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岙抬头,跟着她一起看着漫天繁星,想象着烟花开放的模样,那应该是遇到了极其开心的事,才会开放的花吧?

春晓撑着稻草欣赏了一会星星,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周围都陷入睡眠的人们,她忽然道:“糟糕,大家怎么都睡着了,怎能没有人守夜呢?万一遇到野兽袭击怎么办?”

春岙慢慢解开了自己绑头发的细麻绳,慢慢躺在稻草堆上,道:“若真有野兽来了,死得不一定的是谁。”

春晓愣了一下。

春岙的眸子在夜色中沉静极了,他安静地躺着,“他们都饿极了。”

野兽饿极了,人类也饿极了。

究竟会是形单影只的野兽吃了人,还是饿绿了眼的人群分食了野兽,想想可知。

春晓打了个寒战,咬唇看着他。她词穷,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多智近妖,这才两岁啊,路都走不稳啊。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春晓睁着眼睛看了会春岙,然后慢慢也窝在稻草里,摸着饱饱的肚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队伍已经在行进了。

南方,南方。

南方有水源,有田地,南方就是希望。

春晓听着他们渴望地描绘着南方究竟有多美好,江南府有多富饶,闭了闭眼睛。

春岙早就醒了,此时正在用稻草搓绳子,看着春晓醒来后蔫蔫的样子,默了一下。

春晓坐在春岙身边,学着他开始搓绳子,怎么搓也搓不好,没有他搓得匀称结实。

春晓又叹了口气。

春岙教了她几回,怎么也教不好,他用慢慢的语调说:“待到了江南府,安定下来后,我会让苏妈妈送你去念书。”

他认真地看着,哭丧着脸拧着手里稻草的春晓,陈述一样道:“你不太聪明。”

春晓泪奔了,谁家两岁小孩的脑子和手脚灵活度,能像您一样优秀啊?能不能给普通人一点活路?

“我去念书,你做什么?”

春晓不觉得这个时代的四书五经能启蒙自己,让自己变聪明,不过她确实需要念书,掌握这个时代的文字和法典,不至于以后独揽朝政,都看不懂奏折。

春岙手指灵活,不疾不徐就编了一截长长的绳子,垂着眼睛,头也不抬,“你如此愚钝,又是女子,寻常书院必不肯收你,我只能尽力为你赚取厚厚的束修。”

春晓:“……”

她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始吐槽。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愚钝,只是,人各有所长。”春晓放弃手中的稻草,塞到春岙那边。

春岙用她废掉的稻草续上绳子,奶声奶气,不疾不徐道:“你擅长吃喝。”

难民们的脚程很慢,中午的时候停下了吃了点东西,晚上的时候,再次驻扎在一个荒凉的小树林子里。

春晓今晚终于在草丛里,拉出了屎,虽然又干又硬,拉得她屁股好痛,但总算是成功的一小步,她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屎撑破肚皮了。

拉完屎,她像是虚脱一样,扶着树站起来。

等在树前的春岙便用树叶子递给她,让她擦擦手。

春晓刚刚就是用这叶子擦得屁股,现在又擦擦手。

春岙等她擦完手,才牵起她的小爪子,带着她,慢慢朝自己家的拖车那里走。

春岙如今走路已经比较稳当了,但是春晓还是不太能走,他便牵着她的手,让她扶着他慢慢走。

春晓觉得自己走不稳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营养不良,但是看着瘦巴巴的春岙都能走得稳稳当当,便觉得自己也能挣扎一下。

走到了拖车,春晓就没有力气了,是春岙捉着她的小腿,推着她的屁股,将她送上去的。

春晓坐在稻草堆上,春岙也翻上来了。

苏妈妈坐在一旁,盯着他俩看,等看到他们坐在一起,才道:“你们姐弟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春晓心里一凛,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春岙直接没有理会苏妈妈,开始吃她留在车上的晚饭,依旧是几根甜根,还有两根野菜和几只烤蚂蚱,他吃了甜根,将蚂蚱留下来。

春晓吃完草叶子,眼巴巴地偷偷看他。

春岙目不斜视,将野菜丢给了她。

春晓几口吃完了,春岙还在慢慢咀嚼甜根。一共五根,他一根能嚼许久,五根吃完,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睡觉了。

苏妈夫妇在一起睡下了,春晓也在他身旁轻轻打着小呼噜。

春岙低眸看了她一会,将她盖住脸的稻草拿开,戳了戳她的脸。

春晓迷迷糊糊被戳醒了,香喷喷的烤蚂蚱被送到她嘴边,她迷瞪瞪地嗷呜一口就吃了,咯嘣脆,贼好吃。

吃了几只不记得了,吃完了,小丫头倒头又睡过去了,这下是真的饱饱的睡熟了。

春岙解开绑着头发的绳子,看了会星星,在她身旁慢慢躺下来。

……

春晓做了个美梦,梦到自己在吃炸鸡,吃完一只还有一只,令人快乐的是,炸鸡怎么吃也吃不饱,所以她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口水哗啦啦淌在稻草上。

春岙正在熹微的晨光里用手指梳理长发,慢慢用细细的麻绳,将长发扎起来。

春晓看着他唇边微微的白痕,这是他刚刚用嘴咬着细绳,扎头发,留下的痕迹。

春岙打理好,发现春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微微皱眉。

“我不能吃。”他说。

春晓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印子,撇撇嘴。

春岙拉她下去练习走路。

春晓早上没吃饭,春岙放开手,让她自己走,她走两步,就摔了个大马趴,给脑门磕了个大包。

春岙将她捡起来,摇摇头,“笨蛋。”

春晓觉得他不是骂人,他是真觉得她是个笨蛋。

日子就在学步和赶路中度过,这群难民没有人拥有指南针,全靠直觉,中途遇到无法度过的山林便绕道,遇到山匪死了些人,又有人跟着山匪落草为寇了,一群人一直在减少着。

最终抵达江南府外的时候,已经一年半过去了。

春晓如今走路已经很稳当了,她和春岙站在城下,看着男人和一群汉子去城门外叫门。

可是等到城门打开,却又是另一番炼狱。

城中发生了叛乱,乱军在城中烧杀劫掠,城门打开是因为太守带着私军败逃。

这群逃兵途中见到一群衣衫褴褛的灾民,那些将士毫不犹豫将矛头对准这些灾民,将挡路的他们刺死,马蹄践踏着他们的尸首,飞驰过去。

一时之间,哭嚎与厮杀声不绝于耳。

他们一路抓着最后一点希望,赶来江南府,却不过是从一条死路,走入了另一个魔窟。

难民们奔溃了,他们拼命逃跑,有的想要进入城中,但无一步惨死在乱刀争斗中,而一大部分在向来路溃逃。

他们连家当都顾不上了,拼命地逃跑着,跑得慢的都死在马蹄下。

春晓怕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春岙紧紧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跑。

夫妇两人都顾不上他们了,他们跑得很快,春晓眼泪不停流出来,春岙拽着她,几乎在拖着她在跑。

她用力地回握住了春岙的手,“不要丢下我。”她哭着道,春岙跑得比她快,她就是一个拖油瓶,如果丢下她,他一定可以跑得更快。

风里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两个叁岁小孩在混乱中狂奔。

终于春晓被一个石头绊倒,重重摔在了地上,头破血流,她放声哭了出来。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春岙却一把抱起她,将她甩在背上,找了一个方向,用力跑着。

谁也不知道,一个常年吃不饱的叁岁小孩哪里来的力气。

终于似乎到了他属意的地方,他终于撑不住了,将春晓儿放下来,抱在怀里,护着她一直流血的脑袋,然后翻身从一个斜坡上滚了下去。

瘦骨嶙峋的小身板将春晓牢牢护在怀里。

两个人不断翻滚着,磕磕绊绊地不断坠落。

春晓的哭声渐渐变成小声的尖叫,她听到了男孩的闷哼,她一次次磕在他坚硬咯人的骨头上。

春岙始终都不说话,紧紧抱着她,直直地朝下滚去,春晓惊慌地被他埋在怀里,叫他名字,可他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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