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营地里静悄悄的,没有埋锅做饭的声音,也没有准备工具的声音,所有的人都焦虑地看着落魂谷的方向。

终于,一道人影出现了。

“你回来了,太好了!”李光宗喜道。突然他愣在那里,因为他看到谢小玉手里拎着的玄铁伞盖已经破破烂烂。

其他人也惊呆了。

“差一点要了我的命,实在太危险了。”谢小玉把破伞扔在地上:“这几天你们都在家修练吧,山谷里恐怕不太平,可能会有妖兽跑出来。”

“你没事吧?”李婶关切地问道。

“没事,只是累了点,我去睡一会儿。”谢小玉把腰间系着那只装草的袋子取下来,扔给苏明成:“你先帮我处理一下,研磨成粉,再滤除杂质。底下还有一只盒子,里面是带根的草,你试着种种看,如果能成功就太好了。”

苏明成两眼发亮接过东西。此刻,他彻底服了谢小玉的气度,换成他自己,肯定第一时间就把这些全都藏起来,不告诉任何人。

他同样也明白谢小玉不在乎的原因——他就算知道这是药引也没用,因为他不会炼丹,会炼丹的是谢小玉自己。

这就是有一门手艺在身的好处。

苏明成也开始思考要不要练一门手艺?

三大杂艺肯定没戏唱。

他既没炼丹的天赋,也不打算造器,因为修练剑符真解的缘故,制符肯定要练,但是仅此而已,他修练都来不及,没时间练别的法术,制符一条走不远。

好半天他发现,最适合自己的好像就只有炼毒和养蛊。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总有些不太舒服。他修练的剑符真解是道门正宗无上法诀,但是除了这些之外,他会的东西全都是邪门外道的法门。

苏明成垂着头,抱着一袋毒草走了。

有了谢小玉刚才那句话,其他人也不去挖矿,李福禄他们几个各自占据一个灵洞打坐练气去了。

他们年轻,这一点就比老白、超叔有利得多。

两个月来,他们轮流在灵眼石洞里修练,进展神速,只差一口气就能入门。

“早饭怎么办?”李婶为难地看着丈夫。

“还管这些干嘛?大事要紧。”李光宗看着苏明成在那里忙碌,偏偏自己帮不上忙,心里异常焦急,火气不免大了一些。

“小李媳妇,你去把鸡撕开,包在饭里捏成团子。我看他们几个也没心思吃东西,等一会儿饿了,拿几颗饭团就可以填饱肚子,不耽误工夫。”老矿头无比羡慕地看着那几个灵眼石洞。

两个月来,他也感觉到修练的效果,但是比起其他人来差远了,甚至连二子和戏子都超过他一大截,所以他知道自己确实没什么希望。

营地一片寂静,所有的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接近中午时,谢小玉从灵洞里出来,他已经睡够了。

苏明成就在灵洞不远处的地方坐着,一看到他出来,立刻将一只玉瓶递了过去。

谢小玉接过玉瓶,走到放食物的地方,掀开纱笼,从里面取了两颗饭团,转头对李婶说道:“这办法好。修士修练起来没日没夜,往往一出来就觉得肚子饿,如果有现成吃的再好不过。”

李婶被夸得眉开眼笑,连声说道:“那以后我就这么办。”

谢小玉道了声辛苦之后,转身回了灵洞。

一进去,他立刻把那口从忠义堂得来的丹炉拿了出来。

太古年间遗留下来的丹鼎、丹炉都很复杂,因为仿照人体而制,有窍有脉。

这座丹炉有九窍,即便在那个时代也是最顶级的一类。

把丹炉小心地放在右侧石壁里,那里有一个凹坑,是他特地凿出来。这个灵洞充满庚金之气,只有那个凹坑里不同,充塞着丙火之气。

在凹坑内侧,有一根铜管从上面引下来,连通到底部一圈铜盘上。

谢小玉在墙壁上轻轻一按,顿时从铜盘中射出九道极细的光,每一道光恰好射入丹炉的一窍中。

在他的灵洞外面有一面很大的阳燧镜,阳光射在镜子上,被聚集到一点,然后通过内侧镀银的铜管传到底下。

在铜盘的一侧有九个旋钮,每个旋钮可以控制一路光线的强弱。

炼丹最难的地方就是对火的控制,高明的炼丹师肯定也是御火的高手,谢小玉对御火没有一点心得,所以只能另寻他法。

此刻他所用的炼丹之法,另辟蹊径,用阳燧镜聚光代火。

火调节起来困难,光就容易许多了。

将旋钮开到最大,让丹炉加热。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他将光线关小一些,然后用一把小勺将准备好的材料一样样送入炉口。

所有的药材全都经过滤除杂质后再细细研磨,变成一堆极细的粉末。一进入炉中,药粉立刻化散开来。

他的这种炼丹之法与众不同,名为子午孕丹术,是用文火慢炼,让各种材料的药力完全挥发出来,让它们在丹炉里相融相合,自然凝结成丹。

说起来,这套理念和太古时代道法自然的炼丹之法殊途同归,所以当初他一看到这口丹炉,就迫不及待地拿了下来。

这套炼丹术准备繁琐,光药材的处理就很麻烦,限制又极多,必须午时开炉,子时收丹,而且必须有太阳,还不能是冬季,耗时又长,一次不能炼得太多,可以说缺点一大堆。

谢小玉得到这种炼丹之法完全是意外。

当初他在藏经阁的时候,什么杂书都看,其中有一部《奇技妙法百篇》,里面记载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像阳燧镜的各种用法还有这门子午孕丹术,都来自这部奇书。

所有的材料全都送入炉内后,谢小玉关上顶部的盖子,然后打了一道法诀。

这道法诀是将他的神识和丹炉融为一体。

太古时代炼丹之法是将丹炉当做人的分身,同样需要呼吸吐纳,同样需要气息流转,只不过呼吸吐纳的是药力,流转搬运的是药气。

现在的炼丹师早就不这么做了,所以他们得到太古时代的丹炉也用不了。他能用,是因为他以前走的是人器合一的路子,两者异曲同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光线渐渐微弱,最后彻底消失,想必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谢小玉却毫无所觉,以往他也炼过丹,但是没这么投入过。

这是因为丹炉不同。

他和这座丹炉有一种息息相关、气机相引的感觉,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现在都变得清晰起来,不光是和炼丹有关的道理,还有很多修练方面的东西。

他想起师父曾说过——丹道、器道、符道、阵道和修练之道殊途同归。以前无法理解,现在他明白了。

谢小玉正沉醉于悟道中,突然感觉到丹炉里一阵劈啪乱响,整个丹炉微微震动起来。

那些完全混合在一起的药气突然互相分开,一部分融合在一起,然后凝聚成团,另外一部分则朝着四面八方分离。

此刻,他刚刚从悟道中醒来,神情仍旧有些恍惚。眼前这一切,在他眼中仿佛是天地初开浊气下沉、清气上升那一幕的重演。

他的耳边如同惊雷闪过,猛然间想起一段曾经看过的文字:“一丹一天地,一丸一世界,浑沌化乾坤,炉中演天变。”

这是一篇丹经的总纲,哪一篇他已经记不得,当时只是一眼晃过,以为那是一段偈语,并没往深处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恍惚中醒来。

一想到丹炉里还有丹药,谢小玉啊地叫了起来。

收丹要打法诀,否则丹药根本没办法凝结成型,就算凝结了,也会立刻散开。

现在后悔太迟了,这炉丹十有八九完蛋了,好在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让他领悟丹道的真谛。

他苦笑着打开丹炉的顶盖。

顶盖还有些烫手,一打开,就看到里面雾气弥漫,那是残留的药气。

丹炉底部铺着一层很细的粉末,他拿了一张纸,将粉末倒在纸上,凑到灯盏下看了看。

粉末颜色暗红,像是把朱砂和炭粉混合在一起的模样。

用手指沾起一点舔了舔,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冲鼻而入,紧接着,丝丝缕缕的药力在舌尖化开。

再蹩脚的炼丹师,在尝药方面肯定是行家,他学炼丹同样也是从尝药开始。

一尝之下,他松了口气,丹变成了散,药力弱了很多,但是能用。

他分出一小堆,用纸片卷起来送进嘴里。

药粉很苦,不过发作很快,这是散的特征。

片刻的工夫,谢小玉就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痒,从五脏六腑一直痒到外面。

他连忙盘膝坐好,调运体内的剑气,一遍又一遍运转着,这能够让药力发挥得更加彻底。

痒的感觉先是一点点加深,渐渐又减轻,从毛孔之中不停地有黑漆漆的油腻冒出来。

感觉余毒已清,谢小玉打开洞门冲了出去。

营地一角有一个水池,四周用木墙围着,平时是用来洗衣服的地方,有时候也用来洗澡。现在是深夜,根本用不着担心遇到人。

他冲进去,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体内余毒尽去,身上也不再油腻腻的,感觉舒爽多了。

突然,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然后低头看了看地。不知不觉中,整个天地完全两样。

天空中原本不动的星辰在他眼中缓缓转动起来,千变万化,没有一刻停息。

平时觉得沉稳厚重的大地也一下子变得充满生机,每一寸土壤中都活着亿万生灵,而且每一刻都有许多生命死去,同时又有许多生命诞生。

星辰运转,生死繁衍。

这一瞬间,谢小玉捕捉到一丝大道的痕迹。

同样也在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终于跨过那道障碍。他在练气八重停滞两年多,一直没有寸进,但是此刻他踏入练气九重。

九重是一道小门坎,需要感应天地,寻找大道之机,这一步是关键,找到什么样的大道之机,会决定有什么样的成就。

十重又是一道小门坎,要连接天地之气,化后天呼吸为先天呼吸;之后就是一道大门坎,要沟通天地,以己之气,引天地之力。

过了就是真人,长生有望;过不了仍旧是凡人,最后不过黄土一抔。

一年的停滞,一年的蹉跎,没想到在炼了一次丹后,居然破开束缚。

谢小玉心中感慨万千。

清晨,所有人都围拢在放吃食的矮桌前,桌上放着的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纸包。

李福禄伸手去拿,被谢小玉打了回去。

“别急,我有话说。你们服下药散之后就立刻在这里打坐,运功行气将药力化开,可能肚子会不舒服,特别是那几个吃饭总嫌不够的饭桶。肚子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去茅厕,别去晚了,要不然……我就不用说了。之后去洗澡,李婶已经替你们准备好衣服。”

说完,谢小玉才将纸包一个个发下去。

李光宗他们最干脆,拆开纸包往嘴里就倒,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吐纳运气。

苏明成稍微有些犹豫,他能买到解毒丹,对手上这份药散实在没什么兴趣,不过,最后他还是把纸包里的东西倒进嘴里,这是给谢小玉面子。

唯独三个女人异常尴尬。她们商量一下,全都把纸包塞进怀里,打算等到深更半夜再用,这样就用不着和男人们抢茅厕和澡堂。

她们刚刚做出决定,就看到二子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捂着肚子往茅房冲,嘴里还叫着:“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几乎紧跟在他后面,戏子也跳了起来。

这两个人体内的积毒最深,所以药一下去就立刻有了反应。

第三个跳起来的是李光宗。他在天宝州曾经待过十几年,风里来雨里去,就算再小心,吸入的毒素仍旧不少。

剩下的人就好多了。

老矿头身为矿头,也算是有地位的人物,吃的都是矿业会所送来的食材,大多是四等,偶尔也有三等,里面毒素很少;其他人来的时间短,毒也不深。

过了一刻钟之后,超叔也起来了,之后是长叔,接下来是老白。

第四个起来的是二呆,这个傻小子跑到茅厕前面,这才发现里面全都有人。

“叔,您出来一下换俺吧,您老已经在里面蹲了老半天咧!”二呆抱着屁股在那里跳脚。

“滚!”茅厕里传来李光宗的一声怒吼。

二呆没办法,只能挪到旁边一扇门前,探头探脑地求道:“二子叔,您好了没?”

“别来烦我,再等一刻钟就换你。”二子蹲在那里嚷嚷着。

他的肚子里仍旧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而且他也看出来,要是把地方让出的话,等一会儿可轮不到他。

“二呆,去外面找个草丛解决,别在这里废话。”戏子不等人求上门来,抢先开口说话。

“俺不行咧,俺忍不住咧。”二呆在那里跳脚,他可不想去草丛里蹲着。

离得近,三个女人肯定会收拾他;离得远,靠近大阵边缘,经常能看到巴掌大的蝎子、半尺长的蜈蚣爬来爬去。

他还在那里磨磨唧唧说好话,就看到李福禄朝着山头后面跑去。

二呆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打算,不过他还是捂着肚子跟了过去。等到他转到后面,就看到李福禄在土里挖坑。

“你离俺远点,而且不许在上风处。”李福禄大声喝道。

“俺知道,俺知道。”二呆连连点头。

在下风处找了一块有石头挡着的地方,二呆刚刚挖好坑,就看到他哥大呆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串人。

一时之间,后山头变得臭气熏天。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从山头后面转了出来,一个个如释重负,不过身上仍旧黏糊糊的。

此时,李光宗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站在营地中央。他在茅厕里蹲了好长时间,洗澡却快得很,跳进水池里面刷了两把就立刻起来。

和谢小玉一样,他也感觉自己又进了一步。他的涌泉、太溪、大敦、太冲、太白五个穴位正一呼一吸,不停吸取着大地中的灵气。

这是《力士经》第二重——透穴。

此刻他觉得只要双脚不离开地面,浑身上下就有用不完的力气。

“呼!”

李光宗重重吐了一口气,那股气如同狂风席卷,蹈得地上沙尘石子乱飞。

他猛地一脚踏出,地面顿时荡起一圈涟漪,就像地震一样,方圆百丈内石头不停乱跳,那座大棚更是抖个不停。

李光宗脚下不敢再用力,怕将大棚拆了,他双脚站定,右掌猛地推出。

半空中犹如打了个霹雳似的,转瞬间,百丈之外的山坡上尘土飞扬,一个数丈方圆大小的手印留在上面。

“好厉害……”那群小子全都傻呆呆地看着山坡上的手印。

“《力士经》没什么附带的法术,声势却挺骇人。”苏明成是行家,他当然不会为这一掌所动。

这一掌看似威猛,实际上力量分散,根本不实用。

他惊讶的是李光宗的修练速度。半年不到,已经连升两级,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三年就和他的实力相当。

对于其他人的评论,李光宗根本没有听进去,此刻他正回味刚才那一掌。

他知道那一掌力量分散,从掌法上来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但是那掌力如同惊涛骇浪,而且前力刚尽,后力又生。

现在他只打通脚底的五个穴位,周身有七百二十个穴位,如果全都打通的话,不知道会强悍到什么地步。

正当所有人为这一掌发呆,突然二呆大叫一声:“俺入门咧,俺……”他猛地一掌推出。

这一掌远没有李光宗那一掌浑厚霸道,却也有一股气劲逼射而出,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周围的人全都被掌劲推得摇摇晃晃,一连跌出去十几步,才重新站定。

不过很快又有人兴奋地大叫:“俺也是,俺也是!”

几个小子纷纷沉心内视,片刻之后,也一个个狂呼乱叫起来,全都兴奋不已。

“别闹了,先去洗澡。”李光宗喊道。

几个小子不敢不听,乖乖朝着洗澡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傻笑着。

超叔、长叔、老白、二子、戏子、老矿头恰好从木墙后出来。长叔浑身发抖,脸上满是狂喜之色,其他人却有些失落。

“修练不是一时的事,你们迟早也能入门。”李光宗安慰道。

“一块大石头落地,以后用不着担心瘴毒了,这要好好庆贺一下。”李婶也走过来说道,这招显然比李光宗的安慰管用得多。

另外两个女人立刻准备去了。今天肯定要多杀几只鸡,种在管子里的那些菜也要摘点下来。

平时用来休息的那个木头圈子中间摆上一张大圆桌,所有的人全都坐下,桌子上摆着六只盘子和一口铜锅。

三荤三素加一锅鸡汤,算不上很丰盛,不过能够在短时间里置办好这么一桌,已经很不容易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酒,因为谢小玉说过,修道之人最好不要饮酒。

虽然没有酒,饭桌上的气氛仍旧颇为热闹。

“刚才你那一掌好厉害啊!”老矿头羡慕不已地说道。

“马马虎虎,《力士经》不是用来打斗的功法,威力有限。”苏明成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所以不知不觉中,说出来的话带着一丝贬低的味道。

“他说得对。”谢小玉不帮任何人说话,只要是对的,他就承认:“不过这要看修练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打斗,换成同类之中带‘天王’、‘仁王’、‘明王’、‘金刚’字眼的功法,至少要强五倍以上。那还是没名字的,还有一些有名字的,比如‘蚩尤’、‘黑天’、‘大威德’,那就更没法比。”

众人顿时有些沮丧起来。

“不为了打斗呢?”戏子听出一丝言外之意。

“苏明成恐怕不知道吧?《力士经》现在虽然是随处可见的功法,但是在一万年前,它却是玉霄宫秘传的无上大法。那时候它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名为《玉霄太元十八重天》。”谢小玉又开始讲起古。

“一万年前?”苏明成喃喃自语着。在场的人中,只有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万年前,天地大劫。

大劫之前,修练者以长生为目的,并不重视法术,认为道是根本,法是末节。

大劫之后,一切都变了,光修道不修法的功诀大多被摒弃。

“无上秘法……”苏明成神情怪异地念了两声,忍不住问道:“你们门派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少吧?既然这是无上秘法,就算威力差劲一些,肯定也会有人修练,那岂不是真君一群、地仙一堆?”

苏明成这样说本来是有所怀疑,没想到谢小玉微微一笑道:“所以不是大门派的人,根本想象不出大门派的恐怖。你知道这种功法为什么改名为《力士经》?因为它是给门派里没什么资质的仆佣练的。大门派十年开一次山门,一次最多收几十个弟子,能够踏入玄门的不过两成,能够再进一步的顶多半成,偌大一个门派难道靠这么点人撑着?”

苏明成早已经坐直身子。这种大门派的秘闻,他这种散修能听到也是机缘。

“大门派里仆佣的数目少说有一万之数。《力士经》没什么威力,但是想要有所成就却容易,一万人里有两成能够踏入玄门,那就是两千真人;若有半成的人能够再进一步,这就是五百真君。他们平日都在后山修练,虽然战力不行,法力却高,一旦有敌来犯,护山大阵开启,两千真人同时发功,五百真君执掌阵旗大杀四方,有谁能够抵挡?”谢小玉道出其中的奥妙。

苏明成如同醍醐灌顶。

现在他彻底明白为什么小门派轻易就会被灭门;中等门派稍微好一些,却也朝不保夕;大门派却始终鼎立不摇,任凭门派里斗得你死我活,门人弟子自相残杀,有时候杀得连中等门派也不如,却没看到有什么人敢打大门派的主意。

本来他以为大门派间互相有什么默契,现在总算明白,原来靠的是千百年来积累起来的厚实底子。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李光宗他们都听在耳里。

李光宗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以前觉得能够修练已经是天大的幸运,现在真的踏上修练之路,他又羡慕起谢小玉那身本事。

“小哥,你肯定有办法吧?俺也想像你那样。”比李光宗更急切的是李福禄。

年轻人比中年人更多一丝朝气,也更多一丝傲气。

“办法是有,那边就是蛊池。炼蛊和功法无关,又很厉害。”谢小玉指了指远处的凹地。

李福禄连忙摇头。年纪越轻,就越在意善恶,他总觉得碰这些东西的都不是好人。

反倒是二子、戏子、超叔、长叔、老白、老矿头这几个人心有所动。

他们的年纪都大了,阅历也够,自然明白善未必是真善,这个世上人面兽心之辈多的是。

邪门外道的手段只要不主动害人,仅仅用来自保,他们根本不会有心理负担。

“放心,如果以后碰上机缘,我会帮你们弥补这个缺憾。”谢小玉安慰他们一句,不过他也没将话说死。机缘这东西谁都确定不了。

其实办法并非没有,修练《力士经》的人可以走近身搏杀的路子,但是这条路凶险难行,早期威风八面,但是到了中期就开始停滞不前,偏偏想突破还得勇往直前,要不停和人争斗。

所以走这条路的人要不天赋异禀,要不有一门极好的护体功诀在身。

谢小玉正想开口,突然他转头看向远方,好半天后,他神情凝重地问道:“今天好像不是飞天船过来的日子吧?”

“不是。”老矿头记得最清楚。其他人只管修练,和外面打交道的事都由他负责。

“有人过来了。”谢小玉站了起来。

李光宗也放下筷子说道:“把东西全都收拾收拾,女人下地洞。何叔、二子、戏子你们也一起过去,其他人抄家伙。”

“来的人未必有恶意。”李婶在一旁劝道。

“住口!这种大事女人瞎搀和什么?”李光宗怒骂道。

此刻的他完全换了个人,显得强横又霸道,但话出口,他立刻醒悟过来,老婆没什么恶意,只是缺乏见识,所以连忙解释:“这个地方可不是平安乐土,第一次遇上不认识的人,最好多加防范,小心点没坏处。等到对方亮出刀来的时候,十有八九已经晚了。”

李婶不敢再开口,众人各自准备。

谢小玉跑到那间木屋里,出来的时候手上抱着一捆利刺,正是那头豪猪身上取下来的东西。

这些刺长一丈,重量却比竹子还轻,刚硬锋锐,不是法兵却胜似法兵。

“用这东西。”谢小玉把长刺戳在地上。

“我还是喜欢这玩意。”李光宗挥了挥手中的刀轮。两个月来,他没少花时间琢磨这东西,自己琢磨出一套招式,比当初乱舞强得多了。

“俺要那把刀。”李福禄早就看中另外两把法兵,相对于剑,他更喜欢刀。

“我骗过你吗?”谢小玉问。

“没。”李福禄想都没想,立刻答道。

“这东西比那两把法兵强多了。”谢小玉将一根长刺扔到李福禄脚边。

长刺立刻穿透泥土,一下子扎进地里三尺有余。这长刺锐利到这样的程度,包括苏明成在内全都被吓了一跳。

李福禄再没话说,高高兴兴将长刺拔出来,在手里舞动着,还不停地东戳戳西刺刺,不管是木头还是岩石,全都一捅一个窟窿。

其他几个小子也各自抢过一根长刺。有了兵刃在手,他们再也没有恐惧,反倒巴不得有敌来犯,正好让他们试试掌中的长枪。

天空中果然有飞天船过来,到了近前看得分明,正是往日来回于临海城和这里的那艘飞天船。

等到再近一些能够看清船上的人,谢小玉挥了挥手道:“把东西收起来吧,是忠义堂的人。”

“他们来干嘛?”苏明成嘟嚷一声。两个堂口行事迥异,他看对方自然不顺眼。

“不会是冲着排毒丹来的吧?”李光宗现在对忠义堂也不怎么信任。

“不可能。从临海城到这里要五天,我昨日开炉,今日子时方才炼成,这里又有大阵阻挡,外面的人根本占算不出这里的状况。”谢小玉不擅长掐算天机,但是他的师父擅长此道,所以他对六爻、八卦、梅花、易数全都有些了解。

当初让老矿头装可怜,从矿业会所讨要来“倒转乾坤虚空挪移阵”,不只是防备妖兽袭击和有人暗算,也是为了防备有人占算他的动向。

飞天船缓缓落下,来的人正是忠义堂那两位军师。

周大夫一下飞天船,鼻子立刻嗅了嗅。

他闻到两种味道,一种是药味,很浓,应该刚炼成不久;另一种是粪臭味,像是久病之人排出的粪便。

等到他看清李光宗和李光宗身后那群小子,立刻明白一切。

“恭喜,恭喜……各位体内沉积之毒尽去,从此之后再也用不着担心天地间这些瘴毒邪气了。”周大夫朝着众人一稽首。

“同喜,同喜。”谢小玉同样稽首一礼。不过他并不打算和这两个人客套太多,所以直接问道:“不知两位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祸事。各位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吧?”铁嘴张在一旁抢着说道。

谢小玉眉头一皱。算命者多以惊吓开头,为的是先声夺人,不过眼前这人应该知道江湖手段对他没用。

“安阳刘家的人又玩什么花样?”谢小玉淡然地问道。

“先不说这个。你在这里消息闭塞,恐怕不知道天宝州出了件大事吧?”铁嘴张不愿意让谢小玉得到主动权,所以话题又是一转;与此同时,他还朝着后面的苏明成扫了一眼。

“愿闻其详。”谢小玉知道这样一说就落了下风,不过他已经没兴趣斗机锋了,就算落了下风又如何?

“最近北面不大太平,很多迹象都证明土蛮各部正朝那里汇聚。”铁嘴张略微有些得意地说道。

这分得意是冲着苏明成去。忠义堂得了消息,信乐堂却没有,这就是底蕴的不同。

“土蛮攻城!”苏明成大惊道。

如果此刻二子、戏子、老矿头在这里,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各部汇聚就是土蛮攻城的先兆,前三年莫不如此。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里是东部。”李光宗有些莫名其妙。

“前年子归城被攻破,是因为没人愿意防守,连当地守军都逃了。出事之后,所有守军被尽数斩首,而且官府还规定从今往后再有类似事件发生,其他城市和每个矿区都要派人增援。”苏明成对这里的事多少有点了解。

“像我们这种新开的矿区也要派人增援?”谢小玉问道。这好像太不近情理。

“上面没有规定,那就可松可紧。问题是有人在中间搞鬼,而且这个人有权有势,官府和矿业会所都得卖几分面子。”铁嘴张说出其中的关键。

李光宗的脸胀得通红,怒气已经爬到头顶;那群小子也一样。

“俺们干脆宰了那家姓刘的!”李福禄愣头愣脑地吼道。

“顺便宰了那些当官的!”大呆说话更冲。

“住口!”李光宗听到那些话,反倒没办法发火。他也有杀人的冲动,但是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现在说出来就不好下手了。

“两位远来辛苦,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谢小玉同样头痛。

不过他知道这样乱哄哄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把老矿头他们请过来商量一下,才好做出决定。

众人围成一圈,老矿头、二子、戏子都在,唯独少了苏明成。

苏明成的身份有些特别,和这座矿没有实际关系,而且这次的消息是忠义堂送过来的,身为信乐堂一员的他,确实不适合列席。

另外一个原因是苏明成要陪着那两位军师。这里的秘密太多,不管是大棚里面的东西还是灵眼石洞,都不适合让外人知道。

“你们怎么想?”谢小玉按照惯例,不会首先发言,他要先听其他人的想法。

和往常不一样,这一次众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话来。

“矿头,你老年岁最长,你先来吧。”谢小玉只能点名了。

老头嘴巴蠕动两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要不然这座矿就当做白扔了,人命比钱重要。”老矿头心疼四百万两银子,不过他想到那座大棚,又觉得银子算不了什么。

“这恐怕做不到。还记得你们在矿业会所遇到那个卖矿的人吗?我怀疑这个人事先得到消息,所以才卖掉矿早早跑路。官府和矿业会所既然制订这条规矩,肯定也想到有人会弃矿而去,应该会有所防范。”谢小玉虽然没问过具体的情况,却也能猜到几分。

“实在不行,或许可以考虑加入忠义堂。”二子在一旁提议道。

只要是稍微有点阅历的人都可以猜到,忠义堂的两位军师特意来这里跑一趟,肯定不只是通风报信。

像忠义堂这样的大堂口,想找几个人顶下这座矿实在太容易了。

二子不停朝着李光宗使眼色,他以为李光宗这个忠义堂的成员应该会帮忙劝劝才对。

李光宗根本无动于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谢小玉对忠义堂的看法,如果真的要投靠的话,谢小玉也只会投靠信乐堂。

“小哥,你打算怎么做?我不管别人怎么决定,我肯定会跟着你走。”李光宗双手抱胸,非常干脆地说道。

“俺们也是,你去哪儿,俺们就去哪儿。”李福禄是那帮小子的首领,所以他一说话,其他几个小子在一旁跟着点头。

“天宝州三大凶——瘴毒、妖兽、土蛮,前两样我都已经见识过。瘴毒已经解决,不再是威胁;妖兽我看了不少,也杀了不少;现在只剩下土蛮,我正打算找机会见识一下。”

谢小玉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很清楚,如果他没信心,其他人肯定更没信心。

“你打算响应征召?”二子大吃一惊。

“我已经问过了,土蛮里最强的人物,实力也不过相当于真君级,数量还很少,连十个都不到。历次土蛮攻城都没看到这些人的踪影,会看到的顶多是和真人同一层级的蛮王,官府和矿业会所里有很多真人,这方面我们并不吃亏。”谢小玉能做的除了打气,还是打气。

“可是那三座城仍旧被攻破了,所有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二子心有余悸地说道。

“那是平民百姓,负责防守的修士也都死了吗?”谢小玉问道。他算准二子不可能回答出来。

果然,二子摇了摇头。以前他和修士属于两个世界,平时想看到一个修士都难。

“只要准备得充分,就算打不过,想自保总是可以,顶不住的话,我们就逃。”谢小玉仍旧往好的方面说。

暗地里,他心知肚明,打仗远没他说得那么轻松。

一个万人队同时释放法器,就算真君也要避其锋芒,真人之流绝对会被打成碎屑,更别说战争中还有其他手段可用,比如战兽,又比如阵法。

所以只对比双方的人数、只对比两边高手的数量,根本做不得准。

想逃也没那么简单,对方既然敢攻城,肯定在人数上占优势,而且散布在四周。

他们想逃的话,要躲过明处暗处的无数双眼睛,还要逃过可能的追捕,土蛮对这片土地肯定比他们熟得多。

更麻烦的是,危险不只来自前方,更可能来自背后。安阳刘家既然可以买通官府和矿业会所,同样也可以买通指挥打仗的将官。

“打仗就打仗,俺们跟着你!”李福禄大声说道。

那帮小子一个比一个兴奋,他们根本不觉得战场有什么危险,反倒认为是男人建功立业的地方。

“你说吧,需要做什么准备?”李光宗也拿定主意。他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也是和土蛮打仗,这群人里最平静的是他。

谢小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道:“这场仗什么时候会打起来?”

“至少要到秋天。”二子连忙说道。

“土蛮过的是刀耕火种的日子,他们种的东西不够,还要靠打猎才能凑够粮食,所以必须等到秋天收获之后才会动手。反正冬天猎物也少,打仗会死人,不打仗同样也会饿死人。”李光宗在一旁补充道。

一听这话,谢小玉立刻明白这场仗不好打,土蛮恐怕个个不要命。

“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够了。”他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说道:“接下来我会教你们一些东西,主要是遁法,打不过也能逃;我也会炼一些药出来,如果运气好的话,你们的修为会再提升一级,这样存活的机率更大;我还会带你们进谷,让你们熟悉一下怎么战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东西要给你们,每人至少要有两套战衣、两件法器。”

说着说着,谢小玉脑子里的计划变得清晰起来,他转过头对老矿头说道:“何叔,你跑一趟临海城,确认一下出兵的事。如果有可能的话,将事情闹大,让大家都知道安阳刘家仗势欺人,逼上面给个交代。要不把我们从名单上划出,要不免掉今年的上缴额度。”

“这是必须的。”老矿头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谢小玉不提,他也要大闹一场。

“那么再讨一些好处,纳物袋要几只来,至少保证这里每人一只,军队用的大纳物袋要两只。”

他转过头又朝着二子、戏子说道:“你们两个人也辛苦一下。接下来我打算将大棚再扩大一些,何叔进城的时候顺便带几筐鸡蛋回来,秋天以前我们要多养一些鸡,上了战场之后,我们只吃自己种、养的东西,我可不想被人在吃的东西上做手脚。”

“小哥放心。”二子应道。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别的忙,能够出把力也好。

“两位婶子和喜儿姐也有事做,我需要你们帮忙织布裁衣。”谢小玉又对三个女人说道。

最后他转了回来,李光宗这边才是真正的关键。

“我给你一份清单,你去和忠义堂那两个人谈。接下来我要炼药,需要大量药材,你问他们愿不愿意做这笔交易,炼出来的药五五分账。”

李光宗奇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这样也不至于吃亏。”

谢小玉还没回答,老矿头在一旁笑道:“这是做生意的窍门。有那位苏舵主在,从信乐堂拿药材也行,但由你出面谈,那是给忠义堂面子,看在以前的交情上,给他们一个做生意的机会。如果小哥出面的话,那就成我们欠对方人情。”

李光宗答应一声。
设置您喜欢的阅读方式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17
内容替换
替换成
* 只有您本人可以看到替换后的结果
背景声
目录列表
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