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毛寨
这场山寨攻守之战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但见西方天穹,晚霞漫天,残阳如血。
道道金红色夕阳落在整个山峰之上,一片片嶙峋山石恍若斧凿刀削,可见身穿大汉红色号服的尸体横七竖八,因是夏天,不少苍蝇“嗡嗡”不停,在尸体之间飞舞盘旋。
而断裂的一根根刀枪与一面面烧糊的旗帜,在这方战场上,无疑多了几许苍凉、悲壮的意境。
穆胜转身返回军帐之中,落座下来,这会儿,亲卫端上热气腾腾的菜肴,放在几案上,然后徐徐而退。
穆胜拿起竹筷子,面色怔怔,心头仍在思索着破敌之策。
“今日攻打山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穆胜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副将魏同,问道:“你怎么看?”
副将魏同放下手里的筷子,道:“世子,我部原是登莱水师,手下水师兵卒不少,两军相接,原就不如女真兵丁骁勇善战,此外,朝鲜兵卒一向不是女真的对手,故而,还是得多攻打几日,今日我炮轰山寨,完全压制了女真人,之后多用炮轰压制就是,多造杀伤,待磨去彼等锐气。”
穆胜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是不能操之过急,不过我担心,这守城之将会领兵下山冲锋,不再秉持守势,我们未必挡得住。”
念及此处,穆胜心头的不安愈发放大,说道:“让人盯着山寨的动静,同时,这几日深挖山寨沟壑,多设鹿角,防备女真人劫营。”
魏同闻言,应了一声是。
此刻,就在牛毛寨的寨子内,松油火把燃起,灯火通明,军寨当中不时传来兵丁的推杯换盏以及吆喝之声,热烈喧闹,让人心神剧震。
而山寨当中,满达海正在与手下的将校饮宴喝酒,算是庆祝再一次打退汉军的攻城拔寨之事。
“王爷,汉军炮火猛烈,今日伤亡颇大,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一旁的军将面色一顿,开口说道。
另外一位将校道:“是啊,王爷,如果汉军一直用红夷大炮炮轰,我山寨肯定抵挡不住。”
满达海放下酒盅,雄阔面容上同样忧色密布,说道:“我这几天思来想去,与其被动在山寨中死守,不如分派一支兵马扑向汉军,一举击溃汉军才是。”
此言一出,在场几位正在吃喝的将校,都是抬起头来。
“王爷说的是,我们这在山寨中被动挨打,早就受够了。”
众人七嘴八舌嚷着,喧闹不停。
满达海道:“这次来攻打的只是汉军水师还有朝鲜的兵马,我军根本就不用畏惧分毫。”
可以说,如果满达海知道什么叫思维误区,大概就知道自己正在将眼前的汉军,等同于贾珩所率领的那支京营兵马。
满达海道:“这几日,如果时机合适,我军选派一支精锐,下山与汉军正面冲锋,彼等炮铳再是犀利,待兵力搅合一起之时,也难以使用,那时,拼士卒武勇的时候就到了”
在场一众将校闻言,纷纷应是。
……
……
第二日,就在上午时分,汉军却没有发动攻势,而是着兵丁开始挖着壕沟,加固营寨,一副转攻为守的架势。
而这无疑让女真斥候看到,然后转身禀报给满达海。
满达海闻知此信之后,暗赞对方主将反应敏锐之时,却并未在意分毫,只是等待着汉军再一次攻城,以率女真八旗旗丁开启反攻。
这一日,穆胜正在军寨的中军营帐中,看着悬挂在屏风上的舆图,思索着破敌之策。
忽而这时,随军的锦衣府卫快步而入军帐之中,道:“穆总兵,从辽阳递送而来的飞鸽传书。”
穆胜闻言,心头微讶,从那锦衣府卫手里接过飞鸽传书,阅览而罢,大喜道:“辽阳破了?”
辽阳城破,意味着辽东盖州、海州两地的水师已经先期扫除攻打盛京城的障碍。
“召集众将,来军帐议事。”穆胜面上见着喜色,吩咐说道。
这样的好消息自是要传之于众将,以便鼓舞士气。
不大一会儿,江南水师的军将以及朝鲜的军将,如李裳,田思泉等将都涌入军帐之中,列队见礼。
穆胜笑道:“诸位将军免礼,北静王已率兵攻破了辽阳城,威逼女真之都盛京,一路偏师已经取得胜势,”
众将闻言,心头不由又惊又喜,面上多是现出振奋之色。
穆胜朗声说道:“三路大军,如今两路已经取得进展,我等也不能落于人后。”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否则,他们真就成了策应其他两路的偏师,等到女真平灭,朝廷论功行赏,肯定是功劳最小的一路。
但穆胜话锋一转,又提提醒道:“但也不可轻敌冒进,这几天,我大军编练成三队,轮流向贼寇山寨攻打,稍后,本帅会将相关编队之令下发诸位将军。”
“是。”
在场众将面色一肃,纷纷抱拳应是。
接下来几天,汉军再次向着牛毛寨猛烈攻打。
而这一切的变化自然落在了满达海眼里,此刻其人立身在山寨之中,眺望着下方悍不畏死的汉军军卒,眉头紧皱,思忖着对面汉将的用意。
就在这时,下方的汉军高声说道:“宁远、辽阳都已破,你们还不投降?”
这会儿,一个女真八旗参领不明所以,看向一旁的满达海,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汉军似乎在说宁远城和辽阳城被攻破了。”
满达海闻言,眉头紧皱,目光锐利几许,心头不明所以。
宁远城被破他知道,但辽阳城被攻破是怎么回事儿?
参领面色凝重几许,说道:“顺承郡王那边儿,难道出了事儿?”
满达海面色微凝,目光咄咄而闪,沉声说道:“和手下兵卒说,这是汉军散播的谣言,辽阳城此刻安若磐石,并未被汉军攻破,让城中诸将都放宽心。”
参领闻言,大声应了是。
满达海说完,重新来到军寨之前,看向下方宛如火海翻涌的汉军,心头却并没有方才对着部将说的那般轻松,面容蒙上一抹凝重之色。
辽阳城一破,盛京直面敌锋,大清……要完了?
而满达海正在思量来回之时,就听炮声隆隆之音响起,下方汉军的炮轰再次开始了。
穆胜也在督促着朝鲜士卒加入战场,弓弩攒射,箭矢密如飞蝗,如雨而下,将女真旗丁瞬间压制下去。
汉军兵将得了辽阳城与宁远城被攻破的消息以后,士气无疑得了鼓舞,在这一刻,汹涌而上。
满达海见此,高声说道:“诸军听令,兵马主动出击,不要再与敌纠缠。”
此言一出,山寨当中的八旗旗丁,正自从山寨当中一下子越将出来,手持军械,向着下方的兵卒奋勇杀去。
没有多大一会儿,双方断兵相接。
穆胜手里拿着一根单筒望远镜,观察战况,瞥见朝鲜军卒猝不及防之下,似乎有些阵线不稳,眉头皱了皱,对一旁的副将魏同,说道:“汉军压阵,警惕冲乱阵线。”
副将高声应了一声,而后传令去了。
穆胜仍是用单筒望远镜,眺望着山寨的攻防之战。
可见大批朝鲜士卒手持钢刀,正在与女真厮杀,只是女真八旗精锐十分悍勇,往往以一抵二。
幸在大汉水师兵卒,此刻也在一旁夹攻,整体上维持一个不败不胜的局面。
穆胜剑眉之下,目光闪烁了下,心底不由暗暗摇头。
满达海两道带着几许粗犷之态的浓眉下,虎目却炯炯有神,高声道:“就是这样,如论野战,断兵相接,汉军根本不是我军的对手!”
如今一看,先前守在山寨和城墙之中,无疑是愚蠢之举,给汉军的红衣大炮用事以方便。
此刻,女真八旗旗丁从山寨中越出,手持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开始厮杀起来,汉军与朝鲜军卒节节而退。
一下子在气势上反而压制了汉军。
“铛铛……”
直到中午时分,随着鸣金之声响起,双方也各自收兵。
满达海手下的军将倒是想要追击过去,但仍被满达海唤回。
满达海看向一众军将,笑着解释道:“汉军兵力众多,已经有了布置,我军追击下去,容易中得埋伏。”
满达海一旁的军将闻言,面带轻快之色,说道:“今日先告一段落,下次汉军再来攻打,我军主动出击,不在山寨当中等待敌兵。”
显然,满达海已经找到了克制了穆胜所领这一路兵马的弱点。
而这边儿,穆胜也在中军大帐中,看向今日进攻城中的军将,目光阴沉莫名,问道:“怎么回事儿?”
下方的一众朝鲜军将连同汉军的将校,感受到那悬而未降的雷霆,此刻都一言不发。
穆胜点了点头,沉喝道:“哑巴了?”
此言一出,整个军帐中顿时温度下降了不少。
下方的朝鲜军将,李裳面色微肃,硬着头皮,连忙相请,说道:“穆总督,末将治军无方,还请穆总督原谅。”
这会儿,田思泉也开口说道:“末将同罪。”
另外一位朝鲜大将朴重威也面带惭色,近前,拱手请罪。
穆胜剑眉之下,目光咄咄,凝眸看向李裳,沉声说道:“今日,朝鲜军卒率先崩溃,几乎动摇我大军阵线,几万人打不过人家一两万人?”
三将低下头来,已是羞愧莫名。
穆胜冷喝一声,说道:“今日休整一天,诸位督促兵丁,再攻山寨。”
待众将散去,穆胜面色难看,仍有几许愤愤莫名,看向一旁的副将魏同,说道:“女真人已经转过弯儿了。”
魏同道:“还是我军兵力虽众,但战力多有不如,尤其是朝鲜兵马。”
穆胜面色凝重如铁,说道:“接下来就麻烦了,我军只能牵制这一路,敌方依托地势,易守难攻,我部无法取得太大突破。”
原本还想建功,现在看来极有可能与女真一直这样对峙下去。
魏同想了想,道:“世子,不如分一路兵马,绕过眼前的牛毛寨,前往赫图阿拉。”
“这两边儿都是山岭,如何绕袭?”穆胜皱了皱眉,说道:“纵是绕袭,风险也有些大。”
穆胜出身东平郡王府,家学渊源,其人用兵风格还是以稳妥为主的,当然也不乏权变通达。
魏同抱拳道:“王爷,末将愿领一兵马,翻山越岭,奇袭赫图阿拉,还请世子允准。”
所谓富贵险中求,与其在牛毛寨之前顿兵不前,不如另辟蹊径。
穆胜想了想,面色变幻了下,终于下定决心,沉声说道:“那本将允你所请,拨付给你一万兵马,不过朝鲜军卒要有五千,这边儿需要汉军压住阵脚。”
魏同拱手应是。
……
……
锦州城
在一日,山海关副总兵曹变蛟也率领着一众骑军,风驰电掣来到这座辽东大地的军事要塞和堡垒之前。
这一路,除却女真的斥候,并没有遇到女真方面的骑军拦路,而后,曹变蛟开始吩咐着手下的兵丁,在离锦州城三里之外安营扎寨。
自己则是率领军兵,向着锦州城席卷而来。
锦州城官衙中,多尔衮这几天吩咐着手下兵丁加固城池,囤积粮秣,要与汉军在城下长期对峙。
“十四弟,汉军的先锋骑军来了。”这会儿,阿济格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入厅堂当中,目光担忧地看向多尔衮。
多尔衮抬起头来,面色微变,道:“汉军骑军来了,本王前去看看。”
阿济格点了点头,与多尔衮在一众亲卫扈从的陪同下,前往城头,观望敌情。
此刻,城墙垛口之上,清军的八旗兵丁已经如临大敌,手持军械,身清警惕。
然而,下方的骑军则是沿着城墙逡巡,策马奔腾,似乎是在挑衅。
多尔衮与阿济格站在城头上,见到这一幕,面色就有几许阴沉。
阿济格眉眼煞气腾腾,愤愤不平说道:“汉狗也太嚣张了,这在以往都是我大清八旗旗丁这样对汉人!”
多尔衮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那白袍小将脸上,皱眉道:“你看那人可是在山海关击败郑亲王的白袍小将?”
阿济格闻言,面色似有阴郁之气笼罩,眉头紧皱几许,宛如老虎的目中似是现出一抹思忖之色,说道:“好像是。”
多尔衮默然片刻,感慨说道:“汉廷这是人才济济,后起之秀,犹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想想当初,大清几乎对汉廷的兵马形成了完全碾压,而彼时的大清才是人才济济,猛将如云,谋臣如雨。
阿济格那张雄阔的面容上,涌起一抹浓郁的怒气,朗声道:“十四弟,让我率领一支骑军,拿下此人。”
多尔衮却摆了摆手,说道:“不可妄动。”
阿济格闻言,面上神色愤愤难平。
多尔衮想了想,心头微动,转而又说道:“去试试汉军的成色也好。”
可以说,多尔衮也在评估,坚守城池是否是一个错误,完全是以己之短,应敌之长。
而阿济格得了多尔衮的允准,心头一喜,可谓雷厉风行,率领着一众骑军,风驰电掣一般,出了城池。
此刻,曹变蛟正在率领着骑军,在下方,见得城中女真骑军冲出,眼前不由一亮,率领手下骑军快步迎上前去。
曹变蛟沉喝一声,说道:“来将,通名!”
“你爷爷阿济格!”阿济格高声喊着,面上愤懑,高声说道。
不大一会儿,曹变蛟挽着胯下马匹的缰绳,来到近前,说道:“贼寇,受死!”
说着,曹变蛟擎起长枪,向着阿济格当胸刺去。
“铛……”
伴随着兵刃碰撞之声,阿济格掌中一刀格挡开曹变蛟的长枪,目中现出一抹冷意。
曹变蛟长枪急刺,在这一刻,瞬息之间,就已是枪花摇曳,可见明晃炽耀,让人眼眸一闪。
阿济格冷哼一声,面色微顿,怒骂说道:“竖子休要逞能!”
毕竟,阿济格也是天下一等一有数的武将,此刻手中挥舞起大刀,根本就不落下风,胯下马匹嘶鸣声不停。
此刻,双方兵器相交,几乎如走马灯一般,落在外人眼中,多少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曹变蛟掌中握着的长枪,宛如蛟龙出水,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一来一回,交手了大约有三十回合。
而周围的骑军则是在一起厮杀起来,汉军军卒与女真兵丁交手一起,双方各有伤亡。
直到近晌时分,双方军兵都已现出疲态,阿济格这才率领着一众兵将返回城中。
曹变蛟也率领着军兵,来到扎下的军寨。
双方的首次交战,无疑相互试出了对方的战力成色,平分秋色。
……
……
不提锦州城下发生的战事,却说贾珩与陈潇率领的十余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抵近锦州城下。
陈潇看向一旁的蟒服少年,柳叶细眉之下,粲然明眸晶莹而闪,低声道:“女真经过两次攻城被破之后,定然有所反思,可能回出城与我军野战。”
贾珩笑了笑,道:“不用说,肯定会出城野战,试我大军的战力成色,但我大汉京营也是身经百战的骁锐之军,女真根本难以抵挡。”
陈潇修眉之下,那双目光闪过一道锐利之芒,说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贾珩道:“先前谢侯已经沿着大凌河,绕袭锦州,如果女真出锦州城,想要与我大汉野战,那么谢侯就能从旁策应,以遏其骑军之势。”
谢再义这一路,其实更多是寻找战机。
陈潇点了点头,朗声道:“这些都是你手下的将校来做,是不是少了一些……”
说白了,在陈潇看来,贾珩在此事的参与感似乎减弱了一些。
贾珩面色淡然无比,徐徐道:“既为帅臣,坐镇中军,调度军将就是,韩信统兵百万,也从不冲锋陷阵。”
这场战事,其实他前期是做了很多筹备工作的,也曾亲力亲为,比如辽东一路的海州、盖州两卫,比如朝鲜一路。
可以说,他的功劳已经充分沁润在这几路兵马上,更不用说统帅之功,无人能比。
尤其他身为军机大臣,一方帅臣,什么功劳都要争抢,也未免太过跌份儿了。
两口子说着话,一路乘着枣红色骏马,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地抵达锦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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