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高窗探入房中,几平方米大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味,就在她的正前方,一只探头探脑的黑蟑螂正甩动它两条长长的触角,爬爬停停的斜向上。

墙角匍匐着两条长而粗的蜈蚣。

蜈蚣的脚密密麻麻的粘在一起,偶尔一动,直让人头皮发麻,疙瘩四起。

舒宁醒来时,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

她一半的脸被灼热的阳光直射,另半边的脸安然处于阴影中。

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她才慢慢睁开眼睛,打量清了周围的环境,以及自己的处境——她的双手被锁链拷在墙壁上,脚腕处勒着拇指大的麻绳,嘴上还被绑着有呛鼻气味的抹布。

她稍一动,手铐上细细的刺就扎进了她肉里,一点点鲜血慢慢渗透了出来。

这种感觉很难受,心上有无数躁动的蚂蚁爬来爬去,却得不到疏解。

没过一会,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煎熬造成的,粘腻的汗水就濡湿了她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

一滴又一滴的汗滴从脑后悠闲的走过,到达背部时停一会后,又继续前行。

往复如此,奇痒无比而无法动弹。

她用力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解了这诸多感受带来的煎熬。

头两天并没有任何人过来,因此她既要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又要忍受饥饿和缺水的饥渴。

日夜轮转的速度很快,在这期间,舒宁也彻底梳理了这个世界的脉络。

如果说她最初级的天师,入门十几年,只得皮毛,还只是半吊子的话,她目测抓她的那两人,实力至少在她之上的数十倍。

直面应对,她根本没有胜算。

而在天师圈子里,有几个人是公知的不可惹。

其中两个便是自报了姓名的熊乃天和纪月念。

原先这两人是圈子里有名的天师,行侠仗义,为人所称道和讥讽,后来却突然变得无恶不作,逮着弱小的初级天师,就会抓走,进行人体实验。

然而这在天师看来才是正常的。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仗义反而成了假惺惺。

与他们夫妇有仇的,是另一个人送外号“断头魔”的,实力不俗,神出鬼没的道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究竟存在什么的仇恨,但是他们三人已经相杀了好几个年头。

天色渐晚时墨青色铁门才被打开,纪月念和熊乃天走了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熊乃天推着类似动手术时用的小车,车上盖着白布。

纪月念抱着手,靠在门上,斜着眼睛看人:“怎么,小道姑,还装吗?”

熊乃天憨憨一笑:“你编得挺好的,就是骗不了我们而已。”

舒宁扭动僵硬的脖子,轻笑一声:“果然啊,夜路走多不遇怪人不行。”她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丝毫没有因为处境而露出丝毫畏怯的表情。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

“把你做成傀儡怎么样?”纪月念走到她面前,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手臂。

她的手臂上立即浮出玫红色,继而没多久就变成了藏青色。

“你们,想好下场了?”

“一定会是最强的傀儡!”熊乃天忽略掉她的话,眼里迸发出与他憨厚的面容不相符的狂热。

“是吗?”她喃语了一句,突然大力的握紧拳头,手臂往外一扯,禁锢她的铁链被带起,“哗啦哗啦”的金属声不绝于耳。

但是铁链没被扯断,她手腕处流下了泊泊血水。

“啪嗒——”

浑浊的血混在灰色的泥上,呈现出诡异的颜色。

她转过头,看着岿然不动的手铐伸出舌尖,舔了一圈因缺水而皱起的嘴唇。

她眼里腾升起不散的阴鸷——从来都是她算计别人,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被人算计。

这种感觉,并不爽。

昏黄的烛光被点燃,废弃很久的屋子里潜藏的某些“可爱”的动物们也出来一一打了招呼。

经过半天的探试她大抵了解纪月念和熊乃天的想法。

他们的热衷已经不在于抓鬼,降污秽,反而是喜欢抓一些比较弱鸡,就像她目前一样的菜鸟级天师,拿来锻炼成傀儡,然后拿这些傀儡去同鬼力强大的厉鬼作战,直到傀儡被撕得粉碎。

对于这种人,舒宁不知道除了变态外,还有什么词更能准确的概括他们的行为。

她又不怕死的动了动手,拇指粗的铁链子哗啦作响。

寂静无声的夜,衬得这声音更为响亮。

她靠在墙上,仰看蜘蛛网遍布的灰白天花板。

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能怎么逃出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以为轻松的任务,总能出现各种状况。

正当她叹息自己的悲惨命运时,门再次被打开了。

纪月念和熊乃天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俨然一副医生的模样,步态沉稳的走了进来。

纪月念□□在外的那双眼睛,里面溢满了慈爱。

她仿佛在透过舒宁偷窥自己喜爱的物品,那种目光,让舒宁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讨厌有人用任何带着色彩的目光看着她。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看她,她也因为这种目光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舒宁别过头,往车上一瞥,纪月念配合的打开。

白布之下是一颗血淋淋的人脑,死者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可以看出死前很不甘心。

她面不改色的盯了一会,然后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两人。

“这是第几个了?”她问。

“第十九,你是第二十个!”熊乃天拔高了声音,模样比中了大奖的人还要兴奋。

变态是人性中潜藏的因子,这点舒宁自己就深有体会。

走过那么多世界,什么险恶的人她没见过,只是一想到要死在这两人手上,怎么看,怎么不爽。

她啐了一口,忽而开颜一笑:“你们究竟有多强?”

“是你永远抵达不到的高峰。”纪月念嗤笑一声,“你的穴位都被封住了,就不必逞强了。”她苍白的手指抚摸着被割下的首脑,眼里充满怜惜。

她说道:

“你知道吗,我们研究多年,怎么也研究不出能够抗衡强大厉鬼的傀儡,不管是高级的天师,还是低级的,结果只在于谁能撑得久一些。”

她把目光放在了舒宁身上:“直到看到你的一瞬间!”她失声高喊,“看到你,看到你,我就得到了一个灵感!”

“不同部位相连怎么样?”

“一定棒极了!”

“新的傀儡一定会强大无比!”

纪月念美艳的脸陷入狰狞的状态,风吹进昏暗的杂物室,烛火时明时灭。

“那,”舒宁也笑了起来,“一起去死怎么样?”

她话音刚落,墙壁上挂着的蜡烛忽然被吹得一边倒,几乎要灭。

然而就在要灭的一瞬间,一阵暖风吹过,两只半透明的手包围住蜡烛,蜡烛一下子又恢复了明亮。

阮玟飘在空中,黑色的秀发披散开,恍若一池莲花齐齐绽放,美不胜收。

她的侧脸线条连贯优美,饱满的耳垂若隐若现。

舒宁仰起头,一时失神看着,停下了自爆的准备。

阮玟稳定烛火后,一挥手便稳稳的落在了舒宁面前。

她抬起手,摸了摸舒宁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蹙起眉:“你怎么也被抓了?”

舒宁松展开眉头,立即换上狗腿的笑容,蹭了蹭她冰凉的手心:“刚一离开你就被抓了。”

她摆出一贯常用的柔弱的姿态,波光粼粼的眸子里似乎蕴含着无限委屈。

阮玟只消一看就认定了纪月念和熊乃天的滔天大罪。

她松开手,轻松徒手斩断铁链。

舒宁一得解脱,虚脱的跪坐在了地上。

她捂着胸口,面色难看。

绕是她灵魂再强横,普通人的身体也经受不了她这么折腾。

阮玟瞥了她一眼,而后转过头,美眸里全是瘟怒:“胆敢抓我鬼族幽魂炼化,还残害同胞,你们真是!真是!”

“罪无可恕的王八犊子!”舒宁张口即补。

纪月念听见她们的控诉,放声大笑了起来。

她盯着阮玟,倏尔亮起眸子:“你是,鬼王!”

“是她,她出来了!”

熊乃天用手指着阮玟,厚厚的嘴唇弯起来:“出来得真快,真快!”

阮玟再次皱起眉,她后退一小步,站到了舒宁面前,挡住了舒宁。

“抓住她!”

纪月念看到她的动作,以为她要逃跑,立即抄起台上的手术刀,冲了过去。

阮玟想也没想提手就接住。

被火炙烤的声音噼里啪啦,阮玟一愣,舒宁起身费力的推开了她。

被推开的阮玟这时才回过神来。

不知道纪月念用了什么方法,当她碰到那把刀时,灵魂被炙烤的灼烧感熊熊烈烈,犹如大火侵袭枯草。

她忍着手心钻心的疼,去扶起舒宁。

舒宁甩开她的身,眉间霜寒:“你是脑子没带来吗,他们天师的东西你能直接触碰吗?!你不要命,我还想活!”

她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简陋的绷带泡上血,血郁结在纱布上,呈现出一片乌黑。

不等她发泄完心中的无名怒火,熊乃天和纪月念很快又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击。

舒宁一把推开阮玟,自己蹲下,从两人中间侧身一撞,两只手分别搭上两人拿着刀的一手,用力一扭,就把他们的手给卸了。

虽然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体内迅速流失的生命力让她更紧张。

根据以往的经验,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不需要多久,她大概就可以重档任务了。

狭窄的屋子里,剑拔弩张的火苗一触即发。

卸掉两人的手后,她一个扫腿,就将纪月念给踢跪了。

地上的人发出诡异的尖叫声,熊乃天红了眼,转过身来就要手撕舒宁。

舒宁向后退了一步,慌乱之下摸到了一瓶冰凉的液体。

她扭开瓶盖,刺鼻的酒精味立即冲了出来。

她险恶闻了闻,确定是高浓度纯酒精后,直接往熊乃天眼睛上撒。

野兽怒吼的振耳声猝不及防,舒宁刚踏出一小步,立即扭过头,冲旁边委屈的阮玟喊了一句:“快跑!”

她打开门,在不知道往哪走时,阮玟飘出来,牵住她的手,穿过黑暗的尽头,坚定的往光明所在之处俯身向前。

森骨遍布的工厂里脏乱不堪,舒宁刚跑了两步就被一根锈迹斑驳的钢管绊倒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一时混乱响起。

阮玟蹲下身子,半抱住她。

燥热之中,她的脸贴着一块冰块。

阮玟的靠近,抚慰了她身旁膨胀不安的光粒子。

浓重的黑暗里,她竟然听到了除她之外,另一个人微弱的呼吸声。

附近砰砰的声响越发靠近她们。

阮玟当机立断拉起她,将她往外推了一把:“你先离开,我来对付它们。”

舒宁踉跄的前行了几步,门口细缝处的月光在望着她。

她头一次犹豫了,该不该继续向前。

若是现在离开,她就有翻盘的机会;现在不离开,等那对夫妇反应过来,她就要和一个陌生的鬼葬送在这里。

尽管她可以重档再来,但是每一次的重档都要话费上数十年的时光等待。

这是一个答案很明确的选择,可笑的是,她会不安。

危险的气息越发靠近,背后阴风阵阵,她垂下头,向前迈出了沉重的步伐。

她的耳畔尽是重物被敲打的空无之声。

走了两步,她心脏口一紧,有什么人在提醒她一般,生生逼她停下了逃离的脚步。

她费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的转回身,“我陪你”三个字还没出口,阮玟惊讶“咦”声窜入她耳朵里,驱散了原先的其他声音。

“怎么走得那么慢?”阮玟低声嘀咕了一句,舒宁的手僵在空中。

她弯下身直接抄起舒宁,迅速的离开了没有一丝光亮的旧工厂。

出了工厂,四周是一片荒凉。

舒宁拍拍阮玟,阮玟把她放下。

她站在昏暗的月光下四处张望,一辆不起眼的越野车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跑到车子旁,打开车门,发现竟然有钥匙在里边。

她坐进驾驶座,对着飘在外面不知所措的阮玟招了招手:“快过来。”

阮玟乖乖的飘了进去。

她坐在舒宁的腿上,迷茫的眨了眨眼。

舒宁吁口气,这才想起来这人应该是三百多年前的人,与世隔绝极久,故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客气,把人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后,启动引擎,一踩油门,驶离了郊野。

车窗外经过许多景物,阮玟就像个好奇宝宝,一动不动的看着对窗外迅速闪过的树影。

“真美。”

她喃喃开口。

上了高速公路,舒宁终于能放松下心来。

她放缓车速,阮玟更能清楚的看见车窗外的树和灯光。

“为什么要救我?”舒宁看着前方开始络绎不绝的车,终是问了一句。

阮玟靠在她身上,脸颊贴着她的脸颊。

她乖乖坐着,双手趴着车窗。

听到舒宁的问话时,她才挪开视线,偏了偏头回答:“本来是其他人找我过去救人的,碰巧看见了你,就顺手救了”

舒宁:“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为什么不信?”她迷茫的看着舒宁。

舒宁稍微将视线分了一点给她。

墨色的车窗上,只有她一人的倒影,阮玟仿佛不存在一样。

她猛打方向盘,超过前面的车。

一直到了城里,等红绿灯时,她才沉着脸说:“你知道被抓的都是什么鬼吗?”

阮玟诚实的摇摇头。

“是恶鬼。”舒宁半边脸被昏黄的路灯照映着,“是无恶不作的恶鬼。”

“况且他们再心急也不可能不知道你刚冲破诅咒,鬼力尚未恢复十分之一,让你去,相当于让你去送死。你以为他们不知道纪月念和熊乃天是什么等级?相反,他们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希望你能快些死,鬼王的争夺才能开始重新洗盘。”

“不可能的!”阮玟急忙否认,“他们又不是天师……怎么可能这么做……”

她越来越说不下去。

她想拿出证据去辩驳舒宁的话,可是当她认真一想,猛的发现真相或许就是那样。

人死后,就会变成鬼。

有些人运气好,很快轮上轮回道,有的却只能在上千年漫漫时光之中磨灭掉自己。

同样的,鬼族被封印,力量是一定的会被削弱,并且越是厉害的鬼,力量消失得越快。

这个常识几乎是成为鬼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的。

她拽紧舒宁身上破烂的衣服,呼吸都开始不稳了起来。

一次被背叛,第二次被利用,她都不知道还能相信谁,谁还能值得被相信。

灯光完全照不到舒宁了。

舒宁躲在黑暗中,她抬头盯着红绿灯倒计时,心情恶劣的缓缓开口:

“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你所不知道的人性的另一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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