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号壁垒里已经戒严了,张小满带领着一支满编步兵旅,在壁垒里各个重要街道设置关卡,以此来保证撤退时的秩序。

他的任务,就是让平民不受伤害,以防有人趁乱作恶。

在此之前,大家还在会议室里讨论,撤离过程中到底会发生什么意外状况,需要做怎样的应急预案。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任小粟。

毕竟,放眼整个壁垒联盟,能被称作壁垒毁灭者的人也就任小粟一个。

细数任小粟的经历,这壁垒联盟里90%壁垒破灭,他都经历过。

113号壁垒地震后被实验体、人面虫袭击,毁灭。

李氏壁垒被李神坛、实验体袭击,毁灭。

杨氏壁垒被李氏纳米战士袭击,近乎毁灭。

周氏74号壁垒遭遇实验体围城,后经庆氏核弹爆破,毁灭。

61号壁垒遭遇爬墙虎之灾,毁灭。

火种壁垒、孔氏壁垒……

连巫师国度的城池都无法例外。

似乎任小粟不是在毁灭壁垒,就是在毁灭壁垒的路上。

即便这一切毁灭的起因,都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所以当这一系列数据全都汇总到一起的时候,会议室内众人便全都希望任小粟可以从自身经验出发,讲讲在撤离路上应该注意什么。

虽然145、144、146、143号壁垒还没有毁灭,但其实性质是一样的,都是面对不可抗力,原本的秩序在一定程度上遭到破坏。

任小粟看着大家期待的目光,心中不由叹气,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玩味的话题,他自己宁愿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些。

“撤离路上如果秩序崩坏,那么各位能够想象到的一切罪恶,都会发生,”任小粟说道:“人与人之间不再有信任可言,但这不是他们自己能够决定的,每个人都像是溺水者,他们所能做的就是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大家开始冲进壁垒里的商店,或者是其他人的家中,以粗鲁野蛮的方式来掠夺别人的财产,以此来作为自己生存的筹码。”

“小孩和女性、老人在逃亡的路上会成为最弱势群体,一些男性开始重新尝试着掌握最原始的权力,支配生产资料,支配每个人自由。”

“食物和药品成了最稀缺的资源,货币的价值被不断贬低,如果都处于饥饿状态,那么一口吃的就很有可能闹出人命。”

“人们开始咒骂当权者,因为这是当权者造成的后果。不过,很快他们就不骂了,因为他们的心思全在逃亡上面,再也没有心思去管其他的事情。”

事实上任小粟在逃亡路上,一直没有亲身经历过人世间最惨痛的事情,因为他有实力。

但大多数人可没他那么幸运,有时候逃亡的队伍歇脚之后再次启程,原本的营地就会留下一些尸体。

没人关心他们是如何死去的,可能是被抢劫了,也可能是被侵犯,一切都有可能。

任小粟继续说道:“战争当前,我们当然没法花费更多的精力来为平民保驾护航,但是必要的补给还得提供,只要大家还能吃上一口东西,境况就不会令人绝望,铤而走险的人也就少了。”

所以,这撤离路上的重中之重,就是食物。

周迎雪曾经随手种下的大片土豆、冬瓜、南瓜田地,成为了这次撤离的关键。

这些经由大丫鬟种下的农作物,高产到让人难以置信。

王越息当初为了保护壁垒内的经济生态,一直不愿意将这批农作物大规模投向市场,他甚至还为此与周迎雪吵了一架。

而现在乱世当前,它们的作用便发挥出来了。

虽然这些食物的品种较少,但这个时候能不饿死就差不多了,没人会讲究那么多。

大批的物资被运往壁垒西边闸门处,还有一些则运往西北,用来建立荒野上的救济站。

救济站的设置大概每80公里一处,正常难民的逃离速度来算,一般情况下一天能够行走60公里,这样设置救济站足以确保难民不会在路上活活饿死。

当壁垒各个角落的广播声响起后,张小满所带的步兵旅立刻提高警惕。

只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这144号壁垒里的居民在得知要撤退后,第一反应不是恐慌,而是沉默与好奇。

沉默中,一辆辆军用卡车、物资车在朝着西方驶离,确实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氛。

不知道何处,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个年轻人站在人流量小一些的街道上,他们竟是在听到广播后便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找到了一家卖烟酒的杂货铺,想要趁乱洗劫店铺。

在他们看来,这块砖头就像是一个信号,只要砸出去,那么壁垒里将会立马混乱起来,到时候谁也没空来管他们了。

一年多前,宗氏壁垒破灭的时候,就有过类似的事情,如今他们也算是驾轻就熟。

然而这一次有些不一样,他们这才刚把砖头扔出去,却发现周围的居民正对他们冷眼旁观。

没有人跟上,一块砸碎了橱窗的玻璃,可在破碎声中,气氛却越发的诡异与寂静。

他们的气势一点点弱了下来,然后一个个像是做错的孩子一样准备逃跑。

一位大妈在路边嚷嚷起来:“那谁,你不是街口老李家的孩子么,赶紧滚蛋回家,不然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话音未落,那几个砸玻璃的年轻人就跑没影了。

一场闹剧还没开始,就匆匆结束了。

有人开始找到步兵旅士兵询问:“这广播不是什么恶作剧吧?敌人是谁啊,咱西北军这么厉害还有打不过的敌人吗?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这话给许多士兵都问愣住了,他们都已经知道是怎样的敌人要来,而且也很清楚西北军很难与之抗衡。

但平民们不这么想,通讯中断,就连各个报社都不知道中原发生了什么,老百姓们只觉得在西北主场,少帅带着第六野战师连巫师国度都灭了,这些天酒馆里讲故事的说书人天天都在说西北军有多厉害。

所以大家都觉得,西北军就是最厉害的,怎么还会被逼着撤退呢。

步兵旅士兵说:敌人很厉害。

一旁的老大爷笑眯眯说道:自信点,大家都相信你们能赢。

步兵旅士兵解释:我们在这个平原地形真的打不过。

大爷说:真的吗,我不信。

步兵旅士兵说:我们这是战略撤退,这里马上就变成主战场了,你们留在这里会遭到战火波及。

直到这时候大爷才说:奥奥,战略撤退啊,我懂战略,那我们这就撤退!

步兵旅的士兵们费了好多功夫,那些围着等待解释的平民们才回家收拾东西。

以王越息为首的壁垒行政人员们比较急,他们开始不断的通过广播催促大家撤离,并将一些可解释的疑问在广播中告知大家。

例如要轻装简行,例如怎样跟随大部队,例如怎么寻找补给救助点,例如要尽快出发,例如带小孩的女性、老人可以前往第六野战师在壁垒里的军事管制区,接受统一安排撤离。

壁垒西闸门的流民集镇已经被腾出了一大片空地,所有从此经过、向西撤离的居民,都将可以领到一份煮好的土豆。

张小满来巡视这里的时候,原本以为这里会非常杂乱,甚至可能会出现难民哄抢食物的状况。

但事实上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撤离的平民一个个全在有序的排队领取救济粮,然后跟随撤离的大部队朝西北方向走去。

一开始张小满还觉得自己安排的不错,这么快就控制住了情况,晚上就可以去找少帅邀功去了啊。

面对荷枪实弹的步兵旅,哪个敢这时候给西北军添乱?

然而渐渐的他发现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一些试图插队的人,还没等步兵旅士兵去抓出来,就被其他平民给骂出了队伍,只能老老实实到后面排队。

还有一些领取一次又躲到队伍后面,想要再骗一份救济粮的人,也被其他平民给指认出来,并赶出了队伍。

还有些难民压根就没有去领食物。

张小满有些疑惑的拦下一位没领食物的大婶,然后问道:“阿姨,你咋不去领食物呢,是不是我手下的士兵态度不好,或者不给你发放食物啊?”

大婶乐了:“不是说八十公里以外就有另一个补给点了吗,我家还存了不少粮食呢,不至于连八十公里都撑不到。我家邻居那小伙子说,你们还得留下来跟敌人打仗,而且粮食还不一定够,我心想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大婶打开自己背着的布包,里面竟然还有炸好的油饼子:“你吃不吃?”

还没等张小满拒绝呢,大婶就往张小满手里塞了一块油饼。

张小满纳闷了,这怎么跟少帅说的不太一样呢。

……

不光是张小满纳闷,事实上任小粟也有些纳闷。

他与杨小槿一起走在街道上,可以往逃亡过程中所见到的那些景象,都还未在144号壁垒发生。

不过任小粟很快就想明白了:“战乱并未真的波及这里,所以144号壁垒的居民并没有我曾见到过的慌乱,有了救济站和信息适当透明,他们也没有切实的感受到饥饿与恐惧。所以,这里还能保持着一些理性。”

杨小槿说道:“也是大家能够信任西北军吧。”

任小粟摇摇头:“真到了极端状况里,信任又值什么呢?在我还不是超凡者的时候,我也感受过那种恐惧,连睡觉都需要别人守夜,跟陌生人又谈何信任呢。希望西北不要也变成那样,在真正的灾难到来之前,我们只能尽力将现状维系好。”

杨小槿笑道:“也不用这么谦虚,这其中也有你、王越息、富贵叔他们的功劳。”

任小粟再次摇头,却没有继续争辩。

他很少相信人性,因为他见过太多没有人性的事情了。

所以任小粟觉得,如今难民们没有闹到最凶的那一步,大概是还没有弄清楚大家要面临什么情况。

这时候,任小粟竟看到一位老大爷坐在自家门口的小马扎上,正平静的望着壁垒居民们撤退。

任小粟走过去好奇道:“大爷,您没听到广播吗,55岁以上老人需要赶紧去安宁东路的军事管制区集合,那边会安排您统一撤退。”

那大爷看了任小粟一眼,然后笑道:“不去啦,你们这些年轻人赶紧离开吧,不用管我。”

这位大爷似乎并不知晓任小粟的身份,任小粟疑惑道:“您不走吗?为什么?是因为在这里住久了不想离开?难道你不知道敌人要来了吗,西北军打不过他们的,留在这里只能等死,或者面对比死亡更加难以接受的情况。”

任小粟有时候在想,那些被零控制着的人是否还有自己的知觉?

或许他们还能看到,还能听到,有嗅觉,也有味觉。

但就在这种五感俱在的情况下,还得被迫吃下昆虫与动物残肢来补充蛋白质,生吞动物内脏来补充脂肪,这是何等的恐怖与残忍。

大爷坐在小马扎上抬头对任小粟笑道:“我听隔壁小伙子说啦,说敌人要来,西北军要战略转移。我也不是留恋这里,虽然住了一辈子,但也想看看西北军战胜敌人后的太平盛世。只是我这一条腿是瘸的,走不动路了,走不到178要塞去的。”

任小粟疑惑:“广播里说的不够清楚吗,您这种55岁的老人根本不用走那么远,自然有人给你安排好。”

大爷笑道:“我知道西北军心肠好,把带孩子的女人和老人聚集在一起,估计是想用车辆一起运送,但一个壁垒那么多人,西北军哪能忙的过来啊,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

任小粟有些无奈,广播里虽然说了统一安排撤离,却没提密钥之门的事情,一方面是不好解释密钥之门的运行机制,另一方面是解释这个也多余。

寻常居民听到老弱妇孺统一安排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结果这位大爷却是不想给西北军添麻烦,所以干脆不去军分区报道了。

任小粟轻声问道:“为什么呢,有人帮您,不是挺好的吗?”

大爷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这里还是宗氏说了算,那时候大家其实也没觉得多么辛苦,反正就是财团给你一口饭吃,你就凑合着吃一口,别讲究那么多。大家虽然都知道日子很苦,但也能忍受,还以为全世界所有人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大家老传说178要塞那边日子过的好,但大家也没概念,因为也没去亲眼看过,只觉得是传说。”

大爷继续说道:“后来178要塞的西北军来,壁垒里气氛终于开始活跃起来,大家敢大声说话了,漂亮闺女敢打扮自己上街了,见到士兵也不用害怕了。若是放在以前,家里有漂亮姑娘都剪了短发当男孩养的,都不敢让宗氏的人看见。这时候大家才明白,原来自己以前都活在阴暗的沟沟里,现在太阳才刚刚照进来。”

任小粟问道:“既然好日子刚刚开始,那就更应该活的久一些了。”

“你是年轻人不懂的,”大爷笑了笑:“得是什么样的敌人才能逼的西北军都撤退了?肯定是很可怕的敌人、他们打不过的敌人,对不对?西北军来144号壁垒以后,又是给大家减税,又是搞行政服务中心,西北军少帅来了以后,还给大家弄粮食,给大家分田地,带着大家兴修水利。到了这危难的时候,若是换了宗氏,那些当兵的早跑了,结果西北军没丢下大家撤退,反而又是建救济站,又是帮助老弱妇孺。可我知道,他们怕是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着我们呢。”

大爷继续说道:“大难临头的时候人家心里还念着你,但你自己不能不知趣,我这么大年纪死了算什么,得让那些西北军的士兵多活下来几个,咱西北才能赢啊。西北军赢了,这土地上往后的子孙才不用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活在阴沟沟里。”

如果他不知道这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他其实活在宗氏的统治下也没什么,反正从出生开始就是这么个活法,横竖都能活下去。

可他已经见过西北这短暂的太平盛世了,便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生活,甚至不想让这片土地上以后活着的人也经历那一切。

在大爷看来,保存西北军的力量,远比他这把老骨头活下去更加重要。

任小粟沉默了许久,他挥手找来临街的两名步兵旅士兵说道:“把这个大爷给我架军事管制区去。”

这两名士兵当然认得任小粟,立马二话不说的架起大爷就走,144号壁垒里,少帅说的话那就是圣旨啊。

大爷被离地架着走了十多米,整个人都懵了。

他突然挣扎起来:“你们放开我,我不走,你们带别人走!”

两名士兵低声说道:“大爷您就别为难我们了,少帅发话了,您今天就是叫破喉咙也得去军事管制区跟其他人一起撤离。”

大爷愣了一下:“你说刚刚那小伙子是谁?”

两名士兵乐了:“合着您跟少帅唠了半天,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老大爷彻底愣住了。

任小粟站在胡同里打量着这座壁垒叹息道:“但愿时间足够所有人撤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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