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腊月黄天出贼”,冬天一到,农民们闲了下来,总得找点事做,九十年代初,农村没什么娱乐活动,不是搞女人就是赌,但在农民朋友看来,赌是最吸引人。

然但凡赌,就没有赢钱的,输了钱自然就要找补,所以就出贼了,远在东北的塔河县,偏远的向阳村,离落后的县城还有两百多里的路,大雪封山,交通不通,就更没什么乐子了,唯有“耍钱”,才能使静寂的山村增加一点人气。

李斌手上有了钱,耍起钱来就更大方了,三万块哪,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无异于天文数字,他只抽自己卷的烟,有大拇指粗细,叼在嘴里狠狠的唆一口,大叫:“查--!哈哈,我糊了!”

李二顺过来翻他的牌:“怎么可能?让我看看!”

李三喜忽然道:“这副牌怎么有五个三万?你出千吧?”

对面的李二狗道:“李斌,你仔细看,真是乍糊,你酒别喝了,把五万看成三万了!”

李斌道:“哎呀!怎么可能,明明是三万的!”忙放下酒瓶,揉揉眼睛一看,果然是五万。

李三喜笑道:“大斌子,你看怎么办?”

李斌哼道:“乍糊怎么了,大不了赔钱,老子有的是钱!”

“啪”的一声,把一张“四大伟人”拍在桌上,拿起桌上的酒来,猛灌了几口。

“呵呵……呵呵……斌兄弟肯赔钱,这就没问题了,再来再来!”

李斌得意的大笑:“三喜呀!不是我说你,你家婆娘要管管了,这么不听话,秋天时要是肯典给孙老货,一次至少能得二十块钱?”

李三喜咬牙道:“谁说不是呢?这败家娘们,老子把她正吊在房梁上哩!打了多少次了?还是那么倔,说是要拉套,也要个模样好的山炮,她得意了才肯呢!你家老婆肯拉套,别是看中了南方的后生了吧?”

众人一齐笑,都知道李斌这彪子把老婆套出去,得了许多的钱,不弄他几个钱快活实在是天理难容,反正他那钱得的也容易。

李斌怒道:“她要是敢跑,老子雷不死她?”

向阳村的婆娘长得漂亮,他们两个的婆娘,自认为生得都不比肖莉差,几次问李斌,也要把婆娘套给南方的山炮,好换些钱来使使,但李斌是照死不说,村里人都眼红他得了大好处,不约而同的明里暗里的套他的钱用。

李老爹的高血压早控制住了,就是拖到县城吊点脉络灵之类的降压药水,再拿点降压药,现在能吃能睡,腿脚麻溜得很。

李老爹比儿子李斌更爱赌,要不然他家两个强劳力,也不至于得了点病,连点便宜的降压药也拿不起。

肖莉的娘家人也知道他把肖莉典出去了,得了好些钱,肖石柱那个老不死,打发两个舅老爷肖刚、肖强来,找他要一万块,说是女儿到底是他肖家的,既然典了这许多钱,他肖家也要沾光。

李老爹当然不干了,女人嫁了人,就和娘家没关系了,凭什么媳妇典了钱,还带娘家分钱的,两家大闹了一场,最后两个村的头头出面,要李家拿了八千块钱出来给肖家。

起先为了渡过难关,借了同宗李正耀的印子钱,三分的利,一个多月下来,硬是还了七千两百块钱,跟着是平时八杆子都打不到的亲戚朋友跑来借钱,理由各种各样,三万块来的容易去的也快,还没过年呢,李老太手里的钱就变得稀薄起来。

李老太对李老爹说:“他爹!不能这样大手大脚的花了,我们的钱只有二、三十张了!”

李斌在旁边吃着肉,喝着酒,满不在乎的道:“怕什么?没有叫我婆娘找那山炮再整,南方人有的是钱!”

李老太担心的道:“隔山隔水的,要去拿也不方便,和人家说好的只要一次的钱,再说肖莉一个人在南方也不容易,得挨多少打呀?”

李老爹磕着烟袋道:“打了就好,就怕这女人好日子过惯了,变了心不肯回来了,那你一分钱也要不到了!”

李斌道:“那婆娘敢不回来,老子照死雷她,来年春天,孙老板来进山货,托他带个话,要肖莉再弄一万块钱回来!”

李老爹道:“算了吧,你还是省省吧!你张口就是一万,当钱是纸呀?他娘说的对,还是省点用吧!那一张是一百的,二、三十张就是两、三千块钱,对于我们山里人来说已经不少了,之前那些人情没办法,以后再有人来,就说钱花完了,打死也不要给他们了!”

李老太道:“说得好听,有人找你们爷儿俩耍钱,你们能不去?”

李斌道:“耍钱又不是只输不赢的!”

李老爹附合道:“小斌子说得对!其实我觉得我赢的次数还是蛮多的!”

赵江波背着个手,老人头似的走进朝天宫,今天是星期天,古玩市场地摊照例出摊,虽则是个阴天,寒漆漆的有点冷。

“南有朝天宫,北有潘家园”,不但是南京本地,周边省市的古玩贩子、铲地皮的、倒斗的、掏老宅子的都喜欢往南京跑,集中地就是朝天宫。

这世上有鬼又有神,只是凡人分不出,九十年代还没有进入全民收藏的年代,地摊上最能淘到好东西,别看大多数摊位都是假货,但也时常能看到一个摊位上的货全是大开门的,就看你长没长眼睛,认不认识东西了。

无独有偶的是,就在赵江波在南京朝天宫大肆淘宝的同时,北京潘家园也有一个淘宝高手,唤做耿宝昌的,也在疯狂拣漏,而其身份也同赵江波一般,非常不起眼,只是故宫的一个小小杂工,短短数十年,给他淘到了三千多件大开门的古瓷,后来全捐给了国家。

按惯例越是到年关,好东西就越多,赵江波一进朝天宫大门,就看到一串一百零八颗的老珠子,颜色赤红,表面发暗,灰蒙蒙的卖相非常难看,摊主是个安徽人。

赵江波似是无意的蹲下来,发现还有好货,随意拨弄了一下,又拿起一串同样灰蒙蒙的珠串:“老板,给个价呗!”

“两千!”安徽人道。

赵江波站起来就走。

“唉--唉--!你倒还个价啊!”安徽人急了,好不容易有个问价的,而且看样子还是雏儿,似乎好宰的很。

赵江波道:“你乱起价,要我怎么还?要我还价也行,你好好说话!”

搞古玩玉器的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开价没有一个不离谱的,是凡行里的老手到古玩玉器店摊淘货,听摊主报价后,都要先砍一个零,然后再打折,否则就给人当成大头宰了。

安徽人听他这么说话,只得叹气道:“好吧好吧!两百,你拿走!”

赵江波拿起两串珠子,安徽人急道:“我是说两百一串!”

赵江波道:“懒得和你啰嗦,两百拿你一串破珠子,这个是搭头,否则我都不要了!”

九十年代初,两百块钱已经不少了,大部分工厂的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两百块钱左右,更是很少人拿着微薄的工资不去养家而是来淘这些没用的玩意的。

安徽人暗喜:“好吧好吧!一天没开张,开个张吧!我这儿还有一堆,你要不要看看!”

赵江波先抽了两百块钱给他,把两串看中的高冰种10毫米正红翡翠珠子和一串清宫十八子的12毫米和田青玉珠子收了,再拿过他递过来的麻袋,伸头朝里一张,里面珠子、小原石、边角料、碎料什么都有,呵呵笑道:“一堆的乱七八糟,叫我怎么买?”

安徽人抱着卖掉一个是一个的想法笑道:“没功夫整理,全是各处收来的,看兄弟实在人,一块钱一个,你随便挑!”

赵江波左手的戒指不停的跳,明确的告诉他里面绝对有值得出手东西,激动之余,竟然忘了还价。

安徽人看赵江波对这袋近似垃圾的东西有兴趣,拿了小凳子过来,赵江波接了,坐在他对面,低头挑料子,手法极快,象是随便拣似的。

二十分钟不到,赵江波拿起三十七颗没有规则形态的灰蒙蒙的东西道:“老板,三十七个,三十五块吧!”

安徽人就在赵江波的手上数了数,大概差不多,嘿嘿的笑:“行吧行吧,就当交个朋友!”

赵江波不动声色的付了三十五块钱,收了这十二粒7A级的石榴石带缺角原石、七粒形状难看的高瓷绿松石边角料、十粒冰飘保山老南红锦红小原石和被打碎的八块大小不等的黄翡玻璃种小碎料。

刚站起身,一旁有个声音道:“小兄弟!能把你挑的给我看看吗?”

赵江波道:“不能!”手一缩,把挑好的物件收入口袋里,转而收进介子空间。

那人不死心,挡住他道:“我叫马崇仁,这是我的名片,你手上的物件要是想出手的话,可以来找我!”

赵江波闷声不响的接过名片,眼睛扫了一下,只见上面印着“通灵翠钻”的字样,地址就在中山南路,离他家并不远。

这些东西他并不想出手,以他的猜测,老马撑死了也就给他千把块钱,急巴巴的出手也没意思。

而且他个乡下人,根本就不知道通灵翠钻是什么来头,南京人只知道宝庆银楼,他已经认识了宝庆的吴顺芳,有值钱的东西或者手头紧,自然第一时间去找吴顺芳。

接着往里面走,在一个不起眼的摊位边又蹲了下来:“老板!你这是什么钱?”

“不知道!自己看!”摊主倒是南京人,说的南京话。

赵江波拿起一枚陈朝的“太货六铢”,品相非常好,字口清晰,边道完整,半袋子里又挑了挑,挑中的放在脚边,数了数,共是二十七枚,剩下的都有点磕碰。

赵江波道:“怎么卖啊?”

老板道:“一块钱一枚!”

赵江波道:“二十五块钱吧!”

摊主翻看了他挑的道:“拿去吧!”

一路走来一路看,看中的东西并不多,假货占了八成以上,清钱倒有几个摊子是真的,但大家都认识,要价没漏拣,常摆摊子的也有几件真东西,那价格?

问都别问,肯定没赚头!

走到二进殿时,发现有个新摊子,摊主说得一口江西话,占着好大的一块地,摆的全是瓷器,看样子是一家人,大小齐上阵。

摊子边围着好大一群人看,出手的并不多,主要是这一大摊子瓷器的底部,款识都印着清三代的标记。

懂的人自然想: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清三代的东西,肯定是假的。不懂的人自然不会在这里买瓷器。

赵江波眼神一闪,心情有点兴奋起来,慢吞吞的走过去,跟在人群里看,看了半天,冷不防的问:“怎么卖啊!”

江西人道:“每件不一样!”

赵江波道:“我要是看中一个,你开一千块我怎么办?”

江西人道:“我开一千块,自然有开一千块的道理,年轻人别捣乱好吧?”

赵江波蹲了下来,七挑八选的挑了三十四件东西,瓶碗杯洗罐什么东西都有,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

旁边有看热闹的笑:“瓷器都说青花的好,你挑的花花绿绿的,看着就不真,明显的是新做的,你个小杆子别挑了又不要,拿人家老板开涮啊!”

赵江波心想:傻冒,那叫粉彩好吧!

江西人也道:“小兄弟!你可不能捣乱啊!我一家千里迢迢的跑到南京来,做个生意也不容易!”

赵江波笑道:“哪个跟你捣乱了,就你这块儿怎么可能有清三代的东西,傻子也知道是假的,只是我家地方大,空着不好看,弄点东西回家装门面而已!”心想,今天就你一家有这么多开门的物件,遇到不出手,那是天理难容?

江西人看了看道:“这样!一百块钱一件,共是三千四百元!”

赵江波笑:“这样啊!商量个事呗!”

江西人心一紧:“说吧!不会又变卦不买了吧!而且这已经是最低价位,不能再还了?”

赵江波笑:“加你二十块钱,帮我送回家,我家就在糯米巷,离这里很近的!”

江西人问旁边看热闹的:“有认识他的吗?他说的真的假的啊?”

有认识赵江波的笑:“他家确实离这里不远,顶多就是十五分钟的路,他外号大呆子,头脑不正常,你得先收点钱做定金再帮他送,否则送到他家他头脑发起病来又说不要了,好叫你白跑一趟!”

江西人笑:“老表!你都听到了!就说吗,年纪轻轻的没事买这么乱七八糟的一堆,肯定……!”

“肯定什么?”赵江波道:“你要是敢说我头脑不正常,我就不买了!”

“好好好!你头脑正常的很!”江西人顺着他说道,笑咪咪的收了赵江波的钱,反复点了几遍,又把钱拿着对着光照了半天,方才把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喊过来,叫他把赵江波挑好的瓷器装上板车,跟着他送到糯米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