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才回复我,现在不在单位,不清楚。”张东晃了晃手机,一副无奈的模样。

对于这件事,张东心里已经有些把握,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把利益最大化。

“哦,好。”徐含兰若有所思,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眸再向看张东时,多少带了让人不悦的防备性。

林燕姐妹俩则沉默着。

这时,那小弟举着托盘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头。

那老头白色的背心上都是油污,走上前的时候愣了一下,马上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徐校长大驾光临!”

“老爷子,最近生意好吗?”徐含兰客气地说道,那温雅的微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还行。你不会还想来谈买餐馆的事吧?”说着,老头看到张东,顿时眼睛一亮,猛的上前拍了拍张东的肩膀,哈哈笑道:“你也来吃饭啊?”

“老爷子,您手劲挺大的。”张东肩膀一痛,心想:好家伙,这一下还满有力的,那手满是油污倒无所谓,但真的满痛的。

“你在刚好,有道菜你尝尝。”老头刚想说什么,菜园那边有人喊他,他立刻应了一声,说:“等等别吃那么饱,老头子还在试点新菜,给你尝尝。”“好。”

张东刚点头,老头就跑走了,看来这里的生意很好,连他也得出来招呼客人。

小弟也不多说,将菜一放下就赶紧去忙了。

小弟刚一走,林燕就有些疑惑地问道:“兰姐,你也想把老饭馆盘下来?”

“之前有过这想法。”徐含兰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这里一直很赚钱,不少人看在眼里。不过老头顾及我家的关系,怕我们签了合约后钱会拖欠,所以一直避着我,也避着那些当官的。”

“条件是怎么开的?”张东一听,顿时感到心动。

老饭馆的生意极好,按理说二十五万元盘下绝对不多,但老头瞻前顾后的算得太精明,又得照顾自己的徒弟,又怕自己吃亏,所以他不太愿意把这里卖给当官的,而且仔细想想,其言一十五万元开低了。

“三十万元入股,占一半。”徐含兰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张东,道:“有人说老头现在缺钱,好像是女儿在国外投资什么亏了,但他这间老饭馆很多人在意,所以有些说法不一定是对的。所谓的二十五万元卖老饭馆,要真是这么划算,早就一大票人从早到晚拿着现金去他家排队了。”

“一半?什么情况?”张东皱了皱眉头,心想:那老头到底想搞什么?

“就只卖一半,不全卖。”徐含兰的语气温和许多,道:“另外一半他要分成两半,一半挂在自己名下,另一半分给徒弟们。所以在卖之前,他把手续全办好了,开的条件也很清楚。”

“老头子倒满有想法的。”张东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急需钱,也要出国,卖掉一半的股份很正常。不过他和徒弟合起来也占一半,买主真想干什么也得经过他们同意,说穿了,老头子还是在给徒弟们留条退路。”

“对,所以很多人一听都头痛。”徐含兰叹息道:“老饭馆就是只下蛋的金鸡,不过条件一摆,真没几个人接受得了。花那么多钱却做不了主,对生意人来说是很头痛的事。”

张东和徐含阑再想说话时,突然林铃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林铃顿时俏面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林铃那可爱的模样让张东善意的一笑,顿时被她狠狠的白了一眼。

“先吃吧,吃完快回去。”林燕见状,赶忙拿起筷子,招呼众人吃饭。

“嗯,好。”徐含兰笑吟吟地拿起筷子,目光则不住瞥向张东。

眼下夜风已起,和李姐、老女人约的是吃完就回去继续打麻将,确实没多少时间再闲聊,因此张东赶紧拿起筷子,开始打量起这顿毫无选择权的晚饭。

先上的是一菜两汤,汤让人有点失望,看起来是文火慢炖的老土鸡汤,鸡汤异常鲜美,上面漂着一层黄黄的油花,或许是因为加了一些白菜下去熬,入口不算油腻。

与鸡汤固有的味道有点差别,汤里漂着一些说不上名字的植物叶子,大概有十多种,那些枸杞之类的常见物就不说了,张东唯一认得的只有沉香叶,其他的并不知道。

或许是这些叶子的作用,鸡汤在平淡中有——种别样的味道,说不上特别清香,却让人感觉很开胃,总有些喝不够。

老头子除了创意外,还少不了一些抄袭,汤的旁边摆着一只小碗,碗里是剁得细碎的姜末、葱末和香菜末,标准的东北火锅三末,不过又加了本地特有的小香芹,加到汤里香味会有点过于浓郁,不过倒是很爽口。

“来,铃儿多吃点。”徐含兰温和的一笑,夹了一块螺肉给林铃。

这种螺个头很大,出水的时候一般都四斤左右,南方习惯称这种螺叫响螺。

响螺的做法很简单,取出大块螺肉后,由刀工好的厨师小心翼翼地片薄,让螺肉就像纸张般均匀,然后烧出一锅热水,就是俗称的白灼做法,过一下水,刚熟的时候马上捞上来,这也是考验厨师对火候的掌握,烫太熟了,肉就变老发硬,很难咀嚼,烫轻了又不熟,难去腥臭,只有这种这恰到好处的熟度,才能充分发挥出这种食材天然的清香。

螺肉灼得很好,有着来自大海的清淡,隐隐的腥味中透着难言的芬芳,那白灼的水里估计也加了点酒去腥。

酱汁的颜色类似酱油,不过明显是配方不同的自调品,味道很清淡,有锦上添花的作用,丝毫不影响到螺肉本身特有的味道。

第二道菜让张东有些诧异,正是中午吃过的那道类似鱼酿的菜,是用鸡肠灌入剁成蓉的鱼肉,先上锅蒸后油炸的做法,外形上没多大的区别,只是这次不知道用料上的准备怎么样?

“这个满好吃的,你尝尝。”林燕夹起菜吃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殷勤的给林铃和徐含兰布菜,轮到张东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瞪了他一眼,不搭理张东。

张东顿时感到无趣,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细咀慢嚼中开始品味这道菜改良的关键在哪里。

入口的时候,鱼肉的鲜腥明显少了许多,口中的芬芳中又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芳香———点都不油腻,却异常重口的芳香,一时很难想出里面到底添加什么,又或许是改变鱼肉泥的制作手法。

随后端上来的菜大多都是海鲜和河鲜,或是当令时蔬,在最好的季节里,在这些食材品质最好的时间烹饪,很容易就能得到那得天独到的美味。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那姗姗来迟的桑梓酒谁都没兴趣品尝。

或许是因为徐含兰家的事,吃饭的时候气氛总是怪怪的,谁都不开口说话。

林燕姐妹俩似乎很忐忑,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还有什么内幕。

饭菜虽好,不过在各有心思之下,这顿饭吃得不是很开心。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张东叫来小弟买单。

这顿饭不算贵,不过这价钱不逊色于一般的大饭店。

入夜后,菜园的环境就没那么好,到处都可看见蚊虫。

张东四人刚走到门口,就见那老头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哼着小曲,旁边的矮桌上一泡热腾腾的功夫茶,看起来很逍遥惬意。

“吃饱了?”老头睁开眼,微微一笑。

“嗯,吃饱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徐含兰上前笑了笑,温声说:“老爷子,我们开的条件您再考虑一下,我是很有诚意把这里盘下来的。”

“我再想想。”老头呵呵一笑,这话明显是敷衍。

闲聊了一、两句后,张东一行人正要走,老头看着张东说:“小朋友,你就不问问我那道菜是怎么改良的吗?”

“下次有机会再问。”张东翻了一个白眼,心想:我不问你就不说,敢情您老是专门守在这里等着和我卖弄?

真有间工夫。

“张东,陪老爷子好好说说话。”徐含兰见状,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先回去了。正好燕子睡了一下午,精神很好,她替你打一会儿麻将。”

“这……”林燕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用说,林燕肯定是囊中羞涩。

张东想了想,似乎是她们有话要说,他不方便在场,就识趣地点了点头,拿出一万元递给林燕,道:“没事,你打我的就好了,不用紧张。”

“那我们先走了。”林燕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什么,徐含兰就阻止她,然后将林燕姐妹俩都带走。

“来,带你去看看。”老头子呵呵一笑,满是油腻的手立刻伸过来,兴趣昂然地拉着张东去看他的厨房。

“哦,好。”张东愣着,几乎没时间思考。

菜园很安静,那些吃饭的大爷还不算喧嚣。

厨房内除了学徒和伙计,只有两个大厨在忙碌着。

老头大概介绍一下,那两个大厨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两个徒弟,胖的叫阿肥,掌管菜园,研究新菜几乎都是他的工作,另一个精瘦的叫哑仔,管的是老饭馆那边的生意,虽然也研究新菜,不过管那边的厨房让他腾不出太多精力。

哑仔倒不是哑巴,只是因为老实憨厚话少,原本老头很放心他,想叫他管采购的事,不过因为老实,经常被小贩坑,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

哑仔和阿肥都是本地人,都成了家,有稳定的收入,日子过得比一般人都舒服,他们对老头很尊敬,老头也没多少架子,做起事来倒满和蔼的。

厨房内的食材准备得很齐全,老头亲自动手,把改良菜肴的过程再现一遍。

菜的做法和之前差不多,是在馅料的处理上花了心思,先用本地的米酒将鱼肉泥腌一遍,少量低度的米酒更能去除鱼肉的腥味,又可以使肉泥变软糯,很大程度改变纤维特有的口感。

之前只用鱼肉灌入鸡肠,让这道菜的口感太过清淡,入口的时候没任何问题,毕竟师傅在油炸的时候对火候的把握很到位,但味道寡淡是个大瑕疵。

外表酥脆、内里清淡,外表泛着油花的肠子里却是食之无味,之前的尝试多少算是个败笔。

鱼泥先用白酒腌好后,配上一些料汁中和清淡的口感,然后将香芹、发泡好的香菇和新鲜的南姜洗好后剁碎榨汁,将这些香味浓郁的汁液充分渗透进鱼肉内,一定程度的保持鲜味,又增加一些味道。

虽然吃起来不错,不过还是有待改进。

厨房后面是一座用鹅卵石堆砌的鱼池,养着不少准备宰杀的鱼类,水是活水,一头牵着管子注入河水,另一头开着网眼放流,这样的方式让鱼能尽量吐掉泥沙,每天的饲料都是鸡蛋清和少量的玉米,最少一个礼拜后才能上桌。

鱼池边有张小桌子。

阿肥和哑仔殷勤地烧了几道下酒菜,老头就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自己酿造的米酒,笑呵呵地说:“小朋友,你叫张东是吧?”

“嗯。”张东点了点头,享受着乡下夜里的宁静,喝着冰镇的啤酒,感觉很是舒服,如果没有这么多蚊虫,那就完美了。

“徐校长想买我这饭馆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觊觎这里的也不只她一人。其实我都要走了,不必管那么多,不过我性子有点倔,有些事搞不清楚前,可不想轻易脱手。”老头笑道。

徐含阑竟是小镇里唯一的中学与高中——小里镇中学的校长!

张东知道这个身份时还真有点诧异,原本以为徐含兰不是官夫人就是悠闲的贵妇,没想到是教书育才的园丁,而且还是个园丁头子。

老头名叫蔡雄,他饶有深意地看了张东一眼,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来帮她说项的,不过后来一看不像,毕竟如果要说项,谁会找个连东西南北都不认识的外地人?”?

“老爷子,为什么不卖给那些当官的?”

张东疑惑的就是这点,蔡雄有顾虑是没错,不过也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些人中总可以挑出几个有诚信的吧?

蔡雄叹息一声,或许是看张东是外地人的关系,这才缓缓道出心中的顾虑。

这老饭馆生意兴旺,附属的地方很多,连这块菜园加起来一共有三块地,其他两处,一处是种水稻和蔬菜,水稻的浅水里还养着不少鱼,那些鱼都是吃掉下的稻子和虫子长大的,在这一带这种鱼叫禾花鱼,是饭馆鱼类的主要来源,另一处则是包了一座靠山的水塘,水塘里除了鱼,还养不少番鸭和狮头鹅,专门雇一个潮汕的老师傅打理,山上养的都是放山的土鸡,吃的都是这边剩下的菜和杂粮,也是专门供应老饭馆的。

老饭馆优质的食材很多都是自给自足,昂贵的菜价背后却有着低廉的成本,利润恐怕比外人看到的还要惊人。

一开始,蔡雄开的价其实就那破旧的餐馆,那三块地方他不打算卖,准备留给几个徒弟,虽然地价不值钱,不过都有好东西,最起码可以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蔡雄心里有数,那些当官的买了之后欠不欠钱是一回事,但肯定会花钱大肆装潢,而且官场上最讲究关系,到时一堆人来吃霸王餐,他们也没办法说什么,这饭馆迟早会被败光。

各式各样的担忧让蔡雄不敢轻易出手,而且有些人想一起买那三块地方,且开的价格低得离谱,蔡雄思来想去,最后希望卖给精明又有点关系的生意人,他可以降低价钱让徒弟跟他合股,这样一来他也走得安心点。

张东不知道蔡雄说这些干什么,他连喝了两罐啤酒,笑问道:“老爷子,你想得倒是满周全的。不过事不能强求,就算你想得再周到又怎么样?总不会都顺着你的心意吧!我看你还不如把所有产业一起估算,找个有钱人入股一半就行了,而且……没哑仔他们的话,估计这里也卖不到什么好价钱。”

说到这里,张东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解释道:“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担忧,就是您老一转手,厨房的师傅会留不住,其实都各有想法。一份生意多股份不是坏事,只是您把事情考虑得太明白,反而给自己找了不少难题。”“你说得对,我最近也有这么想。”蔡雄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不过,有一点初衷我不会变——绝对不卖给那些当官的。有钱人嘛,我再盘算盘算,总之把这菜园子与餐馆卖掉一半的话,应该有不少人要,只要价钱不要太低,那人也会做买卖,老头子就不挑剔了。”

蔡雄担忧的并不是转手的价钱,而是转手之后的经营,如果是镇上当官的,其中牵扯的关系太多,那些人来要是吃霸王餐,而老板又不时请客拉关系,这饭馆想不倒闭都难。

“嗯,您先坐,我该走了。”

张东将啤酒喝光后有些坐不住,毕竟心里还惦记着林燕的事,实在没心情和蔡雄聊天,毕竟这和他没半点关系。

“好。”蔡雄明显有点不舍,不过还是起身相送。

哑仔和阿肥还在忙厨房的事,只是礼貌的微笑示意。

一直送出菜园过了桥,蔡雄这才叹息一声,说:“我和老林有点交情。他走了,却留下两个女儿,过得也不顺心。说实话,要不是我女儿缺钱,我原本想把这店以除欠的方式先抵给她们,不过我没能力做那个人情了。”

老林,听起来是林燕她们的老爹?

张东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赶忙掏出烟帮蔡雄点上,饶有兴致地问道:“老爷子,你知道她家的事?”“嗯。”蔡雄叹息一声。

张东心里好奇得要命,在蔡雄郁闷的目光中拉着他走回去,屁股一沾椅子,立刻开酒,一边喝着一边打听内幕。

蔡雄有些纳闷,但还是吩咐阿肥把下酒菜热一下。

似乎这件事在当地不是什么秘密,蔡雄眯着眼徐徐道来。

以前林家满有钱的,起码在蔡雄刚盘下饭馆,还一穷二白的时候,林老爹就可以用富甲一方来形容,在那个年代,甚至什么经商能手、万元户之类的称呼都没少过,比蔡雄风光多了。

林老爹的老家在山里,他在十三、四岁时不甘心一辈子待在山里种地。

那年头到处都穷,即使到了镇上也没多少工可以打。

林老爹下山后,一路乞讨着去市里,先在饭馆当学徒工赚口饭吃,后来做过不少工作讨生活,车站旁的搬运工、水果小贩,甚至是在车站骗人的事他也干过,后来严格取缔被抓了一次,看他年纪小,关了几天就出来了。

那时林老爹意识到靠这些小偷小摸很难混下去,于是他注意到那些朝九晚五的商户,开始琢磨着发财的门道。

当时透过别人的介绍,林老爹到一支建筑队打工。

在那个年头,即使南方都少有私人的建筑队,他跟的建筑队是少之又少的个体户。

林老爹年纪小,身体没完全发育,干不了粗重工作,不过嘴甜人勤快,很快就讨一帮老师傅的欢心。

而林老爹喜欢亲近那些老师傅,学他们的手艺,那些老师傅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不过都肯教他。

建筑队的老板很敬重这些老师傅,连带着也喜欢上这机灵的小鬼头。

建筑队的工人和师傅换了一批又一批,林老爹熬了十年,总算学成一个全方位能手。

那时正是南方发展的鼎盛时期,建筑队的工作多到得排队捧钱去请,老板是赚得荷包满满,脖子上挂的大金链几乎要把脖子压断。

林老爹又做了两年,然后带了一些徒弟就跟老板说要走人。

老板愣了愣,不过毕竟有十多年感情,也没为难林老爹,结算了工钱后又私人赞助他一笔钱让他做生意。

林老爹立刻收拾行囊,毅然回到市里,准备当老板。

回到市里后,林老爹啃了三个月的冷馒头,并到处找关系,最后凭精湛的手艺和在当时算时尚的装修风格一炮而红。

林老爹创立的建筑队,人数最多的时候连学徒加粗工有近百人,年轻人不少都是抱着当年他那样的心思,即使工资少点也没关系,就是想学一门赚安稳饭的手艺。

那段日子,林老爹混得风生水起,脖子上的金炼也越来越粗。

那时已经有大哥大,不过市里都没讯号,林老爹腰上挂着两只整天响不停的呼叫器,成了高富帅,走到哪里都能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

在当年钞票面额很小的时候,林老爹结算工程款时几乎都是用麻袋去装,会计看着一笔笔钱的时候,几乎要疯了。

在改革开放的那几年,林老爹意气风发地走在时代最前端。

即使放到现在,都是传奇人物。

那年头的工棚很脏乱,生活品质极差,吃的饭里有油荤就不错了,工人的食宿条件很恶劣,林老爹的队伍大、工期紧,工人们很难有假期,过节时会有不少工人的妻儿过来探亲,住宿变成很麻烦的事。

那时工地上有几个单独的棚房,林老爹占一间当老板室,其他的大多给过来探亲的孩子住。

当然,也有专门的炮房——人家夫妻团聚,大棚的环境没办法亲热,那年头可没开放到打野战的程度,工人们当然也舍不得花钱去开房。

那炮房很人性化,破床嘎嘎作响,被折腾得几乎要散架。

住工地的时候,年轻得志的林老爹天天听着这声音和女人的叫唤声,压抑许久的荷尔蒙早就沸腾了,整天精神恍散,几乎把眼前晃来晃去的女人都意淫一遍。

在一天晚上,林老爹喝多了,趁着酒兴跑到隔壁棚房,在少女的哭喊中爬上她的床,在一片片落红中发泄着压抑多年的欲望。

那女孩是高中生,她爹在工地当瓦匠。

那女孩被蹭蹋后,在床上嘤咛而泣,林老爹裤子一提,顿时很愧疚。

那女孩是趁着暑假来看她爹,她娘很早就跟人跑了,她爹一直在工地上当苦力,供她读书、吃饭。

纸包不住火,当事情捅出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起哄着,夸那瓦匠有福气,女儿马上就变成老板娘。

那时候人的思想很单纯,林老爹年少多金,瓦匠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这种思想潜移默了,也觉得这是自己家的福气。

林老爹不知道是不是基因强大,只有那一次,那女孩的肚子就大了,林老爹在山里的父母都等着抱孙,即使不太情愿,女孩还是含着眼泪嫁给林老爹,当起什么都不懂的老板娘,享受起好日子。

因为心里有愧,林老爹对那女孩非常好,之后那女孩也接受这段婚姻,那时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婚事办得很隆重,林老爹的多金让老瓦匠心里很舒坦。

十个月后孩子呱呱落地,是个女孩。

在那重男轻女的年头,让林老爹有些失望,他父母也有些失望,因此月子还没坐完,就开始要怀第二胎。

第二胎差了两、三年,结果又是女孩,这下冷嘲热讽不断。

连生了两个孩子后,林老娘的身子本来就虚,整天被这些话说得心里抑郁,没多久就撒手走了,走时林铃还没满月。

那段时间,林家诸事不顺,老瓦匠为女儿抱不平,上门打了林老爹一顿后被抓了起来,接着市里两桩工程款项结算时出问题,再接下来一个快完工的工地因为合作方诈骗的关系停工,成了烂尾楼。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两年的光景事事不顺,几乎把林老爹所有家底耗光,赚的钱看不见,有的变成烂尾楼,事情一天不解决就一天拿不到钱,资金链一断,买卖也是日渐衰落。

林老爹掏了家底结算所有工钱,算是正式停业,然后郁闷地回到小里镇。

林老爹整日借酒消愁,两个孩子都雇保母带,他整天烂醉,一会儿疑神疑鬼是死了的婆娘来报复,一会儿又说是生了两个扫把星,反正日子被他折腾得没办法过。

两个孩子渐渐大了,也懂事了,尽管生活不算窘迫,不过她们小小年纪,也乖巧地做着家务,成绩也不错,但或许是害怕终日酗酒的林老爹,她们很沉默,连邻居都说她们一点都不活泼。

直到林燕上了初中,林老爹这才想起自己当爹的责任。

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颓废那么多年,除了一点房产,林老爹没剩多少钱,决定要赶紧赚钱。

还好当年不做生意后,林老爹人情做足,并没欠别人一分钱,想重拾老本行时,尽管有些跟不上时代,不过当年的工人很多都混成工头或老师傅,凭着这些关系,他马上有了工作。

虽然钱没以前赚得多,但起码要安稳过日子不是问题,凭借着当年的关系,林老爹在县里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中年二度创业成功。

可就在人们津津乐道林老爹还是命里有福时,一场灾祸让这个家彻底破碎。

当时的建筑行业还没什么规范,林老爹观望一段时间后,将所有老本咬牙举了外债,在县城里包下两个大工程,其中一个是开发中的百货大楼,后来涉及国有资产被私人侵吞的案子,被法院查封,建了一半的时候停工,投进去的钱全部化为乌有,除非特别有钱有势,不然谁都不敢去动那栋楼。

那年头,建筑队大多是先行垫付,工程款得等完工验收时才拿得到,一时之间林老爹欲哭无泪,投下去的钱等于丢了一样,工程的负责人已经进监狱,即使他四处找关系,也没人能在这复杂的案子中给他半点希望,这几乎赔尽林老爹所有家产。

但第二个工程才是让林老爹彻底绝望的原因,县里桥梁建设承包,按理说不会有什么纠纷,也不存在其他问题,结算款有关系在,也不必担心,但那年代对于安全的问题都不注意,工地竟出意外,打桩机半夜倒下来,砸到工人睡觉的大棚,六死三十多伤,当时轰动一时,成了市里的大案子,也成了安全施工的负面教材,工地被勒令停工。

之后调查组来调查,几乎所有东西都不合格,长官立即拍板定案,林老爹就被抓起来,之前垫付的工程款也都化为乌有,而且他还必须赔付工人的抚恤金和治疗费用,伤愈后落了残疾的赔偿也必不可少。

这一场事故彻底击跨林老爹,他卖掉房子、原本想留着养老的几个店面,东凑西凑也凑不齐前,最后林老爹跳楼,死了。

之后这件事渐渐平息下来,也没多少人再去追究已经无家可归的林燕姐妹俩。

“陈大山呢?”张东最好奇的就是这件事,林燕和陈大山说是夫妻,却怎么看都很奇怪。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蔡雄苦笑一声,似乎也很费解。

林家破产后,多少赔了一些钱,那些工人家里闹事的虽少,但不是没有,如果林老爹那几年被卡死在烂尾楼上的钱和欠的工程款能拿回来,要应付这些其实也不难,甚至还有不少节余,但现实是,这些钱就剩个数字,肯定要不回来。

陈大山是林老爹手下的小工头,几年来攒了一些钱,而且这件事根本牵扯不到他身上,不过那时他老爹要咽气了,他是家里的独子,两个姐姐都嫁了,老爹临死前抱不上孙子,死不瞑目。

陈大山欲哭无泪,因为他那玩意早年做工时不小心废了,就算娶了妻也生不出娃儿,但他是个孝子,一听老人说结婚冲喜之类的话就动心了,但一想自己的身体情况又垂头丧气,谁愿嫁给他这种圆不得房、生不出仔的废人?

那时林燕姐妹俩无家可归,借住在以前的邻居家,山里的爷爷奶奶不欢迎她们,她们想去投靠时几乎被扫地出门,因为老一辈的都说她们是扫把星,是她们勉死自己的爹。

那时林燕二十岁出头,眼看着老爹临死的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陈大山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林燕也知道他身体的事,但林铃年纪还小,她们根本没选择的余地,便含泪答应陈大山的条件,做他陈家的媳妇。

林燕被打扮成新娘子,带到陈老头面前,还带着红红的小本子。

当时老村医搭着林燕的脉,骗陈老头说已经有了。

而陈老头一看媳妇这么漂亮,简直乐坏了,回光返照的吃了两大碗饭,过了两天就甘心也放心地走了。

那阵子,林燕无可奈何地当起陈家媳妇,忙前忙后处理着陈家的丧事。

陈大山心里有愧,对待林燕时都小心翼翼。

不过陈大山的事在那一带不是新闻,别人都窃笑着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硬不起来的玩意还讨这么漂亮的媳妇,那就是作孽。

处理好了丧事,陈大山既是因为愧疚,也是因为林老爹曾经拉过他一把,照顾他的生意,倒没有过河拆桥,那时刚好有人欠林老爹一大笔钱,被追债许久,就用一栋破旧楼房抵债,陈大山就从家里搬出来,准备靠这栋楼好好过日子。

而林燕拿了陈大山一笔钱,总算还清赔偿款,那些工人的家属不再来闹事,林燕姐妹俩这才结束担惊受怕的生活。

不过面对接下来的日子,林燕姐妹俩依旧很彷徨。

那时候这栋楼很不值钱,新城还没建起来,地点很偏僻,甚至那破烂的泥土路连摩托车都很难骑过去,即使有了这栋楼,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买卖。

最后,陈大山咬牙拿出剩余的积蓄装潢一楼的门面,卖点小炒、租几个床位给过路的山民,勉强维持这一家子的生计。

在那时,林铃就是随姐姐嫁过来的拖油瓶,在她只会哭哭啼啼的年纪,就记得是陈大山养着她,所以她对陈大山的态度不错。

林燕则始终觉得陈大山忘恩负义、落井下石,所以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甚至有些厌恶。

后来,老城区重建,这栋破楼的所在地成了热门景点,不过当时他们的钱只够维生,根本没有余钱做点什么。

陈大山的积蓄早就用光,偶尔靠打零工维持生活,毕竟那时林燕刚毕业,林铃还在学,每天眼睛一张开都要花钱。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找的,反正找到徐含兰,林燕用楼房做抵押,和她借二十五万元装修,利息比银行高一些,但还不到高利贷的标准。

在这小地方,只有徐含兰那样的人有这种闲钱借别人。

酒店的装修只用了十几万元,另外的十几万元则是用来还债,毕竟林燕姐妹俩那几年的开销很大,陈大山很吃力,借了一些钱,加上还有一、两个人的赔偿没还清,这些人上门的时候只能用钱打发,所以钱一过手也留不了几天。

说到这里,蔡雄叹息道:“真是世事难料啊!原本以为燕子翅膀硬了就会飞了,没想到这俩口子现在还没散,想想也是难为这丫头。”

“是啊。”张东倒没有那么多感慨,只是心里鄙夷:陈大山都硬不起来了,还要霸占人家女儿当老婆,有没有天理!

那么漂亮的女人能看不能用,实在是蹯蹋啊!

“唉,不说了。”说到这里,蔡雄叹息一声,站起来捶了捶腰,说:“也不知道人家的日子怎么过的,不过这样也好,当年大山可是掏出家底养她们姐妹俩,也算是尽心尽的还了老林当年的恩情。但这笔糊涂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纠缠到头。”

想想也是,林燕和陈大山的关系很奇怪,林老爹拉了陈大山一把,按理说是有分恩情在,出了事,陈大山帮林燕姐妹俩是应该的,也不能对人家太过苛求,但结果是林燕无奈地成了陈家的媳妇,给老人送终,结果陈大山的行为又变得有些落井下石。

事后,原本陈大山可以花一点钱断绝这个关系,那时走投无路的林燕姐妹俩也无可奈何。

估计林燕会很伤心,因为年纪轻轻的,就与人离异。

只是不知道陈大山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愧疚还是其他原因,倾尽心血让林燕姐妹俩读书生活,和林燕倒还满像是真正的夫妻。

两人之间的纠葛是剪不断,理还乱,张东想着都有点头晕。

不可否认陈大山还算是好人,当时的情况他也是无可奈何,不过耽误了林燕那么久,整体来说他既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也不知道林燕姐妹俩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家里变故,让她们已经麻木也安于现状,或许是早年母亲抑郁而终的事让她们心里有些阴影,总之事情如此跌宕起伏,张东不信她们还能维持平常心。

生活就像一出变故颇多的电视剧,真他妈的狗血。

蔡雄困了,要早点休息,于是张东与他告辞。

走出菜园时,张东不禁骂了一声,原来里面还有这样的内幕,徐含兰借的居然还是高利贷,估计也是想用这笔闲钱赚些开销,难怪最近林燕愁眉苦脸,敢情是最近被逼债了。

想想陈大山起码还是负起责任,只是他的脾气未免太好了,林燕那样的冷眼以对都能忍受那么多年,张东自问没他那么好的脾气,所以对于陈大山的看法,心里隐隐有些改变。

路上一片昏暗,路灯不怎么明亮,张东一边走着,一边心中纠结着这件事。

其实事情本身不算复杂,就是这些人心里的想法会让外人觉得奇怪,为什么林燕乃至陈大山都安于这样诡异的现状?

神游太虚的时候,张东走到热闹的街上,这时差不多十点了。

远远看见酒店的灯光亮着,张东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想着这个夜晚要怎么面对林燕?

徐含兰又会不会在背后教唆她什么?

哎,徐含兰看似人畜无害,实际上不是省油的灯。

希望她别给我添麻烦了。

张东暗暗叹息着,心里既好奇林燕的想法,又不得不提防徐含兰以此事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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