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超凡因素……”克莱恩的眸色恢复了正常,侧头望向伦纳德和弗莱。

伦纳德忽然笑了一声:

“很专业嘛,不愧是占卜家。”

你仿佛在暗示什么……克莱恩没有发出声音地嘀咕了一句。

弗莱打开皮箱,取出银制小刀等事物,顿了几秒道:

“尸体告诉我,她确实死于突发的心脏疾病……你有办法占卜出更加详细的情况吗?”

克莱恩认真点头道:

“我可以试一试‘通灵’仪式和‘梦境占卜’的结合,希望能从劳维斯太太残留的灵性里获得点什么。”

弗莱保持着冰冷内敛的状态,向后退开两步道:

“你先尝试。”

他偏头看了克莱恩一眼,忽然语气没有起伏地感叹了一句:“你越来越习惯这样的场合了。”

我也不想的……克莱恩有种想哭的冲动,挨个取出要用到的纯露、精油和草药粉末,快速完成了“通灵”仪式的布置。

他于灵性之墙的中央默诵着黑夜女神的尊名,用赫密斯语提出了祈求。

很快,他周围有风在打旋,光芒愈发地黯淡。

眸子已然全黑的克莱恩抓住机会,反复默念出占卜语句:

“劳维斯太太的死因。”

“劳维斯太太的死因。”

……

他站着进入了梦境,“看”见了徘徊于模糊之中,徘徊于尸体周围的透明之灵。

然后,他伸出虚幻的右手,触碰向劳维斯太太残留的灵性。

瞬息之间,他眼前有光影炸开,有一个个画面在闪现。

那是一位脸黄肌瘦、衣着破烂的妇女在忙碌地糊制着火柴盒;

那是她忽然停顿,捂住胸口;

那是她在和两个孩子说话;

那是她身体微晃,大口喘气;

那是她去买黑面包的时候,突地被人拍了一下;

那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心脏有问题的征兆;

那是她感觉很累,躺到床上,却再也没有醒来。

克莱恩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超凡因素存在的痕迹。

但等到一切结束,他依然没有获得足够明确的线索。

模糊与朦胧破碎,克莱恩退出梦境,回到现实。

他解除掉灵性之墙,对等待的弗莱和看戏的伦纳德道:

“没有直接的象征,大部分的画面都透露劳维斯太太早罹患心脏疾病,只有一副和其他不同,劳维斯太太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那只手白嫩纤细,似乎属于女性。”

“对这样的家庭来说,不到最严重的时候,不会轻易去看医生,哪怕只是在免费的慈善医疗组织那里排队,时间也损失不起,他们一天不干活,第二天或许就没有食物了。”伦纳德用诗人般的感伤语气叹息道。

弗莱随之望了眼床上的尸体,轻轻吐了口气。

不等克莱恩开口,伦纳德迅速切换了状态,仿佛在思考般说道:

“你的意思是,超凡因素存在于劳维斯太太被拍的那一下,来源于那位有着纤细之手的小姐或者女士?”

克莱恩点头回答:

“是的,但这只是我的解读,占卜往往都是模糊的。”

他和伦纳德没有再讨论,各自退到地铺另外一边,让弗莱不受干扰地从皮箱里取出辅助器械和材料,做更进一步的检查。

他们等了片刻,弗莱收拾好各种东西,做了清理和遮掩,转头说道:

“死因是自然的心脏疾病,这一点没有疑问。”

听到这个结论,伦纳德来回踱了几步,甚至走到了门边,好半天才说话:

“先到这里,我们去西区济贫院,看能否发现别的线索,看两起死亡事件能否串联起来。”

“嗯,只能这样。”按捺住满腹疑惑的克莱恩开口赞同。

弗莱提上皮箱,半走半跳地通过了两个地铺,没去踩踏别人的被子。

伦纳德打开房门,率先走了出去,对劳维斯和租客道:

“你们可以回家了。”

克莱恩想了下,补充道:

“尸体不要急着下葬,再等待一天,或许还会有一次彻底的检查。”

“好,好的,警官。”劳维斯微弓身体,忙不迭地回答,接着半是麻木半是茫然地说道,“其实,其实我暂时也没钱给她下葬,还得攒几天,攒几天,还好,还好最近天气凉快了。”

克莱恩诧异脱口道:

“你打算让尸体待在房间好几天?”

劳维斯挤出一抹笑容道:

“嗯,还好,还好最近天气凉快了,夜里可以把尸体放在桌子上,吃东西的时候,就将她抱到床上去……”

他话未说完,弗莱突然打断道:

“我留了下葬的费用在你太太旁边。”

然后,丢下这么一句平淡话语的他,没去理睬劳维斯惊愕的表情与随之而来的感谢,快步走向了公寓大门。

克莱恩紧随其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天气还保持着六七月份的热度,劳维斯会怎样对待他太太的尸体?

找一个天很黑风很大的夜晚,偷偷将尸体丢进塔索克河、霍伊河?或者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就埋掉?

克莱恩知道,“必须在墓园下葬”是一千多年前,上个纪元的尾声年代中,七大教会和各国王室为了减少并消除水鬼、僵尸和怨魂专门制定的法律。

具体的实施办法是由各国提供免费土地,各个教会负责看守或巡视,只在火葬和下葬环节收取很少的费用以支付必要的劳动力付出。

但就算是这样,真正的贫民还是有些负担不起。

离开铁十字街下街134号后,三位值夜者与比奇·蒙巴顿分开,沉默着拐向了位于附近街道的西区济贫院。

刚临近那里,克莱恩就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排了过来,跟地球上大吃货国人民排网红店的状况一样,人挨人,人挤人。

“这有一百多,不,接近两百个人了。”他诧异低语,看见排队者都衣物破旧,表情麻木,只偶尔焦急地眺望济贫院门口。

弗莱放缓脚步,气质冰冷而阴沉地说道:

“每家济贫院每天能接受的无家贫民数量有限,只能按照排队的顺序来选取,当然,济贫院会做鉴别,不让不符合条件的人进入。”

“这也有最近几个月不景气的因素……”伦纳德感叹道。

“没排到名额的人只能自己想办法?”克莱恩下意识问了一句。

“他们也可以去别的济贫院碰运气,不同济贫院开门的时间不一样,不过,都会有同样长的队伍,有的人,下午两点就在等待了。”弗莱顿了顿道,“剩下的人多半会饿上一天,这样他们也就失去了寻找工作的能力,陷入直奔死亡的恶性循环,承受不住的人则会放弃对善良的坚持……”

克莱恩默然几秒,吐了口气道:

“报纸从来不会登载这些……弗莱先生,很少听你说这么多话。”

“我曾经在女神的济贫院做过牧师。”弗莱依旧是那种冰冷冷的状态。

衣着光鲜的三人顺利抵达了西区济贫院的门口,向傲慢打量排队者的看门人出示了证件,被引入了济贫院里面。

这家济贫院由一座陈旧教堂改造而来,弥撒厅内铺着一张张垫子,悬着一张张吊床,浓重的汗味混杂着脚臭充塞了每个角落。

厅内厅外有着不少无家贫民,部分在挥舞锤子,敲碎石头,部分则从旧绳里挑着薄絮,竟没有一个人空闲。

“为了不让贫民依赖救济,变成无赖,1336年的《济贫法》规定,每一位贫民最多只能在济贫院内待五天,超过就会被赶出去,而这五天里,他们同样得劳动,敲石头或者挑绳絮,这也是监牢里那些罪犯的必然项目。”弗莱不带丝毫感情地为克莱恩和伦纳德介绍了两句。

伦纳德张了张嘴,最终不知是讥讽还是陈述地说道:“离开这家济贫院,还能去另外一家,当然,未必再能住进去了……呵,也许在某些人眼里,贫穷者就等于罪犯。”

“……挑绳絮?”克莱恩沉默一阵,不知该问什么地问道。

“旧绳里的纤维是填补船只缝隙的很好材料。”弗莱停住脚步,找到了地面被烧黑的痕迹。

他们等待了几分钟,济贫院的院长和牧师赶了过来,都是四十来岁的男子。

“索尔斯就是在这里纵火,结果只烧死了自己?”伦纳德指着地面那团痕迹道。

济贫院院长是位额头宽阔微凸的男士,他用蓝色的眼眸循着米切尔督察指的方向扫了一下,肯定点头道:

“是的。”

“在此之前,索尔斯有什么异常表现?”克莱恩补充问道。

济贫院院长想了想道:

“据睡在他旁边的人讲,索尔斯一直在念叨‘主遗弃了我’,‘这个世界太污秽太肮脏了’,‘我什么都没有了’等话语,充满怨恨和绝望的情绪,但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打算趁大家睡着,打碎所有煤油灯,纵火焚烧这里,感谢主,有人及时发现并制止了他的恶行。”

克莱恩和伦纳德相继又找来了昨晚睡在索尔斯旁边的几位贫民,找来了阻止惨案的警卫,但只得到和资料上没什么区别的回答。

当然,他们暗中用灵视、占卜等办法确认了对方是否在撒谎。

“看起来索尔斯早就有报复和自毁的想法,一件似乎很正常的案件。”伦纳德让院长和牧师离开,先行发表了意见。

克莱恩斟酌着说道:

“我的占卜也告诉我,这起案件没有超凡因素的影响。”

“暂时将索尔斯纵火案排除。”伦纳德下了结论。

就在这时,弗莱突然开口道:

“不,或许还有另外的可能,比如,索尔斯受了别人教唆,那个人是非凡者,但没有用超凡手段。”

克莱恩听得眼睛一亮,当即附和道:

“有可能,比如,之前那位教唆者!”

“教唆者”特里斯!

但这和劳维斯太太的死亡就没法挂钩了……他微皱眉头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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