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蜿蜒而行,两岸郁郁葱葱,一片松林中,两块怪石上各自端坐一人。

怪石已经被剑削平,表面光滑如镜,还有一块大石头能当成桌子用。

端坐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谢小玉,他正低头看着东西,另外一个人便是那个向谢小玉求取藏空摄形太阴刀符的道君。

此刻那道君早已经没有当初的愤怒,他好像从来没和谢小玉结过仇般,也没有发生自家弟子被杀一事。

但并不是那道君健忘,而是他不敢,毕竟先不说谢小玉此刻的地位,只说实力,他就没把握将谢小玉一举拿下。

那道君和谢小玉相隔不到一丈,心里居然有点发毛,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没人能和谢小玉比速度。

谢小玉正在看的是一卷图录,说不出是什么质地,横经竖纬,肯定是织造品,却非绢非帛非绫非绡,轻若无物,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文字,最右面有三个字——“天符册”。

这并不是谢小玉原来猜测的东西,不过谢小玉看《天符册》的内容却和《剑符真解》及青岚手中的那些残篇相似,甚至一些内容都差不多。

这卷《天符册》上的内容没有《剑符真解》和那些残篇繁杂,却胜在条理清晰、体系完整,让人看得明白。

谢小玉修的是符道,虽然他很久没有制符,手法已经生疏,最近一段日子又转攻机关造器术,心思已经不在符道上,但是对于符道的认知丝毫不弱,加上有天机盘相助,他对符道的理解远在同辈之上。

看完这卷《天符册》,谢小玉以往不太明白的地方都清楚了,而且《剑符真解》中那些串不起来的内容,他也隐约间找到一丝线索。

《天符册》绝对是谢小玉要的东西,不过他并不急着交换,反而随口闲聊起来。

“孙前辈,您想必听说过一些我的事。我的一身所学主要来自两个地方,其一是无意中所得的剑宗传承,也就是我主修的《六如法》;其二是当年在天宝州从苏明成手中所得的《剑符真解》。”

孙道君点了点头,这些都不是秘密,现在苏明成也是小辈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看过《剑符真解》的人也不少,洛文清、麻子、法磬全都看过全篇,还有一些人看过一部分。

谢小玉继续说道:“《剑符真解》乃《十方道藏》的一篇,可惜只是解,不是经,里面的内容支离破碎、晦涩难懂。”说着,谢小玉拿起《天符册》随手划了几下,道:“这些文字我都在《剑符真解》上看过,几乎一模一样,而另外近两成的文字虽然字句不同,但是意思差不多……”

“阁下怀疑《剑符真经》在我派手中?”孙道君顿时明白了。

孙道君当然知道肯定没有,不过他没有急着争辩,反而沉思起来。

孙道君并不认为谢小玉骗他,此事真假不难分辨。

看过《剑符真解》的人很多,其中一部分文字已经流传出来,确实高深莫测而晦涩难懂,而且和《天符册》的内容隐约间有些关联。

“这《天符册》乃是我隐雾岛十五代祖师所创,我这位祖师也是奇人,原本也是资质平常并不受重视,后来不知怎么得了奇遇,修为突飞猛进,最终夺得掌门之位。”

孙道君既然确定两者之间有些渊源,就不隐瞒《天符册》的来历,甚至连他都觉得这位祖师可能得到《十方道藏》的一些残篇。

“那他是否留下了什么?”谢小玉急忙问道。

“就只有这篇《天符册》。当年祖师为了本门殚精极虑,以至误了修行,一直在真仙之境的门坎上不得寸进,最后无奈坐化。”孙道君轻声叹息,虽然他说的是自己祖师,却想到他自己。

道君并非永生,只不过是长生罢了,比常人多活千余年,修练一道,不成真仙皆是枉然。

一听到那位祖师已经坐化,谢小玉也是一阵黯然,不过他的心思和孙道君不同。

道君坐化是大事,遗物要当众清点,然后确定传承之人,这既是避免有人中饱私囊,也是为了保证传承不绝,而孙道君对《剑道真解》一无所知,说明遗物中肯定没有这东西。

“您的这位祖师可有留下什么典籍?”谢小玉还抱着一丝希望。

孙道君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谢小玉并没有怀疑孙道君,他就是从藏经阁出来,元辰派历代祖师中,有人很喜欢编纂典籍,往往一书架全都是他写的典籍;也有人懒得动笔,一辈子只留下一、两篇文字作为生平传承,比如这卷《天符册》。

虽然失望,谢小玉倒没打算拒绝交易,他掏出那道符放在桌上,可让他意外的是孙道君居然没接。

“这是何意?”谢小玉问道。

“之前多有得罪。”孙道君一揖到地。

争斗的时候,孙道君看着弟子被杀、宝符被夺,确实愤怒且焦急,想把东西拿回来;但是到了晚上,消息传到山门中,掌门、长老和太上长老们一商量,方向马上就转了。

因此孙道君这次不是来交换东西,而是借这个名头前来投诚。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明夷一脉肯定会失势,碧连天恐怕也好不到哪里,老三的位置必然不保,甚至还可能被璇玑、九曜诸派冷落一旁,如此一来,五行盟存在的意义就不大,转而投靠谢小玉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该说得罪的是我,反正我在这场争斗中没任何损失。”谢小玉不软不硬地说道。

孙道君顿时老脸一红,毕竟十个打一个,最后打成那样,确实够丢脸,不过他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说道:“还请真君既往不咎。”

“此事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提了吧!”谢小玉当然知道见好就收,不过他并没有收下宝符,而是推到孙道君面前,说道:“此物我不能收,既然当初说好是交换,就请你拿回去。不过我对您所说的那位祖师很感兴趣,他这一脉总有留下什么东西吧?”

孙道君心领神会,而且暗自高兴,因为他这一脉就是那位祖师流传下来,不然藏空摄形太阴刀符也不会落在他手中。

孙道君正要答应,谢小玉突然停下来朝着一个方向看了看,然后站起身说道:“有人找我,我去去就来。”

“是我叨扰太久,告辞。”孙道君站起身连声说道,他已经猜到来的人肯定是和他一样,看出碧连天情况不妙打算改弦易辙。

孙道君告辞离开,一出翠羽宫,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另一个是气质淡雅的女人。

看到这一幕,孙道君心中了然,这边已经动手,开始对五行盟分化瓦解。

松林仍旧是那片松林,怪石仍旧是那几块怪石,只是人不一样了,气氛自然也不一样。

当初隐雾岛派弟子挑战谢小玉,还赐下藏空摄形太阴刀符,显然在对付谢小玉这件事上也很积极。

而谢小玉接待孙道君,一来是对藏空摄形太阴刀符感兴趣,怀疑这和《剑符真解》有关,想查个水落石出;二来也是为了分化瓦解五行盟,隐雾岛和祝融宗一样在五行盟中是很活跃的门派,把它拉过来,加上碧连天十有八九会踢掉祝融宗,五行盟就算不分崩离析也名存实亡,再也掀不起风浪。

可这两个门派却不同,谢小玉和这两个门派没仇,加上这两个门派拥有的能力正是他需要的,所以他是真心拉拢,对待的态度自然不一样。

这两位道君是翠羽宫宫主帮忙接待,在来这里之前,翠羽宫宫主已经带着他们去了内山门的工地,让他们看到飞天剑舟。

此刻,即使在璇玑派,也只有陈元奇、玄元子知道飞天剑舟的存在,连洛文清、苏明成等人都一无所知,可见他对这两个门派的重视。

寒暄一番后,谢小玉直入话题:“两位师叔,我想知道海上是否也有可用的植物?能不能种?”

两位道君同时一愣,他们原本以为谢小玉请他们来是商议脱盟之事,没料到谢小玉不提此事,却说起其他事情,他们是受命而来,但是在来这里之前并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准备。

“我对此并不太熟,不然……容我问问?”花白头发的老者连忙说道。

在一旁的百花谷女道君要好一些,毕竟女人天生喜欢花花草草,听谢小玉问起,她犹豫一会儿,说道:“可以在海上生长以花草、浮萍之类为多,想长成参天古木几乎不可能,就算有藤,也大多细嫩,不堪大用。”

谢小玉静静听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过了片刻,女道君又道:“不过有一种东西倒是可以种,那就是寄生之木,是以其他花草的元气为食,到处都能生养、繁衍。”

“寄生之木?”谢小玉顿时高兴起来,道:“不知寄生之木可有能用的?我要生长快速、通体坚韧以取代金铁之物,至少要能取代轻金。”

“这倒是不少,但是任何草木想长到这等地步,少则百年,多则千年,恐怕……”显然女道君并不看好此事。

谢小玉轻笑一声,说道:“这倒用不着发愁,我有办法化十年为一月。”

“剑宗还有这等秘法?”

女道君顿时坐直身体,她知道有这类秘法,百花、青木两宗真仙级的人物都有这样的手段,不过这种秘法不可能轻易施展,更不可能大规模运用,而如果真有一种秘法能大规模催生灵木,得到好处最大的莫过于百花谷和青木宗,所以除了震惊之外,她更多的是欣喜。

“此事不急,等出海后再说。”谢小玉原本就要去一趟天宝州,想办法引诱那只木精,正需要两派帮忙,到时候自然不会隐瞒,现在却还要故弄玄虚一番。

“明白、明白。”花白头发的老者连声说道,他和女道君一样,都当这种秘法是剑宗所有,此刻人多眼杂,谢小玉不方便找剑宗的人讨要,出海后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还请两位费点心思多收集有用的寄生之木,最好是蔓藤一类,还要多准备能在海中快速生长的草木作为寄生之基……最好还能让人兽食用。”谢小玉一边想,一边说道。

“这个容易,浮萍、水藻之类最贱,生长极快,繁衍旺盛,以其为基最为适合,而且这两种东西皆无毒,都可以吃,后者味道不错,而且对健康有益。”女道君立刻说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谢小玉连声说道。

想在大劫中生存,人和资源都必不可少,人的问题已经解决,资源却是一个麻烦。

出海后,金铁之物不容易寻找,就算有,也没时间挖矿造炉。

原本谢小玉的设想是用妖兽身上的材料加上一部分蛊虫的东西,比如丝囊、棘刺、甲壳、外皮之类,现在又多了草木这一大类。

“那就拜托两位了。”谢小玉站起身,显然是送客之意,可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招揽的话。

两位道君没想到会面这么快就结束,迷迷糊糊地告辞离开。

翠羽宫宫主送那两人走,转身回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高,确实高。你虽然没说出一句拉拢的话,却让这青木宗和百花谷死心塌地跟你走。”

“这没什么,大势所趋罢了。”谢小玉并不在意。

谢小玉请翠羽宫宫主带这两名道君看过飞天剑舟,结果就已经决定,用不着再多啰嗦。

所以他和两人见面后,说的都是立刻要办的事,如果对方照着他的意思去做,就意味着上了他的船,根本就用不着刻意拉拢,再说他这样做,也显露出对两派的尊重和需要,远比碧连天为了拉拢而拉拢高明得多。

如果那两名道君回去后,青木宗和百花谷仍旧犹豫不决,那么这两派的人不是愚不可及就是贪婪成性,便没有拉拢的必要。

“智通大师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谢小玉岔开话题,问道。

“问题不大,半个月后肯定可以出发。”翠羽宫宫主犹豫一会儿,想了片刻,又道:“其实现在出发也没问题,圆德禅师已经招来他的师兄圆光禅师,你做和尚时的那个好友慧明和尚也已经到了,凭他们手上的佛宝,足够将你的人全都带走。”

“慧明和尚已经到了?”谢小玉顿时精神一振。

佛门中和谢小玉有交情的人不多,慧明和尚是一个,除此之外,就只有他在婆娑大陆认识的那五个人,其中两个还是入了魔门的叛徒。

“阿弥陀佛,施主骗得我好苦,我刚刚才知道施主就是赫赫有名的剑宗传人。”老朋友久别重逢,慧明和尚第一句话居然是抱怨。

“出家人不打诳语,当年我困厄缠身,不得不在普济寺出家,法号圆无。既已出家,以前的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所以圆无就是圆无,不是什么剑宗传人,只不过我后来又还俗了,变回谢小玉。”谢小玉做过和尚,对于和尚那套激辩的本事倒是有几分心得。

“不瞒你说,知道你是剑宗传人,我睡梦中都要笑醒。这段日子为了大劫将至,我愁得头都快裂了……现在好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我把慈严寺的和尚全都带来,你不介意吧?”慧明和尚是个心直口快之人。

慧明和尚只是上人,也就相当于真人,他是住持,慈严寺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大寺,全寺僧众不过一百多人。

“这没问题,不过你慈严寺修的是大乘佛法,这有些麻烦。”谢小玉提醒道。

慧明和尚无奈地点头,他当然明白大乘佛法已经到了悬崖边,一步踏空就是万丈深渊。

“改宗吧!现在还来得及。我这里有一群密宗和尚,他们修练的龙王变是我无意间得到的一门上古佛门功诀,虽然也借用信念愿力修练,却是由族人供养,并无愿力崩塌之虞。你先加入此宗将来再脱离,怎么样?”谢小玉早已帮慧明和尚想好退路。

“就依你。”慧明和尚并不在意,像他这种身处底层的僧人,能够度过此劫已经心满意足,哪里还会有其他想法?

至于宗派传承慧明和尚更不在意,慈严寺并不是名门大寺,也不是大宗门的分院,和万佛山上那些庙宇一样,都是某个和尚四处化缘建起一座小庙,然后逐年添砖加瓦,日久年深,总算有了点规模。

说完大事,谢小玉与慧明和尚闲聊片刻,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你远道而来,想必累了,先休息一下吧。”谢小玉说道。

“也好。”

慧明和尚确实困乏,不过他不是赶路劳累,而是心中的大石头落地,整个人放松下来。

将慧明和尚安排妥当,谢小玉突然想起那两个叛入魔门的和尚。

当初谢小玉从三连城遗址的无尽空间中出来,也把那两个和尚带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群魔道中人;谢小玉回到蛮荒后,这批人就交给罗老看管,然后他就忘得一干二净。

房门关上,在床榻上盘腿坐好,谢小玉放出分身。

现在谢小玉仍旧不敢以本体外出,但分身就没什么可担心了。

几个时辰后,谢小玉的分身来到碧连天外海的那片竹楼中。

莫伦老人、天蛇老人、敦昆、玛夷姆都已经去了翠羽宫,现在这里只有罗老,他是苗人的头,自然离不开。

赤月、白衣两寨的人也都走了,如果再加上归属于中军的莫伦老人和敦昆的手下,最初逃往蛮荒深处的那五千多名苗人都已经离开,剩下的都是后来加入的苗人。

没有惊动到任何人,谢小玉直接找到依娜,问清楚关押那几个魔道中人的地方。

关人的地方并不远,就在大巫们住的竹楼不远处,那里有一座独立的竹楼,四四方方,下半截浸在水中,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很小的门。

谢小玉开门进去,见里面黑漆漆的,随手一弹,放出一道飞剑,白色的剑光顿时将这里照得通亮。

底下是一片水光,这是一座水牢,那些魔道中人都被绑在竹竿上,竹竿竖在海水中,现在是涨潮,海水已经淹到他们的下巴,再过一会儿肯定会淹没头顶。

如果换成以前,这些魔道中人肯定不会在乎;但是现在他们的法力全都被封,还穿了琵琶骨,不比普通人强多少,能够憋那么长时间的气倒是不容易。

“是你?”突然,水牢的角落里传来一道谢小玉熟悉的声音。

谢小玉转头看去,只见角落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被绑着,头发和胡须卷成一团,因为留得太长,脸都蒙住了。

“亚鲁,是你?”谢小玉弹了一下手指,一道剑光疾射而出,瞬间在那个人的脑袋上转了几圈,顿时蓬乱的头发和胡须纷纷落下,露出被海水浸泡得发白的皮肤。

“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们。”亚鲁苦笑道。

“我们也算是熟人,当初你帮过我不少忙,虽然你未必安好心,不过这分人情我还记得。”谢小玉看了亚鲁凄惨的模样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会让人把你和拉吉夫放下来,可今后你们仍旧要被关着,不过那些苗人不会再虐待你们了。”

“我们不在乎,反正当初叛入魔门是为了活命,在这里当囚犯,至少一条小命还能保全。”亚鲁摇了摇头,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微笑。

亚鲁的话音落下,旁边传来一道谢小玉熟悉的声音:“我们现在知道了,你就是剑宗传人,跟着你可以活命,我们向你投诚怎么样?”

谢小玉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他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拉吉夫,怪不得你只能当打手,亚鲁的脑子比你好多了,他就不会说这样的傻话。你们从小就在佛寺长大,可大劫临头,你们立刻背叛佛门投靠魔门,要我怎么相信你们,又怎么敢相信你们?”

拉吉夫顿时不服气,反问道:“你自己不也修练魔功?而且修练得比我们都要精深!”

“我修练魔功不假,可我并没有加入魔门,没有和魔界暗通款曲。同样是为了活命,我选择建造天剑舟、选择逃往海外,而不是向异族投降。”谢小玉的声音越发严厉:“我问你,等魔界打开,诸天魔头降临这个世界的时候,要你们杀人明志,你们愿不愿意做?会不会做?”

亚鲁两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修练魔功和叛入魔门的区别就在这里,修练魔功并不意味着立场改变,有可能是为了以魔制魔;叛入魔门就不同了,那是甘当异族的爪牙。

“我若是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愿意放过我?”亚鲁突然问道。

亚鲁的话音落下,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嘈杂声,有人喝骂,有人惶恐。

“可以。”谢小玉毫不犹豫地说道,他和亚鲁相识一场,不打算赶尽杀绝。

“你真会放过我?”亚鲁不是言而有信之人,自然不容易相信别人。

“我会把你扔在一座荒岛上。”谢小玉很清楚,这样说亚鲁反而相信。

“好,我告诉你。”亚鲁一咬牙,不管旁边的人如何咒骂和阻止,大声说道:“两个月前,我们都感应到魔主的召唤。魔主要我们忍受痛苦跟着你一起出海,他可以随时知道我们的位置。”

谢小玉顿时心头剧震,这绝对是一个重要但也非常糟糕的消息。

能够确定别人方位的办法很多,队伍中只要有人发道信符出去,对面立刻可以知道;身外化身之类的神通也一样,分身和主体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同样可以瞬间知道对方的位置。

不过这些办法都可以防,将来出海后,信符来去肯定受到限制,而对付身外化身稍微难,好在一旦施展这种神通,同样没办法隐匿,别人或许不知道分身去哪里,却知道有人放出分身,其他有可能泄漏方位的神通和法术,谢小玉也都一一制订了对策。

但是现在突然出现一种来自上界的秘法,谢小玉完全没有预料到,更没有可行的对策。

当然,亚鲁的话不能完全相信,他会不会是撒谎?会不会那位魔主根本就是骗他们?这两种可能性都有。

魔门原本就无所不用其极,战场上更是兵不厌诈,完全有可能故意放出一个假消息,让他们疑神疑鬼、互相猜忌。

叛徒并非只有这些人,在各门各派中难说没有叛徒,这个消息绝对会让大家慌了手脚,到了最后,很可能不敢聚集在一起前进,而是各奔东西给异族各个击破的机会。

不过,谢小玉更愿意相信真有这样一种秘法。

佛门有无上感应之法,不管在何处念诵佛名,佛都能听到,这可不是佛门自夸之语,佛门大能确实有这样的能力;而魔门的实力不在佛门之下,甚至佛门的很多神通还是来自魔门,有这样的秘法并不令人惊讶。

“你可以兑现刚才的承诺了!”亚鲁大喝一声。

谢小玉回过神来,随手一划,飞剑朝着亚鲁身上一绕,瞬间斩断捆绑他的锁链。

其他人顿时不停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咒骂声。

谢小玉没兴趣和这些人多啰嗦,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留着他们绝对是威胁,之前没杀他们是因为这些人劣迹未显,现在却顾不得了。

剑光一转,在狭小的水牢里绕了几圈,顿时一颗颗头颅被斩落下来,海水顿时被鲜血染红。

“你跟着我,到了天宝州再放你。”谢小玉翻手掏出一个莲座,此物正是这几个魔道中人之一的东西,当初在无尽虚空中,他就是用此物带着这些人四处奔逃,躲避佛门的追击。

想到那时的情景,谢小玉唏嘘不已,毕竟当初是救命,现在却是杀人;曾经为友,现在却是仇敌。

将亚鲁扣在莲座中,谢小玉出了水牢,化作一道剑光迅速远去。

一道道信符四处乱飞,这个糟糕的消息眨眼间散播开来,得到这个消息的人全都皱紧眉头。

“他到底想干什么?这不是弄得人心惶惶吗?”

璇玑派内山门一座大殿中,一大群长老聚在这里,正中央一张长榻上,玄元子盘腿沉思,这个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必须解决。”朱元机很明白轻重缓急,弄得人心惶惶固然不好,但这个威胁不解除,将来大劫降临,出海也不安全,甚至可能更糟糕,在海上可没办法踞险而守。

“谢小玉劳师动众,不惜造成人心惶惶,为的恐怕也是尽快找到解决办法。”锗元修也帮着谢小玉说话。

“他恐怕还有几分顾虑,怕我们和碧连天一样,因为一己之私隐藏这个消息,只图自家扩充实力,不管将来出什么问题。”陈元奇对谢小玉比其他人更了解。

果然陈元奇这样一说,玄元子、朱元机和另外两位长老同时点头。

“其实我们何必在这里瞎猜?这件事说难很难,说容易很容易,归根究底,一切都看能不能找到对策,有了对策,人心自然安定;没有对策,出海也不保险。”朱元机随即说道。

众人又是一阵点头。

“此事既然和上界有关,就非我等可以解决,不知道太虚门是否已经联络好仙界?”玄元子喃喃自语。

当初得知佛门已经联络上佛界,李素白回来后立刻召集道门各派开始联络仙界,但确实晚了一点。

“要不要我再跑一趟太虚门?”陈元奇自告奋勇地问道。

玄元子连连摇头,道:“你先别管这边,那边更要紧。现在清儿管着数万人马根本脱不开身,只有你能待在他身边。”

玄元子所说的“他”,自然是指谢小玉。

飞天剑舟的出现让玄元子一阵茫然,因为他居然一无所知,谢小玉竟直接跳过璇玑派让翠羽宫负责此事,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谢小玉成功创出“伪元神”,还弄了一个强悍无比的分身。

谢小玉离开他们的视线才几天工夫,就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东西,玄元子哪里还敢让陈元奇四处乱跑。

“还是我去吧。”朱元机连忙说道。

“你还是算了,这里同样离不开你。”玄元子想都没想,立刻阻止道。

当初让朱元机前往婆娑大陆,玄元子已经后悔了,早知道会那么凶险,他绝对不会让朱元机过去,这不只是顾念师兄弟的情意,也是因为朱元机对璇玑派来说太过重要。

“那我走一趟。”一个身材肥胖的老道站起来,此人叫赵元则,管的是器堂。

玄元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虽然赵元则不像陈元奇、罗元棠属于玄元子这一脉,也不像朱元机、锗元修那样肯为门派牺牲,却是可以信赖之人。

璇玑派内部也有纷争,只是比其他门派好些——掌门一脉独大,没有和掌门作对的支脉,顶多就是一些小分歧,而器堂确实完全中立,且从来不争什么。

“那就有劳赵师弟了。”玄元子朝赵元则拱了拱手。

众人正要分头行事,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微弱的波动。

“是罗师弟的消息。”玄元子顿时一惊。

殿外的禁制瞬间破开,一点火光飞进来。

“出了什么事?”陈元奇连忙问道。

玄元子皱了皱眉头,脸色沉了下来,说道:“当初你们发现的那群妖族开始有动作了!一支船队遭到袭击,毁了两艘天剑舟,死了好几千人,押船的道君中有两个重伤、五个轻伤。”

“这可麻烦了,如果不去除这些妖族,想大规模出海根本不可能。”朱元机眉头紧皱。

这个道理谁都懂,问题是想在茫茫大海上找到妖族的踪迹绝对不容易,更何况找到后还要打一仗。

现在已经准备好出海的门派确实不少,也有实力,可惜碧连天急于求成,事情办砸了,五行盟根本是一盘散沙,每个门派都替自己打算,捞好处个个争先,想让他们出力却门都没有,加上谢小玉刚放出一个坏消息,这些门派肯定会选择观望。

此刻如果对妖族开战,能够调动的只有璇玑、九曜、北燕山、摩云岭、翠羽宫诸派的人马,连碧连天都未必会参战。

“要不要问问谢小玉的意思?或许他有办法。”陈元奇问道。

陈元奇这话很伤自尊,不过在场诸人倒没人表示反对。

“要打,肯定要打。”谢小玉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此刻谢小玉也在大殿中,不过这里是翠羽宫的大殿,四周的人有妇人、和尚、苗人……男男女女都有。

“问题是怎么打?这一次恐怕连碧连天都指望不上,其他各派更会在一旁观望。”陈元奇立刻问道。

“那可未必。”谢小玉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是谢小玉和玄元子最大的区别,玄元子是一派掌门,看待问题是出于门派的角度,自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谢小玉则不同,他现在是散修,独来独往,所以看待问题是从个人的角度。

“我们可以发榜招募,哪位道君愿意帮忙,就可以带上一百人跟我们一起出海。”谢小玉说出他的打算。

众人全都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主意。

“好办法。”翠羽宫宫主第一个反应过来,道:“碧连天不是指望不上吗?他们可以不来,别人却会来,到时候总不可能让出力的人吃亏吧?”

“对极!对极!不是有门派四处造谣吗?说什么出海也不安全,并非保命的退路,他们可以不出海,待在中土肯定更安全。”陈元奇也已经明白谢小玉的意思,说话就没有那么好听了。

这招说穿就是一个“赌”字,不拉拢任何人,只提供一个机会让大家赌,觉得出海安全的人自然会赌上一把。

“大哥,我们明白了,你又像当年一样逼着大家跳船,谁跟你一起跳,谁就是兄弟。”李福禄猛地一拍大腿,大叫起来。

如果换成在其他地方,像这种有道君参加的会议,真人根本没资格进来,这里却不同,像慧明和尚只是上人,多罗那加宗的扎仓多吉只是上师,但是他们都代表一方势力,既然他们能进来,身为谢小玉的老兄弟,李福禄等人当然也有资格列席。

李福禄这一吵嚷,众人顿时醒悟过来,原来这是已经用过的招数。

当初跟着谢小玉从那艘飞天船上跳下来的人,除了几个不幸在北望城之战中殒落,其他人都跟着谢小玉不离不弃,看来这个办法果然管用。

“这个办法不错,最妙的是招募的是个人,和门派无关。”智通禅师点头道。

如果是门派或许有各种顾虑,而且一个门派里从来不会只有一个声音,商量到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观望;可换成个人就不同了,只要觉得出海更安全,为了这条退路,肯定有人会来。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那些始终抱持观望态度的门派也会推一、两个道君过来帮忙,反正抢个位置再说。

因为是个人自愿,这些道君绝对会听从命令,相比之下,代表门派过来的道君反而难以调派,让他们打头阵,有拿他们当垫背的嫌疑;可让他们躲在后面,有看不起他们的嫌疑,他们说话还不能不听。

“不过得另外找一个理由,招募来的那些人中说不定有异族的眼线,如果让妖族知道我们打算对付它们,说不定会出意外。”谢小玉沉吟道。

“理由很容易找,就说船队遭到袭击,需要增加护卫人手,每一队至少要十位道君,还需要二十位道君能够随时增援。”陈元奇瞬间想到理由。

“这样至少需要一百四十位道君。”翠羽宫宫主已经算出需要招募的人数。

现在每五天就有一支船队从碧连天出发,整个航程是两个月,这意味着有十二支满载人员的船队在这条航线上,每队十人,再加上二十位负责增援的道君,确实是一百四十人。

“就招募三百人。”谢小玉一下子将人数增加一倍。

在场的人当然不会反对,能打的人越多越好,毕竟妖族那边不知道有多少大妖。

“万一原来剑派联盟的人跑过来怎么办?”青岚突然问道。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这个……倒是有点难办。”陈元奇看着谢小玉。

剑派联盟和他们是老相识,从谢小玉回到中土一直没有消停过,两边的仇越结越深,特别是天门一战,剑派联盟年轻一辈几乎被一网打尽,这已经是死仇。

谢小玉可以和苏明成化敌为友、可以和佛门化敌为友,却不可能和剑派联盟化敌为友,另外还有九空山也一样。

“为什么问我?”谢小玉装起傻,说道:“就算要对付那些妖族,也应该由璇玑派起头,我顶多参与其中。”

这下子轮到陈元奇感到为难,不过他也滑头,稍一犹豫就立刻说道:“我又不是掌门,何必伤那个脑筋?这事让掌门烦恼吧!”说着,陈元奇打出一道信符。

这道信符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此刻对这边的消息玄元子绝对不敢怠慢。

“玄元子师兄怎么说?”翠羽宫宫主急忙问道。

“这个……”陈元奇的舌头仿佛打结般,好半天才说道:“师兄的意思是来者是客,自然不能怠慢。”

“说得轻松。”绮罗一向不在乎身分高低,别人还没开口,她就回道。

“放心,洛文清的师父智慧深远,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危险,他不会允许内斗发生,就算允许剑派联盟的人加入,也肯定会将他们另外编成一队,进则同进,退则同退。”谢小玉替玄元子解释,事实上这也是他的看法。

谢小玉和剑派联盟之间已经结下死仇,不过没必要争个你死我活,何况剑派联盟中的诸派也都打算退往海外,在这一点上和他的想法完全一致,将来说不定还会在海上相遇,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互相克制,就算不帮忙,也别互相拆台,戒心肯定要有,不过大家都别表现出来,如果不小心迎面撞上,转身走开就是。

“先不说这个,剑派联盟会不会派人过来还不一定,先别白费心计。”陈元奇摆了摆手,觉得这种头痛的事到时候再说,眼前还有问题要解决,便说道:“师兄让我问你,你有没想过怎么打?”

“这也要问我?”谢小玉奇道。

“修士当中有几个人带过兵、打过仗?难道去朝廷讨要一个将官担当统帅?”陈元奇翻了个白眼。

谢小玉顿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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