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一个月的宋清然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京中这一个余月并不太平,和顺公主传过来的讯息,自己的顺正老爹脾气愈发怪异,已日渐不理朝事,一心问道炼丹,以求长生,对宫中道人之语,言听计从,就连日常议事,文官都需要到宫中新建的万寿观汇报。
如只这般,也无大事,朝中三位阁老虽有派系之分,却也能处理日常事物,大事则内阁拿出庭议意见面圣待决,小事各部按流程自行处理。
可近日洞庭湖、鄱阳湖连降暴雨、大暴雨使长江流量迅速增加,洪水在宜昌至汉口之间大量决口分洪,坪堤普遍溃决,荆江大堤虽未决口,但监利以下荆江北岸堤防多处溃决,江汉平原与洞庭湖区一片汪洋,南岸松滋县庞家湾黄家埠溃堤,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白莲教趁机在流民中作乱,短短数日,收拢数万愚昧百姓,一同崇奉“无生老母”,并以“教中所有资财,悉以均分”为号召,以“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为八字真诀,重建真空家乡。
初时哄骗教众供奉所有家财,均分天下,后来更以子女也是家财,亦要奉献教尊,对稍有不从的百姓轻则破家,重则屠戮满门。
江南本就赋税重地,动乱不得,此等大事需顺正做主,可内阁首辅赵塘江求见,却被万寿观道士拦下,言陛下口谕:“闭关七日内,不见外人,一切事宜,待出关再议。”
内阁首辅赵塘江是何等刚烈,面圣本就内阁特权,自是不愿理会道士阻拦,便欲硬闯,却被万寿观道长命皇卫司千户强行拦下,甚至在推搡阻拦之时,撕破赵塘江的官服,打落了官帽,致使六旬有余的赵塘江气血上涌,晕厥过去。
此如一来,触动百官底线,大周祖训:内阁不得一日不面君,君权不得私落他人之手。皇卫司本乃皇帝爪牙,如今却听命道士。
六科给事中与十三道监察御史求见顺正不得,便联合百官,叩阍顺正,请顺正诛杀祸乱朝堂的妖道,早日上朝处理国事。
周朝官制大多沿用前朝,六科给事中在前朝被称为科官,十三道监察御史则被称为道官,虽然二者系统不同,但地位职责却很相近,故合称为“科道官”,也称为“台垣”。
御史为台,六科为垣。
六科给事掌印官“都给事中”不过是正七品,下有左右给事中为从七品,各科人数不同,但六科的地位特殊,极为清贵,除有纠举弹劾百官、防止官员敷衍公事、违法乱纪之职外,也负责规谏天子的过失之职,对君主的过失有直言规劝,使其改正之责,即便有言语不敬之处,也不得处罚。
被看作是与内阁同等重要的帝王肱骨之臣。
都察院御史从品级上说,比六科给事中高很多,却只有处置百官的权利,但他们都直接对皇帝负责,并没有从属关系。
皇卫司指挥使伍进,本得顺正之命:“护卫万寿观,在朕闭关之时,禁止外人打扰。”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宫公干一日,手下之人便闹出如此动静。
“大人,江可富的尸首被提刑司之人找到了,被埋在皇宫西山一处偏殿院中。”一名皇卫司百户向面色阴冷的伍进汇报道。
“废物,我们皇卫司之事,居然让提刑司先发现尸首,要你等何用?”
伍进阴着脸又问:“查出何人所为吗?”
“属下还在查,不过江大人武艺高强,又十分机警,一般人等很难近身,而他的致命伤则是利刃从胸腹贯穿,除此之外,并无打斗伤痕,想必是被信赖之人一招毙命。”
伍进听后,沉思许久未言。
“大人……”百户见伍进仍阴着脸,好像有些走神。
“接着说……”
“如今陛下还有两日便要出观,六科给士和十三道监察御又联名弹劾大人不敬首辅,杀人灭口以卸责任……”
江可富虽死,可满朝皆知,他生前是伍进最看重的一名手下,为人聪慧,做事果敢,官居京卫千户,正五品,可以算是伍进一手提拔,更传下任镇抚使之职非他莫属。
可就是这个聪慧果敢之人,却能做出强阻内阁面圣,还有动用武力,其中定有内情。
皇卫司虽得顺正口谕“闭关之时不得放人进入,观中之事,一切听道长之命。”可赵塘江是何许人也,把持朝堂近十载,官居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祖训也有随时面圣的权利,即便自己当时在场,也不敢阻拦,至于观中求见陛下,陛下见与不见都与皇卫司无关,除非赵塘江敢行刺陛下。
如今江可富不仅做了,还被人灭口,百官顿时便把矛头直指伍进。
伍进也是百口莫辩,面对群起而攻之,甚至有士子围着自己宅子吵闹不休,自己虽手握数千番役,却也不敢动之分毫。
“查江可富近日与何人亲近。”伍进不用想便能猜出有人收买了江可富,至于目的,一时还难猜出,是真不想赵塘江面圣,还是想陷害自己,亦或是还有其他隐私。
“喏!”百户领命后,抬头看了眼伍进,犹豫片刻后又道:“大人,会否是张承思的手笔,他和大人一直不和,又位居指挥同知之职,大人出事,他最有可能上位。”
这个百户名叫关迟建,是伍进小舅子,如一般百户,绝不敢出此言挑拨上官。
伍进让他来查江可富之事,也是出于怕皇卫司中有人从中作梗。
伍进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此事不必再提,先查这江可富近日出行会见情况。”
伍进虽在自己小舅子关迟建面前显的沉稳,可他内心的愤怒与憋屈何人能知,自己身为顺正最为信任之人,手握实权,五品以下官员自己一声令下便可捉拿入狱,而自己一向洁身自好,不与朝中官员来往,不去站边夺嫡之争,只忠于顺正一人,还是有人陷害自己。
“夺嫡!”伍进好像想到了些什么,拿过狼毫在宣纸上写下:“太子、赵王、燕王。”
“赵王宋清仁已出京多日,如今正在去广宁的路上,倒是可以排除,太子宋清成、燕王宋清然前些时日械斗,初陛下禁足在家,应该很难接近江可富……难道是早有预谋?”伍进把赵王宋清仁的名字画掉,对着太子与燕王的名字仔细思索着。
“不论何人,陷害自己必有动机与受益,自己倒了太子和宋清然谁最受益?”
“殿下,江可富之事,臣以为您还是有些草率。”
太子宋清成气愤道:“关孤何事,伍进就是父皇的一条忠犬,油盐不进,江可富虽是被本王收买,可他为人太过贪婪,本王许他事成之后皇卫司镇抚使一职,这姓江的胃口太大,想要指挥使之职。”
“不是殿下所为更好,老臣只是担心此事会引起陛下不满。”
“本王做事自是不会瞒着先生,只是此事有许多蹊跷之处,这江可富为何要阻赵塘江觐见父皇?虽有父皇之命,可首辅随时觐见,是大周祖训,这江可富为官多年,怎可不知。”
“老夫对此也是十分疑惑,既不是殿下所为,我们暂且不去理会,看看风向再做定夺。”
二日后,顺正出关,六科给士和十三道监察御弹劾伍进‘不敬首辅,杀人灭口以卸责任,其罪当诛’,并要求诛杀祸乱朝堂的万寿观道长,顺正则对这等折子一律留中不发,为照顾赵塘江的颜面,只批示:“皇卫司指挥使伍进虽领皇命,却不知尊卑,冒犯首辅,留职待查,皇卫司事物暂由指挥同知张承思暂管。”对万春观道士处罚只字未提。
如此处治,百官自是不满,出奇团结,也不分太子党、赵王党,私下相约,在大朝会中再次弹劾皇卫司指挥使伍进,并让陛下把祸乱朝堂的道士赶出皇宫。
甚至许多靠向宋清然的官员求见宋清然,想请他也出面一同弹劾。宋清然只是安抚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第二日,便是九月初一的大朝会,宋清然只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无论是皇卫司还是万寿观的道士,与自己无半毛钱关系。
朝中重臣们的心思他也能理解,都是十年寒窗苦读,百万人中过独木桥,方得今日权利,这些道士不知孔孟,不晓国事,如今却随意参与治国意见,左右帝王思想,这是百官绝不容忍的。
至于伍进,不过是百官不满皇卫司跋扈,搂草打兔子,顺带着的。
百官眼中,皇卫司天生与文官不和,是帝王针对文臣,又可绕过三司的一个法外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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