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的身影僵硬于那里,松开了捏住贝尔纳黛脖子的手掌,似乎正用根本不存在的眼睛凝望这位“神秘女王”。

一道干涩的,沙哑的声音随即回荡在了被隐藏起来的空间内:

“故乡……”

这声音带着一点迟疑,一点茫然,一点寻求确认的感觉,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

贝尔纳黛遭遇的侵蚀消失了,她与自身封印物之间的联系瞬间得到了恢复。

“苍白的死亡”又开始让她一点点死去,这帮助她对抗住了念头的逐渐混乱,保持住了基本的清醒和理智。

就在她开口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那黑色的身影突然又往前伸出了手掌。

但这一次,它不是要捏住贝尔纳黛的脖子,而是重重地推了一下。

伴随着这一推的是隐藏空间的瓦解,是一道带着明显痛苦意味,仿佛在抗拒着什么的声音:

“离开!”

声音回荡间,那黑色身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刹那之后,它浮现于中央那座高台上,坐到了那张铁黑色的巨大高背椅上。

它的脸部旋即裂开了两道缝隙,就像是长出了两只不够对称的眼睛。

可是,那“眼睛”却没有瞳孔,一片血色。

紧接着,又是一道缝隙裂开于两只“眼睛”的下方,里面充盈的同样是纯粹的血红光芒。

这让黑色的身影终于有了张“嘴巴”。

它面朝向贝尔纳黛,周围又回荡起了那带着明显痛苦意味,仿佛在抗拒着什么的声音:

“离开这里!”

贝尔纳黛被推出十几米后,轻松站稳了脚跟,但却没遵循那声音的命令,离开这座“黑皇帝”陵寝,她立在那里,怔怔望着中央高台,望着那道黑色的身影,表情里流露出了难以掩饰也不想掩饰的悲伤。

她能感应得出来,她已经可以确定,那黑色身影就是她的父亲,那个自称“凯撒”的男人,罗塞尔.古斯塔夫。

下一秒,黑色身影上裂开了更多的缝隙,它们从头部一直往下,于身体不同部位开出了血红的花朵。

这让罗塞尔就像只剩下了一层阴影,里面包裹着一团散发出纯粹光辉的血红事物。

灰雾之上的克莱恩看到这一幕,自然就联想到了高空中的那轮红月。

此时的罗塞尔似乎正化身影子,想要遮蔽那轮红月,却被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让越来越多的月光照入了现实。

等到这些口子连在一起,那道黑影将彻底裂开,诞下一轮全新的红月。

到时候,必然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

就在这时,罗塞尔的黑色身影变得虚幻了不少,似乎成为了某种幻象。

这让他看起来就像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与现实有着无形的屏障。

然后,罗塞尔艰难地抬起阴影般的右臂,捏了下自己的额头。

他身上血红裂缝产生的频率顿时降低到了极点,但之前已存在的“眼睛”们竟开始了眨动,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过,这并没有给周围带来不好的影响,似乎只是一种单纯的秩序变化——一直有血红裂缝“新生”的趋势被扭曲到了原本的那些逐渐活跃。

完成了这件事情后,罗塞尔抬起脑袋,望向几十米外的贝尔纳黛,嗓音干涩沙哑地笑道:

“你真的成为神秘世界的大人物了,可以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

“过来吧,让我看清楚我的小公主现在是什么样子。”

贝尔纳黛的眼眶骤然发红,往前迈出了脚步。

罗塞尔又笑了一声:

“给你弄绘本,编教材,发明各种小游戏的时候,你才只有那么一点大,现在都能来拯救你可怜的老父亲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我给你设计的各种衣物,可惜,长大之后,不能再穿蛋糕裙……”

这位大帝絮絮叨叨起来,仿佛来到了人生的暮年,总是喜欢回忆过去美好的画面。

贝尔纳黛越走越快,灰雾之上的克莱恩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突然,罗塞尔大帝的脑袋埋低了一点,非常用力地说道:

“停下!”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贝尔纳黛愣了一下,飞快放缓脚步,停了下来。

她看着那道黑影的目光里逐渐透出了无法描述的悲哀。

罗塞尔又抬起了脑袋,轻咳了一声道:

“你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黑皇帝’的陵寝外要铭刻自身制定的秩序、引导的风尚,其实,这并非必需,我只是想让看见者牢记我的伟大……”

话音未落,这位大帝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旁边的扶手,压着嗓音,极为痛苦地说道:

“不要,靠近!

“我被污染了……”

贝尔纳黛眼中的悲伤又浓厚了一点。

她刚才的猜测终于获得了证实。

此时,罗塞尔脸上的那一道道鲜红缝隙出现了混乱,时而“闭上”,时而“睁开”,不再有统一的意志。

这位大帝抓住机会,略微挺直了身体,望着贝尔纳黛,颇为艰难地喊道:

“封印我!”

封印……“神秘女王”贝尔纳黛无声重复了一遍那个单词,蔚蓝的眼眸飞快变得湿润,蒙上了淡淡的雾气。

哪怕她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哪怕她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这一刻依旧无法遏制内心情绪的变化。

不过,她没有询问原因,也没有犹豫不定,只是稍有挣扎,就坚定地,毫不动摇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将它按在了那张苍白的金属面具上。

她如这些年里,面对“要素黎明”遭遇的种种大事时一样,异常冷静地做出了决断。

“苍白的死亡”表面,金属瞬间柔化,重组出新的脸孔,有了双黑色的眼睛。

这深黑的眼睛内,一道道苍白的线条凸显,勾勒出了极为复杂相当神秘的立体符号,它就像是一只羽毛畸长的鸟,或是盘起了身体的羽蛇。

这符号吸收起周围的光芒,迅速有了实体,然后脱离贝尔纳黛的眼睛,舒展开“身躯”,飞向了铁黑色座椅上的罗塞尔.古斯塔夫。

沿途之上,这奇异的符号让周围变得愈发黯淡,让地砖和石壁又一次风化腐朽,如同执掌死亡的那位神灵做出了最终的判决。

落下的碎石和扬起的粉尘追随着那个实体化的符号,来到了罗塞尔身边,然后盘绕起来,将那仿佛位于另外一个世界的,相当虚幻的黑色身影层层包裹。

这个过程中,罗塞尔好几次无法控制自己,试图离开那张铁黑色的座椅,但又都坐了回去,没对抗贝尔纳黛施加的封印。

随着那个符号融入他的身影,他顿时与“苍白的死亡”产生了联系,看见了高踞无数亡灵之上的虚幻神灵,看见了水鬼般徘徊于一条暗河中的肿胀身躯。

罗塞尔的气息随即消逝,那裂开的鲜红缝隙一道接一道合拢。

等待于这位大帝前方的是夜色一样安宁的沉眠。

而那个符号将固化于罗塞尔的身影内,始终施加影响,直到“苍白的死亡”不再回应这里。

也就是眨眼的工夫,罗塞尔身上又长出了几道血红的缝隙,他的气息在衰败到极点后,逐渐焕发了新生,激烈地对抗起那个实质化的符号。

灰雾之上的克莱恩见状,叹了口气,握起拳头,抵住下嘴巴。

他身上披着的那块“幕布”一下扬了起来,整个“源堡”出现了明显的“沸腾”。

无声无息间,罗塞尔刚获得新生的气息又开始消逝。

消逝到一定程度后,它再次获得了新生,然后被“苍白的死亡”影响,继续消逝。

克莱恩利用那份“诡秘侍者”非凡特性和“源堡”的力量,直接将新生和死亡“嫁接”在了一起,省略了中间的过程。

这样一来,罗塞尔受到的污染就无法恢复到可以冲破那苍白封印的程度。

接着,克莱恩伸出右手,调动“源堡”的力量,于身前勾勒出了“愚者”高背椅后的神秘符号——那由半个“无瞳之眼”和半个“扭曲之线”组成。

这符号吸收着“源堡”的气息,迅速变成了实体,随着克莱恩手腕一挥,落入了代表贝尔纳黛的祈祷光点内,落到了罗塞尔那道黑色身影上,融入了他的体内。

——每当那种“嫁接”行将消失,这直接关联“愚者”和“源堡”的符号就将引来新的力量,再次完成嫁接。

不断逝去又获得新生的状态里,罗塞尔纯粹影子般的脸上有了五官的轮廓,然后,他抬头看了眼陵寝顶端,似乎在眺望无穷高处。

他随即收回目光,看向贝尔纳黛,嗓音异常虚弱地笑道:

“这个封印好,我能安静睡上一觉了……”

说到这里,他眉头微皱,语气有所改变地问道: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谁教你的?”

贝尔纳黛听得一阵恍惚,似乎回到了年少岁月。

那个时候,每当她盛装打扮地去参加其他贵族的舞会,罗塞尔就会用类似的表情和类似的语气提一连串的问题。

她眼中的雾气一下变得明显,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低低地,压抑地喊了一声:

“爸爸……”

罗塞尔那只有五官轮廓的脸庞瞬间变得柔和,然后板了起来,厉声说道:

“离开吧。

“永远不准回来!”

贝尔纳黛张开嘴巴,还想说点什么,眼前已是一暗,仿佛看见了秩序的阴影。

下一秒钟,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原始岛屿的边缘。

贝尔纳黛怔怔地望了原始岛屿中部的山峰几秒,慢慢转过身体,走向了大海。

这一次,她不再倔强地不去回头,每走几步,她就会停顿下来,转身望上一眼。

很快,她回到了“黎明号”,走入船长室里,打开了专门用做收藏的房间。

一眼扫去,贝尔纳黛看见了一册册绘本,一叠叠教材,一件件衣服,一条条裙子,看见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几个人会的象棋,看见了整齐堆放的积木玩具们。

她背靠着木门,缓缓缩了下去,坐到了地板上。

她抬头望向船长室窗外的阴沉天空,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下嘴唇,用口哨吹奏起了一道悠扬的,婉转的,带着淡淡悲伤的,能使人平静的旋律。

旋律回荡间,一滴又一滴水珠从贝尔纳黛的脸庞滑落,滴在了地板表面。

不知过了多久,船长室内响起了一道压在喉咙里般的声音: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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