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柔适应得出奇的快,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吃着外卖的包子就跟宁瑾还有病房其他几个人聊了起来。

医生过来要给她做骨髓跟脑脊液穿刺时,病友们还都安慰她:“冒得事,就打麻药疼一哈儿。”

做完检查,陶柔遵医嘱仰躺着不动跟宁瑾闲聊,时不时侧头看群里,这会儿那帮人又在聊出院了想吃什么聊得热火朝天。

“姐,你穿尿不湿了没?” 宁瑾突然问得陶柔措不及防。

“啊?”

“不是好几个小时不能动嘛,要是想上厕所了怎么办?”

“哦……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哎,不过穿了我也尿不出来,平躺着我的膀胱就跟上了锁似的,”宁瑾絮絮叨叨:“还是婴儿厉害,躺着屎都能喷。”

一屋子人都被小姑娘逗得笑起来。

陶柔微笑着看她神采飞扬的脸。她记得宁瑾说她这个疗打完就准备移植,已经都安排好了,用她亲弟弟的骨髓。

还不到一天时间,陶柔感觉自己好像坐了个过山车,掉落谷底后又看到了曙光。

下午李辰过来了,隔着口罩就能看到气色很差,还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他买了一个大保温壶,还有一些陶柔平时爱吃的过来。

陶柔用手指戳戳他:“辰哥……早上屁股被开了个洞,痛……”

李辰什么也没说,摸摸她的头。

沉默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开口道:“我查了下,根据你的症状还有化验单,你是急性白血病的可能性很大。”

陶柔一下子坐直了,恨不得跟他击掌:“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

李辰坐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起来:“单子你看了嘛?这个L的意思是低于正常值,你看你这些项目都特别低,意思是……要注意……”

那些枯燥的专业名词从他嘴里出来,好像变成了悦耳的音符。

“专心听,”李辰注意到陶柔的花痴眼神,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咱们先专心打化疗,把原始细胞打下去后看需不需要骨髓移植。需要的话再准备配型。你是独生子女有点困难,不过还有骨髓库,听说还可以……”

李辰一手搂着陶柔的肩膀,绵绵地吐出他的计划,他的想法,他的希望。

陶柔眼圈又红了,昨天一晚上他都是怎么过的,这个人,怎么这么好……

她忍不住凑上去隔着口罩在他脸上狠狠地mua了一下。

李辰被打断了话头,转头看了看周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可能是为了缓解尴尬他接着说:“……嘿,我连丧事怎么办都查好了……”

(臭直男蠢直男我要割了你的嘴!)

陶柔一头扎进李辰的怀里,用没插留置针的那只手锤他的胸口。

李辰轻声笑起来:“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李辰只呆了三个小时不到,走之前他找好了临时护工,交代了注意事项就回公司了。

陶柔理解,她这个病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钱,还有房贷和装修,她的辰哥必须得顶住大梁不塌。

刚才两口子合计了下,算上医保,存款,还有很久以前买过的一个商业大病保险,只要治疗顺利,李辰又能正常上班,他们靠自己就能抗到骨髓移植。

宁瑾又凑过来:“哇~~这是什么神仙老公,给我来一打,每天换班来看我。”

陶柔有点脸红,作势要拿枕头丢她。

宁瑾一本正经地说:“真哒!我看好多女的,得了这个病,老公就跑了。”

“跑了?!”陶柔第一次听到这个选项,反应了很久。

“对呀,本来就是个无底洞,更怕人财两空呗~”宁瑾老成地发表意见。

陶柔:“……”

(如果生病的是辰哥,我的小马达会分析出什么解决方案呢?)

(小马达:亲!对比投入的资金时间精力和成功率,建议您尽快抽身及时止损呢~)

(陶柔:对自己脑门开枪,轰爆小马达)

炮决了小马达后她安稳入睡。

接下来的流程都跟他们预想的差不多。

一周后医生喊他们谈话,告知确诊为急性淋巴性白血病,需要马上开始化疗,并强烈建议骨髓移植。

陶柔通知了崔秋早和陶国强,当天晚上两个人就来到了医院。

崔秋早带了个大口罩也掩饰不住她焦急又心痛的神色,她拉过陶柔的手眼神坚毅地看着女儿:“一定能治好!我们家柔柔一定能行!”

“嗯,好……我一定努力……”陶柔点头应道。

旁边一直沉默的陶国强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上班做那个产品才得的病?我看好像有传感器之类的啊,会不会有什么辐射你才……”

陶柔开始觉得后脑勺开始有一块儿地方一紧一紧的,她揉着太阳穴说:“没有……不是啦……我做的那个又不是……哎,我跟你讲不清,反正绝对没关系。”

“我看啊,就是上次回来住那个房间,犯了冲。”崔秋早反驳丈夫,“我请大师过来看过了,说是你那个去世的叔来看过柔柔,等会我去柔柔家给他烧个香……”

陶柔一声不吭地坐下来,看着白墙溜起了小号。

(都是我的错,变成累赘都是我的错。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呜呜)

“……唉,还是这名字取得不行,”崔秋早喝了口水,“叫什么柔柔,不够刚强才会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

陶柔出声:“爸,妈,你们赶过来累了吧?我这也快熄灯了,赶紧回酒店吧。”

这天起,崔秋早和陶国强轮流值守医院,李辰一般周末来,有时候晚上也会来陪陶柔坐一会儿。

传说中的化疗也没有那么可怕,陶柔认真地读了群里发的那些注意事项,虽然恶心呕吐是免不了的,但好在没有发生严重的感染。

就是这几天由于副作用她免疫力下降得厉害,嘴里起了好几处严重的口腔溃疡。

“乖,把这个吃了,这个对养血最好了,”崔秋早把一碗热腾腾的炖牛肉放在小桌板上,看向陶柔。

陶柔皱着眉头,用舌头舔舔嘴里烂得成条的溃疡:“我……等会儿吃。”

她抬起头对上崔秋早的眼睛,赶紧低下头把碗扒过来,夹起一块儿吹了好几下送进嘴里。

(疼……呜呜)

陶柔余光瞥见宁瑾的妈妈正跟宁瑾并排坐在病床上一起看短视频,笑得肩膀直抖。

不知道怎么了,眼圈周围突然就被一阵酸痛感给锁得死死的,她鼓起勇气又抬头对崔秋早说:“妈,我嘴疼……” 两大颗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眼看着就要掉出来。

“不准哭!”崔秋早一个拍桌,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陶柔的两颗眼泪被吓得缩了回去。

“你不准哭!你要是都哭了,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崔秋早扭过头去使劲擦眼角。她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了病房。

看着宁瑾母女投来的惊诧的目光,陶柔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低下头继续跟牛肉做斗争。

晚上李辰来了,陶柔推着点滴架子跟他在走廊遛弯儿,唠叨着白天的拍桌子事件。

“哎,我妈怎么连哭都不准我哭呢,我说不定过几天就挂了她还这么要求我……”她越说越委屈。

“瞎说什么呢。”李辰轻轻捏她的后颈。

“查丧事怎么办的人没有资格说我——”陶柔又咯咯笑了起来。

李辰不说话,带她逛了一个来回后,走到走廊尽头一个人少的地方停下来,“这儿有椅子,来,坐一会儿。”

陶柔有点莫名其妙:“嗯?你累了?我还能跑八百米你信不信?”

李辰拽着她坐下,沉默了半晌,突然道:“哭吧。”

陶柔顿住了。

(哭吧……)

渐渐地,她俯下身去趴在了李辰腿上。

“……为什么是我呀,十万人里一个得病为什么偏偏是我呀……我一定干太多坏事了……呜呜……”

她感觉一只宽大温柔的手掌罩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摩挲,低沉发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因为老天爷看你总是那么怂,想让你变得强大一些……”

不知道何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低泣声伴着窗外的雨声,断断续续地回响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