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匆匆而逝,不知不觉就又是三天时间过去。
在贾珩前往安南侯府上拜访以后,又放出内务府筹办皇家银号与远洋公司的消息,使之广传于士绅之间,金陵中的勋戚士绅争相打听消息。
此刻,西北战局风云变幻,和硕特蒙古终于退无可退,集合近八万兵马在青海湖东北方向的克土,与陈汉官军扎营对峙。
双方的近二十万兵马的营帐各依谷丘,连绵好几里。
在短短三四天时间内,双方兵马大大小小交手十几次,互有胜负。
而对峙了几天之后,天气渐渐已经进入七月中旬,天高云淡,风吹草低,牛羊在青草茵茵的草原上三五成群,咩哞不停。
柳芳在十余骑的簇拥下,登上草丛茵茵的草丘,举目眺望远处的一顶顶白色的帐篷。
浓眉之下的目光现出丝丝轻蔑,转头对着一旁的石光珠笑道:“和硕特蒙古的兵马真是不堪一击!”
石光珠笑了笑,说道:“西北的蒙古比起北边儿的鞑子,可差得远呢。”
这段时间,京营兵马与和硕特蒙古的游骑的不分上下,给了二人莫大的信心。
“听说那小儿有一种千里镜,可以将数千里外的山川地形尽收眼底,可惜这次不能一并带回来,否则,能一观汗帐虚实,我等也可领数千骑,擒虏酋而还!”柳芳面容现在豪迈之色,慨然说道。
石光珠笑道:“那千里镜是卫国公特制的,王爷那边儿倒是有一支,是宫里的天子临行之前赐下的,等咱们这次班师回京以后,向圣上请求赏赐一件。”
贾珩虽然将红夷大炮带走,但崇平帝还有一副千里镜,在南安郡王临行之前,忍痛割爱赐给了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顿时如获至宝。
柳芳忽而目光阴狠几分,冷笑道:“贾珩小儿以为不让我们带千里镜和红夷大炮,我们就打不赢这场战事,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石光珠冷哼一声,说道:“小儿嫉贤妒能之心,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经此一事,也能让大汉朝的文武群臣看清他的嘴脸!”
柳芳感慨说道:“是啊,小儿就是不安好心,不过有红夷大炮在的话,隔着老远轰上一炮,说不得青海蒙古早就惊惶四散,哪里让我等这般奔波。”
石光珠眺望着西北方向,道:“如果我们等平定青海,收复西域,只怕是封侯都有可能。”
柳芳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石兄说的是,汉唐故地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基,西域收复,青史留名,指日可待!”
“两位将军,王爷唤两位将军过去。”就在两人畅想之时,一个身形魁梧的将校快步而来,向着两人唤道。
石光珠与柳芳对视一眼,在随从的陪同下,下了山丘,策马奔腾了一刻钟,在营房中停下,进入南安郡王的中军大帐。
步入大帐,就觉得气氛轻快无比。
这几天的势如破竹,无疑给了南安郡王等一众军将莫大的鼓舞,如今正是士气如虹,将校争先。
南安郡王苍老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军将,见诸将到齐,低声说道:“诸位将军,我军与敌拖延的太久了,虏寇还在自青海诸番部聚集而来,需得趁其立足未稳,展开会战,本王开始分派兵力,明日就与蒙古鞑子决战!”
下方众将校闻言,面色一谨,拱手听命。
“下面,本王开始调拨诸将,柳将军!”
“在。”柳芳昂首而出,抱拳说道。
南安郡王道:“明日,你领本部兵马出左翼……”
就在南安郡王调兵遣将之后,及至夜幕降临,一轮明月高悬,两侧的崇山峻岭蜿蜒起伏,在皎洁月光之下,山影轮廓若隐若现,岳讬领兵两万潜藏了多日,终于绕袭至湟源县以北的大南湾。
“王爷,前面就是湟源县城了。”副将楞额礼黑黢黢的面容上,虎目亮若星辰,压低了声音说道。
岳讬沉吟说道:“城中守军有多少?可摸清楚了?”
楞额礼低声说道:“王爷,汉军留下了的一万六千兵马看守粮仓,但可以通过地道进去一部分,作为内应。”
南安郡王也非无谋之辈,湟源作为转运来自西宁粮秣的中转站,重要性可想而知,南安同样派驻了重兵镇守,以免为敌寇所趁。
岳讬道:“今晚拿下此城,烧了他们的粮草,这边儿火光一起,大军明日就可会战而胜!”
楞额礼低声应命,身后的蒙古骑军在夜色掩护下,向着远处的湟源县城接近。
而此刻湟源城中的陈汉官军,以及领兵将校治国公马魁之孙三等威远将军马尚、三等威镇将军陈瑞文,二将尚一无所知!
是夜,岳讬领两万大军猛攻湟源城,与自地道潜入城中的内应例外夹击,领兵屯驻后方的治国公马魁之孙,以及陈瑞文两人不敌。
三等威镇将军陈瑞文战死,而马尚则领三千残兵向西宁府疯狂逃窜,自东峡谷败退。
而湟源城中大火熊熊,几乎燃遍了半边天穹,可供应十万大军近一个月的粮秣一下子燃烧殆尽。
岳讬站在城墙之上,对一旁的副将楞额礼,沉声说道:“你领兵一万在东峡谷口扎寨,不可后退半步,我领余兵马固守湟源,抵抗三日,一举全歼汉廷大军!”
东峡谷口是为了阻遏西宁府来的援兵,而岳讬领兵一万则是为了对抗从海晏驰援,想要打通后路的汉军。
天穹之上,一轮大如玉盘的明月高悬中天,月光照耀在广袤的大地上,而军帐之外的马嘶声与兵甲的碰撞声传来。
南安郡王身披甲胄,正在军帐中看着舆图,喃喃道:“自关西四卫沦陷,西北之民已不复见我汉官威仪,如今正是我大汉扬威的时候了。”
心底正自涌起万丈豪情,忽而军帐之外传来嘈杂之声,在安静的夜晚分外清晰。
南安郡王眉头皱了皱,沉喝道:“来人,外边儿怎么回事儿?如此喧哗?”
这时,一个青年将校连同五六位将校,快步进入军帐之中,沉重而繁乱的脚步声在这一刻处处透露出不祥的气息。
为首青年正是侯孝康,刚毅面容上,神情凝重,急声说道:“王爷,大事不好了,湟源被和硕特蒙古攻破,此刻大火燃遍了天穹,我军粮秣只怕为之焚烧一空。”
粮秣被焚烧一空还在其次,他们七八万大军,已经被断了后路,只能困守在海晏城一线。
南安郡王闻言,面色刷地惨白一片,心头震惊,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毕竟是多年行伍,瞬间意识到问题严重,拉过侯孝康的手,问道:“马尚和陈瑞文呢?既后路有敌袭,为何不来奏报?”
此刻,这位郡王早已方寸大乱。
就在这时,柳芳以及石光珠也听到消息,也领着本部将校过来,看向脸色难看的南安郡王,惊声道:“王爷,出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抚远将军金铉以操办其侄金孝昱丧礼为由,除却派了一位副将领兵六千兵马助阵外,并未出兵相随,之前甚至劝过南安郡王不要急于追击。
但南安郡王如何会听?
在柳芳与石光珠两部兵马遽下海晏之后,就命令宁夏总兵胡魁以及兰州总兵马旷各自分兵两万,合京营六万兵马,共领十万大军昼夜兼程抵达海晏。
金铉一时无计可施,只能领本部骁锐固守西宁城,与后方筹措粮秣的齐王等候大军消息。
南安郡王道:“侯将军,本王命你即刻领本部一万五千兵马,速速夺回湟源,余下军兵待明日一早,退至海晏,随时向湟源进兵。”
侯孝康面有难色,沉声道:“王爷,湟源受袭,敌情不明,既然马将军领兵万余尚不能守,末将领兵万余如何夺回?”
换句话说,就是兵少,估计夺不回来。
南安郡王沉吟片刻,也有些举棋不定。
他这边儿留兵太少也不行,万一青海蒙古集合大军来攻,兵马太少根本抵挡不住,大军崩溃,那还了得?
就在这时,宁夏总兵胡魁开口道:“王爷,末将愿领本部兵马与侯将军合兵三万,先一步试着夺回湟源,以末将估算,敌寇既能悄无声息地远远隐藏下来,暗袭湟源,定然兵力不多,不会超过两万,否则早就为我大军斥候发现。”
宁夏总兵胡魁原是上一任西宁郡王金铖的女婿,接受南安郡王的调令,从宁夏调集了四万精兵随京营从征,两万兵马留在西宁镇守,亲自领兵两万随南安郡王出征。
此外,还有一个兰州总兵马旷领兵三万驰援,也亲自领兵两万随南安郡王从征。
也就是说,南安郡王加上京营的六万兵马,一共调度了十万兵马,以六万京营大军为主力,准备一举荡平青海蒙古。
南安郡王沉吟说道:“那就先行如此。”
其实这种情况,不是没有挽救的机会,那就是调集重兵重新夺回湟源。
而且西宁方面闻听湟源后路被断,一定会派兵驰援。
但需要时间,而这种一闪即逝的战机,既是岳讬精心算计而来,就给了和硕特蒙古的多尔济完整施策,那就是全军出击,猛攻南安所部,不给任何逃命机会。
一时间,西北局势崩坏,危若累卵!
南安郡王此刻来回踱着步子,站在舆图之前,脸上阴沉,然后目光看向石光珠和柳芳两人,说道:“石将军、柳将军,明日我军如果退回海晏,敌寇势必趁势掩杀,大军就有崩溃之险,两位将军还望各领本部断后,保住我大军不失。”
石光珠、柳芳:“……”
此刻的南安郡王大概还有七万兵马,大概拨付给石柳两将近一万三千兵马,都是京营精锐,阻遏多尔济诸部台吉的合围,然后退回海晏。
石光珠急声相请说道:“王爷,大军不能退,一旦退兵,全军崩溃就在旦夕之间。”
其他一众将校,如宁夏总兵胡魁面色凝重,兰州总兵眉头紧皱。
“如不退兵,又当如何?”南安郡王沉声道。
“破釜沉舟,明日与敌决一死战!”石光珠目光咄咄,掷地有声道。
南安郡王默然片刻,面色阴沉,说道:“我军粮秣被焚烧,后路被断,海晏城中还有三日的粮秣,一如果我军省吃一些,起码能坚持到五日,本王不信夺不下湟源!”
“王爷万万不可!一旦撤回海晏,我军锐气全失,诸部分崩离析,在蒙古鞑子面前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石光珠急声道。
柳芳目光闪了闪,道:“王爷,是啊。”
南安郡王沉声道:“不行,太过孤注一掷,如今诸军闻听粮道被断,外无援兵,一旦被困,就是大军崩溃的下场,我军退至海晏,托城而守,向金铉请求援兵,两相夹击湟源,尚有转圜之机!”
一旦全军覆没,他纵是郡王,也吃不了兜着走!
“王爷。”石光珠面如土色,低声道。
南安郡王道:“两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手握京营精骑连克两城,击溃和硕特蒙古游骑不知凡凡,想来如今也不是对手,还望两位将军断后。”
柳芳闻言,心头暗暗叫苦。
石光珠争辩道:“那是敌军的诱……”
南安郡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石光珠,后者陡然醒悟过来,这个时候断断不能说中计。
如果不说中计,那等到渡过此劫,还能说贼寇奸狡,埋伏精兵截断后路。
南安郡王此刻也多少有些焦头烂额,看向马旷以及京营的几位将校,低声说道:“马总兵,许同知、张同知,启程吧。”
这种紧急的时候,他只能让柳芳和石光珠来断后,否则,如果心腹先逃,京营诸将如何看他?
马旷是一员老将,头发灰白,面容矍铄,沟壑丛生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心头虽然对如今的战局蒙上一层厚厚阴霾,但也只能点头称是。
随着南安郡王军令传下,原本将要入帐歇息的汉军,开始动作起来,或者是骚乱起来。
粮道被断,后路被截,无疑动摇着军心,而南安郡王派遣侯孝康以及胡魁领兵驰援湟源,无疑加大了这种恐慌。
顿时,军心流言四起,人心纷乱。
……
……
而此刻,青海黄金汗帐之中,虽已是后半夜时分,但天穹之上仍有一轮圆月高悬,月光如银纱一般铺染着大地,偶尔有几声狼嚎从深山谷林中响起。
茫茫草原之上,一顶顶帐篷弥漫着篝火,不时传来马匹嘶鸣之声。
多尔济此刻立身在木架搭就得岗楼上,眺望着东方天穹,如山峰一样的眉宇下,如电冷眸捕捉到湟源方向隐隐大起的火光,不由为之哈哈大笑。
“台吉,大事成了!”一旁的副将兴高采烈,惊喜说道。
多尔济笑道:“明日一大早儿,大军全军出击,本台吉要一举击溃汉军!”
此战过后,可以想见,他多尔济的大名将要响彻整个西北,那时候父汗得知此信,也要对他高看一眼!
“是!”周围的众将齐声应是,心头轻快。
翌日,天光大亮,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蔚蓝晴天。
多尔济领大军八万,与柳芳和石光珠断后的近两万骑军交手,双方自早上一直鏖战至黄昏时分。
京营骑军无愧精锐之名,与青海蒙古交手,损失过半,但也有力阻遏了多尔济的兵马,为南安郡王争取了时间,但代价是石光珠身负重伤,人事昏迷,由柳芳领着三四千残军护送着,一路逃归海晏县城。
而海晏小小的县城之中则是猬集了五六万大军,正如南安郡王所言,原本三日的粮秣因为兵马的减少,又可以支撑到五六日。
这倒可以勉强说是不幸中万幸。
而多尔济则领着青海蒙古八位台吉的数万精兵,将小小的海晏城团团围住,准备攻城器械,几乎重现着当初西宁郡王世子金孝昱兵败的一幕。
而侯孝康与宁夏总兵胡魁则是领兵三万猛攻湟源县,准备打后路,而在西宁府的金铉得知湟源失守,京营大军被截断后路,更是大惊失色,召集众将议事。
西宁府,府衙之中——
金铉接到湟源方面的战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厅堂之中西宁府的兵将却人头攒动,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齐王陈澄与一众幕僚坐在不远处,脸色黑如锅底。
本来事押赴一批粮草过来,没想到就碰到这种事儿。
治国公马魁之孙马尚,这会儿被两个亲兵搀扶着,头发披散,脸上带血,目光怔怔,精神萎靡不振。
金铉此刻身上孝带未去,那张中年沉毅面容上,神色凝重道:“速速以六百里加急,向朝廷禀告军情!”
下方的将领见着这不知为何,既视感强烈的一幕,拱手说道:“将军,大军受困湟源、海晏,还当速速派兵救援才是。”
其实,此刻西宁府中的锦衣府卫,已经准备着飞鸽传书,向着神京以及金陵传递大军危急的消息。
虽然,两地迢迢,除了徒增担忧,并没有什么用。
金铉沉吟片刻,当机立断说道:“本将亲领兵马,前往湟源救援!”
只怕大军此刻已经凶多吉少,但如果不出兵去救,只怕朝廷最后会算起帐来。
说着,看向一旁的女婿方晋说道:“你在城中驻守,定要保西宁府城不失。”
方晋迟疑了下,走到近前,低声道:“岳丈大人,只怕敌情不明,况且两魔焚烧一空,只怕大军此刻凶多吉少了。”
金铉沉声道:“不可妄言!朝廷十万大军被困,不可能朝夕之间被攻破,尚有挽回之机,需得发兵驰援。”
而后,金铉不容方晋反驳,点起兵将,大军浩浩荡荡,迅速奔赴湟源。
一时间,整个西北局势瞬间变得眼花缭乱,错综复杂。
而青海,湟源县城——
岳讬已经迎来了驰援的大汉军兵,侯孝康以及胡魁的兵马,三万人为了救援,几乎是昼夜兼程而来。
“主子,汉军人这次来的人不少!”副将伊尔登看着旗帜如林,军马浩荡的汉军,面色凝重提醒道。
昂阿喇以女真话叽里咕噜说道:“主子,给末将三千人,末将出城击溃这些汉狗!”
岳讬此刻扶着城墙垛口,眺望着远处打着火红旗帜的汉军,沉声说道:“丧家之犬,惶惶而来,不足为惧。”
目光扫过远处的汉军,冷声道:“我军先行固守城池,只要守住两日,彼等缺粮,正是疲惫之师,再行出城以逸待劳,就可收得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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