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时光一晃而过,一眨眼我已长到十七岁。

这一年我从福州的教会学校英华书院毕业,打算像哥哥一样学习海军,于是报考了福建船政学堂。

我心知由于我哥哥失踪的缘故,父母强烈反对我和海军有任何瓜葛,所以只是私下悄悄报考。

没想到还是被父母查觉了,父亲托了水师里的朋友把我报考的申请给拦了下来,还狠狠骂了我一顿。

这些年来,在天津的佟婉如和我家一直保持着通信。

我在给她写的一封信里抱怨了这件事情。

没想到她很快就给我回了一封电报告诉了我一个消息。

原来位于天津的北洋水师学堂此时也在招生,被录取的学生不单学费食宿全免,每月还有朝廷给的四两银子花红作为生活费。

佟婉如电报中还热情地表示她可以腾出一间房间,让我住在她天津的家中。

虽然一直没有去过北方,我稍作犹豫,还是很干脆地回信让她帮我申请了北洋水师学堂的入学考试。

之后我偷偷买了张北上的船票,给父母留书一封,在一个下午从福州马尾港登上了去往天津的宝济号邮轮。

傍晚时分,宝济号起锚缓缓驶出了泊位。

我站在侧舷甲板,略有些惆怅地欣赏着江面的风景。

不远处的马江江面,就是几年前中法海战时福建船政水师全军覆没的地方。

“如果哥哥还在,他会为我今天的决定感到高兴吧……” 看着逐渐远去的码头和码头上熙熙攘攘送行的人群,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家的我不禁心中伤感,暗自踟躇道。

“父亲你快看!这儿和天津塘沽海边一样,也有好多琉球沙鸥呀!” 忽然,我身边传来一阵温婉的女声,说的是标准的北方官话。

我转头顺着船舷的栏杆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长身玉立的女孩。

她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着北方女子高挑的身姿,穿一身水蓝色的丝质旗袍。

宽松的衣服面料很好,隐隐约约显露出她婀娜的身体曲线。

一头如云的青丝柔顺亮丽,在螓首后盘成一个精致的发髻。

佳人此时右手玉臂舒展,指向远方。

浅蓝色的旗袍袖口垂下,皓腕上是一只墨绿色的玉镯,映衬着娇嫩的肌肤如初凝的霜雪一般洁白。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高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她的父亲。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那女孩转过头也向我这边投来探询的目光。

这下我终于有机会看清她的样貌:一张高贵端庄的鹅蛋脸白里透红,如黛的细长柳眉下嵌着一双如梦似幻的凤目,再往下是高挺笔直的鼻梁和娇艳欲滴的红唇。

嘴角微微上扬,还带着一丝刚刚同父亲撒娇时留下的笑意。

青春洋溢之中蕴含着女子花信时节才有的妩媚风韵,端的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北国佳丽。

不知为何,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内心某处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浮起,就好像是见到了分别许久的爱人,又像是和亲人久别重逢,一瞬间竟有些痴了,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女子的娇靥愣在原地。

她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也是一怔,然后红了脸别过头去。

片刻后,又抬起一双妙目看向我,竟然不再刻意避开我的目光,而是凝视着我的脸若有所思。

“燕儿,介鸟其实奏是原产于福建台湾海峡一带,大约在秦汉之际才逐渐迁徙到华北一带繁衍的。” 女孩身边的那位中年男人的话语打破了我和她之间短短的对视。

“哦……是嘛……” 她听到父亲说话,有些慌乱地别过头去,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句,然后不再看向我,只是静静地盯着船舷外波光粼粼的水面面无表情。

只不过,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我注意到她乌黑鬓角边洁白脸颊已经是粉红一片。

邮轮加速驶入了外海,水面的颜色渐渐变为迷人的宝蓝色。

晚饭时间快到了,甲板上的旅客逐渐散去,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我身边的那对父女此时转身离开。

我没有动,用目光追逐着他们的身影想看看他们住在哪儿。

父女俩挽着手,慢慢走到了船头一侧的一等舱入口。

就要进门时,那个女孩忽然回过头朝我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看到我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又一次有些慌乱地别过了脸,跟着父亲进入了客舱。

由于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自然囊中羞涩,船票买的也是最便宜的三等舱六人间。

拥挤是拥挤些,不过倒也是干净整洁。

一等舱全部都是单人间,三等舱的船票是进不了一等舱的。

所以想和那女孩进一步认识,目前看来只能另找机会了。

想到这,我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见甲板上已经基本没有人了,我也向船尾的三等舱口走去。

晚饭时间很快到了。

船上的一等舱有独立的小食堂,二等舱和三等舱的乘客则大多在公用的大食堂就餐。

草草吃了些晚饭,我返回房间准备复习考试。

结果一开门,同舱里的几个旅客正凑在一块打牌赌钱,玩得不亦乐乎。

我嫌船舱内嘈杂,就独自上了甲板。

找到了靠近副桅杆的一张能照到桅灯灯光的长椅坐下,掏出了之前在福州仓前山英国领事馆门口书店买好的一本英文教材,借着昏暗的灯光默默背诵起英文单词来。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夜渐渐深了,甲板上一片寂静没有几个人,唯有耳畔回荡着海浪拍击船舷有节奏的沙沙声。

我正读得入神,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来人啊,快来人啊!”

我好奇地放下书本循声跑去。

只见不远处的甲板上,一个女孩搀扶着一个男人正艰难地呼救。

一见有人跑近,那个女孩连忙焦急地冲我喊到:

“这位先生,我父亲突然身体不适,请您帮帮我把他送到医务室可以吗?”

我这时已经跑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搀扶住了那个男人已经瘫软摇摇欲坠的身体。

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一看,原来却是傍晚时甲板上我身边的那对父女。

只是此刻那个中年男子面色惨白,双眼紧闭,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他额间滴落下来。

事态紧急,我把女孩的父亲一把驮到了背上向船上的医务室疾奔而去。

好在常年进行的体育锻炼让我拥有了一个健壮的身体,那个男人虽重,我背着他勉强也不算费力。

进了医务室,船上的医生还没休息,见此情景连忙让我把那男子平放在病床上,一番按压之后给那中年男子注射了一针药物。

一刻钟之后,病人的情况慢慢稳定下来,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

那位女孩陪在身边,之前已经急得凤目含泪,哽咽不止,见此情景方才稍稍镇定下来,连声向医生道谢。之后她走到我身边优雅地向我欠了下身子表示感谢,声音里依然带着隐隐约约的哭腔说道:“这位先生……今晚真是太谢谢您了……我父亲一直有这昏厥的老毛病,原以为之前在天津找大夫已经看好了,没想到隔了一年多今天在这船上喝了点酒吹着海风忽然又犯了……幸好遇到了您帮忙,要不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位小姐您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人在旅途难免有些头疼脑热的,令尊没事就好……。”我连忙拱了拱手向她表示不用客气,一抬头,看到她眼波流转、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忽地又涌上心头,顿时又是一阵心动。

女孩和我都不说话,似乎都在绞尽脑汁想要回想起彼此在哪里见过时,医生发了逐客令:

“你们俩先出去吧,医务室太小,人太多空气流通不畅。病人在我这里再躺一会儿,我观察没问题了会叫你们回来带他回客舱休息。”

病床上的男人也对女孩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先出去。

我和女孩一前一后出了医务室到了甲板,两人找了一处船边的栏杆,静静靠着欣赏着星空中的明月和黑夜里岸边星星点点的渔火。

这是一个温柔的凉夜,我和她谁都没有主动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安静了片刻,终归是我这个男子先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我看令尊问题不大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回舱休息……你不要太担心。忙了半天……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一阵夜晚的清爽海风吹来,我全身放松下来,看着她娇美的脸庞,想了想忍不住又补上一句:

“嗯……说这话可能有些冒昧了……不过……姑娘看着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她俏脸上绽开了如花一般动人的笑,也是如释重负一般,不过还是落落大方地回应:

“嗯……我今天看见你时也有这疑惑呢……我叫韩燕儿,刚刚那是家父,还是再次多谢你今夜帮忙。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原来是韩姑娘,我姓黄单名一个鲲字。你我岁数差不多,你别叫我黄先生,叫我黄鲲就行。”

“嗯,好的……黄鲲……那你也叫我燕儿吧……也别韩姑娘韩姑娘的了……” 韩燕儿果然是北方女子,干脆直接,一点也不生分。此刻她脸上初见时的冷艳完全褪去,一副邻家女孩娇憨的少女情态,如银铃般的声音听来分外动听。

我点头道:“看来今天我们的确是第一次见面……听燕儿你的口音是直隶一带的人?”

“嗯,我是直隶天津人,这次是陪我父亲第一次来福建。主要是父亲想看看家里在这边的生意,这不今天坐船回天津嘛。黄鲲……你是福州本地人?这趟北上是去上海还是天津?” 韩燕儿微微歪着头自然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巧了,我也是在天津下船,这次是去天津考试的……天津的北洋水师学堂你听说过吗?”

“嗯,我知道的。我父亲做的就是航运生意,日常和北洋水师的人多有来往。水师学堂就在天津机器局东局子那儿,他还经常去呢。这学堂是李鸿章李大人十多年前办的,有不少洋先生,是个学本领的好地方。要不是我是女儿家,我父亲可能早就让我也报名了。黄鲲你考上这学校的话你家中父母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韩燕儿看着我说道,一双漂亮的凤目亮晶晶的。

听她提到我的父母,我叹了一口气,惆怅地看着海面的波涛默然不语。

韩燕儿见我表情复杂,似乎看出我心情有些沉闷,柔声问道:“黄鲲……我看你心事重重……是有什么事吗?”

对她我莫名地不想隐瞒任何事,便把这次偷偷离家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全部告诉了她。

韩燕儿听后也是唏嘘不已,连连柔声宽慰我。

我们就这样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从各自的情况聊到天津的小吃美食和名胜古迹。

我和她都有一种一见如故之感,丝毫不像第一天才认识,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半夜医生出来唤我们俩进去才打住。

她父亲已经完全恢复了,医生告诫他说在船上要多休息,不可再沾酒。

之后我把韩燕儿和她父亲一直送回了他们客舱。

她父亲自然是对我连连感谢,略过不提。

独自出游的第一夜,我整晚都没怎么睡好,仿佛一道脑中的闸门被打开一般,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不时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有父母、有哥哥、甚至还有佟婉如。

当然梦到最多的还是韩燕儿。

梦中的我和韩燕儿不知今夕何夕,有时她一身汉代的曲裾在我眼前翩然起舞,有时她一脸狡黠巧笑倩兮地依偎在我怀中撒娇,有时她一脸决绝地看着我泪流满面……第二天醒来,我脑中依然满满地都是她的面容,不禁心中暗骂自己犯了花痴。

吃过早饭,我拿著书又到了甲板的长椅上复习,可却是一点也集中不了精神。

就在我心神不定之时,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黄鲲,早安,昨夜睡得可好?”

我一回头,眼前正是日思夜想的佳人。

只见韩燕儿一身浅紫色的丝质长袍,亭亭玉立站在不远处对我微笑着。

她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我的身边,带来一阵少女身上兰花一般的香气。

见我拿着英文书,她打趣道:

“嘻嘻,黄大才子好大的兴致,一大早就到这甲板上刻苦攻读这洋文,也不怕热么?”

我见到她这时出现,心知她是特意来寻我,心里欢喜,脸上却装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道:“男儿报效国家,当然不能荒废学业、虚度时光,当争分夺秒才是。”

我顿了顿,又换了付表情,揶揄地看着她的娇靥,嬉笑着反问道:

“不过韩姑娘也是好大的兴致,这么大的太阳来这儿甲板上莫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怕把白净漂亮的脸蛋晒黑么”

她毕竟是个女孩儿,脸皮薄,听出了我话中所指,一时之间两朵红云飞上了双颊。

一对柳眉微微颦在了一块儿,故作生气地娇声回道:

“我是吃了早饭散步刚好路过。黄大才子说的极是,这么大的太阳本小姐的皮肤的确受不住。不像你们男孩子皮糙肉厚的,我先回房去了……” 说了这话,她也不动,就这么站着盯着我,对视了几秒之后,我俩噗的一起笑出声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之后的海上旅途,韩燕儿的父亲不怎么出来,基本都在他房间里卧床休息。

我和韩燕儿两个无聊的年轻人有时间就都呆在一块儿,一起谈天说地、吃饭看书。

我和她都能感觉到彼此之间一股莫名的情愫在暗暗滋长,如春天抽芽的野草一般难以压抑,只是两人都没有点破。

快乐的时光总是飞快。

三天之后,宝济轮绕过了山东半岛进入渤海,再有一个晚上就能抵达天津。

知道下船的时间临近,我和韩燕儿都有些闷闷不乐。

这天夜里,月明星稀,我和她一起靠在之前初遇时的那处船舷处欣赏着夜色中的大海。

夏至已过,天气略微有些闷热。

好在今夜的海风轻柔而凉爽,海面难得地平静无浪。

燕儿今夜上身穿了一件纯棉的半袖淡红色夏装,露出如羊脂玉雕般洁白无暇的小臂。

她下身是一条丝质的马面长裙,由于身材修长高挑,走动摇曳之间能若隐若现看出两条修长笔直美腿的曲线。

淡红色的上衣虽然宽松,但是布料的垂度很好,由于倚靠着船边栏杆的缘故,布料轻轻地贴敷在她的胸前。

我从侧面看过去,忽然发现燕儿的上围傲人地凸起,竟然是分外地丰满高耸,不禁感觉到下身一阵坚硬,嘴里口干舌燥。

万籁俱寂,甲板上人烟稀少,只有耳边阵阵传来的海浪声有韵律地包裹着甲板上的我和燕儿。

“燕儿,明天就要下船了,之后我们还能再见吗?燕儿……我……我舍不得你……” 闻着她身上发出的少女的体香,我忍不住轻轻靠近她,探出头凑近她的耳边低语道,话中不舍之意端的是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这是我们俩靠得最近的一次,气氛已经暧昧至极。

韩燕儿也动情了,娇艳的粉面早已红透,即使在昏暗的月光下也看得清清楚楚。

“黄鲲,我家中管得极严……我又不像你能在外面上学……回了家我可能就不方便总出来了。不过你我都在天津,我们总有机会能见面的。我家就在东北角天后宫那儿的宫北大街上,你到那儿问人韩家住哪儿,那附近人都知道的……”

她嚅嚅地说道,语气之中也满是淡淡的哀伤。

我又靠近了她一些,右边胳膊贴上了燕儿半袖上衣袖口裸露出的玉臂,她浑身一颤,不过没有躲开。

我深深地盯着她迷人的双眼,动情地低喃道:

“燕儿,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说实话……从遇到你的那天起,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你……而且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觉很熟悉似曾相识……我说的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燕儿宛然一笑,轻声应道:“黄鲲……我知道你没骗我……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这几天晚上睡觉做梦时也是一样会不停梦到你……其实……从在船上第一眼看到你,我也感觉……很熟悉……心里莫名奇妙地很高兴……很欢喜……”

燕儿说完娇羞得低下了头。

望着她明媚如花的绝色面容,我不禁心潮澎湃,心中的爱意再也抑制不住。

我见四下无人,猛地伸出双臂,将这个美丽的少女搂入了怀中,对着她娇艳的樱桃小口用力地吻了下去。

燕儿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瘫软在了我火热的拥抱里。

初次接吻,我俩技巧都有些生涩,一开始燕儿洁白的贝齿还不时地和我的牙齿轻轻磕碰在一起。

不过我俩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彼此口中的芬芳,是近日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味道。

我将舌头颤颤巍巍地探入燕儿口中,她的香舌一开始娇羞地缩回去,不过片刻后就被我热情的舌头捕获,紧紧地缠绕品茗。

也许是知道明日就要暂时分开,亦或是因为这个仿若久别重逢的亲吻终于让我们俩都忆起了些遥远的情思,燕儿和我都莫名地流泪了。

以至于日后很久远的岁月里,我回忆起和韩燕儿的这个初吻,都是一股甜蜜里混合著泪水的独特味道。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我和燕儿从巨大的迷醉感中醒来。

“坏人……我们俩这样被我父亲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燕儿依偎在我怀里,娇憨羞涩地轻轻捶打了一下我的胸膛。

“嘟……”我俩身后轮船的汽笛被重重拉响。

我和她不禁一同向前方远处眺去:璀璨的灯火星星点点,洋务重镇天津已在地平线处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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