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京城
一夜过去,双方都在互相防备中,渡过了崇平十八年的除夕。
当黎明到来,崇平十九年的正月初一。
此刻,天穹之上可见乌云密布,似乎酝酿着一场新的暴风雪。
而大批汉军在城下营中,仍未发动攻势,显然想这几天专门给来两方军卒专门过年。
贾珩此刻在几个锦衣府卫的扈从下,立身在一座不知名山丘上,手里拿着一根单筒望远镜,眺望着朝鲜王京城的虚实。
此刻,原本巍峨壮丽的王京城,已经坑坑洼洼,可见一些城墙豁口,都是这几日战争所致。
随着时间过去,锐利如剑的眉头之下,晶然冷眸中见着一丝思忖之色。
穆胜将眸光从远处收起,道:“子钰,怎么样?”
贾珩道:“让朝鲜方面向王京城中射以箭矢,绑着布条,就说如果投降我大汉,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穆胜剑眉之下,就觉得眼前不由一亮,道:“以流言动摇朝鲜士卒军心,子钰此策甚妙。”
穆胜轻声道:“是否可以炸药,近王京城墙掘开地道,放入炸药,炸开城墙。”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一试,但这是鳌拜使用过的计策,鳌拜会有防备。”
并不是鳌拜用过之后,大汉就不能用了,只是实施计策的难度比较大,而收效可能未必有预想的那般好。
穆胜问道:“子钰,是想效仿倭国,将朝鲜彻底纳入归治?”
此地并无外人,穆胜索性也问出心头的疑惑。
贾珩道:“小王爷说的是,自前汉之时,朝鲜之地就为辽东四郡,今后海贸大兴,如果以之辖制倭国,朝鲜就不可或缺。”
他真是受够了后世东亚怪物房的互相残害。
穆胜剑眉之下,目中见着一抹震惊之色,赞叹说道:“子钰真是雄心万丈。”
这种对领土的野心,如果碰到雄心壮志,开疆拓土的帝王,当可成就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话。
贾珩目光炯炯有神,道:“也是一劳永逸为后世子孙解决问题而已。”
穆胜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其实父王在云南时,也曾想过将南越故土收回,只是朝廷以此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贾珩默然了下,凝眸看向穆胜,道:“东平郡王,也认为当收复南越,设府划县,以供朝廷所用?”
这就是一次与东平郡王这等武勋,商议国策大略上的共识。
所谓同党,不仅是政治利益的一致,还有国策倾向的一致性。
而世镇云南的东平郡王穆家,显然是有动力鼓动向南越开拓的。
“自秦时,南越就是我中国故土,只是后来官员以之为烟瘴之地,认为不若弃守,父王常常嗟恨,汉家故土沉沦于异域番邦,乃我华夏之失。”穆胜面色微顿,低声说道。
贾珩道:“是啊,文臣只守住一亩三分地,却不知我华夏之时,楚国乃至岭南都是蛮夷之地,如果不是前代先贤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岂有我泱泱华夏,富有四海?”
可以说,儒家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渐渐走向内生性和保守性,远远不如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那一套。
因此大凡穿越者,想要彻底改造华夏,也要重新掌握文化的定义和发展方向。
穆胜道:“子钰所言甚是,如今我在倭国之时,可见此国国民虽然体型矮小,但性情坚韧,如果长此以往,壮大之后,如太宗朝之倭乱,难免重演。”
在陈汉的太宗朝同样发生了类似丰臣秀吉入侵朝鲜的情况,而在太祖朝,陈汉在江浙之地,同样经受过一些倭寇的滋扰。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所以应该化夷为夏,如今周方寰宇,如荷兰红夷已经在海上大兴贸易,以海贸之利壮大国势,国势蒸蒸日上。”
荷兰如今已是海上马车夫。
穆胜点了点头,柔声道:“子钰所言甚是,正如子钰先前上疏所言,如果我大汉能以海贸奉养天下臣民,也就不会再以民赋榨取民力。”
贾珩面色微顿,道:“儒皮法骨,内残外忍,不过如是。”
这一套可以说彻头彻尾的弱势文化,比之先秦时期的文化,其实远远不如。
穆胜面色微顿,点了点头,深有同感说道:“子钰所言甚是。”
贾珩朗声说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如果我大汉,想要跳出治乱兴衰之局,那么唯有向外开拓,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奉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穆胜浓眉之下,目光深深,点了点头,朗声道:“子钰所言甚是。”
此刻的贾珩还不知道,这一番话被后世史学家浓墨重书地研究。
《论中国本土文化重塑之嬗变历程——始于四百年前的朝鲜王京谈话》。
贾珩沉吟片刻,朗声说道:“否则,我等百年之后,难免人亡政息,再有丢弃新拓之地之忧。”
所谓你们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唯有文化不朽,血脉同源,才能让一代代人,能够薪火相传,保证政策和思想的连续性,故而,必须将儒家那些落后、保守的文化,通通扫进历史垃圾堆。
帝王是宗教、文化、政治全方位的领袖,本身就应该注经释经。
穆胜看向那蟒服少年,那双刚毅面容上,目中见着一丝崇敬之色。
“子钰此言,如果传之神京,只怕会引起儒林之轩然大波,贾兄会成为众矢之的。”穆胜目中现出一抹担忧,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文臣就是如此,他们自己辨经,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今之儒学,也当改天换地才是。”
所谓有多大功绩办多大事,要改造人的思想,比肉体消灭一个人还要难得多。
他现在还没有贾子钰谈治国理政的高度。
所以,灭辽东只是第一步,重塑华夏之魂,为来日屹立于民族之林做准备,路漫漫其修远兮。
否则,真又是汉地十八省,那还不如打下海棠地图的满清。
反正最终都要交给后世子孙,不如给一个疆域广袤的大家底。
然后,贾珩抬眸看向穆胜,温声说道:“穆兄,咱们回去吧。”
点到为止,有些东西涉及到一以贯之的儒家文化。
穆胜点了点头,总觉得少年不知想起了什么,也不再多说其他。
贾珩说话之间,也不多说,向军帐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在双方的安静对峙中渡过,而王京城上戒备的朝鲜士卒似乎也渐渐习惯了汉
军这种按兵不动。
而贾珩这两天也没有催促进兵,只是押运粮秣至前线的金堉,却在初五这天,来到贾珩帐篷中,求见贾珩。
“金议政,一路辛苦。”贾珩相邀着金堉落座,轻声说道。
金堉笑道:“小老儿倒不觉得辛苦,卫国公,这段时间怎么按兵不动?”
贾珩面色微顿,清声说道:“前几天乃是年节,再说军卒伤亡众多,也需要休整。”
金堉点了点头,说道:“是得休整,未知卫国公什么时候打算起兵?”
贾珩温声说道:“再等两三天吧,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金堉道:“卫国公何出此言?”
贾珩道:“如今大军压境,经过这几天的攻城,朝鲜军卒已经知道我朝汉联军的战力攻势,而女真精锐兵丁只有近万,这段时间也损耗了不少,正是保持压力,待其内部生乱,我们再进兵的时候。”
金堉点了点头,道:“卫国公此言在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金议政,攻城原就是旷日持久,需要时间。”
金堉道:“老朽倒是不急,只是大君在先前问及此事,老朽故有此言。”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金议政不妨劝劝世子,再耐心等待几日,再行还于王京。”
金堉心头一凛,点了点头,轻声道:“卫国公放心,老臣会书信给大君。”
贾珩说完这些,也没有再多说其他。
金堉脸上陪着笑容,说道:“卫国公,这次国内送来了一些酒肉,犒劳贵国天兵。”
贾珩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待会儿让行军主簿在接手,分发给各营。”
金堉应了一声,然后告辞离去。
……
……
贾珩而后也不多言,返回另一顶私寝军帐之中,抬眸之时,见到顾若清。
顾若清一袭织绣精美、黑红锦缎的飞鱼服,丽人头戴一顶山字无翼冠,那张鹅蛋脸儿的玉容白皙如玉,英姿飒爽,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温声说道:“回来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今天天气转变,似乎想要下雪了。”
顾若清道:“这边儿冬天是要冷一些,等暖和应该是夏天了。”
贾珩说话间,落座下来,接过顾若清端来的一杯茶盅。
只是刚刚落座下来,这时,贾珩的贴身护卫,锦衣副千户李述在外间禀告道:“都督,城内密谍的情报,还请都督过目。”
贾珩放下手里青花瓷的茶盅,起得身来,凝眸看向李述,轻声问道:“城内的情报?”
李述面色微怔,将手里的一方笺纸,递送过去。
贾珩接过笺纸,凝神阅览着,目中涌起一抹喜色。
其上所载,城中诸将已有反正之意,只是清军巡查、防备甚严,不得机会起事,希望汉军这几天加紧攻势。
可以说,随着间谍暗暗发动,不少朝鲜军将人心思动,已经准备重新投向大汉的怀抱。
顾若清眉眼涌起一抹关切,问道:“怎么了?”
贾珩笑了笑,说道:“内应已具,在这几天,准备准备,大举攻城。”
顾若清那张清丽玉容上也有几许喜色,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段时间,她旁观大军攻城,同样觉得战事惨烈,如果能够尽快攻下城池,倒也是一桩好事儿。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若清,你在这儿,我去召集众将议事。”
其实这是一个关要节点,意味着朝鲜王京城已经事实上具备破城的战机。
顾若清眉眼弯弯如柳叶,想了想,柔声
说道:“我随你一同过去。”
她也想如师妹一样,与他形影不离。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多言,在顾若清的陪伴下,再次向着军帐快步而去。
此刻,中军大营的帐篷内——
得到贾珩召集的大汉众将以及朝鲜的将校,陆陆续续前往中军大帐。
而贾珩落座在一条漆木帅案后的太师椅上,面容神色冷峻,一旁的漆木桌案上,摆放一根根令箭的竹筒。
而穆胜已经在下首落座,心头有些猜测。
“见过卫国公。”进入军帐之中的一众朝鲜将校,朝着贾珩行了一礼,说道。
贾珩凝眸看向军帐中的朝鲜将校,说道:“诸位将军无需多礼,都落座罢。”
以李裳、田思泉等三位朝鲜大将为首的朝鲜众将校道了一声谢,然后落座下来。
贾珩目光凝眸看向下方的一众将校,说道:“诸位将军,休整也有些日子了,这几天准备工程器械,等明日攻城,全军出动,自西城攻打城池,不得有误。”
在场众将校闻言,齐声应是。
贾珩点了点头,而后又吩咐着一众将校作战任务。
等众将各自领命散去,惟独剩下东平郡王世子穆胜,面上若有所思,看向贾珩,问道:“子钰,可是朝鲜王京城内有了新的变故?”
贾珩道:“城中的内应已经答应响应大军,这两天,我大军加紧攻势,等待城内变故。”
穆胜问道:“可曾派了信使,约定起兵方式?”
贾珩道:“这个未曾,城中的女真兵马防备严密,互通消息,实是不便,不过朝鲜兵马在城中占据主要兵力,如果只是接应大军入城,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穆胜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省得城中的鳌拜,会察觉出什么。”
贾珩斩钉截铁说道:“攻城成败,在此一举。”
越来解决朝鲜问题,他也能尽快返京,回京之后,还有一些平辽备战的事,需要他亲自处置。
穆胜道:“子钰,那我去调拨兵丁。”
贾珩目送着穆胜离去,心头思忖着善后之事。
朝鲜内的军心士气已经跌入了谷底,犹如摇摇欲坠的房子,只要给它一脚,就必定会垮塌。
嗯,此言不祥。
总之,这的确是一次战机。
这会儿,顾若清晶莹如雪的玉容,现出一抹关切之色,柔声说道:“诸事都停当了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都准备妥当了,希望这一次能够万无一失。”
顾若清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清冷如玉的容颜,现出一丝痴痴之意。
自古美人爱英雄,随着与贾珩在一起日久,这位优质大龄剩女心头对贾珩的依恋愈发浓郁。
……
……
朝鲜,王京城
随着汉军以及朝鲜方面的围城兵马,开始陆陆续续动起来,王京城中的满清兵卒与朝鲜士卒,这时也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殿中——
鳌拜落座在一方条案之后,下方则是鳌拜二哥卓布泰以及四弟巴哈,以及朝鲜的一众将校。
此外就是朝鲜伪君桂嗣哲以及两位议政。
随着王京城貌似安若磐石,这些朝鲜伪朝的君臣,也暂且放下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
巴哈瓮声瓮气说道:“汉军突然整顿兵备,似有大举攻城之意。”
卓布泰眉头紧皱,说道:“南城也差不多,看着汉狗似要酝酿一波大的攻势。”
鳌拜脸上雄阔坚毅,咄咄虎目之中现出丝丝缕缕的恼怒之
色,温声道:“这是休整了几天,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我王京城。”
巴哈点了点头,道:“我看汉廷这次仍是想以红夷大炮攻打,这段时间,我们手下伤亡不少。”
鳌拜面上厉色涌动,沉声道:“这几天,诸军在城头上仔细防备,不能让汉军得了机会,攻上城去!”
众人皆高声称是。
巴哈道:“我们的红夷大炮,这几天已经损坏不少。”
虽然女真方面的红夷大炮,射程远远不如汉军的红夷大炮,但在守城中也造成了不小杀伤,给朝鲜军卒与汉军士卒带去不小的麻烦。
但经过多日高强度的火力支援,持续炮轰之下,那一根根铳管已经报废,不大能使用。
鳌拜道:“我大清勇士纵横关外,大败汉廷数十万大军之时,同样没有红夷大炮,如今汉军虽有炮铳之利,这仗就不能打了?”
鳌拜手下第一大将雅布兰,点了点头,朗声道:“少保说的是,汉军想要攻破城池,终究要登城的。”
鳌拜沉静目光逡巡向一众朝鲜军将,开口说道:“这几天,诸位还望再坚持几日,只要再挡下一波汉军的进攻,以本官观之,汉军定然意志崩溃,而我大清兵马在辽东之海州与盖州两卫,正在节节而胜。”
当然实际是,两座卫城已经如两根楔子一样,狠狠扎在辽东大地上。
而一些朝鲜军将闻言,晦暗不明的目光闪了闪,脸上就有几许异样神色涌动。
显然不怎么信这话。
鳌拜道:“汉军远道而来,势不能长久,先前休整不攻,就是攻城受挫,加之军卒思乡,以致军心士气沮丧,只要我们再抵抗两个月,汉军定然溃败。”
闻听此言,在场的朝鲜众将也不出言反驳,纷纷附和说道。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轰隆隆”之声,让正在议事的女真众将以及朝鲜将校吓了一跳。
鳌拜起得身来,目光咄咄,高声说道:“汉人的兵马已经发动攻击,诸位随本将登城门楼守城。”
一众将校纷纷应命,然后随着鳌拜,快步向着殿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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