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纪元3324年3月

汉威群岛

阿兰特菲尔

彼德莉娅·吉诺维斯静静地站在岸堤旁,看着一艘从港口中驶出的柯克式小帆船渐渐远去。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倒映在自己紫色瞳孔中的帆影一点点完全消失。

目送离港的船只消失是她空闲放风时的最大爱好,只有在这时她的头脑才能彻底放空,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仿佛与大海、天空融为一体,不再为凡世间的喧嚣和琐事所困。

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小小爱好,在自己那不算长的十七年人生中,往往也鲜有机会得到充分地满足。

比如现在,自己最讨厌的琐事之一就这么不请自来地找上了门。

“午安,亲爱的彼德莉娅殿下——希望我的到来没有打扰您的雅兴。”伴随着一个优雅而成熟的嗓音,一位妇人悄然出现在了彼德莉娅的身旁。

这是一位年莫二十七八的美丽贵妇,她有着一头发色介于淡银和浅亚麻之间的及腿长发和一对浅蓝色瞳孔,高挑颀长的个头比一米七二的彼德莉娅还要更高出两寸,那凸凹有致而富有成熟韵味的身段更是显着地胜过现在的彼德莉娅不止两分——哪怕彼德莉娅在同龄少女中已算得上颇为有料。

她穿着一条镶有罗希亚蕾丝的浅色长裙,还撑着一把同样镶着蕾丝花边的伞。

在彼德莉娅看来,这晴天打伞的风俗乃是汉威女人们最做作的行为,没有之一。

“当然不会,拉克希丝女士。您的造访总是令我受宠若惊。”如果你真的不想打扰我的话那就请女士您赶紧回你们美第奇家的大庄园里睡午觉去。

彼德莉娅一边这么想,一边平静地说着,同时顺手捋了捋自己脑侧刚刚及肩的金色短发。

“呵呵,只是看上去殿下您的眼睛和眉头似乎并不打算这么说,”拉克希丝·美第奇对彼德莉娅回以优雅一笑。

这位二十七岁的年轻妇人不止是一位七级巅峰的魔导师,她在两年前的市民选举中当选为了阿兰特菲尔的执政官,成为了美第奇家族自八百年前的阿莉妲·美第奇之后的第二位登上执政官之位的女性。

“我近来听闻,殿下您拒绝了拉利欧的邀请?”拉克希丝带着那捉摸不透的微笑看了彼德莉娅一眼,接着便又平视向了前方:“能去葛兰门特庄园里行宴的机会可不多见。阿兰特菲尔全城皆知,老费利克斯是个连别人多看他院子里的花草一眼都认为自己吃了亏的绝世吝啬鬼;而上次有宴饮宾客得以参观这座全岛最漂亮的庄园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这般千载难逢的盛事,不知殿下为何却断然拒绝?”

“很遗憾,我最近需要完成柯凯尼大师交待给我的炼金实验,这几天恐怕并无闲暇去诸位大人们的庄园内宴饮游览,如有怠慢还望您和拉利欧爵士见谅。”彼德莉娅漫不经心地回复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要我去和拉利欧·美第奇在那老吝啬鬼的院子里跳舞,那我宁可去亲吻街边的面包师学徒然后告诉他我今天会成为你的新娘。

“拜托,殿下,每一个在雾海灯塔里待过的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柯凯尼大师交待的杂活更浪费生命的东西了;”拉克希丝用右手指尖捂着嘴轻笑出声,“他不过是一个懒惰而又顽固的老糊涂虫罢了,他仅剩的那点才华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消磨殆尽,现在他连行月的预测运行轨道算得都还不如我准。”

“这可说不准,我就觉得这几个炼金实验都还挺值得研究的,完成以后应该对我自己的几个新的炼金构想都有帮助。”彼德莉娅随手从堤墙的垛口上拾起一小块碎玻璃,食指指尖轻轻点了点,然后玻璃便在她的手中化作了一小撮细沙。

“唉,我亲爱的彼德莉娅殿下,”拉克希丝似是若有感慨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始终认为,像您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多体会一些更快乐、更美好的事情,而不是日复一日地面对着某个迂腐老头的陈旧卷宗和生锈仪器。”

“我在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嫁给了威尼克的安东尼·弗拉瑞尔,他英俊迷人而又极具天资,人们都说他不出十年就会成为全威尼克,甚至是全汉威最强大的剑客与船长。但结果却是,这场婚姻仅仅持续了三年——他的船在一次从白山王国的北风港返航的路上被一群海沟蛟魔伏击。回来的水手们一遍遍地告诉我他是如何的英勇,如何带领他们击退了数量十倍于己的敌人,以及如何亲手斩杀了九十多个至暗者的卑劣奴仆,可这却改变不了他的性命被一根刺穿右胸的染毒棘矛带走的事实。我在海石大神殿内为他守灵了三天三夜,没日没夜地向海神奥德斯祈祷,希望祂能把我的丈夫送回我的身边;可直到我的眼泪干涸,回答我的却只有窗外潮起潮落的涛声。世事便是如此无常,前一刻我还认为自己是全汉威最幸福的女人;下一刻便发现自己年纪轻轻就已守了寡。”

“您知道,我一直和汉威群岛的每一位善男信女一样为您的这段不幸过往感到难过,拉克希丝女士。”彼德莉娅的语气依旧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唉唉,我的好殿下,我和您讲我的这点不幸往事并不是想让您也难过,”拉克希丝转过头来,直视着彼德莉娅的侧脸,“我是希望您不要重蹈我这样的女人的覆辙。我的夫君是一位爱大海胜过爱女人的勇士,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这点,而我那时也对此表示欣然接受。但这造成的结果便是,即便是在这短短的三年婚姻里,我们夫妇二人都是离多聚少,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有机会怀上他的孩子。现在想来,这便是我此生最悔恨的事情之一。我明明有着一位这么好的丈夫和爱人,却没能和他共度更多愉快时光,甚至都未能完全尽到妻子的责任为他生儿育女留下后嗣,并成为一位母亲。所以,每每看到像殿下您这样比我更年轻的少女,我便总想能劝导你们走上一条比我更快乐的人生道路。”拉克希丝似是颇为投入地幽幽诉说着自己的悲喜,最后向着彼德莉娅露出了一个充满亲和力的微笑。

你要是真这么喜欢男人和孩子那为什么不赶紧再找个男人再嫁?

你不是才二十七岁吗?

阿兰特菲尔城里想娶你的男人不是号称能绕全岛一整圈吗?

彼德莉娅在心中如此恶狠狠地回呛着,但表面上只是波澜不惊地转头看了拉克希丝一眼。

“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很遗憾,您知道,我的身份并不能容许我自顾自地把人生倾注在个人的愉悦与享乐之中,我——有至关重要的责任在身。”尽管是重复过无数遍的套话,但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彼德莉娅还是忍不住将手指握紧了几分。

“如果说到使命与责任的话,那殿下您就更应该考虑一下接受拉利欧的邀请了;”拉克希丝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世人皆知您的使命非同寻常,而这意味着,您在完成使命的过程中必定会需要有强大的盟友——而说到这一点,还有什么比阿兰特菲尔,乃至于汉威同盟的海军舰队更能给予您帮助的东西呢?您知道,阿兰特菲尔城内,不会有比美第奇家族更能说服议会和海军指挥官们的存在了。请您相信我,当吉诺维斯的受祝武士和美第奇的驭浪使者在盾纹与旗帜上携手之时,世间将不会再有任何簒逆者能窃据属于您的合法王座。”

是属于拉利欧·美第奇之子的合法王座,我亲爱的拉克希丝执政官阁下。彼德莉娅在心中冷笑着嘲弄到。

“尊敬的拉克希丝女士,恕我直言,我今日空闲实在是有限。原本再过不久我就准备返回雾海灯塔内继续我的魔法修习,若您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恐怕要失陪了。您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但近来一段日子我当真缺少空闲,所以还请您转告拉利欧,不论他想邀我参与何事,都还望过一阵子再说。”彼德莉娅对上了拉克希丝的双眼,略微提高了两分语气中的冷意。

“好吧,如若这样,那我便不再自讨没趣,对殿下多作打扰了。希望殿下您今日能过得愉快。”拉克希丝抛下一个玩味的笑容,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去。

彼德莉娅一直看着她在街边静待已久的侍女的扶持下登上马车之后,才再次回头看向大海,长舒一口气。

就和汉威同盟的其他每一个显赫的海爵世家一样,美第奇家族也始终觊觎着自己身上的血脉。

黄金君王贝尼克·吉诺维斯的末裔,莫托兰德最后的染金之血,无家可归的乞丐王女,彼德莉娅·吉诺维斯。

不同于大陆,汉威群岛没有以爵位和实权封地世袭传承的实地贵族,取而代之的是一批掌握有财富、船舶、香料或者其他某些独特资源并以之世代相传的豪门世家,这些拥有悠久历史和家族纹章的显赫世族被人们称作海爵家族,在大陆社会中被视作与实地贵族等同的存在。

他们在汉威诸城内虽然名义上并没有实地贵族那样的强大特权,但仍在实质上主导着诸城与同盟的议会政治。

而在诸多海爵家族中,美第奇也是最富传奇色彩的家族之一。

他们最早起源于布伦萨恩,在经历漫长的政治积累后几乎一度成为布伦萨恩的世袭君王;但在一千七百年前却因为一次决策失误,被布伦萨恩的其余海爵与商人们从独裁宝座上给赶了下来,并永久放逐出了城邦。

他们之后举族搬迁到了阿兰特菲尔,在往后的几个世纪里又以出乎布伦萨恩大人物们意料之外的方式再度迎来了复兴,重新成为了汉威同盟里最具地位的海爵世家之一。

这样一个以权力嗅觉深入骨髓而闻名的家族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传奇血脉和王位继承权,彼德莉娅如此思忖着。

但也正是因为这点,彼德莉娅对他们的这种毫不掩饰的贪欲厌恶到无以复加——他们的行事手段有时会令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在海的另一边的宿敌与死仇,那个以“不择胜路”为箴言的家族。

彼德莉娅不禁看向了东南方。

在那个方向上,相隔千里的大洋另一端,有着自己素未谋面的故乡。

从记事起,伊文斯爵士就常常给自己那一边的故事:在吉斯湾中的拉夫瑞特长河出海口上,有着一座名叫吉斯卡特的繁华城市,汉威七城之中唯有阿兰特菲尔能在繁盛与宏伟上能比吉斯卡特略胜两分。

而在吉斯卡特城的最北端,坐落着金碧辉煌的阳岩城堡,三千多年来,从黄金君王贝尼克到她的祖父贝卡亲王,吉诺维斯的历代染金王者们都高居于阳岩堡之中治理着长河下游的人民。

然而,现如今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历史。

二十年前,在克劳迪森的走狗与毒蛇,莫特多罗·斯福尔扎的布置和挑唆下,布里奥·安东罗略,这个本该世代效忠吉诺维斯的格拉堡侯爵背叛了自己的封君,他从彼德莉娅的祖父贝卡亲王背后刺入了致命的一剑,并且残忍地屠戮了除彼德莉娅父母以外的所有吉诺维斯家族成员。

现在,布里奥这个簒夺者正端坐于属于吉诺维斯的王座上,在自封为新的吉斯卡特亲王的同时与东方的克劳迪森家族狼狈为奸。

克劳迪森、斯福尔扎、安东罗略。彼德莉娅轻轻默念着这三个姓氏。她相信,自己的使命之一便是让这三个姓氏从莫托兰德永远消失。

三家之中,彼德莉娅最恨的既不是宿敌克劳迪森,也不是叛徒安东罗略,而是“草中毒蛇”斯福尔扎。

伊文斯爵士告诉她,二十年前,不仅正是莫特多罗·斯福尔扎侯爵的种种无耻计策才让原本已呈败相的克劳迪森得以反败为胜,他还一手策划了克劳迪森联军与凉海群岛的异教海盗们的勾结,在夜袭之中攻陷了暮屿岛并杀死了马可·戴德罗伯爵,这位吉诺维斯最后的忠诚派封臣,使得护卫亚伦王子夫妇逃出吉斯卡特的伊文斯爵士一行人失去了最后一块能够退守的海外领地,最终不得不亡命于汉威同盟寻求庇护。

同样也是这位斯福尔扎侯爵,在十七年前,自己还是母亲体内的胎儿之时,对自己那已经寄居于阿兰特菲尔的父母谋划了一场卑劣的暗杀。

父亲和接近半数的忠诚老随员都在这场两败俱伤的乱战中丧生,伊文斯爵士为了保护自己和母亲失去了左手,并且永远无法再恢复超凡者的实力。

尽管震怒的阿兰特菲尔当局对克劳迪森做出了种种制裁,并重申了对吉诺维斯末裔的庇护,但彼德莉娅知道,在阿兰特菲尔城的阴暗小巷里,仍然蛰伏着些许斯福尔扎的走狗,他们直到今天都仍在偷偷窥视着自己,一面为他们的卑鄙主人通风报信,一面随时伺机而动。

彼德莉娅摇摇头,将思绪从往事和仇怨中收了回来,转身走向了北面不远处的那座巨大的青灰色魔法塔。

雾海灯塔,这座三百三十码高的庞然大物是莫托兰德现存的三座传奇魔法塔中最年轻的一座,它是由启明贤者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同样极富盛名的传奇法师的拉斐尔·希曼尼乌斯在两千八百年前所建。

而讽刺的是,几乎就在雾海灯塔建成后不久,古老的吉斯卡特王国便在最后一次失败的东征后迎来了分裂,彼德莉娅如是想着。

在阿兰特菲尔,乃至于整个汉威同盟的帮助下,拉斐尔在雾海灯塔脚下建起了莫托兰德的第三座魔法学院。

除了来自汉威七城的魔法学徒之外,你还能在雾海灯塔学院中找到来自整个大陆西海岸各处的年轻法师:从北方的洛林人和卡斯基耐港的沙漠奴隶主的子女,到出自基利克港、阿尔丹顿等地的深红王国贵族或者富裕市民家的子弟,再到拉夫瑞特西岸和南岸各地的法师学徒,但凡有那么点魔法才能的年轻男女都无比向往着这座青灰而斑驳的巨大建筑。

她拉上自己深橙黄色法师外袍的兜帽,沉默不言地穿过一簇簇两三成群,边走交谈说笑着的年轻魔法师,走进了传奇魔法塔的大门。

她行过一道道昏暗的走廊和楼梯,登上一级级台阶,经过两间图书阁和三座大厅,终于来到了灯塔中层的一座小小的实验室门前。

就在她伸出手想要拉开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了,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走道里的另一侧。

伴随着“呜喵——”一声,一个橙白二色的影子从横梁的角落里朝着彼德莉娅猛扑了下来。

彼德莉娅精准无比地张开双手,在那道影子直接撞上自己前的一瞬间接住了它。

这是一只橘色毛皮的雪漫林猫,块头比普通的家猫大了整整一号。它一扑进彼德莉娅怀里,就兴致勃勃地用猫爪抱着她的手舔了起来。

雪漫林猫是一种有魔兽血统的独特家猫,有着适应寒冷气候的长长厚毛,比一般的家猫个头更大、更聪明,也更亲近人类。

它们能在捕猎时以本能简单地干涉周身的气元素流动,从而获得普通小型猫科动物无法实现的爆发力与敏捷性。

这只雪漫林猫属于年迈的莫妮斯大师,彼德莉娅也不知道这老太婆是怎么把这种主要栖息于大陆东、北部地区猫儿给搞了一只到阿兰特菲尔来。

“哦……你…你们有谁,咳咳,看见了卡娅女士在哪儿么?我突然找不着她了……”说着,猫的主人便出现在了彼德莉娅的身后。

这是一位身形佝偻,牙齿掉光,皮肤已经斑驳褶皱得像是一张被揉成一团过的草稿纸一样的老妇人。

她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灰白色法袍,杵着一根旧木杖颤颤巍巍地行走着。

“啊……原来她跑到了你这儿啊,莉迪娅……”听到老妇人的声音,这雪漫林猫又“喵”地一声一溜烟窜到了老妇人的脚边,来回磨蹭了几下后一下子就跳上了老妇人那驼着的肩背。

“噢……感谢你,我亲爱的莉迪娅……感谢你替我找到卡娅女士……我的好孩子,喔呵呵呵……”老妇人干枯地笑着,同时伸出手摩挲着猫咪的下巴和头顶。

“不用谢我,莫妮斯大师,”彼德莉娅搭上门把手,轻轻叹了口气,“还有,我是彼德莉娅,不是莉迪娅——莉迪娅很久以前就回罗希亚探亲去了。”莉迪娅是之前负责照顾莫妮斯大师的一位年轻女学徒。

事实上,她在三年前死于一场海难,但大家都只告诉莫妮斯大师她回罗希亚探亲去了。

彼德莉娅常常怀疑这么做的必要,因为莫妮斯大师总是会把身边的一切年轻女法师当成莉迪娅。

“喔……是吗……是这样么……那么请原谅我的老糊涂,好心的贝蒂小姐……”

彼德莉娅就这么看着莫妮斯大师摇摇晃晃走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莫妮斯大师已经年逾九十岁了,比自己低一级的五级魔力在她更年轻时足以让她经营自己的工坊、进入雾海灯塔担任普通讲师或是成为某位贵族的顾问;但并不能帮助她抵挡岁月的流逝。

莫妮斯大师从十年前开始渐渐患上了老年痴呆,彼德莉娅怀疑她现在的脑力是否足以成功放出一个零级戏法。

她的丈夫和子女似乎都在很久以前死在了她的前面,于是,最后只有西大洋法师学会在灯塔内为她提供了一个退休养老的位置。

事实上,不如直接说,给她留了一间进入坟墓的准备室。彼德莉娅这么想着,走进了自己的实验室。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实验台,然后从杂物柜里取出了一大包以破旧镜子,以及其余几种器皿碎片为主的东西。

她将右手缓缓置于一面破镜子上,某种极为独特的魔力反应顺着她的手传导到了下方的镜子碎片中。

诡奇的物质变化出现了,镜背的反射面像是被火烧破的纸一样缓缓化开、褪去,然后一点点银色物质的微粒上浮悬空,聚集到了彼德莉娅手心下方。

等到所有的破烂器皿碎片都被如法炮制完毕后,彼德莉娅的手心上已经飘浮着一团质量可观的水银了。

元素炼成,莫托兰德无数炼金术师梦寐以求的天赋能力,能直接干涉物质变化的底层规律的神奇之力。

这种天赋比最稀有的传奇血脉还要罕见,但在吉诺维斯家族之中,它几乎至少每隔两三代就会出现一次,染金之血似是同这一天赋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彼德莉娅这个最后的末裔,恰好也成为了被其选中的幸运儿之一。

彼德莉娅将水银轻轻送入一个密闭容器中,塞上塞子。汞对于她来说是制作某种独有的秘制“武器”的重要原料。

收集完水银之后,彼德莉娅又开始操作仪器配置起了另一种炼金造物。

这是她在做实验时偶然发现的,往一种以火油为主材料的炼金纵火剂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硝石粉之后,纵火剂可以变得……更具某些独特的性质。

她随意地伸出左手,在一边的几块废铜上方轻轻一虚捏,一根根管状的小巧铜制容器便在短短数分钟内被塑造成型。

柯凯尼大师的愚蠢杂活?

谁会在乎那种东西。

彼德莉娅不屑地一哼。

她是在制作更多几种自己的独门炼金武器,为不久之后自己即将进行的一次旅行做准备。

工作了三个多小时后,彼德莉娅终于收起了自己的成品,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她看了看一旁陈旧的贝利萨单摆钟,发现快到和伊文斯爵士他们约好的时间了。

刚一出门,彼德莉娅就意外看到一旁莫妮斯大师的房门是开着的。

老太太抱着她那只名叫卡娅女士的雪漫林猫半闭着眼睛,看着像是快要睡着了。

而另一位年轻的小女法师则正在一旁整理着房间内的各种生活物品。

“贝妮,是你吗?他们又让你来照顾莫妮斯大师了?”彼德莉娅走近两步,随口问道。

“噢,我亲爱的彼德莉娅,”那位年轻女法师抬起头,她先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随后便懊恼的一翻白眼:“你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有多过分!他们完全就是在把我当作仆人使唤,让我每天来给莫妮斯大师叠被子、送饭、清理夜壶!就算我是勤工俭学,那至少也应该让我去干一些类似整理实验室或者图书馆之类的事情吧?我好歹可也是个魔法师咧?”

“呃……如果你没有当着阿妮特大师的面在配置基础酸碱液反应时炸掉实验台的话,我想学会也许会更愿意让你去干这些活咯?”

彼德莉娅上下打量了一下贝妮,笑着挤弄起了一侧的眉眼。

“噢,诸神在上!你可别再也拿这事出来埋汰我了行不?来,你过来帮我把这个水壶放到那边去,我要给莫妮斯大师盖好毯子。”

“好好,我觉得你可比法师学会厉害多了,直接就这么使唤一位公主帮你干活儿~”彼德莉娅笑着接过贝妮手中的铜水壶,随即又退开了两步以免占到贝妮的位置。

“噢噢噢!尊敬而高贵的王女殿下,那小女子是不是该立刻向您请个安?如果我对您行面见女王之礼的话,您可以安排我嫁给一位伯爵大人吗?”贝妮故作阴阳怪气地调侃到,在拿起莫妮斯大师膝上的猫儿之后,还真的举着猫朝彼德莉娅行了一礼。

“好啊,只要你能帮我干掉簒夺者,我就能封你当伯爵夫人~”彼德莉娅笑着回答,然后两位女魔法师一起笑了出来。

卡娅女士不明所以地“喵”了两声,接着便又被放回到了已经盖上毯子的莫妮斯大师的腿上。

不知道这位老太太在还没傻掉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真的给这雪漫林猫起了个雪尔基夫名字。

两人最后看了看已经微微发出鼾声的莫妮斯大师,便一齐离开了房间,并为她关上了房门。

贝妮是彼德莉娅在雾海灯塔学习魔法的这些年里结识的唯一一个真正能称得上较为亲密的朋友。

她自称来自罗希亚,是一位普通小市民家的女儿,有一个对她很不好的继父。

她在发现自己有基本的魔法师天赋后,便请求一位身为流浪法师的远房亲戚把她带到了阿兰特菲尔,介绍她进入雾海灯塔学习魔法。

然而,贝妮的天分只能说非常一般,她比彼德莉娅要大两岁,但魔力现如今却还差一点才能到三级。

她偷偷带出来的那点积蓄也远不够同时支持生活和学习,故而只得在学院里勤工俭学,有时常常会像现在这样干着仆人一般的活计。

贝妮的个头比彼德莉娅略矮,一头橙褐色长发在脑后简单地绑成一束马尾。

她有着一双绿眼睛,脸上略带着几点雀斑,总体而言长得还算比较漂亮,但在彼德莉娅这样的美人面前依旧会显得黯然失色。

不过,她那对高耸无比的胸脯常常让彼德莉娅也不得不感叹,她将来也许真的会很适合给贵族家小孩当奶妈。

“我说,彼德莉娅,你这几天能再向之前那样抽空帮我做一下习题么?”贝妮捋了捋自己那略被汗珠打湿的侧发,“你知道的,像什么符文理论,还有那些复杂的算数、几何学之类的东西,我完全一窍不通,可阿妮特大师偏偏就喜欢给我大把地布置这些玩意,同时还总安排我去干各种费时费力的粗活,我看那老女人分明就是故意想赶我走!”

“呃,这个嘛……”彼德莉娅稍稍皱了皱眉,“你要之前来找我的话还好说,可这几天我恐怕也抽不出什么时间,而且再往后……我可能会离开一阵子。”

彼德莉娅迟疑了一小会儿,但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至少,告诉贝妮应该没问题,只是这种程度的话。

“离开一阵子?你要去哪儿?”贝妮显得十分惊讶。

“具体不便透露,我只能说,我得和伊文斯爵士他们一道出海一次。”彼德莉娅沉吟片刻后答到。

“啊,好吧,看来这次阿妮特大师终于要如愿以偿地把我赶出雾海灯塔咯~”贝妮沮丧地耸耸肩,冲天翻了个白眼。

“唉——”彼德莉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实在困难的话还是送几本到我这儿来吧,我抽空帮你弄完一部分应该还是可以的。”

“诸神在上!我就知道,您果真不愧是最后的染金女王,沃尔人的至高守护者,天主之杖与光辉传道者,长河流域的唯一真王!”

“好了好了,收收味,等哪天我收回了我的阳岩城堡,你再来我面前唱这小曲儿吧——”

……

刚走出魔法塔大门没多久,彼德莉娅就看见了不远处那个正在向着自己招手,令此刻的自己既意外又不意外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跟彼德莉娅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约莫一米七八的身高,有着金棕色的短发和蓝色的双眼,长得还算有点帅,三级巅峰的实力也还凑合,但衣着扮相看上去像个略显寒酸的佣兵。

他仅在自己那件已经显着褪色的浅黄色亚麻衫外穿了一套躯干皮革甲,武装带上一侧挂着一柄看着很普通的手半剑,另一侧则是一把匕首。

除此之外,他右脚上的那只旧皮靴旁还绑了一把备用匕首,但看上去尺寸有点太大了。

他正满脸笑容地挥着右手朝自己打着招呼,左手则怀抱着一只不知装了什么的大纸包。

这位小哥是彼德莉娅今天那“擅离职守”了大半个下午的护卫。

虽然他的玩忽职守其实算是被彼德莉娅本人故意教唆和怂恿的,但在她身边还剩下的所有的亲随、仆人和部下之中,大概也只有这位有胆子在被教唆之后真的就这么照做了。

“嘿!彼德莉娅殿下,你看,我给你带了东西过来——”

然而,这年轻战士话还没说完,就被彼德莉娅先行打断:“你居然还记得在我离开魔法塔的时候回来?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忘记自己今天本来该干什么呢,约翰。”

“喂,你可不能这么说吧殿下,明明是你告诉我你今天想——”

“我想要是你直接连准时回来都忘记了的话那最好不过,这样我就能告诉伊文斯爵士你开溜了一整天,然后我就有好戏看了~”彼德莉娅的脸上浮现出了不怀好意的浅浅微笑。

“喂!殿下你这可也太不厚道了,”名为约翰的年轻人不满地叫嚷着,“亏得我还特地给你带东西来,不然你以为我这几个小时是去干啥了嘛——”

“什么东西?”彼德莉娅好奇地看了看约翰手里的大纸包。

“来,给你,”约翰从里面掏出一块面包递给彼德莉娅,“我找地方亲手烤的,特地用的我们洛林人的独门手艺,风味绝对是这些汉威海岛佬根本烤不出来的~”说着,他同时也自己得意洋洋地拿出另一块面包就这么啃了起来。

“什么嘛,只要黑白软硬一致,面包不都是一个味——”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彼德莉娅仍旧很自然地也跟着一起边走边吃了起来。

嗯,其实味道的确蛮不错的。

这洛林小子不老实呆在自己老家磨坊里当个小麦农夫或者面包师傅,非要跑大老远去异国他乡做雇佣剑士真是太可惜了。

约翰·米勒,自己现在身边的亲随之中来历和作风最特别的一个家伙。

这小子来自沙漠最西端,位于林恩河出海口一带的洛林湾自由堡垒。

他出身自洛林湾的一个普通的小农磨坊主之家,比彼德莉娅大一岁。

他在家中排行老三,自称分别有兄弟姐妹各一个。

他在接近三年前的时候为了实现自己不切实际的冒险梦想,偷偷跑去了罗默伦港搭船前往汉威群岛。

彼德莉娅和伊文斯爵士等人初次在码头上碰见他的时候,他刚到阿兰特菲尔没多久,但身上却已经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因为饿了好几天而直接晕倒在了众人面前。

彼德莉娅一时心软,便施法将他救醒,并顺手给他吃了点东西。

而他刚一清醒,便不管不顾地当即表示愿意为眼前的彼德莉娅效忠,甚至在伊文斯爵士想赶他走的时候当场以不可思议的飞快速度立下了魔法誓言——他那时甚至还根本不知道彼德莉娅是谁。

最后,大致是这么奇特的行为把伊文斯爵士也给惊到了,再加上洛林人在忠诚守信这点上一向有着冠绝大陆的好名声,以及他本人的确意外有着还不错剑术底子和习武天赋,甚至已经有喝过黑水强化等等种种缘故——总之,伊文斯爵士首肯了他的效忠要求,而彼德莉娅也觉得此人甚是有趣,于是乞丐王女便又多了一位来自洛林湾的武装随从。

“所以我允许你开溜这么老半天,结果你搞了半天就是跑去自己烤了一大堆面包?”彼德莉娅捧着面包低头小口咀嚼着。

“这有啥不对的吗?汉威人烤出来的面包又腥又涩,我最近实在是受够了,所以去买了些面粉自己烤。而且殿下你现在自己不也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么?”约翰·米勒反过来疑惑地挤着一边的眉眼看着彼德莉娅,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地方不是理所当然的。

“你就真的丝毫不担心这一下午的时间里我这边会出点什么事?”彼德莉娅抹了一把嘴角面包屑,神秘地扬起了眉毛。

“这才一下午,而且你全程都在雾海灯塔学院的地界里,还能出什么事?呃,还是说难道真的出了什么情况?”约翰停下了咀嚼,眼中的疑惑开始变重了。

“也没什么了大不了的,无非是我又一次差一点成为了拉利欧·美第奇少爷的夫人。”彼德莉娅轻描淡写地舔了舔手指,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什,什么?!”约翰·米勒瞪大了眼睛,几乎跳了起来,“哦不,我明白了,是那美第奇寡妇又跑来找了你对吧?你一定再次拒绝了她了对不对?快告诉我!”

“唉,你怎么这么笨啊,”彼德莉娅叹了口气,“我都说了,‘差一点’,你是不能理解‘差一点’这个词语的含义么?”

“呼~~”约翰·米勒长舒一口气,“我的好殿下,你可少吓我了——你每次就是故意用这种暧昧的语言修辞学技巧来激我,看我笑话对不?”

“啊,不错,你居然懂得什么是修辞学,”彼德莉娅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你的面包,再给我一个。”

“好好好,全是殿下您的,喏,给你——”约翰配合地服从着。

“如果你还是不习惯使用‘殿下’这种称谓,那么你私底下还是直接叫我名字算了,亲爱的米勒先生,”彼德莉娅接过新的面包,“我知道,这对于你一个洛林人来说一定很困难,尽管这在洛林湾以外的地方是必要的生存技能。”

“拜托,你能别又拿这茬来埋汰我行不,”约翰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随后十分认真地看向了彼德莉娅:“我说过很多遍,虽然洛林湾没有领主和君王,但每一个洛林人都有权利选择属于他自己的君王。而殿下您,是我自己选择的女王。”

“对此我一直非常感谢,只是希望你将来别哪天因为缺钱了又跑去对着深红王国的公主或者是拉夫瑞特的其他哪位领主的女儿说这句话就好。”彼德莉娅冲着他狡黠地笑了笑。

“——呃,这!不,这怎么会呢!”约翰立马涨红了脸,“选择君王对于一个洛林人来说是极为严肃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在这事上反复呢?绝大部分洛林人一生都不会干这种事的,因为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王公根本不能让一位洛林人信服——”

“所以我这个连家族居城都已经没了,寄人篱下的乞丐王女能让你这位高傲的洛林湾自由之子信服么?”彼德莉娅笑得更明显了。

“这,话不能这么说!”约翰的脸愈发红了起来,“殿下您有一副真正的好心肠,一位好女王该有的好心肠,至少以我个人所见,这是现在世间王公显贵之列所鲜有的。”

“人们常说我的祖父,贝卡亲王也是一位真正好心肠的君主,”彼德莉娅突然又变得似笑非笑了起来,“可他最后不仅输了战争,丢了国家和自己的身家性命,连自己的家族都为人所灭,世代居住了数千年的居城最后被一个叛徒窃据。有时我想,这大概便是这世界对所谓‘好心肠君王’的回应吧。”

“不,殿下,这事儿您不能这么说——”

“——虽然伊文斯爵士从小到大都在告诉我,”彼德莉娅无视了约翰的发言,“说吉斯卡特乃至大半个长河流域人民都在期盼着我作为正统女王回归,结束僭越叛徒和弊选伪王在拉夫瑞特的暴政,但我经常怀疑,一般人到底能有多在乎是统治他们的是哪个家族。你们洛林人自洛尔王劈冠以来,整整五千年没有过一位世袭的领主和君王,可不也过得很好么?”

“不,殿下,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约翰坚定地摇着头,“人们或许不在乎国王的姓氏该怎么写,但人们不可能不在乎国王统治得是好是坏。在洛林湾,之所以每一位亲王和堡主都必须由大家一人一票选举而出,正是为了保证我们的施政者是会对大家负责的人。而至于布里奥侯爵,人人都知道他在恸哭之夜里干了什么——他在城市广场上,用骑兵和弩手屠杀手无寸铁的商贩、渔民、工匠,甚至还有修道士!没有人会支持这样的统治者的。”

“可人们会害怕这样的统治者,”彼德莉娅也认真地转头看向了约翰,“普通人为了能够继续生活下去,很多糟糕的事情他们都能忍耐,尤其是长河流域的人民。我的人民和你们洛林人,恰恰是这片大地上两个相反的极端。”

“殿下你这人真是让我搞不懂,”约翰苦笑了起来,“你一方面比谁都渴望杀回吉斯卡特复仇雪恨,另一方面却又总是对将来的事情无比悲观,这让我常常搞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让你少说几句话,多给我递几块面包。”彼德莉娅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

“是是是,你是女王,都听你的,尽请享用来自洛林湾的纯正美食风味~”

纯正么,虽然你自己其实都并不算是个完全“纯正”的洛林人,彼德莉娅啃着面包,心中暗暗笑道。

洛林人几乎九成九都有着一头棕褐色的头发,而约翰·米勒这头惹眼的金毛继承自他的布里达母亲。

据约翰本人所说,他的母亲原本出生自一个布里达北部边境的小村庄,几十年前这个村子被一伙沙漠马贼摧毁,成年人都被杀死,儿童全部被掳走,准备卖去充做奴隶。

结果这伙马贼在半路上撞上了一支洛林人武装商队,当场全军覆没。

在路边吊死了所有的马贼俘虏之后,商队决定把这些无家可归的布里达小孩带回洛林湾抚养。

其中一个小女孩被一位姓米勒的磨坊主收做童养媳,然后便有了约翰和他的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五人之中,就属约翰和母亲长得最像,因而也最受母亲喜爱。

他的母亲从他记事起就天天给他讲自己小时候听来的各种流传于布里达人中的骑士传说,最终使得这个行动力极强的孩子在传奇故事入脑多年后自顾自地跑上了去汉威群岛的商船。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繁忙的海港码头旁。

两人首先经过的是几艘来自深红王国的霍克帆船,它们大多运来的是粮食,除了一艘来自阿尔丹顿的船运的是木材。

紧接着的是一艘拉夫瑞特帆船,它来自吉斯卡特领地南方的奥尔默公国,两只背靠背的金色猫头鹰在白色旗帜上随风飘舞。

挑夫们将一桶桶奥尔默白葡萄酒卸下船,接着又装进运河中的小艇。

来自其他汉威城邦的船则更为常见。

一艘华丽的罗希亚帆船运来了各式名贵的织物和布料,桅杆上那面底色会随着阳光照射角度的不同而不断在五种色彩间变幻的神奇旗帜标识着它属于罗希亚魔纺裁缝师行会。

一艘威尼克的桨帆船满载着镜子和各式玻璃器皿,那小胡子船长不断絮絮叨叨地埋怨着挑夫太过笨手笨脚,会损坏自己的货物。

而另一边的那艘贝利萨商船则更加直接,炼金技师们满脸嫌弃地将挑夫和搬运工们赶走,然后指挥着几个造型独特的机械魔偶将装着各类精密仪器的货箱给小心翼翼地卸下船来。

一艘大肚子矮人捕鲸船同样正在一旁卸载鲸油,一位受雇于矮人氏族的地精会计则在一旁拿着一张长长的羊皮纸清单叽叽喳喳地和阿兰特菲尔的海关税吏争吵不休。

不等海关人员说完一个从句,这地精会计便已噼里啪啦地回敬了十句话。

而在更靠近中央码头的一处泊位上,一艘同样来自罗希亚,块头更小,但造型更加细长精致的绿色帆船刚刚靠上下船的阶梯。

港务长和拉德兰尔家族的海爵,莫里安·拉德兰尔在一旁满脸盛情地迎接着船上的贵客。

那是一位罗希亚的高塔精灵术士,他穿着一条与发色相衬的银色长袍,手中的法杖前端镶着一枚绿色的魔法水晶。

不过,要论码头之中最为显眼的船只,还属更西侧的一艘来自南大洋海风群岛的巨型双体船。

两个长达三十码的细长木制船体被架于上方和中间的木板紧密相连,而在链接船体的木板之上则盖着一座造型独特的木楼船舱。

一个个古铜色肌肤,脸上涂着三色油彩,身着独特的粗纤维背心和短裤的海民正不断地从船舱中搬出一只只陶罐,装上一位阿兰特菲尔商人的马车。

验货的商人打开陶罐的封盖,满脸啧啧称奇地看着里面的稀有宝石和珍珠,然后摇着头将大把的金盾交予领头的海民族长手中。

伊文斯爵士常说这些海民双体船看上去很像拉夫瑞特筏民们的河上筏居的某种特大号变形款,但真正筏民出身的山姆爵士则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筏民是一类在拉夫瑞特长河中,生活于船筏之上,没有自己的土地和领邦籍贯的独特族群。

他们据说是远古时代最早定居于拉夫瑞特河流域的沃尔人族群,但在漫长的历史中逐渐被后来新迁入部族所驱逐、取代,最终变成了河上的漂流者。

不同于长河流域的其他定居民们,筏民拒绝信仰光辉诸神,他们崇拜长河自身的化身神,自然诸神中的弱等神力之一,河母罗丝瑞尔。

筏民们在法理上是联合王国和至高王的臣民,但同时却并不属于任何一个邦国和领主的领民范畴,也极少向领主们交税。

因此,一些不怎么好心的领主有时会以此为由拒绝为筏民提供法律保护,甚至对他们刻意掠夺。

还有一些领主会以信仰为由在有筏民参与的集市上对他们课以额外的宗教税,以此彰示没有平民能例外于自己的领主权。

诸邦只有吉斯卡特因黄金君王的古老敕令而从来不这么做,故而每逢春夏之交,定会有成千上万的筏民顺流而下,赶赴吉斯卡特城外的河上集市。

彼德莉娅从未亲眼见过吉斯卡特的河上集市,她仅能凭借伊文斯爵士他们的种种叙述,在脑中想象还原出那船筏堰河的盛景。

“扇贝,蛤蜊,牡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推着小车在岸边叫卖生蛤贝类。一些水手和挑夫各买了几个,就这么直接拿在手里掰开生吃。

等她走到彼德莉娅和约翰跟前时,两人都笑着表示婉拒。

“先生确定不买两个吗?”这扮相略显邋遢和中性的小姑娘坏笑着说道,“快乐屋的梅琳娜女士从来都说,男人多吃两个,有助于晚上大振雄风哦?”

“你,你瞎扯个什么呢?”约翰瞬间再度涨红了脸,“你这屁大点小的黄毛丫头少在这儿乱扯些你自己都不懂的东西,爷我他娘的才不需要这种玩意呢!还有,别在我们家小姐面前扯这么粗俗的话茬,去去去,一边玩去!”

卖蛤蛎的小女孩吐着舌头飞快地走开,只留下依旧满脸尴尬的约翰·米勒在原地风中凌乱。

彼德莉娅倒是神态自若,看上去似乎还有点想笑出来。

在一处堆满废旧木箱的石墩台旁,盘踞着三五个装束特别的人。

他们全都身配汉威细剑,穿着面料廉价但颜色鲜艳的衣服,另一个共同点则是全都戴着饰有亮色羽毛的帽子或是头巾。

他们满带着轻蔑、傲慢、玩世不恭的神情打量着一切往来路人,有时候还会莫名地对某些过路者无端出言挑衅。

他们是舞浪客中的一类独特群体,被人们俗称为“海孔雀”。

这帮家伙多为一些中低等级的舞浪客,他们在街头游手好闲拉帮结派,只偶尔接一些短期委托,更多时候总在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找人决斗。

就在两人经过一旁时,几个海孔雀突然冲着这边吹起了口哨。

其中一个帽子上插着红蓝二色羽毛的家伙朝着彼德莉娅大声嚷嚷道:“嘿,漂亮妞儿!我在码头边看见过你好几次了,从雾海灯塔里来的法师小妞可没见着过一个长得像你这么俏的咧!要我说,你为何不甩了那金发小白脸,来螃蟹屋里跟咱哥几个喝一杯如何?”

红蓝羽毛的海孔雀说完,便同旁边的几个伙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相对于彼德莉娅一位接近超凡阶位的六级大法师而言,眼前的这几个海孔雀基本只有三四级,有的甚至三级不到。

但在这些海孔雀眼里,这依然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被敬畏的差距。

“注意你的舌头,鸟毛儿脑袋,”彼德莉娅尚未回应,被惹恼的约翰倒是先行一步站了出来,“首先我家小姐可不是你这种二流子能骚扰的对象,其次,你老子我才不是小白脸,我可是你们这帮痞子根本得罪不起的对象——我是来自洛林湾的自由剑客约翰·米勒,我的剑术乃是传承自大剑师罗根·理查德内尔!是救世者和骑士王的剑术!”

“噗哈哈哈哈哈——”红蓝羽毛的海孔雀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嘿,瞧瞧这洛林湾农逼说的!你他妈要能是大剑师罗根的传人,那我还是海王阿兰特的正统后嗣咧!”

海孔雀们全都跟着一起哄笑了起来,而红蓝羽毛的领头人则一个翻身从石墩上跳了下来,他先是扶着剑柄朝彼德莉娅微微一鞠躬,然后满脸挑衅神情地走向了约翰,“瞧瞧我,差点忘了最基本的礼节,凡事还是得先向女士打个招呼嘛——顺便,洛林农逼小子,既然你已经报上了姓名,那么也容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码头边的佐尔,一只平平无奇的海孔雀——小农逼,既然你在咱哥几个面前这么大的口气,那想必你已经做好了,一决生死的准备吧?”

说着,佐尔便将细剑的剑刃缓缓往外拔出了数寸。

“噢,你放心,我会像切黄油一样把你和你的小铁牙签一起剁成一截一截的!”约翰·米勒直接一把拔出了自己的手半剑。

作为回应,佐尔和其他几名海孔雀也全都对着约翰拔出了自己的细剑。

一些过路水手和码头工人开始看向这边指指点点,大有准备围观看好戏的架势。

面对此情此景,彼德莉娅无奈地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你们表现得好似我这个魔法师是空气一样,”彼德莉娅突然走上前来,伸手压下了约翰的剑刃,“首先是你,约翰,我没有命令你动手,你是护卫,不是决斗代理人,你的职责不是在街上一受人挑衅就拔剑冲上去。”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你闭嘴,然后退下。”

接着,彼德莉娅又转头看向了眼前的海孔雀们:“我可以先为我的护卫的冲动道个歉,但我同样很不喜欢平白无故走在路上就被人骚扰或是阻拦。我很忙,也很赶时间,没有兴致把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愚蠢行为上。”

一边说着,彼德莉娅一边举起一只手在身侧的空中轻轻一虚抓。

佐尔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的细剑不受控制了,一股无形却又极为强大的吸力直接极为不讲道理地将剑从他的手中拽了出去,在空中转了个圈圈后飞入了彼德莉娅虚握着的手中。

随手缴械了佐尔,彼德莉娅轻描淡写地拎着这柄汉威细剑甩了个剑花,然后轻轻上抛,又再度伸手接住并握在了剑刃根部上,将剑柄指向佐尔缓缓递向前去:“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从我手中接过你的剑,然后老实闪一边自己凉快去。二是继续纠缠在我跟前,那么我会再次将你缴械,并且会把这剑调个方向再还给你,好让它跟你的肚子彻底融为一体。”

佐尔的眼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他看了看约翰,又看了看彼德莉娅手中自己的剑,最终低着头缓步上前,从彼德莉娅手中接过了自己的细剑。

他后退两步,朝彼德莉娅轻轻躬身:“好吧,请原谅我的唐突,这位——尊敬的法师小姐。我们将不会打扰你的行程。”

海孔雀也都跟着一起收起了剑,尾随着佐尔朝旁边走去。

“理论上来讲,你是我的护卫,”彼德莉娅又一次颇为哀怨地叹了口气,“可我经常觉得实际上往往是反过来的。”

“我当然是你的护卫,”约翰不满地嘟囔着,“赶走骚扰殿下你的闲杂人士难道不应该是护卫的职责之一吗?”

“你没法赶走一群一个个单挑你都不见得能打赢的人,所以你只是在单纯地给我制造麻烦。”

“谁说我打不赢!不过是一群拿着小牙签儿欺负路人的鸟毛脑袋,我哪里打不赢了?”约翰显得十分不服气。

“是是是,你最强你最厉害,那么请我忠诚而强大的护卫现在就去替我在阵前决斗中干掉克劳迪森家的‘山怪王子’皮特罗,或是河汛团的‘铁塔’戈尔贡吧~”

就在两人斗嘴之际,背后突然再次传来了一声惊叫和一阵异响。

彼德莉娅和约翰回头看去,只见之前那卖蛤蛎的小女孩连人带车被海孔雀推翻在地,捂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佩剑男人。

一名海孔雀哈哈大笑地高声说着:“请问你两腿之间的蛤蛎能卖多少钱啊?”

该死,这下全完了。彼德莉娅两眼一闭,已经完全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喂!你们几个鸟毛杂种,给我离她远点!”约翰愤怒地大步朝海孔雀们走去,径直拔出手半剑斜横于身前,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按在了中段剑刃上,已然是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哈,这他娘的可就怪不得我了——”佐尔歪了歪脖子,朝一旁吐了一口唾沫,同样拔出细剑迎向了约翰。

彼德莉娅心中暗骂不止,但还是叹着气缓缓抬起了一只手。

她打算准备几个雷电类的法术,力道还得保证既能让这帮该死的海孔雀再起不能但又不至于直接没命。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海孔雀们背后的巷道中突然传出了一个低沉浑厚,而又略带两分沙哑的嗓音。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会选择去找一个暖和的小酒吧,唱唱小曲喝点麦酒来打发掉晚饭前的时间,而不是去找过路年轻人或是摆摊小丫头的麻烦。”

一个身材高大,全副武装的男人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他看上去大概四十出头,身高不下一米八八,脸上遍布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痕,下巴和唇边留着胡茬,黑色的中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扎成了一束带刺的武士辫。

他穿着一身陈旧但厚实精良的板链甲,右侧的不对称肩甲上雕着大块的波浪纹饰。

甲片上的凹坑和刮痕丝毫未使盔甲看上去有给对手增加可趁之机,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充满历战、肃杀之氛的无形威慑。

他腰间两侧各悬着一柄有着独特波浪形斧首的短柄单手斧,背上背着一把连柄接近一人高的斯托利卡长刀,交错的革制武装带上还挂着好几把匕首和小刀。

略显破旧的布条和衣袍下摆从盔甲的缝隙中坠出,随着他的步伐无声地飘动。

海孔雀们的脸刷得一下统统变得苍白如死灰,愣生生地勉强转过头来看向了这位披甲战士。

一位实力较弱的海孔雀手中的细剑“啪嗒”一声滑落坠地,而剑的主人却对此毫无意识,他只是在惊恐地盯着眼前之人瑟瑟发抖。

这是一位七级巅峰的超凡战士。

“怎么,你们难道还准备让我给你们推荐酒馆吗?”披甲战士在离海孔雀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平静地抱起了双臂。

他话音刚落,海孔雀中实力最强的佐尔便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其余一众帮伙也跟着一起灰溜溜地离去。

待海孔雀们溜走,这披甲战士便踏步向前,来到了彼德莉娅与约翰面前。

“殿下,还有你,约翰小子,伊文斯爵士已经和客人在一起等着你们了。我想我应该重复过很多遍了,我们没有成天免费掺和阿兰特菲尔城内各种杂事的余裕,更冒不起节外生枝的风险。虽然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们两谁都不是我能劝得动的主,但我还是希望你们都能尽可能地做出一些能让我和老伊文斯更省心的决定。”

披甲战士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两人,语气中却流露出了几分无奈。

“不好意思,山姆爵士,”彼德莉娅微微点头,“我也不想有意耽搁,只是世事难料。既然时间已经不早,那么还请你赶紧领我们去碰面的地方吧。”

“这样就好,”山姆爵士也跟着点点头,“你们两个立刻跟我来,因为刚才闹的这么一通,我们这下又得重新换条路绕圈个子了,以免被斯福尔扎留在城里的老鼠跟踪或是盯梢。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殿下您能和约翰一样对我直呼其名比较好,我不太喜欢别人管我叫爵士。”

“我还是一直很不能理解,您已经受封了二十多年,为何到头来现在却变得不喜欢自己的骑士头衔?”彼德莉娅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很正常,”山姆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少年时代我不喜欢自己的筏民出身,总梦想着当个受人尊敬的骑士。但等我真的成了骑士,经历了诸多战争之后,我又开始变得不再想当骑士,反而怀念起了当筏民的日子。等殿下您到了我这岁数,也会有对此感同身受的一天的。”

山姆·拉佛,吉斯卡特大名鼎鼎的“浮木骑士”,彼德莉娅身边老忠臣里的最骁勇善战者,也是拉夫瑞特历史上少有的几位以筏民之身受封为骑士者。

他曾在二十年前的白鸦河之战中,踩在一根倒在湍急溪流中的树干上以一杆戟枪刺杀了六名克劳迪森家的骑士,这便是他绰号的由来。

彼德莉娅不解地歪了歪头,随即跟在了山姆爵士的背后。

约翰·米勒左右张望了一会儿,随后便跟在了彼德莉娅的后面,三人就以这样的顺序踏入了旁边的阴暗小巷中。

……

在约翰和山姆爵士的左右随侍下,彼德莉娅缓步踏入了面前这座小楼的大门。

三人沉默无言地上楼,来到一间有着厚重严密的橡木大门的房间门口。

山姆爵士走上前,以特定的节奏轻轻敲了敲门,然后在一阵吱呀声中推开了大门。

彼德莉娅稍稍整理了一下斗篷,举步跨过了门槛。

在一张厚重的大桌子周围,四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彼德莉娅。

最先起立的,是左侧的伊文斯·科雷昂爵士:“我的殿下,您终于来了。”这是一位看上约莫五六十岁的老骑士,微卷的灰白头发披散在脑后,密密麻麻的胡须修得有些不太整齐,脸上除了伤痕外同时也已积累了不少皱纹,但双眼之中的目光坚定而富有魄力。

他身上穿着锁子甲,外面包裹着已经褪色严重的旧罩袍,但仍能看出正中央那背显光轮,身披金甲,手执长剑的受祝武士纹章——这是吉诺维斯王朝的象征。

他的左臂从肘部往下,整个前臂是一支造型独特,如同盔甲一般的炼金机械手。

这是十七年前阿兰特菲尔高价从贝利萨请来导师阶位的炼金技师为爵士打造的炼金义肢,名义上乃是作为城邦政府未能察觉并有效制止斯福尔扎施行刺杀的赔罪礼。

“抱歉让你久等了,伊文斯爵士,还有这边的几位客人。”彼德莉娅微笑着向伊文斯爵士点点头。

伊文斯爵士在注视自己时更爱笑,目光也会变得更加柔和。

“我来为殿下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鲍尔斯船长,他的香料船将会带我们前往阿尔丹顿。”

伴随着伊文斯爵士的介绍,桌对面一位梳着背头,留着大黄胡子的大块头中年人站了起来,朝彼德莉娅微微欠身行礼:“能为殿下这样身份高贵的人服务是我的荣幸——”鲍尔斯瓮声瓮气地说着,挤出了一个热情但在彼德莉娅看来有点假的笑容。

这一点也不让彼德莉娅感到奇怪。

名义上有着王家血统和继承权,但却并不富裕,既没有领地也没有人马,同时还在大陆上有着一堆仇家。

对于这些普通的商业、航海从业者来说,跟自己这样的人打交道恐怕只会平添一大堆普通客户不会有的麻烦。

“而这边这两位——”

“我是鲍尔斯船长的契约律师萨勒文,很高兴认识您,尊敬的彼德莉娅殿下;”不等伊文斯爵士说完,坐在中间的那位斯文中年人便微笑着自行开了口。

他带着一副玳瑁圈钳眼镜,穿着一件颜色朴素但裁缝精致的修身对襟外套,右手拿着一根羽毛笔,左手按着一大撂形形色色的文件。

“我负责替鲍尔斯船长在法庭上辩论,以及帮助他协商和审阅他准备签订的各种商业契约,还有海上保险的条款。旁边这位先生则是我的合作伙伴安东尼·布朗,六级舞浪客与决斗代理人。”

“萨勒文负责替委托人动嘴,而我负责替委托人动手。”站在萨勒文身边的那位高瘦剑客笑着说道。

他穿着一件无袖对襟武装衣,随意地抱着臂倚靠在窗边,看上去三十岁上下。

不同于先前的那些海孔雀,这是一位有着正经身份的行会舞浪客。

“亲爱的安东尼的意思是,我负责替客户提供法庭辩论和文书协助服务,而他在有必要时替客户出面代理比武审判。”律师萨勒文依旧保持着那程式化的微笑。

“那么我们还是赶紧进入正题吧。”彼德莉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所以说,我们之间具体都有哪些需要协商的事项?”

“首先是这个,”萨勒文把两沓文件递到了彼德莉娅和伊文斯爵士的面前,“由于这次前往阿尔丹顿的行程多出了包括殿下您在内的一众原定计划外,有特殊要求的旅客,鲍尔斯船长先前购买的海上保险有一些契约条款需要加以补充,并由诸位签署。然后我想确认一下,登船的乘客包括这份名单上的整整二十三个人,对吗?”

“不错,”彼德莉娅快速地扫了一眼羊皮纸,同伊文斯爵士对视一下后点了点头。

“然后,关于诸位的保密要求,”萨勒文扶了扶镜片,取出了另一张羊皮纸文件,“诸位对这次出行有着很特别的高度保密要求,希望在行程结束以前,不对这间房子以外的任何人或机构透露诸位会登上鲍尔斯船长的灰鲸号的消息,这意味着递交给公证所的契约文书备份在灰鲸号返航之前也不能被拆封,而且,爵士您似乎希望我们两人也要临时签订带有魔法效力的守密契约?”

“不错。”伊文斯爵士在桌上握起了双手。

“那么,诸位还需要再加付五十金盾,”萨勒文一如既往地保持着礼节性的营业微笑。

“嗯……五十金盾么……”伊文斯爵士微微皱起了眉头,看向了一旁的彼德莉娅。

彼德莉娅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直接由自己来决断吧。

“那就这样,成交吧。”彼德莉娅放下文书,爽利地答道。

五十金盾,对于大陆上任何一个其他的王室来说大概都不过是随手就能给出的小钱。

可在自己这里,这却是一个需要慎重考量的数目。

以伊文斯爵士为首的一众吉诺维斯追随者在这些年里一直通过从事雇佣兵活动或是担任军事顾问来获得资金,这是众人这些年来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想要从阿兰特菲尔人手上拿到更多的资金倒也不是不行,但代价便是,彼德莉娅自己必须被明码标价地卖出去。

“如果伊文斯爵士您对此也没有意见的话,那么契约书就照这样写了?”

“……那,就这样吧……”伊文斯爵士也叹了口气。

……

阿兰特菲尔的一间别院中,彼德莉娅坐在院子里的小桌旁平静地欣赏着日落。

伊文斯爵士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一边用右手揉着太阳穴,一边盯着机械左手里的羊皮纸。

一名与约翰年纪相仿,有着一头黑短发和一双绿眼睛的年轻佩剑侍从抱着更多的卷宗站在伊文斯爵士身后。

山姆爵士靠在不远处的一根柱子上,在臂甲上不停地磨着一把短刀。而约翰·米勒则坐在摆在旁边的一张小马札上,擦拭着自己的手半剑。

“爵士,当初是你坚持说服了我们所有人同意去阿尔丹顿自由港见罗翰妮修女的。既然如此,那么你就不应该因为钱的问题而迟疑。我既不需要每天花那么多钱保证一日三餐都是‘符合贵族身份’的精致食物,也不需要像当初在阳岩堡里的母亲一样戴满各种女人的首饰。”面对风景沉默良久之后,彼德莉娅率先开了口。

“唉,我明白的,殿下,”伊文斯爵士放下文件,长叹一口气,“只是这些汉威商人的贪得无厌……实在是令我不快。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难忍耐这一点。无论做什么都不得不被一群市侩的商人和行会雇员随意拿捏要价,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论讲价钱和契约交涉,我们不可能辩得过法学院毕业的职业行会律师。而且我们也没有这么多余裕和时间。罗翰妮修女现在大概已经在深红王国里走完一半以上的路程了,我们不能让她一直呆在阿尔丹顿干等。”彼德莉娅平静地叙述着。

罗翰妮修女曾经是阳岩城堡中的一位侍女长,她的家族世代作为仆人服务于吉诺维斯王室。

二十年前吉斯卡特城陷落之前她设法逃出了城外,之后她投入了一座小修道院内隐姓埋名,出家做了修女。

尽管如此,罗翰妮修女这些年来仍然一直悄悄地与阿兰特菲尔的伊文斯爵士保持联系,提供吉斯湾周边地区的消息。

而这一次,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之下,找到了一件……对吉诺维斯而言极为重要的东西,因此她发来密信,希望能同伊文斯爵士,还有彼德莉娅本人在深红王国境内的阿尔丹顿港进行交接。

“说实话,尽管我对已经决定的事情并无意动摇或是更改,但我还是常常怀疑,”彼德莉娅摸着膝上的那本厚厚的鎏金封皮的魔法书,转头看向了院内:“那件东西,真的值得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拿吗?就算它再怎么强大,它也仅仅只是一件兵器,并不能替我们打败敌人的千军万马——更何况它现在已经损坏。虽然这些年来斯福尔扎的老鼠被我们干掉了不少,但最关键的阿兰特菲尔当局始终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便意味着他们在城内的情报网一直都仍能运行。莫特多罗那条毒蛇一贯精于此道,我不相信他布置的属下会无能到对我们的动静一无所知。”

“不,殿下,裂金之刃绝不仅仅只是一件兵器;”伊文斯爵士猛地抬起了头,“它和您现在放在桌上的熔金之手一样,是黄金君王的传奇武器,吉诺维斯的王权象征。它在二十年前的混战中没有落入敌手,而是掉进了河底不知所踪,却又在今天被罗翰妮修女找到——我相信这一定是光辉天国中的上主的意志。命运的指引使两件染金君王的传家兵器再度回到正统继承人的手上,这难道不是天主意志的体现么?请您相信我,殿下。我们在拉夫瑞特的支持者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少:金牙岛的比尔子爵这些年里多次与我们暗地通讯,而高角公国更是一直都是我们的坚定盟友——高里奥大公没有公开反对克劳迪森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他的次子尚在克里森城中为质。当人们知道王权的象征重新聚齐在您的手上之时,马文·克劳迪森和布里奥那个杂种的屁股绝对不会还能继续坐得安稳了。而至于说裂金之刃所受的损坏——这恰好是殿下您的能力可以修补的,只要我们能够弄到足够的材料。”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彼德莉娅怅然地望向远方,然后苦笑着看了看自己腿上的魔法书,和一旁桌上的一件独特的橙金色臂甲。

吉诺维斯家族三件最重要的宝物,被自己的父亲亚伦王子带出来了两件。

这件橙金色的臂甲名为熔金之手,与裂金之刃是一对传奇魔法兵器,它们的第一位主人正是破晓英雄之一的吉斯卡特开国国王,黄金君王贝尼克·吉诺维斯。

这熔金之手是一件极为独特的武器,它看上去是一件外观装饰极为精细华丽,零件结构复杂,会比一般的板甲更严密地包裹住整个右肢前臂的臂甲;而其实际功能,乃是一件堪比传奇法杖的施法媒介,配合上吉诺维斯的染金之血使用,则还可以施展出许多传奇法杖都做不到的强大功能。

熔金之手的甲件主材料完全由精金制成,附魔纹理则是用最上等的阳性魔淬耀铜雕镀而成,臂甲各处镶嵌有二十余颗极为稀有的不同种类的小型魔法宝石,其做工之精良,工艺之独特,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第三纪元的符文工匠的理解。

它和裂金之刃的铸造者皆不明确,古老的记载上只说是贝尼克国王在神启的指引下找到了这两件武器。

而另一件重要的东西,便是彼德莉娅腿上的这本《金之书》了。

这本魔法书本身并不是一件多么强大的魔法物品,但它乃是由三千多年来,吉诺维斯王族中的历代炼金术士累积写成的一本研究笔记。

上面记载了吉诺维斯家族整个第三纪元以来,对自身血脉的一切研究成果;其中不仅包括诸多染金之血的秘密,还有许多只有吉诺维斯家族知道如何施展的魔法秘术,是王室中历代走上魔法之路者的必读之书。

“关于这点,我也更倾向于殿下的看法,”山姆爵士收起了手里的那把短刀,“我也并不认为一件坏掉的传奇兵器对我们当前的处境能有什么改变。当然,那把刀没落在布里奥或者克劳迪森家手里,这是件好事。”

“不,你会看到事情发生变化的,山姆爵士,”伊文斯爵士坚定地摇着头,“这一切必须得改变,我是个虔信的人,我相信天主的安排。”

“我说过很多次,别称我为爵士,伊文斯,”山姆面无表情地抱起了双臂,“我不喜欢这个头衔,并且尤其不喜欢浮木骑士这个绰号。成为浮木骑士的结果便是,我没能去参加真正该参加的战役。我在白鸦河上干掉了六个敌人的同时,我们在女巫塔之战中损失了整整六千人,以及亚当王子。是亚当殿下让我成为了他的随从军士,也是他将我封为骑士,我应该待在他的身边作战。偶尔我也会想,假如当年派其他人去白鸦河的话,我是不是就能干掉山怪皮特罗跟河汛团的那帮杂种了——但这毫无意义。时间就跟长河一样,只会向前流动。”

“……唉,保罗,你去给我拿点酒来。”伊文斯爵士无言地愣了一小会儿,然后叹息着使唤起了身后的年轻侍从。

……

晚饭后不久,约翰·米勒在自己的房间内坐在床边系着靴子的绑带。

伊文斯爵士的侍从,保罗·琼斯正懒洋洋地躺在对面的另一张床上,上下抛着一件小木雕。

“天已经黑了,你这是准备去哪里?”保罗随意地朝约翰问着。

“殿下之前说吃完晚饭后准备去宅院附近转转,她令我作为护卫随行。”

“你是去执行护卫的工作,所以你应该表现得更冷静,而不是像个新郎一样亢奋。”保罗接住木雕,打了个哈欠。

“你他妈瞎说什么呢!我现在冷静得不能再冷静咧——”约翰拍了拍自己的靴子。

“那是,你现在冷静得就像见到了躺在婚床上的新娘子一样。”保罗无奈地摇了摇头。

约翰翻了个白眼,直起腰来看着保罗说:“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搞得一副像是你已经完全看透了我一样的架势?你连洛林湾有哪几座城邦都记不清楚。”

“读懂你小子根本不需要对洛林人有任何特别的了解,”保罗叹了口气,“你的想法完全都写在脸上。我们这些选择投效殿下的人本身已经够蠢了,而我曾经认为我投效殿下的理由是我们中最蠢的一个,直到我认识了你——我惊异于世界上居然还能有比我还蠢上几百倍的家伙。”

“去你的,”约翰抓起一只袜子扔到了保罗脸上,“先不计较你骂我蠢这一点,我可从来不觉得你有哪里蠢的,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这难道不是世间最天经地义的事情之一吗?”

“啊,那还真是多谢了,”保罗随手把袜子扔开,“虽然被你这种家伙赞赏并不能让我有多高兴~”

保罗·琼斯是一位吉斯湾地区的落魄有产骑士跟一位罗希亚小海商女儿结婚生下的独子。

他的父亲虽然对他很好,但跟自己的老婆一直处不愉快,而且有时候会乱花钱,并且经常随意辱骂布里奥·安东罗略和克劳迪森家的人——老琼斯爵士是一位顽固的吉诺维斯忠诚派人士,而他的这般危险言行也让自己的老婆常常感到不安。

在第十五次从娘家那里拿钱替琼斯爵士还债后,保罗的母亲终于忍无可忍,在某一天里带着当时还小的保罗搭船回了罗希亚的娘家。

三年前的一天,老琼斯在一次大宴宾客之时不仅公开挂出了吉诺维斯王室的挂毯,还和歌手一起高声唱着歌把布里奥·安东罗略的全家上下给骂了个遍。

之后没几天他就被指控叛国,在安东罗略的一小队士兵来到琼斯家的小塔楼门前准备逮捕犯人时,老琼斯不仅关闭大门,还直接在塔顶升起了打着补丁的受祝武士旗。

最后,老琼斯爵士在干掉了三名士兵后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喉咙。

保罗·琼斯在得知了他的死讯以后,不顾母亲的哀求,二话不说就搭船去了阿兰特菲尔,在伊文斯爵士面前跪下请求效忠于彼德莉娅·吉诺维斯。

尽管保罗自己都时常为自己这么做而自嘲,但约翰却认为这是正当而高尚的。

……

阿兰特菲尔的夜间街道上,约翰沉默地走在彼德莉娅身旁。

他时不时便转头盯向身侧少女的侧脸,无言地欣赏着这份布伦萨恩的大画家也难以勾勒出的美丽。

不过,在过于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还是渐渐地开始感到尴尬和不自在。

终于,他忍不住率先开口搭起了话:“我说这大晚上的,你出来散步都是在看些什么呢?”

“那你现在都看到了些什么?”彼德莉娅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对约翰抛出了这么一个反问。

“呃,我想,应该是灯光吧?”约翰沉吟了一下,随口答道,“房子里的灯光,船上的灯光,码头上的灯光,当然,还有那边雾海灯塔上,最亮的一大团灯光。”事实上,还有自己身旁的这一小片闪耀的金光——她的耀眼胜过全阿兰特菲尔的灯火。

“呵呵,灯光,是这样么~”彼德莉娅笑了,尽管她笑得让人看不懂,笑得有那么点五味杂陈,但她笑得还是那么的美:“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这点。无论在哪里,你总是能先看到光明的一面。尽管你是个信奉大地女神的洛林人,可我常常觉得你比我们这些光辉信徒更受光明的指引。”

“呃——啊哈哈,我其实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了——”约翰不好意思地抠起了头皮。

这时,突然出现在一旁房顶上的一个娇小身影吸走了两人的视线,而房顶上的那道小小身影同样惊讶地盯着两人,随后叫出了声:“啊!是你们!法师小姐和洛林人呆瓜!”

“你骂谁呢?”约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前房顶上的,正好就是白天里码头上那卖生蛤的小姑娘。

“我又没有说错,你难道不是个呆瓜吗?”扮相中性的小女孩从屋顶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两人面前,接着突然又露出了一丝坏笑:“话说你们俩晚上跑出来,难不成是想找地方幽会偷情吗?”

“……我下午就该让那帮鸟毛脑袋揍烂你的屁股!”约翰叉起了腰,低头俯视着这小丫头片子:“我们救了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彼德莉娅倒是完全波澜不惊,她只是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刀,在小丫头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小姑娘家的,不要开口就是这些没正经的。我倒是更想问问你,你大晚上地窜到街坊屋顶上是想干嘛?”

“我晚上喜欢出来爬房顶玩,他们都说我就是因为爱爬房顶才这么手脚灵活,”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我家就住在不到三条街之外的小水渠边。我叫凯特,我们一家都是鱼市小贩。”

“那我希望你以后能卖点贝类以外的东西,”彼德莉娅优雅而温柔地笑着,“我和我的人都不是汉威人,我们不喜欢吃生蛤。”

“即便是它能让男人金枪不倒?”

话音未落,小凯特的头上便又挨了彼德莉娅一记手刀。

“这些都是鬼扯的市井流言,”彼德莉娅捏了捏她的脸,“汉威群岛的商人们还经常对大陆上的贵族说香料能壮阳咧——在他们嘴里几乎每一种香料都和男人下半身的那点破事扯上过关系,但这些说法都是鬼扯。我是个魔法师,哪些东西对人体有药效,哪些东西根本没有,我还不清楚?”

“噢,那好吧,”凯特摸着自己的头顶嘟囔到,“不过既然碰上了,那我现在身上确实有点别的东西能够送给你们——”说着,她从兜里摸出了一只看上去有些破旧的贝利萨炼金机械怀表,递给彼德莉娅。

表壳上有几点轻微的锈斑和刮痕,玻璃罩上有一道裂痕,但指针仍在走动,而且指示的时间居然也是准的。

“——这应该是我今天捡到的最值钱的东西了,就当作是你们救了我的谢礼吧!我一会儿还要去再爬几个街区的房顶,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她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走,三两下又爬上了一座民房的屋顶。

“……以一位鱼贩小鬼而言,这礼物还算不错?”约翰略显尴尬地愣了半天,最终对着彼德莉娅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确实还不错。”彼德莉娅随手将炼金怀表收起,“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

深夜的阿兰特菲尔又是一个不一样的舞台。

这道城墙背后据说有着足足一百零三万居民,他们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喜欢在夜晚登台。

水手们在酒肆和妓馆内彻夜狂欢,海孔雀们在街头以交际花和名妓们的名义相互决斗,盗贼蹑起手足潜行于房顶和巷道阴影之中,走私的小船悄悄驶进一个个偏僻的海滩,就连雾海灯塔周边的街道中都不时有戴着深兜帽的陌生过客匆匆路过。

这里是下城区中一处隐秘而不起眼的小屋。

没有贼人会来这贫民聚居的街坊中行窃,烂醉的水手们亦不会靠近这个找不到半点乐子的地方,各类行会往往也对这片街道中的居民们漠不关心——总之,这是一个被城中多数人所遗忘的角落。

往来过客和附近居民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个被遗忘的小屋中,有着一个神秘的地下室入口,它通向了一个阴暗、封闭,但却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宽阔的多的隐秘空间。

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这条通道的尽头,但在得以进入另一端的宽阔房间前,他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阻碍。

一个披着深灰色法袍的干瘦中年法师在门口旁狭小的墙壁内凹空间里摆着一张椅子端坐于上,他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一本书,一边用沙哑的嗓音拦下了穿着黑色斗篷的来人。

“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吧。你知道的,他极其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被打扰。”

来人那没有被兜帽阴影遮挡住的嘴角极为明显地抽搐了几下,他认真地转向灰袍法师,在数次张口欲言后,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我来交待的是至关重要的正事,他这点见鬼的变态恶趣味难道比正事还重要?”

“你知道,他从来不像你我一样理性。但没办法,这里姑且还是他说了算,除非你能把大人本人或是大人的手足兄弟带到他面前来。”灰袍法师头也不抬,只是轻轻地翻了一页书。

“我不可能在这里等他一整晚,时间紧迫。”

“那也至少等他稍微尽兴一下再说,不然你根本不可能和他好好交待正事的,相信我。”灰袍法师依旧没有抬头,“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提醒你。”

黑斗篷的访客抬头看向门的另一边。

这扇门其实基本上是半开着的,站在他现在的位置上,对这间地下房间内的景象已经能基本看到个七七八八。

房间内此刻正上演着一出暴力与淫秽相交织的,不堪入目的戏码。

中央靠墙壁的一张破旧沙发上,一个扎着橙褐色马尾辫的赤裸年轻女人正坐在一位体毛旺盛的壮汉胯上剧烈地上下耸动着。

她的身材很诱人,有着一对大小惊人的丰硕巨乳和极为丰腴挺翘的臀部。

但她赤裸的躯体上此时却遍布狰狞的红色血痕,以臀部和背部尤为密集。

她此时双眼翻白,口舌微张,不断地发出含混无比的淫乱叫声的同时,一丝丝口水也在从唇边流下。

看上去她此刻正处于相当神智不清的状态,而性行为显然绝不是造成这一现状的唯一原因。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副皮项圈,一道连在项圈上的细细铁链被她身下的壮汉握在手中。

壮汉一边用力耸动着腰胯,在她的阴穴内猛烈抽送着自己的性器,一边不断地拉扯着铁链,控制着这女人的动作。

壮汉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根独特的多尾鞭,他时不时便叫骂着抬起鞭子往女人的背上猛地一抽,舔上一道血痕。

每当被鞭打,女人便会发出含糊不清的惨叫,但下体却会同时猛地溅出一股汁液,肉穴腔道更是会激烈地收缩,让那壮汉发出一阵满意而舒爽的低吼。

这壮汉就这样一边粗暴无比地抽插着这女人,一边不时对她施以鞭打。

每隔一阵子他还会故意勒动铁链改变女人的姿态,然后用污言秽语辱骂着女人,但同时却会将鞭子暂时放到一边,口手并用地玩弄起她的巨乳。

之后,他又会对着这丰硕的胸脯施以一顿猛烈地暴力拍打和揉抓,让女人发出一轮不一样的惨叫声。

然而,在这样的暴力虐待下,这神智不清的女人却抽搐着一次次登上了性高潮。

在她又一次大声叫喊着,肉穴中喷溅着汁液攀上高潮时,这壮汉终于也吼叫着在她的穴内射出了精液。

他拔出性器后,猛地一巴掌将女人抽翻在地,而女人的高潮抽搐却还没结束,她的下体甚至还接着喷出了一股股失禁的尿液。

壮汉站起身来,一边唾骂着眼前的女人是最下贱的婊子和母狗,一边举起辫子便抽在她的丰硕巨乳上。

女人的仰头惨叫和乳肉上的新添红痕似乎让壮汉非常愉快,他在目睹女人的痛苦后便会发出满意的哼声,同时呼吸也再一次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扶起自己再次变硬的性器,拉着铁链命令女人将其吞入口中。

他一只手拽着铁链,另一只手揪着女人的头发,就这样吼叫着在女人的口中抽插了起来。

在女人口中再次射出精液并强迫她饮下后,壮汉惬意无比地扭着脖子发出了一阵呻吟。

然后他再次牵着铁链把女人拽到自己跟前,让她像狗一样四肢着地趴下,翘起屁股对着自己。

他把铁链绕在胳膊上,一边用空出来的手撸动着自己的男子性器,一面扬起鞭子对着女人的屁股和背部就是一阵狂抽。

伴随着女人的惨叫和飞溅的细小血珠,壮汉终于再次勃起,他猛地从后面插进女人的小穴,边肏边拽着铁链,并继续不停地鞭打着胯下的女人。

在他第三次惬意地吼叫着在女人穴内射出之后,他终于松开了铁链,一脚把女人踢到一边,自己一脸满足地靠坐在了破沙发上。

他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对房间的其他几个男人下令道:“你们几个,给我上去。别让这婊子的上下两张嘴闲着。”

两个人淫笑着围了上去,他们在之前就已经脱掉了自己的裤子。

瘫软的女人被强迫拉了起来,用两只手握住了两根男子性器,轮流放入自己的口中吮吸。

“现在可以了。”门外的灰袍法师终于抬起头,并合上了手中的书。

黑斗篷的访客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推门而入。灰袍法师也抱着硬皮书跟在其后。

“盖伊,你这该死的家伙,你每天为大人工作的方式,就是在这里往死里折腾这个对我们大有用处的女人,以满足你那扭曲的怪癖?”

黑衣访客摘下兜帽,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他看上去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褐色眼睛扁平鼻子,脸有些微胖,发际线略微有点高,但一头黑短发梳得很整齐。

他对沙发上的壮汉丝毫不畏惧,一进房间就对他直言训斥。

名为盖伊的壮汉一见有人闯进来立刻便面露不善,意欲站起来发作;但在看清了黑衣访客的面容后,他将自己的鼻子眼睛用力地扭挤了一番,勉强忍住火气咬着牙坐了回去。

“布洛夫,你这个狗娘养的在我消遣的时候半道闯进来,你他妈的最好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把你给宰了。”

这回轮到布洛夫惊诧了。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灰袍法师,然后又回头看向了盖伊。

他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抽动着眉角问道:“你他妈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问过这女人话?”

“下贱母狗在我消遣完之前没有说话的资格。”盖伊狞笑着朝一旁吐出一口唾沫。

“我让这女人今晚来你这儿是来提前传话,通知你重要的事情,不是他妈的让你在这里玩这该死的变态游戏!”布洛夫愤怒地吼道。

“今天,这女人在雾海灯塔里得到了来自乞丐王女本人的亲口确认,包括王女本人在内的吉诺维斯保王余党会在近期出海——我们之前的猜测都是对的!”布洛夫一字一句地咬着牙叙述到。

盖伊的脸顿时青一阵紫一阵,他愤恨地举起鞭子在沙发上空抽了一把:“所以呢?确认了这一点又能怎么样?”

“按照大人留下的指令,一旦发现这样的机会,那么我们务必立刻作好布置,除掉这帮家伙。根据我们之前打探到的各种情报,我现在已经可以确认他们要乘的船以及出发的日期还有目的地——他们准备乘坐一艘叫灰鲸号的香料商船前往阿尔丹顿。我们在之前已经和黑链列岛的萨拉博船长打过交道并留下了快速联系渠道,他可以提供三船海盗为我们服务。现在给他发去通知的话,我们可以在吉诺维斯残党们从阿尔丹顿返航的路上把他们截住,然后全部做掉,连船一起送进海里喂鱼。”

“照你这么说,那你他妈的还来找我干嘛?”盖伊恶狠狠地瞪了布洛夫一眼,“按这个计划,黑链列岛的海盗们难道他妈的不是已经都替我们把所有事情都办妥了吗?”说完,盖伊转头看向了一旁正在被轮奸的女人,再度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

除了正在逼迫她轮流口交的两人以外,刚才又有一个盖伊的手下加入了战团。他从后面抱着那女人的臀部猛烈抽插着,不断发出快意的低呼。

“因为这他妈不是计划的全部!”布洛夫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盖伊,露出了憎恶的表情:“我不可能就这么把一切交给那些海盗然后他妈的坐在家里喝茶!我也得摸上那艘船,跟乞丐王女还有她的那帮蠢货追随者一起出发。我本人得在船上用魔法设备为萨拉博的海盗们提供定位,同时还需要作为万一那些海盗失手的保险。而我如果想要上那艘该死的船,那么我就必须要用到保存在你这里的文件和装备,用来让我和我的手下名正言顺地上船同时不引起怀疑!”

盖伊的脸再次抽动了起来,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对着布洛夫发飙:“啧,一会儿让文迪诺带你去保管库就行。我的钥匙放在那边的暗格里。”

“最后,你应该好好收敛一下你这该死的癖好,”布洛夫厌恶地看着一旁的轮奸盛宴,“你他妈知道我们为了不引起任何怀疑地在那乞丐王女身边布置下这颗暗子花了多大的工夫吗?你以为把这个女人从罗希亚弄到阿兰特菲尔再把她变成合格的暗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你他妈这么胡搞乱玩纯粹是在给我们平添暴露的风险,到时候这么多年的付出一瞬间就全都他妈的打水漂了!”

“去你娘的,布洛夫,”盖伊不屑地啐了一口,“没有我这么调教这个婊子,她能变成我们手里的乖乖傀儡?更何况,按你说的,我们不是很快就能彻底摆脱吉诺维斯这个麻烦了么?我他妈的这些年已经受够了阿兰特菲尔,不能惹海爵,不能惹议会,不能惹雾海灯塔和西大洋法师学会,干什么都要偷偷摸摸神神叨叨,本来很简单的事情非得搞得弯弯绕绕,还害得我们反过来被老伊文斯和他那帮狗娘养的同伙干掉了不少人,我他妈早就忍无可忍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也想上那艘船,好在宰了那吉诺维斯小婊子之前好好玩玩她的王家骚逼!”

“是文迪诺的法术和魔药让这女人变成我们的棋子,而不是你的淫亵怪癖——”布洛夫冷冷地说着,然后转身看向了一旁的灰袍法师:“文迪诺,你到时候给这女人做精神暗示的时候最好多仔细检查一下,接下来的这几天万一她要是在雾海灯塔里稍微表现出一个不对劲,我们的这番工夫可就全泡汤了。”

“我会仔细完全我的份内工作的,不劳布洛夫大人你费心了。”灰袍法师文迪诺低声答道。

布洛夫拿了钥匙,便跟着文迪诺离开了这间地下室。

他的身后依旧还在回响着女人那浪吟和惨叫夹杂在一起的诡异叫喊声;没多久,盖伊兴奋的吼声也再次响起。

布洛夫最后一次回过头来,看了看房间内。

他看见盖伊推开了一个部下,把自己的生殖器猛地插进了那女人的嘴里,而女人的手中此时还握着另外两个男人的性器,此外还有其他的男子在下方猛烈冲击着她那正汁液乱泄的女性阴穴。

女人翻着白眼,双手像是本能一般地按摩着手中的男子性器官,沾满白浊黏液的丰盈身躯随着男人们的肆意奸淫和玩弄不断上下抽搐着。

“这女人本名叫什么来着?佩妮?芬妮?我总是记混。”布洛夫摇摇头,随口向文迪诺问道。

“是贝妮,布洛夫大人。”

灰袍法师依旧没有回头,只有他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布洛夫的耳边。

……………………

莫托兰德杂话·其十二

汉威同盟

汉威同盟是莫托兰德的西大洋上,以汉威群岛中七座大岛上的城邦为首,牵头组建的一个海岛城邦联盟。

七座大城邦以人口、规模降序依次排列,分别为:阿兰特菲尔、威尼克、布伦萨恩、罗希亚、贝利萨、锡瑞斯、汉威瑞塔。

除去七城之外,汉威群岛中还有数十个面积较小的岛屿,其上亦分布有不少渔村、海港和小城镇,他们在政治上大多依附于七城之一。

同盟总人口大约有七百余万,绝大部分汉威人信奉自然诸神中的海神奥德斯。

汉威同盟掌握有整个莫托兰德最发达与先进的造船与航海技术,他们不仅主导着整个西大洋的海上贸易,还探索了西大洋和南大洋远洋中的诸多神秘领域,甚至在万里之遥的西方远洋海岛上建立过前哨。

除此之外,汉威群岛是莫托兰德最主要的香料原产地,可以说大半个莫托兰德的香料贸易都被汉威同盟所控制。

汉威七城之间有着许多共通的文化习俗,但同时亦各有自己的特色和专长产业。

汉威七城内部在形式上皆采用公民议会政治来管理城邦,名义上皆为共和政体;但在首长任期、选举资格、议会构成等具体操作上又各有各的不同之处,有时候亦会因为某些原因在城邦之内出现持续时间或长或短的僭主统治。

海爵世家与一些强大、特别的商会或者行会在汉威城邦中有着特殊的影响力,他们往往被认为是汉威城邦中的实际掌权者。

七城之间设有同盟议会,其传统上通常召开于位于群岛中央的汉威瑞塔,由七城派出各自的议员团共同参与召开,一些强大的商会和行会亦在同盟议会中拥有自己的特别席位。

全汉威同盟名义上的最高政治领袖为同盟议会中选举出的同盟大议长,任期十年。

雾海灯塔建造者,传奇法师拉斐尔·希曼尼乌斯在历史上便曾三次出任同盟大议长。

尽管存在有同盟议会,但七城各自仍然保持着极高的自治性和自主权,故而汉威同盟在实质上是一个较为松散的政治联盟;七城之间仍会产生冲突与摩擦,有时甚至依然会爆发内战。

不过相较于同盟尚不存在的第二纪元时代,在拥有同盟议会调停仲裁的第三纪元,七城之间的冲突与战争的确有着明显的相对缓和。

汉威诸城邦最早在第二纪元早期出现,彼时群岛之上只有七城,并无同盟一说。

同盟的建立则是因为永夜战争——当大陆沦陷,人类和精灵的逃难者涌入群岛,洛林湾自由堡垒的求援使者一次次加急拜访,海沟蛟魔与堕民海盗大肆袭掠航线与诸城领地之时,七城的执政者们便意识到整个群岛需要在此时结为一个共同的团体来对抗这场灾厄。

七城的最高执政者因此齐聚于汉威瑞塔,在海神面前共同宣誓并签署了同盟契约,汉威同盟至此而正式成立,并一直持续到了第三纪元的今天。

洛林湾自由堡垒

横贯西北沙漠的林恩河的西端出海口,是一片名为洛林湾的海湾。

林恩河在靠近出海口的最末一小段,突兀地分叉出了多条支流,从整个海湾海岸线的各处流入大海。

这些支流浇灌了海湾沿岸的大片土地,漫天黄沙也不知为何在靠近海湾的这一片土地上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大片肥沃的宜耕地。

自第二纪元之初的五千多年以来,数百万洛林人与他们所建立的自由堡垒联盟便一直是这片受祝福沃土的主人。

他们在林恩河支流之间的空地上开垦农田,在河道枢纽和沿海良港上建起城镇。

洛林湾自由堡垒是由八座人口较少的中小型城邦,和成百上千个修建在乡村与集镇之间的“屯堡”所组成的。

和汉威同盟一样,洛林人也以实行民主制度与议会政治而闻名。

城邦与屯堡构成了自由堡垒的基本行政单位,城邦的首长被称为亲王,屯堡的首长被称作堡主。

亲王和堡主皆是由城邦的所辖市民,或者屯堡所辖的乡村与集镇的居民集体投票选举出的。

在各城邦与屯堡之上,还设有统辖整个洛林湾的自由堡垒大盟会。

全体洛林人会通过大盟会选出整个自由堡垒的最高领袖——领议亲王,任期十年。

在洛林湾,一切年满十六岁的洛林人男女皆有投票权,洛林人的选举通常被认为远比汉威同盟更加公平和正大光明,来自各种阶层的候选人都有过胜选出任堡主和亲王的案例

洛林人几乎全都信奉自然诸神中的大地与丰饶女神伊甸盖娅,并且拥有独立于大地女神内陆教会的洛林湾大地女神教会。

伊甸盖娅神殿在洛林湾拥有超然的地位,最高祭祀长原则上与领议亲王并立;但他们极少干预世俗事务。

洛林湾大地女神殿拥有属于自己的神殿骑士团,他们仅在捍卫信仰或是整个自由堡垒的安危之时方会出战。

洛林湾农业发达,耕地有着冠绝大陆的粮食产量,他们同时向汉威群岛、白山王国以及沙漠诸城邦出口粮食。

和沙漠中的邻居截然相反,洛林湾自由堡垒是整个莫托兰德最抵触奴隶制度与贵贱等级的地方。

奴隶贸易与一切形式的奴役行为在洛林湾受到最为严厉的禁止。

在自由堡垒的领土范围内,制作和使用魔法奴役契约,施行魔法奴役血契,或者给人铭刻奴役刻印皆是非法的。

已经立有奴役契约的外来者在自由堡垒领地之内被禁止使用契约虐待被契约方;如有洛林人公民参与奴隶贸易或是奴役行为,一旦被发现即会被整个自由堡垒永久驱逐。

洛林湾不存在任何形式的世袭特权阶层,大商人、大地主、高阶武士家族或是大法师家族一类的富裕阶层公民也不具备汉威海爵那样强大的无形特权。

洛林人被认为是起源自第一纪元时代大陆西部的一支民族,他们的发源地在今天已经由于破灭之灾而消失。

有学士与学者法师认为洛林人与布里达人之间存在一定的古老亲缘关系,不过在洛林人身上有着一个极为显着的外貌特征:几乎所有的非混血洛林人的发色都是棕褐色。

在洛林人的历史记载之中,尚存有姓名记载的最早的一位领袖,便是自由堡垒的建立者,以及洛林人的最后一位国王——洛尔王。

史载洛尔王在破灭之灾刚结束之时带着幸存的洛林人一路向北,穿过布里达人的领地与沙漠,来到了林恩河出海口周边的这片受祝福的沃土上定居,并将这里命名为了洛林湾。

传说洛尔王在建起洛林湾的第一座城市,盖林城之时受到了来自大地女神的启示,他在城市中的大地女神殿落成之日召集了自己所有的人民,在他们的面前把自己的王冠从头上取下,然后用剑将冠冕劈为两半。

他在此之后宣布,洛林人将永远不会再有世袭的君王和氏族首领,唯有受到人民拥戴的贤能之人方能成为洛林人的领袖。

在之后,劈冠者洛尔成为了自由堡垒的第一位领议亲王,并且建立了绵延五千年,一直持续到今日的洛林人选举制。

海王阿兰特

海王阿兰特是传说与记载中阿兰特菲尔的建城者,以及第一位和最后一位国王;他被认为是和洛林人的洛尔王生活在同一年代的人物。

传说,在第二纪元之初,阿兰特菲尔海岛上的居民们被一个可怖而强大的畸形异怪所统治着。

它生活在岛上一个由生物骸骨、海礁以及墨绿和灰黑色类珊瑚物质搭建而成的扭曲宫殿之中,驱使着大批生活在海中的两栖魔怪统治着岛上住民,并不断强迫住民献祭童男童女供其吞食。

直到有一天,一艘载着一个陌生青年武士的单桅小帆船在暴风雨中来到了岛上。

几天后,这位青年武士在一天下午穿上盔甲,扛着长矛背着盾牌独自一人踏入了异怪的宫殿。

当天夜晚,岛上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直到清晨雷雨才结束。

当第一束阳光照到宫殿大门上时,青年武士从大门里走了出来,那可怖异怪的头颅被他挑在矛尖上。

随后,整座扭曲宫殿在他的身后倒塌,只剩下他所站立的平台安然无恙;一道蔓延数十里的水柱从海中激射而出,落在青年武士的面前,化作了一位海洋宁芙。

海宁芙将一顶由金色珊瑚制成的王冠戴在了他的头上,向众人宣布他是海神奥德斯的神选冠军,而他的名字,则是阿兰特。

被海神使者加冕的阿兰特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海岛的国王,他带领住民们在岛上建起了卫城、神庙、造船厂和香料园,并且驾驶着新造的桨帆战船将海中剩余的两栖魔怪们扑杀一净。

他还从岛上七个最德高望重的氏族之中各娶了一位女儿作为妻子,和这七名王妃生育了诸多子女。

但在阿兰特统治的晚年,他的子女们开始为继承权而争斗不休,为新建起的繁荣城邦带来了不安和动荡。

阿兰特在进入海神神庙中默祷一晚后,在自己的宫殿一处露天平台上新造了一张圆形的白色石桌,然后在一天早上把所有的子女叫到了桌前集合。

他爬上石桌,将王冠从头顶取下,然后举向半空,高声宣称自己将把神赐的王权归还于神明。

于是,神迹便发生了,一只生有蓝金二色羽毛的漂亮大鸟突然从空中降下,自阿兰特的手中衔走了王冠。

之后,阿兰特向自己的子女们宣布,因为王权已经被归还于神明,故而城邦今后将不会再有国王。

王子王女们和七大氏族将在自己脚下的这张圆桌前平等地共同统治海岛。

他们之中唯有能赢得各氏族公民们多数支持认可的贤能之辈,方能暂时代行部分王权,在约定的任期内成为城邦的最高执政者。

这段历史被阿兰特菲尔人认为是他们所实行的议会政治制度的由来,而海王阿兰特所立约的古老石桌,至今仍被保存在阿兰特菲尔的议会大厅内。

而在海王阿兰特过世之后,海岛和城市才正式被赋予了今天人们所熟悉的这个名字:阿兰特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