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病房里站满了人,于家人都神情严峻地站在屋子里,默默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只有两个顽皮的孩子浑然未觉,手里拿着玩具,在床边跑来跑去,玩得正高兴,在他们的世界里,还没有生死离别的这个概念,更加不会明白,假如于老今晚辞世,那对于家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对龙凤胎,是长孙于佑轩的儿女,平时很得于老的宠爱,于老半倚在床边,笑眯眯地望着一对曾孙,于春雷与孙茂财分别站在病床两边,肃穆的表情中透着淡淡的伤感,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除了那两个不更事的孩子外,几乎所有人都清楚,这极有可能是最后的诀别。
几分钟后,于老把目光从两个曾孙身上移开,在人群中慢慢扫过,目光落在一个穿着深黑色西服,气度不凡的青年人身上,注视良久,嘴角颤动几下,于春雷明白父亲的心意,忙拿手指了指,年轻人便分开人群,含泪走了过去,半跪在床边,这个年轻人是于春雷的第三子,也是于老最钟爱的孙子于佑民。
于佑民面色凝重,伸手抱着老人骨瘦如柴的身子,把嘴巴凑到于老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于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伸出枯槁的右手,在年轻人的头上轻轻抚摸几下,人群中已经有人控制不住情绪,轻轻地抽泣起来,哭声惊动了两个尚不懂事的小孩子,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也停住脚步,愣愣地望着周围的人。
怕小孩子受到惊吓,于春雷的夫人邵银芳努努嘴,小女儿于晴晴忙走过去,拉着两个小孩的手,轻声道:“走,跟姑姑到外面去玩。”
两个小孩子听话地点点头,跟着小姑姑走了出去,孩子的妈妈陈洛华也从后面跟了出去,她坐月子的时候落下了胸闷的病根,在这屋子里站久了,就有些透不过气来,再加上娘家的原因,于家人这些年对她的态度并不是很好,陈洛华也不愿意与婆家人走得太近。
十几分钟后,于老在医生的簇拥下,被缓缓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孙茂财猛地冲了过去,双手紧紧地贴向手术室的玻璃门,双眼透过玻璃窗向里望去,虽然入眼处只有一片白色,但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哪里,于老生病的这些日子,他的面色似乎比以前要苍老许多,那原本笔直的后背也微微驼了下来。
于春雷站在门边,想起父亲立下的那份遗嘱,他的心脏像是忽地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竟有些痉挛,他的右手忙按住左胸,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旁边的大儿子于佑轩注意到他的异状,赶忙伸手扶住他,先将于春雷搀到长条沙发上坐好,又从他西服口袋里摸出药瓶,拧开盖子,倒出两粒白色的药品送到于春雷的口中,旁边已有人递过水来,于春雷就着热水将药片服下,坐在墨绿色的长椅上歇了半晌,他脸上的气色才变得好些,只是仍有些晦暗。
于佑轩皱了皱眉头,轻声道:“爸,要不先回屋里休息会吧,有我们在这就好。”
于春雷摆了摆手,闭上眼睛,静静地坐在长条沙发上,不再说话,走廊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手术的结果,于春雷的夫人邵银芳的脸色苍白,不停地在念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她的小女儿于晴晴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在轻声安慰着她,但两人的手都是冰凉一片,大家都很清楚,老人家年迈体弱,做这样的大手术风险极大,估计很难闯过这一关了。
于春雷与夫人邵银芳共生下三子一女,于家的子女中,老大于佑轩忠厚老成,性子随和,没有半点太子党的派头,早年在清华就读,毕业后在京城干了两年,便外放到闽南省发展,曾任南方某市常务副市长,但受到一起重大经济案件牵连,险些被搅到泥潭之中,拔不出来,最后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全身而退,但仕途之路却已经走到了尽头,此后调离了闽南省,一直在某大型国企任职。
于佑轩的夫人名叫陈洛华,她系出名门,乃是皖西陈系这一代的长女,在总政歌舞团工作,但近年来,陈系与于家关系日趋紧张,陈洛华夹在中间极难做人,尽管老公实际上已经退出政坛,但无论娘家人还是婆家人,都没有给她好脸色看,陈于两家斗得厉害时,即便别人没有说什么,她也觉得尴尬,就常把气撒在老公身上,夫妻二人这两年常因家庭琐事争吵不休。
于家老二名叫于佑江,他年轻时就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在读书时就不太安分,整日和一些公子哥厮混,经常惹出些事端来,毕业后把他分到河北某市,打算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吃些苦头,可于佑江对从政全无兴致,在下面历练时,因为性子散漫,被顶头上司批评了几句,当场没有压住火气,一怒之下打了市政府秘书长。
惹了麻烦后,他不敢告诉家人,就递交了辞职信,悄悄溜回京城,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家影视公司,打着于家二公子的金字招牌在外面招摇行事,倒也混得风生水起,他也是生性风流的人物,三十好几的人,却不结婚,总是带着旗下的女影星厮混,气得于家老爷子骂了他无数次,他却毫不在意,总是嬉皮笑脸地敷衍一番,众人倒也拿他没有办法。
于佑江在家中地位最低,除了老娘邵银芳外,没人给他好脸色,这次于老发病前,他正在香港谈笔生意,得到消息后,赶忙返回,可到家后,众人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看,于佑江倒也有自知之明,清楚众人嫌他,来到医院后,便没有和大家站在一起,而是只披着一袭风衣,打扮得跟小马哥似的,独自站在走廊尽头吸烟。
于家这兄妹四人里,除了于晴晴在读书外,于老最钟爱的就是老三于佑民,他在学校时就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毕业后也争气,在华中省舅舅那边做得很出色,不到三年就当上了某县级市的市委书记,他的未婚妻是某军中元勋的后代,军校毕业后,也在部队中发展,如今已是少校军衔,两人自从工作后,聚少离多,于佑民把心思都放在仕途上,感情方面摆在次要位置,他的这门亲事,也算是政治婚姻,这在高层子弟里面,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是如今时代变了,联姻也未见得可靠,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拿出交换的筹码。
虽然受到华中水灾影响,其舅舅邵银楼被调走,但于佑民仍然为当地的市委书记所重用,再过些日子,可能就要调到市里委以重任,于春雷已经打算好了,再让他在华中省打磨一段时间,就将他调到京城来提速发展,于佑民是于家人最为看重的人物,也是于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即便是大哥于佑轩见了他,也要客气几分,看着于佑民陪着中央办公厅的刘副主任轻声交谈,温文尔雅气度非凡,于春雷也不禁大慰老怀,可瞥见走廊尽头的老二于佑江,他的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
此时两个淘气的孩子脱离了于晴晴的视线,嘻嘻哈哈地向前方跑去,小男孩一不小心跌了个跟头,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于佑江忙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皱眉道:“亮亮,别添闹,再敢乱跑,小心二叔揍你。”
小男孩还是有些畏惧这位二叔的,哽咽了几声便站起来,这时孩子的妈妈陈洛华走了过来,低声责备了孩子几句,便冲于佑江道:“佑江,最近的生意怎么样?”
于佑江点头道:“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
陈洛华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微笑道:“你前段可是传出不少绯闻来了,听说和XXX弄到一起去了?”
于佑江赶忙摇头否认道:“大嫂,别听他们胡说,我倒是想啊,可人家根本不搭理我,外面都瞎传,我现在老实着呢,放个屁都得挤得细碎,生怕带出响来,把老于家的名声搞臭了。”
陈洛华听他说得粗俗,不禁皱眉道:“佑江,你都老大不小了,说话办事还是没个正经。”
于佑江笑了笑,叹气道:“大嫂,那咱说点正经事,回头我打算进军地产业,你可要支持我。”
陈洛华瞄了他一眼,轻声道:“我怎么帮你,你于二少爷办不成的事,我个妇道人家就更不成了。”
于佑江赶忙道:“大嫂,我是认真的,京城这边是干不下去了,咱们家老头子警告我了,说是再打着于家的旗号,就把我的腿打折,咱也没啥能耐,平地抠饼的本事没有,只能请嫂子帮忙找些门路了。”
陈洛华笑了笑,轻声道:“你啊,赚点就得了,别干得太大,小心给咱爸添麻烦。”
于佑江轻轻地哼了一声,叹气道:“要说当官,还得去地方,外面都把咱们传得跟什么似的,好像牛逼的不得了,可他们也不想想,在京城这地,天子脚下,哪个太子党能搞出点动静来啊,还不都夹着尾巴做人,还是你们老陈家好啊,前年去了一趟,你家小五拉着我出去兜了几圈,牛逼,真牛逼!”
陈洛华轻轻嘘了一声,转头望了一眼,才轻声道:“佑江,你少在我面前念央儿,小五早就被我爸赶到英国去了,他那性子到和你一样,都不是省心的主。”
于佑江点了一根烟,吸上一口,嘴里吐出一个淡淡的烟圈,轻声道:“大嫂,刚才说的事儿你考虑考虑,大不了新公司我算你四成,我可听外面传皖西那边要有大动作,现在去还能喝到点汤。”
陈洛华皱眉道:“佑江,别打我的主意,娘家那边我是不敢回了,你还是安分点,就在京城发展吧。”
于佑江叹了口气,低声道:“不成,这边找钱太难了,在咱爸眼皮底下求生存奔发展,实在是太难了,有个风吹草动的,我这眼皮就直跳。”
陈洛华笑了笑,摇头道:“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瞧瞧人家小三,现在多硬气,全家人都宠着。”
于佑江皱着眉头摆手道:“别提他,看到他我就烦。”
陈洛华笑了笑,没再吭声。
于佑江还是不太死心,继续做工作道:“大嫂,现在满世界都在捞钱,你和大哥也太安分了点吧,就靠那点死工资好干啥,你们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这两孩子考虑考虑啊。”
陈洛华想了想,也有些动心,琢磨了半晌,便压低声音道:“家里那边我是说不上话了,这样,你要是真有心思,我去和小米说说,你们两个合伙做,我只分两成,其他的你们看着办。”
于佑江不禁喜出望外,低声笑道:“那感情好了,小米的名声在外啊,皖西地面上哪个敢不买他的帐,有他出面,肯定没摆不平的事,大嫂,咱可说好了,你可别变卦。”
陈洛华摇头道:“佑江,你也别得意的太早,小米也被我叔盯得死死的,你们那事得偷着来,万一露了,连我也要被牵连。”
于佑江忙微笑道:“大嫂,你放心,我办事肯定靠谱,你就等着坐在家里数钞票吧。”
陈洛华点点头,拿手在儿子的头上拂了拂,轻声道:“佑江,别光顾着赚钱,也该成个家了,你总和那些女人厮混在一起,什么时候是个头。”
于佑江摇头道:“大嫂,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就想过点自由自在的生活。”
陈洛华转身望向手术室,轻声道:“也不知老爷子能不能度过这一关啊。”
于佑江也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半晌,才轻声道:“对了,大嫂,听说那个人来了?”
“哪个人?”陈洛华微微一怔,皱眉道。
于佑江笑了笑,瞄了一眼长条沙发上的于春雷,低声道:“装什么糊涂啊,就是那个人嘛,要说他应该比晴晴大点,算咱家真正的老四吧。”
陈洛华心头一颤,赶忙伸手推了他一把,悄声道:“佑江,别胡说,小心咱爸收拾你,这么大了也没个正行,这种事情是好打听的吗?”
于佑江微微一笑,撇嘴道:“这有什么啊,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谁年轻的时候……对了,大嫂,你们见面了吗?那人怎么样?”
陈洛华摇摇头,轻声道:“听说老爷子昨晚见到了,咱爸都没露面,你可千万别胡说八道,咱爸心脏不好,那事是一个病根,千万别乱提,小心闯大祸。”
于佑江点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起来也怪对不起人家的,在外面飘了二十来年,愣是没去看一眼,咱爸这事办得真不地道,回头我问问财叔,打听下他住哪,听说那小子现在混得不赖,找机会合作一下,一起发财。”
陈洛华听了不禁莞尔道:“佑江,你现在怎么逮谁跟谁合作啊。”
于佑江嘿嘿笑道:“现在就是合作的时代,就是讲究双赢,多赢,有钱大家赚,跟他合作我心里还有点底,起码有一半的血缘,他是我兄弟,应该不会阴我,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哎呦,想想我都肉痛,二百万啊,就那么打水漂了,宁小北那小子,有本事他就憋在江南不出来,要是让我在外面逮到了,我不往死里整他。”
陈洛华向手术室的方向瞥了一眼,冷笑道:“你别想得美了,没准人家就恨咱们老于家呢。”
于佑江轻轻一拍巴掌,点头道:“得,这不就更有合作基础了么,我也恨老于家啊,一点家庭的温暖都找不到,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个都跟我横鼻子竖眼睛的,全拿我当阶级敌人看,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出生在这个家庭了呢,肠子都悔青了,不行,我一定得找到他,我要跟我那没见面的弟弟好好聊聊,要让他知道,在这世上还有比他更不幸的人。”
“神经!”陈洛华白了他一眼,拉着两个孩子向长椅处走去,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去和小米谈。
于佑江叼起烟来深吸一口,仰头吐出淡淡的烟圈,轻声嘀咕道:“还别说,这时候还想着赚钱,我也真够没心没肺的了,怪不得他们看不上我。”
此时此刻,宾馆的房间里,王思宇正斜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头顶上的吊灯发呆,张倩影披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光着脚上了床,趴在他的身边,拿手拨弄着他的鼻梁,轻声道:“小宇,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于老一定会度过这一关的。”
王思宇点点头,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轻声道:“老婆,这次跟我一起回玉州吧,把工作辞掉,专心在家里照顾我,炒股赚的钱足够咱们花的了。”
张倩影吃吃地笑了一会,摇头道:“当黄脸婆?我才不干呢!”
说完,她仰面躺了下去,拉着王思宇的手臂道:“答应我,小宇,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你不觉得,于老那样的人很值得人尊敬么,我希望你像他一样。”
王思宇呵呵地笑了笑,伸手揽过她的腰,两人依偎在一起,一边低声说着悄悄话,一边静静地等待着医院那边的消息,直到凌晨两点多钟,手机忽地震动起来,接通电话之后,里面传来孙茂财激动得有些发抖的声音:“宇少,奇迹发生了!”
王思宇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接下来,孙茂财说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清,在挂断电话后,便把手机丢到一边,只是和张倩影两人扭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心头那压抑到极点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集中的释放。
半晌,王思宇翻过身子,伏到那白嫩动人的身体上,轻声道:“老婆,咱们是不是,啊?”
张倩影咬着嘴唇,故作不知,蹙着眉头道:“什么?”
王思宇一把将她胸前的浴巾拉开,低头含混不清地道:“庆祝一下!”
“要死啦!”张倩影气哼哼地嗔怪道,却闭上眼睛,将一双玉腿缠了过去,半晌,在大床的吱呀声中,两人开始低低高高地叫了起来,张倩影抖动着嘴唇道:“你……叫……叫什么……呀呀……”
王思宇笑了笑,不再说话,而是加快了动作,猛烈地撞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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