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天下最堪那般难?

身生女子独可怜。

盛世犹有杼边冢,离乱换作买米钱。

嗷嗷男童叫亲姊,骨肉生别在路边;莫言父母少怜心,道旁骨寒无人敛。

香车辘辘骈宝马,华盖煌煌挂斗献;却来问起家中事,杏腮两垂对云鬟。

关于朝堂上的政局动荡,赵灵自然是有所耳闻,不过那些东西对他来说都过于遥远,因此他也就不怎么关心。

至于这次突如其来的“强制省亲”,他也就当是放假,欣然回家了。

时值七月,古谚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说得是到了七月份的时候,炎热的酷暑也要开始渐渐让位于凉爽清秋了。

但在青城山这一带,即使已经到了七月中旬,气温仍是居高不下,村口道旁的男人们穿着开襟的汗衫,女人们穿着露肩的小褂,三五成群地聚在树荫底下乘凉,脚边的土狗“呼哧呼哧”伸出舌头喘着粗气。

被阳光炙烤地有些扭曲的空气里,一队马车沿着大路缓缓驶来。

“少爷,少爷,前边儿就到河西镇了,咱们去歇个脚,休息一下?”

一个脸蛋黝黑的后生仔探头进马车来,嘿嘿笑道。

“呿,就属你最会偷奸耍滑,不肯出力气;要似你这般磨磨蹭蹭,三心二意,不肯认真赶路,少爷几时才能到家?你在这里偷懒,主人可还在家里心焦哩!”

赵灵自不必说,肯定是坐在马车里的,坐在他旁边的是他的乳娘,姓褚,人都唤她作褚三娘。

褚三娘约莫三四十的年纪,生的五大三粗,独是一张嘴厉害,能说会道,又有些主见,平日里伺候主人倒也忠心,故此赵灵的母亲对她很是欣赏,赵家的事务也有几箩筐要经她的手。

至于探头进来的是王二,赵家一个长工的儿子,给赵家也喂了好几代的马,算得上半个赵府里边儿的人。

“去,看看,灵儿要去看看……”

“好好好,小祖宗,都依你,都依你——喂,没长耳朵的,没听见小主子开玉口了吗,赏你这厮贱皮囊偷个懒,还不快赶马!”

“嘿嘿,是是。”那王二挨了骂,也不恼火,自顾自忙活自己的去了。

“褚三娘,我看这晌午也过了有一段时候了,下个镇子还远着呢,不如今日就在此处歇息了吧。”

褚三娘立刻换了副嘴脸,客气地说道:“既然马大哥您都这么说了,咱们就都照办便是——少爷,咱今儿个在前面歇息一宿可好啊?”

“好,好……”

开口者,便是褚三娘口中的“马大哥”,正骑着一匹黄骠马跟在车队旁边齐头并进。

马大哥真名也很少有人知道了,只知道年轻的时候是个镖师,和赵老爷有过段儿过命的交情;退休后前来投奔,赵灵的父亲念及他上了年纪,又有旧伤,便给他在青城山安排了个门房的差事,也算养其天年。

……关于这样一个“迎亲”的安排,赵灵很难“不”说感到舒服。

可以说,整个队伍里全是值得信赖的人物,而且既有褚三娘这样的熟人,还有“马大哥”这样江湖经验丰富的狠角色,赵灵这一路可以说是能放心地游山玩水。

由此可见,赵灵现如今在赵家的地位,是何等之高。

……不过,在“赵灵”的记忆中,他是赵府如今的独子,赵府上上下下围绕着他一个人转,貌似也说得过去。

现在的赵灵,对于这个所谓的“家乡”,实在不能说有什么感情,就好像是“别人的记忆”一样。

但即便如此,如今青城山已近在咫尺,赵灵却还是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

……

虽然说,青城山在整个大玄皇朝,乃至整个修真界,都只能算是个芝麻粒儿大的小地方,但对于几百年世代久居于此的人们来说,这八百里青城山脉,九曲八折,便是他们印象里的整个世界。

赵家沟是位于青城山西南麓的一座宁静村寨,此地既不是什么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更没有挖出过什么震惊世间的绝世矿藏,只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正对平原,一条小溪潺潺从村中穿过的世外居所。

至于“赵家沟”这个名字是否过于寻常,这个修真界到底还有几万个叫“赵家沟”的地方,这些统统不是赵家沟的居民所关心的事情。

毕竟,就像刚才说过的,对于很多人来说,终其一生也走不出的这八百里青城山,只有他们这一个赵家沟,这便足够了。

赵灵转过一处山脚,一眼就被这座世外桃源三面环山,溪水蜿蜒,阡陌相交,郁郁葱葱的情致格调所深深吸引。

……

赵灵随手带会来十枚筑基丹的“见面礼”,立刻便轰动了整个青城山四大家族。

“筑基丹”这种东西对于四大家族来说,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之物,而极品筑基丹四大家族也不是拿不出来。

真正带给他们莫大震撼的,是炼制出这十枚筑基丹的,竟是区区一位六岁孩童;而这位年仅六岁的赵家公子,竟是依然跻身彤灵峰五房之中最为难进的水房“乙”字号炼丹房!

更是有一位成名已久,早已不问世事的铁剑门炼丹前辈放出话来,要收赵灵做关门弟子,谁也拦不住他;这般看来,赵灵得以重返铁剑门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赵灵现阶段的身份实在有些敏感,他那位常年离家在外的父亲更是被直接卷入其中,是以赵灵的母亲,现在正当家的赵夫人并没有让赵灵在四大家族齐聚的流云城内公开现身,而是在母子在府内团聚几日之后,便匆匆打发赵灵去了基本可以算作是赵家私有财产的赵家沟。

众口铄金。

对于这个决定,赵灵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甚至不如说,相比起繁华如烟的流云城里,在这山水如画的风景秀丽之地,他正好落得个清净。

……

对于这位“来头不小”的小少爷,一向民风淳朴赵家沟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杀猪宰羊,淘米沽酒,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乡村野味,也别有一番风趣。

只不过,对于年方“六岁”的赵灵来说,这些事情貌似也还轮不太到他掺和,因此他在宴席上被人“抱出来”,和全村老少爷们儿认了个面儿后,便早早退走歇息去了,热闹的主角们的位置自然留给了那些和赵灵一并来此的下人们与热情好客的原住民。

赵灵被乳母带回下榻处的时候,却见一老头在厢房中早已等候多时。

那老头年逾六旬,但精神矍铄,一口牙不剩几颗,双目炯炯有神;佝偻着背,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庄稼地里的把式。

对话中赵灵得知,此人名唤赵龄,此地的人都叫他“赵管事”,与流云城赵家接触的一切事宜,便是经此人之手。

赵灵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在一旁乖乖等着两人谈话;那赵管事也是个伶牙俐齿之辈,三言两语便哄得褚三娘喜笑颜开,不住地点头,想来也是做这些年待人接物的本事。

那赵龄与褚三娘话毕,转过头来,满脸堆笑地对着赵灵,以哄小孩地语气说道:“少爷,这边儿请。”

赵灵两只小脚丫一蹬,跳下了太师椅,跟着赵龄穿到后房;赵管事先行一步,卷起门帘,对着里面大喊了一声:“喜儿,出来见过公子!”

只听那内房之中,娇滴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婉如黄莺之啼,清若落珠之盘。

“诶,来了来了。”

门帘被掀起的那一刻,赵灵眼前一亮。

却见那女娃,十一二岁光景,着一身红绿撇花短袖夹袄,下身穿一条藏青色碎花棉裤,生得是体态丰韵,容姿清秀,自然而然便令人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却听得喜儿笑道:“来哩来哩,哪一个是公子哥?”

赵灵见她面若桃红,两鬓微湿,吐气如兰,几缕青丝弯弯地粘在香腮,笑起来两颊梨涡甚是好看。

赵管事笑骂道:“瞎了眼的死妮子,这还要问?那位英姿不凡的不是咱家公子哥,难不成是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汉?”

喜儿挨了骂,却也不恼,笑盈盈地欠身施礼道:“奴家唤作喜娘,见过公子、娘娘。”

褚三娘也笑道:“看着怪伶俐,就是不知,是不是个体己人的主儿。”

赵管事在一旁忙回道:“体己得很,体己得很!就是对我这老汉,也是早请示晚问安,照顾得宛如那官老爷一般;便是亲生闺女儿,也未见得有这般体己的。”

褚三娘听得,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拉着喜娘的手,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却是越看越喜欢。

褚三娘把她拉到赵灵跟前,指着赵灵说道:“这便是赵公子,是赵奶奶的龙儿,但名一个‘钟灵毓秀’的灵字——你再来见过罢。”

喜娘忙拜道:“奴婢喜儿,见过赵公子。”

褚三娘一边“好,好”,一边搀扶起喜娘,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做赵府下人的,门外边儿虽是很风光,但最要紧的,还是门里边儿的活;这位赵公子,乃是人中龙凤,你需尽力服侍,绝不可有贰心,将来,早晚有你飞黄腾达的一日。到那时,你谢我都还来不及哩。”

喜娘哪里懂这些,只是心思乖巧,知道这是好心提点自己,连忙再拜道:“多谢娘娘,喜儿明白了。”

褚三娘见这丫头如此伶俐懂事,心中喜爱之情尤甚,当即开口道:“常言道,‘亲上加亲’,小公子是吃我奶长大的,倒也有半分哺育之情——不如这样,你今日认我做干娘,行了大礼;如此名分,似是更亲近了一些。”

喜娘闻言大喜,对褚三娘行三跪九叩之礼,开言道:“干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褚三娘眉开眼笑,忙连声道:“孩儿快请起,孩儿快请起。”行止间,尽是喜爱之情。

却说,一行人入了赵家沟,赵灵收了贴身丫头,喜娘拜了干娘亲,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