。

这五个人各自做出不同的选择。

一个人最先转入佛门;另外三个人有样学样,不过他们改走道门,原因是他们看到转入佛门的那位神皇进展非常缓慢。

百年之后,三位神皇相继飞升而去,转入佛门的神皇仍旧苦修着。

最后一位神皇没打算这么做,他有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他想独占天下,建一座永恒不灭的地上神国。

当那位转入佛门的神皇成就罗汉果位,举步飞升之后,他终于动手了……

这就是万年之前天地大劫的由来。

大劫过后,“神道”就被视为灾难的根源,成为各大教最为忌讳的东西,一旦发现“神道”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各大教立刻会全力扑灭。

“麻子,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谢小玉转瞬间就想到其中的利害。

“你担心各大门派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杀我们灭口?”麻子问道。

“不是杀我们两个人灭口,而是将天宝州的人全都杀光。”谢小玉想到的结果远比麻子的猜测可怕得多。

“这怎么可能?”麻子有些不信,但是他知道谢小玉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你现在还猜不出他们为什么攻城吗?这些土蛮攻破城池之后,男人全部杀光,只留下女人和孩子。以前大家都猜不透他们要这些女人和孩子干什么,怎么养活?现在你应该懂了。”谢小玉越说,眼神越凌厉。

麻子当然明白。有修神道的人在,可以轻而易举制造出一片没有毒素的土地,也可以让那些女人和孩子不怕毒素。

这就是神道厉害的地方。修神道的人先要选定一个专精的领域,只要在这个领域里,他就无所不能。

一明白这件事,麻子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他知道谢小玉说得没错。

如果各大门派知道此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将天宝州的人全部杀掉,这样就让土蛮没办法补充人口,也没办法学到中土的技术。

这不是因为残忍嗜杀,而是因为没办法把人从天宝州撤走。

临海城一个月会有两艘空行巨舟到达,每艘空行巨舟装载一千五百到两千人;一个月就是三、四千人;一年就是四万多人。

整个天宝州有六十几座城,有些城每个月有一艘空行巨舟到港,有些是两个月一艘,加起来差不多每年有将近一百万人过来这里。

尽管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是人口总数正在增长,而且增长速度惊人,所以临海城十几年前的黄泥岗现在已经变成城的一部分,粗略估计整个天宝州少说有五、六千万人口。

这么多人用空行巨舟运载要来回几万趟,显然不可能,用海船更不可能,因为海船即便顺风顺水,也要七、八年的时间才能到达中土。

这一路上,人要吃饭喝水,先不说船能不能装下这么多东西,这么多粮食也没地方弄。

反复想了半天,麻子最后发现这件事真的不能说。

天空开始飘起雪,一开始只是小雪,西北风吹过来之后,雪开始越下越大。

谢小玉和麻子并不在乎下雪天,对他们来说,漫天大雪反倒能阻碍土蛮的视线,让他们活动起来更容易些。

那厚厚的积雪让谢小玉突然意识到自己算漏一件事——他没算天时。

“看来我们可以早一点结束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麻子看着满地的白雪,脸颊不停抽搐着,很想将旁边的家伙痛揍一顿。

雪就是水,到了冬天,整个天宝州就成了一处水的世界。

精通水遁的修士不少,大部分修士也都会一些水遁之术,可以像来的时候那样以几个精通水遁的修士为主,其他人为辅,大家驾着水遁逃跑,不信那些土蛮能追得上来。

就算追上来也不怕,现在他们这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今非昔比,如果再遇上当初那种埋伏,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回去。

“别抱怨了,走吧。”谢小玉拍了一下麻子的肩膀。

麻子哼了一声,一下子钻进土里,谢小玉直接被带下去。

和来的时候一样,麻子一直钻到百余丈的深度,才朝着戊城的方向而去。十二只土蜘蛛一齐用力,拖着谢小玉前进。

快靠近戊城的时候,头顶上又传来土蛮钻地兵的气息。

“糟糕,这些东西的数量增加十几倍。”传音符里面响起了麻子的声音。

“应该是借神道的力量一化十、十化百。你不觉得我们最早碰到的那些鸟人太弱了吗?而且数量也多得离谱。”谢小玉说道。

“我们怎么上去?”麻子问。

“还能怎么上去?当然是强行杀回去。”谢小玉想都没想就回道。

有那么多钻地兵游弋巡逻,他绝对不敢打开为麻子准备的出入口。

“抄家伙吧。”麻子兴奋地取出裂地鞭。

这件魔器炼成之后,立刻拿一个真人做了祭品,没比这更完美了,可惜一直没机会用,这次总算能显显威风。

谢小玉叹息一声,掏出刀轮。

这次要速战速决,还是这玩意儿用起来方便,威力也大。

两个人也不急着上去,全都拼命地往魔器里打着法诀。

这就是魔器的好处,法器如果这样做的话,肯定会被上面的土蛮发现,魔器却没这个问题,所以魔器适合用来偷袭。

明知魔道凶险,也知道魔多短处,但是修练魔门大法的人仍旧数不胜数,自然有其道理。

麻子的准备很快就结束了,裂地鞭将地底深处的大地精气强行抽取一空。

谢小玉却碰到麻烦。他手上的刀轮如同一个无底洞,十几个法诀打进去,就像石头扔到井里,只听到扑通一声轻响,却连个水花都没看见。

他连忙从纳物袋里掏出一只瓶子,用拇指拨开瓶盖,倒了几颗补气丹丸入口。

这些丹丸入口即化,变成丝丝缕缕的灵力,支撑着他继续往刀轮里打法诀。

“谁教你心黑,将六欲天魔招了来。”麻子在一旁看笑话,这种机会难得有。

谢小玉一嘴丹丸根本不能说话,只能任凭麻子取笑。

足足吞下去三十多颗补气丹后,谢小玉感觉稍微好一点了,法诀打进去之后,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走。”谢小玉一手抓住麻子的手肘。

麻子运起土遁之术,飞快朝着地面冲去,这次他不再讲什么隐蔽了。

四周那些钻地兵立刻被惊动了,纷纷围拢过来。

两边都在争分夺秒。

麻子毕竟抢先发动,带着谢小玉先一步从土里冒了出来,三个钻地兵几乎贴着他们的脚底也钻了出来。

刹那间,麻子和谢小玉同时出手。

麻子手中的长鞭舞动如飞,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一片扇形区域全都被鞭影笼罩住,下一瞬间,鞭影变成漫天血雾。

谢小玉出手也不慢。

刀轮一出手,立刻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吟,那声音清幽婉转,令人心醉神迷,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哀怨,让人声泪俱下、伤心断肠。

听到声音的人全都变得神情呆滞、两眼无神,旁边正发威的麻子也中了招,眼神渐渐失去神采。

“醒来!”谢小玉在这个家伙的肩膀上猛击一掌。

“嘶——这么用力干嘛!”麻子痛呼一声,不过马上打了个寒颤,异常畏惧地看着那把刀轮。

这东西不愧有天魔潜伏,凶性慑人,居然敌我不分,连自己人都暗算。

不过从外表看,这把刀轮却看不出一丝邪气,没有以前那方圆亩许的魔焰,也没有神魔的身影,只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神光随意漫卷着,不带丝毫烟火之气。

但是魔音所至,不管是在地上还是地下的人全都瞬间被迷住心神,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没了气息。

被魔头所杀,一点不比被赤霄紫光雷炸死好多少,同样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那些魂魄并没有被刀轮吞噬,天魔分身显然对普通的魂魄不感兴趣,所以直接将它们化为虚无。

谢小玉和麻子都被刀轮的恐怖所震慑,不过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还身处险境,一头撞进“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里。

一进入“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他们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震怒的狂吼,眨眼间,戊城上空天昏地暗。

两个人同时感到心头乱跳,即便已经身处大阵之中,那恐怖的气势仍旧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下一瞬间,方圆数十丈的一片地面猛地陷落下去。

陷落的地方显露出一座乌光隐隐的曼陀罗阵,中间是三尊魔像,周围是十二尊小一些的魔像,每一尊魔像都栩栩如生,已经完全凝结出实体。

之前无往而不利的“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这次居然失灵了,别说将这一击挪移开,即便偏转一分都做不到。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谢小玉和麻子强行挪移进矿井里。

“那是什么?”麻子惊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魔器,也可能是某种阵法,集合许多人的力量同时打出来。”谢小玉一想到刚才那一击,也禁不住心生恐惧。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至,还没看到人,就听到李福禄的声音。

“两位哥哥,你们总算回来了。”

所有的人都跑来了,跑在最前面的是李福禄和赵博,苏明成和法磬落后他们半步。

谢小玉和麻子这才回过神来。他们转头看去,立刻同时皱起眉头,因为来迎接他们的人全都有些狼狈,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

“怎么回事?”谢小玉急问道。

“你们走后五、六天,那些土蛮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开始猛攻这里,来的全都是强手,我们拼了命才顶住。”法磬连忙解释道。

“有没有伤亡?”谢小玉问道。

“死了二十几个人。七天前,一段矿井被打塌了,露出洞口,土蛮拼命想杀进来,我们则拼命死守,还好洞口不大,最后还是守住了。”法磬说着,仍旧显得心有余悸。

与此同时,他也有些灰心丧气。谢小玉和麻子不在,他以为自己和苏明成可以挑起大梁,结果证明他们撑不起这副重担。

“柱子、田壮、小六子、老白他们都死了,俺爹也受了重伤。”李福禄抽着鼻子说道。

这话出口,一些人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看。

谢小玉立刻就明白了。

当初开辟这片隐蔽所的时候,就将所有的矿井分成许多段,每一段有专门的人把守,而李光宗他们负责统领那些兵卒。

显然,矿井被打塌的时候,负责那一段防御的人因为害怕而逃离,李光宗他们不得不上来补位。

“还有谁死了,给我一份名单。他们有什么亲戚朋友吗?”谢小玉问道。

他没管那些失职的家伙,反正到了撤离时,他会让这些人知道什么叫后悔。

“还有其他事吗?”谢小玉又问。他出去将近一个月,肯定有很多事情急待他处理。

“那群伤兵闹过一次叛变,让老李镇压下去,参与叛变的三百多人全都被驱逐出去。”法磬畏畏缩缩地说道,他不清楚谢小玉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这是我的安排。”谢小玉将责任揽了过来。

“现在士气有些不稳,那些伤兵只是畏惧我们的实力,没人敢再挑头闹事罢了。”法磬轻声说道。

这其实是善意的警告,他的想法和当初的李光宗是一样的。

谢小玉没办法解释,他对李光宗说的那番话绝对不会对着这些人说。

“不是我要他们过来,是都护大人打发他们来送死,我收留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告诉他们,谁不想留下,我可以送他们回主城。”谢小玉显得异常冷酷。

这时候,谢小玉才想起有一件事没问:“主城那边怎么样了?”

“那边比这边更糟。最外面的几处城区已经丢了,他们学我们将城里的房子全都拆了,用来建造新的城墙,还支撑起六十几座大阵,靠这些大阵在拖时间。”

“这么多大阵?”谢小玉大吃一惊。

他并不是吃惊官府的财力。

矿头去矿业会所哭诉一番,上面就拿出一套“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作为补偿,官府在这方面绝对不会比矿业会所差。

问题是这些大阵需要有人操纵,其中必须有一个精通阵法的人主持全局,而且每根阵旗至少要一个粗通阵法的修士执掌。

就拿“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来说,需要三十九个人连手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六十多套这样的大阵,就要两千四百多个修士,很难想象主城里还能凑出这么多修士。

“他们不像我们这样奢侈,最多十来个人操纵一座大阵。”法磬精通阵法,他从那些大阵的变换中就看出人手不够。

“那位陈都护绝对是个白痴。当初人多的时候就应该把这些大阵拿出来,也不至于一夜之间所有的卫星城尽数陷落,大批修士战死。”苏明成在一旁叹道。

这显然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谢小玉和麻子互望一眼,他们比其他人更明白朝廷那些诡异心思。

当初谢小玉刚来的时候,曾经说过朝廷意图不轨,想让天宝州的散修和土蛮同归于尽。

那只是他用来堵都护大人的话,没想到居然一语中的,朝廷真的有这样的意思。

“我们管好自己就够了。”谢小玉不想多提主城的事,来这里的第一天,他对那边的人就没有一丝好感。

“大家做各自的事去,没事做的,就把握时间修练。”他开始挥手赶人。

那些新来的修士一个个都离开了,苏明成、法磬他们却从谢小玉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名堂。

等众人全都散去,他们立刻凑了过来。

“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苏明成抢先问道。他是知道计划的人。

“一切顺利。”谢小玉不欲多说,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不是不相信法磬他们几个人,问题是他说出来之后,法磬他们难免会流露出自己是知情人的意味,这样一来,其他人就会犯嘀咕了。

新来的修士或许还能克制住,像赵博这样早就跟着他的人心里难免会有想法。

傻子才会自找麻烦。

“我们什么时候撤?”法磬问道。他也很聪明,立刻猜到谢小玉不说明白的原因,所以用了一种没有忌讳的问法。

“要看主城那边什么时候撑不下去。”谢小玉不想给人留下把柄。

主城不破,他如果先撤的话叫临阵脱逃;主城破了,他撤退就变得顺理成章。

“到时候恐怕来不及。”法磬担忧的是这件事。

“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谢小玉语气重了一些。

他之所以能将这么多人聚在身边,就是因为他给众人足够的信心,所以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提出质疑。

“我没那个意思。”法磬连忙解释。

“我知道。你也是为了稳妥起见,不过有些事不能多说。”谢小玉连忙缓和一些,他也不想和法磬搞僵关系。

突然,他想起神道再现的事。

“我有很多事不能说。如果你们相信我,就在修练上加把劲,最好能够在一、两年里踏入玄门,否则恐怕就晚了。三年后,我们必须回中土,马上就会有一场大祸降临在天宝州,如果来不及走,谁都别想活命。”谢小玉显得异常严肃。

“一、两年成就真人?这怎么可能?”法磬相信,给自己五年的时间,十有八九可以成为真人,但是一、两年实在太短了。

“不想死就拼命修练吧。”麻子冷着脸说道:“反正,我会尽可能在一年里踏入玄门。”说着,他朝苏明成伸出手:“给我一瓶补气丹,我拿《天符宝箓》换。”

麻子的话最有分量,因为他太高傲了,傲得不屑于撒谎。此刻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大家的心里全都发毛。

他们可以肯定,谢小玉和麻子在外面发现了什么。

“我……我要去修练了。”法磬转身就走。

“我也是。”苏明成也感觉到时间紧迫。

矿井里冰寒彻骨。士兵们裹着被子、毯子,仍旧瑟瑟发抖。

“卡擦、卡嚓。”

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斜靠在一块木板上,正拿着生锈的破刀在墙壁上划着,墙壁上全都是一道道刻痕。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他自言自语着。

他是被派过来那五千个伤兵里的一个,在之前的战斗中他被砍掉右臂。

他旁边是一群老卒。

其中一个老卒目光涣散地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才说道:“往年这个时候,我们那边都开始杀猪宰羊了。一年里难得吃到一次肉,只有过年有这个口福。”

另一个老卒说道:“我就没这么舒服了。最后几天是最累的日子,东家要盘账,还要核对货物,最后要把店铺打扫干净,一直要忙到小年夜这天。不过也有好处,小年夜的时候,东家总会请我们吃一顿,前年是在迎宾楼吃,去年是福来顺。”

“今年能够活着就不错了。”年轻的伤兵扔掉手里的刀。

“别抱怨,你我活下来的机会比那些人多。”刚才那个老卒凑到年轻伤兵的耳边低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年轻的伤兵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应该听说了吧?为首的那两个修士已经回来了。这段日子,那些修士精气神都和往日不一样,好像在高兴些什么。”老卒仍旧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他们离开,是去安排退路?”伤兵虽然年轻,但是见识不错。

“十有八九是这样。当初刚刚开战时我们都怕死了,小李头领却一点都不在乎,他说大头领在来之前就已经想好怎么逃了。”

“只怕他们未必会带着我们一起逃。”年轻的伤兵一脸不屑地说道。

“不至于。带我们这些人走,对那几位头领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两位头领已经布置好退路,到时候要走就走,土蛮根本拦不住。”老卒异常得意地说道。

他因为巴结李福禄的缘故,所以经常能够得到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这肯定要花很大的气力,那些修士老爷谁肯这样做?我们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只小蚂蚁。”年轻的伤兵仍旧不信。

“谁说要他们花力气?你我手里的虫子全都是苏头领养的宝贝,平时才不会给人呢。那些虫子每一只都有法力,比一些修士都强,到时候我们可以借它们的法力逃。”老卒道出其中的奥妙。

“这样说来,没养虫子的人不就得困死在这里?”伤兵一下子坐直身体。

“就是这个意思。”老卒笑了起来:“前段时间有人造反,让老李头领压了下去,事后很多人怕被牵连,就向老李头领讨要虫子,想表示自己的忠诚,但是老李头领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明白为什么吗?”老卒笑得越发高兴。

当初大部分伤兵不愿意养虫,上面居然同意,这让他们这些老卒很不好受,毕竟养虫子伤元气,所以无形之中他们就和那部分伤兵起了隔阂。

现在知道那些人自作聪明,绝了自己的后路,老卒们乐得看笑话。

这就是小人物的心思,说不上坏,也绝对谈不上善良。

年轻的伤兵心乱如麻,那边还有他的好兄弟。

“你最好不要乱说乱动。自从那些人造反之后,几位头领对那边很是小心,有点风吹草动,立刻会出手镇压。几位头领不会杀人,只是把人往外一扔,你知道是什么结果。”老卒看出年轻伤兵的心思,立刻警告道。

“就算他说出去也没用,那些虫子在修士的手里,他能求得动修士老爷?”另外一个老卒冷言冷语道。

“怪我多嘴。”刚才那个老卒一脸后悔,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意思地走开了。

过了拐角,老卒就看到李光宗背靠着岩壁站在那里。

“小的已经遵照您的意思做了。”老卒连忙点头哈腰说道。

李光宗想着心事,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您是菩萨心肠。”老卒连忙拍马屁。

“我只是不想看着那么多人眼睁睁地等死,一年前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一个蝼蚁似的人物。”李光宗叹道。

“您这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老卒这次说了真心话。

“你也要把握住机缘,有事没事就多想想大首领的好处,透过那些蛊虫,他能够感应到你的想法。”李光宗很不想说这话,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巫婆、灵媒。

他现在也算是个正牌的修士,已经知道那些巫婆、灵媒大多是骗人的,没什么法力,就算偶尔有两个会法术的,也只是最差劲的那种。

他不知道谢小玉为什么要他这么做,他不会多问,只知道照着做就是了。

“小的遵命。”老卒连声说道。

活到他这个年纪,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只求平安;如果再能活得好一些、活得长一些,那就更好了。

反正修士老爷只是让他诚心求拜,并不需要做别的事,也没有性命之虞,为什么不干?

“你再告诉那个人,如果他的朋友也诚心求告的话,说不定有机会得到灵虫。不过只有灵虫不够,因为他们得到灵虫的时间实在太晚了,到时候就算能带上他们,可能也走不远,所以他们要更加诚心求告,或许有一线生机。”李光宗厚着脸皮装神弄鬼。

他觉得脸颊发烧,好在矿井里光线暗淡,不用担心会被看破。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老卒打定主意,以后每天念大首领的名字两万遍,就当做神来拜。

“你回去吧。”李光宗挥了挥手。

那个老卒转身回去了。

看到老卒走远,李光宗也回去复命。

在矿井一角,现在多了一个不大的石室,里面按照五行方位挖了五个坑,此刻一群人挤在那里。

石室里灵气充裕,仅次于灵眼,这已经不是聚灵阵的效果,而是强行抽取来,顶多三个月,这条灵脉就会废掉。

为了尽快提升实力,谢小玉和麻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麻子一个人独占土位,谢小玉、法磬两个人占据金位,赵博和另外几个擅长水遁的人挤在水位上,苏明成占了木位;旁边的火位最挤,李福禄等几个小子全都挤在里面。

《力士经》不属于五行之中任何一行,不过落魂谷里的那口灵眼因为被打偏了,最好的石洞恰好是火行,所以久而久之包括李光宗在内,他们的真气或多或少沾了一些火气。

看到自己老爹过来,李福禄连忙往旁边挪了挪。

李光宗没急着进去,先朝着谢小玉说道:“消息已经散发出去了。”

“辛苦你了。”谢小玉没多说什么。

“你倒是无所不用其极。”麻子习惯性地刺了一句。

“这不是很好吗?他们诚心祈祷,我借他们的信念之力提升修练速度,到时候再带他们逃出去,给他们一条活路,了结这番因果。”谢小玉的这番话是解释给众人听,他可不想给眼前这些人留下装神弄鬼的印象。

“原来还有这种捷径。”赵博羡慕地说道。

其他人也若有所思起来。

“你们别看着眼红,这种办法不是人人都能学。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有人祈祷,你就得响应,办不到的话,当初得了多少好处全都要还。这家伙恰逢其会,才得了这个便宜。”麻子冷冷地说道。

不过他也是好心,替谢小玉解释前因后果。

“用这招是不是就可以避开瓶颈了?”法磬在一旁问道。

“哪有这样的好事。这家伙是从头来过的,他的境界本来就高,只要把修为补回来就可以,这之间根本没什么瓶颈。”麻子清楚之中的奥妙,所以才没插上一脚。

“也不是没用,‘厚积薄发’这句话永远都不会错。如果碰到瓶颈过不去,有两条路可走:要不停止修练,四处走走,寻求机缘;要不拼命苦修,境界不能提升,修为可以提升,修为高了,未必不能强行破开瓶颈。太古之时的那些大神通者并非个个悟性超绝,又没人指点,一切都要自己创悟,步步坎坷,处处瓶颈。好在太古时代遍地是天材地宝,他们就是靠拼命提升修为,一路硬闯过去。”谢小玉并不是否定麻子的话,只不过点出另外一条路。

不过,这条路谈何容易?即便在天宝州,真正能够称得上天材地宝的东西也不多。

还有另外一条路倒是可以走通,那就是修练神道,然后再转修别法。

可惜这条路太过凶险,一旦事情败露,就要承受全天下人的追杀,成为正邪两道的公敌。

“再教你们一个窍门。练气八重的瓶颈不要轻易突破,最好准备得充分一些,因为突破瓶颈的时候,你们所看到的大道关系到你们未来的前景。到了练气九重也一样,天地之气数不胜数,其中的高下相差巨大,随便找一种的话,将来后悔都来不及。”谢小玉顺嘴说道。

反正这里全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藏私。

“那应该怎么选?”苏明成连忙问道。

他离开戊城四处求战的时候,就突破了八重,踏入九重,和谢小玉、麻子同列,比法磬、王晨、吴荣华都高。

“你就不用担心了。上飞天船来这里之前,我不就告诉过你一口绝好的气井吗?”谢小玉点了一句。

苏明成顿时明白了。他们离开时,谢小玉在灵眼中用炫明金打造一间小室,里面还布了一座庚金化灵阵。

“这天地之气首先要量大,如果量少,就算品质再好也没有用处,就像吃饭,山珍海味偶尔来一顿还可以,平时还是要靠白米饭过活。其次要精纯,事后再凝练提纯,绝对事倍功半,在这两点基础上再考虑品质的优劣。”谢小玉说得很仔细,不过并没有把真正的窍门说出来。

比如找一口灵眼加以改造的窍门,绝对比大部分的功法要宝贵得多。

天气仍旧那样寒冷,但是矿井里热闹起来。

李光宗带着李福禄他们一大早就起来了,去了南侧的矿洞。

那边的矿洞并不住人,里面全都是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放着木质的托盘,里面长满豆芽。这些豆芽青翠欲滴,一根根晶亮喜人。

这里是禁区,连麻子都不能进来,只有他们这几个可以出入,此刻,他们正将托盘里的豆芽倒入铁桶里。

和往常不同,这次铁桶很多,每倒一盘下去,李福禄脸上都露出一丝惋惜。

“别沉着一张脸。今天毕竟是大年夜,过年总要吃顿好的。”谢小玉劝道。

“小哥,黑豆不多了。”二呆拎着一只口袋走了过来。

“还有多少?”谢小玉皱了皱眉头。

当初只有两千名老卒的时候,他并不担心粮食的问题,但是后来一下子多了五千名伤兵,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而且那时候城里已经开始缺粮,喂马的黑豆也变成好东西,那位都护大人虽然送了人过来,却没给相应的军粮,他们能够支撑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还有四袋多一些。”二呆说道。

袋子是大型纳物袋,相当于一座库房的储量,看上去数量不少,但是对于一支七千人的军队来说,实在吃不了多久。

七千张嘴,就算每人每天只配给一斤黑豆,也要七千多斤,一个月就是二十几万斤。

这还没算修士的份,修士更能吃,将黑豆变成豆芽还有额外的消耗。

“城里恐怕也没什么粮了。”李光宗在天宝州待了十几年,对这里有些了解。

天宝州一向缺粮,因为能够耕种的土地太少。

当年丘洛川大捷,前前后后只打了三个多月,打到最后,军队里那些辅兵已经只能吃麸皮、麦秆。

北望城的这场战争从入秋就开始,现在已经是大年夜,前前后后打了五个多月,拖得够久的。

“那些土蛮吃什么?不会吃人吧?”李福禄问道。

“难说。”李光宗对土蛮没有一点好印象。

“大过年的,别说这些没意思的话。”谢小玉阻止道。

“对啊,说点让人高兴的事吧。不知道娘和姐过得怎么样,现在肯定在吃年夜饭吧?”李福禄想到亲人了。

“有老矿头照顾,她们应该过得不错。会所里面吃的喝的绝对不缺,年夜饭也梃丰盛,我没吃过,但是听矿头说过。”李光宗很是羡慕。

“俺们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吃一顿。”李福禄口水都流下来了。虽然他们全都成了修士,毕竟时间还短,始终没有修士的觉悟。

“可惜了柱子他们。”说起战死的四人,李光宗心里难过,觉得自己很难交代。

老白是光棍一个,但是另外三个人都有爹娘,人家相信他,才把孩子托付给他,没想到……

“柱子、田壮、小六子都还没娶老婆呢。”二呆在旁边低声说道:“俺决定了,回去之后先讨个老婆再说,俺不能让家里断子绝孙。”

这句话激起李福禄他们的心事,连李光宗也头痛起来。他当然想抱孙子,不过他也知道童子身对修练的重要性。

“俺要修练,要和小哥一样。”李福禄却没丝毫犹豫。

“不久后,整个天宝州就会有大祸临头,现在娶妻生子只是平添累赘。但是不留下后代的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几家真要绝后了。”谢小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他最清楚这场大难有多么可怕,根本不是土蛮攻城能比拟。

“修练,都给我拼命修练。想娶媳妇等到回中土之后再说,到时候想娶什么样的女人都行。”李光宗终于下定决心。

“也对。俺要风风光光操办婚事,要让娄老财他们一家看看,他们和俺比起来屁都不是。”二呆顿时想通了。

他拎起铁桶,两脚生风朝外面跑去。

离这片山洞不远的地方就是厨房,里面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上百口大铁锅一起翻炒着。

“鸡汤省着用,没多少了。”长叔扯着嗓子喊。他守着一口足够让人跳进去洗澡的大铜锅,里面就是用鸡肉熬出来的原汤。

“大叔,您少兑点水,这都没鲜味了。”一个正在炒菜的炊头苦着脸说道。

“难道以后的日子不要过了?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呢。”长叔越说越心疼。

这一顿年夜饭,相当于他们这两百多名修士一个月的消耗,他手里这些“家底”差不多快掏完了。

“长叔,你就别抱怨了。小哥说过,今天就图个喜庆,料要下足。”二呆开口说道。这是假传圣旨,不过他并不担心被戳穿。

“小玉哥真说过这话?”长叔满脸狐疑。

“你自己问去。”二呆耍了个心眼。他知道长叔绝对不会走开,否则他那一锅宝贝肯定全都被烧菜的炊头给弄去。

果然,长叔犹豫一下,挥了挥手说道:“大家就多加两勺吧,不过别太多,否则不够用。”

“好咧!”烧菜的炊头们齐声应道。

有了干劲,手脚就变得利落起来。很快,一口口大铁锅被抬了出去,抬锅子的人一路小跑,一路高声喊着:“过年了,开饭了,年夜饭来了。”

铁锅里溢散出来的香气,也让老卒们和伤兵们食指大动。几个月来,他们天天吃的是黑豆,那玩意儿是喂马的饲料,会好吃吗?

“年夜饭,吃年夜饭喽——”

兵卒们拿着饭盆围拢过来,饭盆在他们手里叮当作响,原本死气沉沉的矿井里,终于有了一丝过年的气氛。

“别抢,别抢,每人三勺,不能多给。这东西可不一般,是修士老爷们吃的,听说能够增进功力。你我这样的凡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谁的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成修士呢。”一个炊头敲着锅子大声喊着。

“吹牛,这难不成是仙草或者灵丹?”

“是啊,若是这么容易成为修士,恐怕全天下的人个个都把豆芽当饭吃。”

周围嚷成一片,不过那些笑骂的人并不怎么在意,只当听了个笑话。

“信不信随你们。这些豆芽珍贵着呢!这是大头领弄出来的东西,除了大头领和李头领他们几个,别的修士老爷也没资格靠近,连麻头领、法头领、王头领、吴头领都眼红这个。”炊头平时跟着长叔,厨房又靠近种植室,同样也靠近修士住的地方,所以不时能够听到些闲闻轶事。

可惜,不管他怎么说,就是没人相信。

那些兵卒注意力都在锅子上,哪里还会在乎什么修仙的事,排在前面的兵卒已经盛好豆芽,到一边享用去了。

连着吃了几个月的黑豆,在这群兵卒眼里,盘子里的这些豆芽绝对顶得上鸡鸭鱼肉、山珍海味。

突然有个伤兵大叫了一声:“咦——这东西吃下去会有一股凉气。这凉气会蹿,在身上转来转去,不但不觉得冷,反而还热起来了,真舒服啊。”

话音刚落,另外一个老卒也说道:“有点意思,这东西说不定真是仙草。”

老卒正说着,身体猛地一抖,紧接着噗的一声放了个臭屁,那股恶臭让周围一圈的人全都感觉眼前发黑。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老卒连声道歉,但是随即又噗的一声放了个屁。

“你恶不恶心?”旁边一个五大三粗的伤兵忍不住,抡起巴掌就打了过来。

这些伤兵和老卒之间本来就互相看不对眼。

炊头全都是从老卒里挑出来,自然偏袒老兄弟,所以排在前面的全都是一群老卒。

伤兵们看在眼里,心中早就充满怒气,打人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那个老卒吓了一跳,连忙用一只手抱住脑袋,另外一只手往外一拨。

这本来是无意识的举动,没想到打人的伤兵居然被拨得转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伤兵愣了,老卒也愣了,一旁的人同样全都愣了。

“噗——”

又是一个响屁,不过这次是另外一个人放的。

“这……这是脱胎换骨!”掌着勺子的炊头比其他人有见识,立刻大声喊道。

“脱胎换骨?”老卒从发愣中醒来,狂喜大叫着,然后猛地朝地上跺了一脚。

只听砰的一声响,地上尘土飞扬,等他抬起脚来,只见石地上留下一个淡淡的脚印。

“我……我真的成了修士。”那个老卒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一下太用力了,他的身体一蹿三尺高,脑袋撞在天花板上,撞得眼前金星乱冒。

没人看他的笑话,此刻,其他人全都盯着那一口大锅里的豆芽。

刚才炊头的话没人相信,此刻众人却已经认定那是仙草。

已经盛了豆芽的人连忙把豆芽全都扒进嘴里,然后再躲到一边细嚼慢咽。

还没轮到的人全都挤了上来,一时场面变得异常热闹。

“不许抢!打翻的话谁都没有了。”炊头急得大喊。

“谁都别抢!谁敢抢,老子扭下他的脑袋。”刚才那个老卒总算恢复过来,立刻大声喝道。

换成以前,他的话只会被当做放屁,此刻却没人敢违抗,地上那个脚印子还留着呢。

矿井里迅速恢复秩序,大家拿着饭盆,重新排起长队。

过了片刻,“噗噗噗”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放屁声的是一阵阵狂喜的欢呼。

好不容易轮到那个五大三粗的伤兵,他异常小心捧着那份属于他的“仙草”,然后满脸期冀地走到一边开始往嘴里扒。

豆芽鲜美中带着一丝甘甜,那滋味让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豆芽下肚,果然有一丝凉气透了出来,这丝凉气在五脏六腑间转着,果然把体内的寒意全都逼了出来。

他就等着自己放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个伤兵有些呆了,他感觉凉气正渐渐消失。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没有成为修士?为什么他们行,我不行?”他疯了似地大声吼道。

“我也是。为什么我没成功,这些老家伙反倒成功了?”百丈之外,另一个伤兵也大喊大叫。

听到这人一说,众人这才注意到有反应的大部分是老卒,少部分是领了蛊虫的伤兵。瞬间,他们都想起最近一段时间到处散播的一个传闻。

有人说,那些虫子是修士老爷用来考验大家的灵虫。

领了虫子的人一开始确实有害处,但是时间长了就变成好处;而且修士老爷们已经准备好退路,领了灵虫的人可以借灵虫的法力跟着一起逃,没有领灵虫的人只能在这里等死。

一时之间,那个伤兵如丧考妣般嚎啕大哭起来。以前他听到这个传闻只会心里冷笑,认定这是诓他们的谎言,现在他信了,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他这一哭,那些同样没领灵虫的伤兵也一个个明白过来。

一想到那些老头都能够逃出生天,他们却要留下来等死,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了,跟着大哭起来。

矿井里顿时变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脱胎换骨的狂喜,很符合过年的气氛;一边是悲从中来的痛哭流涕,不但没有一点过年的味道,反而像末日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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