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宫
崇平帝凝眸看向殿下踊跃而起的众开国武勋,脸上神色淡淡,然后目光落在那身穿喜服的少年身上。
“子钰,青海蒙古方面最近可有消息传来?”崇平帝面色微顿,说道:“先前,你向朕叙说过青海蒙古近来的时局变化。”
崇平帝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面色微顿,目中见着几许惊疑。
而南安郡王则是心头“咯噔”一下,面上现着一丝疑惑。
贾珩行了几步,近前,拱手说道:“回禀父皇,儿臣近来命府卫密切收集青海蒙古的情报,据闻,女真的岳讬已经秘密潜入青海,联络青海蒙古诸部,想要威逼西宁,乱我西北。”
此言一出,熙和宫中群臣一片哗然。
暗道,竟有此事,为何他们不知?
崇平帝高声说道:“子钰,可与诸卿细言。”
说着,将手中的捷报递给戴权,由其转呈给贾珩。
贾珩拿过战报,迅速阅览,不假思索道:“自上月以来,海晏失守,青海为蒙古和硕特部窃据,西宁方面出兵夺回海晏城,此战应该会引起整个青海的乱局,朝廷要早做准备,况捷报所录日期应在数天之前,而战场瞬息万变,和硕特蒙古是否已经派大股兵力进攻海晏,我等身在中枢,尚且不知。”
他都不知道这金孝昱究竟从何而来的自信?只是收复一个县城就堂而皇之地露布报捷。
不过,从朝廷洞察天下兵力调动的角度,金孝昱上疏禀告是对的,但露布报捷……
崇平帝点了点头,正要说话。
南安郡王脸色阵阵发黑,目中怒气涌动,拱手道:“卫国公此言差矣!”
崇平帝面色微变,看向那南安郡王。
南安郡王沉声道:“圣上,西北战局将启,朝廷及早应对不假,但听卫国公的意思,还要怪西宁出兵引起了西北乱局?合着有功之臣反而成了擅开战衅的罪臣?”
柳芳面带讥诮之色,低声道:“卫国公刚经大战,险死还生,怯战一些也是有的。”
石光珠道:“圣上,和硕特蒙古既与女真勾结一起,更应由西宁方面出兵,收复海晏,御敌国门之外,否则一旦纵容和硕特蒙古兵临西宁城下,我西北变换将永无宁日。”
其他正在观望的文臣,看向南安郡王与石光珠、柳芳等人出班,面面相觑。
韩癀眉头微凝,暗道,如今能压制卫国公的,也就是这些开国武勋了。
贾珩面色淡漠,不为南安等人言语所动。
崇平帝看向殿中群臣,道:“诸卿以为朝廷当如何应对?”
说着,看向内阁次辅李瓒,道:“李卿。”
“圣上,朝廷需要密切留意西北情形,整军应对西北乱局。”兵部尚书李瓒开口说道。
崇平帝目光重又落在贾珩脸上,说道:“子钰,你怎么看?”
贾珩拱手说道:“国家刚刚用兵一场,兵将凯旋未久,整个西宁府尚有十余万边兵,儿臣以为前期先以西宁边军拒止为要,而京师再整军备战。”
有一说一,京营刚刚与女真大战一场,正是兵将疲惫,久战思安之时。
石光珠剑眉之下,冷眸闪了闪,低声说道:“圣上,狮子搏兔,需用全力,西宁方面的边军虽是久训之师,也未必有京营骁锐善战,微臣以为可调集京营大军一战而定青海,乃至收复西域!”
南安郡王神情豪迈,沉声道:“圣上,微臣愿领京营兵马前往西宁,扫平诸羌胡,扬我大汉国威!”
“微臣也愿往。”柳芳开口道。
石光珠道:“微臣愿往。”
一时间开国武勋踊跃出班,主动请缨,让殿中文臣看的一愣一愣。
崇平帝神色淡漠,沉吟说道:“边务之事不可轻忽,戴权,你去派人去锦衣府,问问可有最新的西宁情报递送至京。”
然后,凝眸看向贾珩,说道:“子钰,你也先坐吧。”
贾珩道了一声谢,坐在内监搬来的绣墩上。
南安郡王以及柳芳等人闻言,心头虽然有些不甘,但也只得重新入席。
不大一会儿,一个锦衣府卫在内监引领下,一路发足狂奔,来到殿前玉阶,喘匀着呼吸。
还真有最新情报。
原来这几天贾珩特意交代了在西宁的探事,通过飞鸽传书实时传递消息,就在金孝昱兴兵夺下海晏县之时,锦衣府的密谍系统也迅速开动,探察着西宁府的动静。
金孝昱在海晏还未彻底站稳脚跟,多尔济就领五万兵马大举攻袭海晏城,此刻战事正酣。
此刻,以海晏城为中心,西北边军与青海和硕特蒙古正在展开一场攻防大战。
待那锦衣府将校稍稍喘匀了气,戴权道:“陛下,锦衣府军情司的人,禀告了西宁的最新军情。”
崇平帝面色沉静,招呼说道:“将人唤过来。”
不大一会儿,两个内监领着一个锦衣府卫从外间而来。
贾珩看向那军情司的锦衣府卫,目光微动,来人自是认得。
“卑职,锦衣府千户左集义,见过圣上。”那锦衣府卫朝着天子说道。
崇平帝问道:“西北方面战事如何?”
左集义道:“回禀圣上,西宁方面青海蒙古和硕特部已经兴兵五万,攻打海晏城,西宁边军正在迎敌,战事焦灼。”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面面相觑,窃窃私议,这蒙古真的大举而来了,西北能否抵挡得住?
许庐看了一眼那身穿喜服的少年,心头暗叹,卫国公于兵事一道,有孙吴之才。
崇平帝面色凝重,默然片刻,问道:“青海蒙古出兵五万,而西宁方面只有三万兵马,此战是胜是败?”
自语着,湛然目光投向贾珩,问道:“子钰以为呢?”
又让子钰说中了,青海蒙古果然大举而来,只怕这里面还有着女真的唆使和撺掇。
贾珩朗声道:“回禀父皇,现在还不好说,但海晏城地狭城小,双方近十万大军据城攻防,还要看双方兵马的勇武战力,此外西宁边军的粮草如何供应,这些尚无情报传来。”
如青海蒙古真的举兵五万攻打海晏城,那金孝昱必败!
只有小败,中败,大败的区别。
南安郡王此刻已然是面色阴郁,心头涌一股起担忧,高声急呼道:“圣上,微臣以为当火速派发援兵,驰援西北!”
其实,这个时候相援大概也是赶不上的,不可能说兵马一下子就到了西宁府。
而柳芳等人面色变幻不定,心头也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当然,毕竟并未传来败报,倒也没有太过慌乱。
大不了,发京营精锐兵马,前往西北建功!
崇平帝面色凝重,低声道:“虽以信鸽得西宁寇警,但想要驰援又非一日之功,锦衣府探事近来密切留意西宁动向,一有战报,即刻递至军机值庐,此外给西宁府传信,令金铉发兵相援。”
说完,看向贾珩,温声说道:“子钰,吉时将至,你也去和咸宁还有婵月去太庙吧。”
不管如何,今日是大婚之日,等明日再作计议。
贾珩面色一肃,拱手说道:“儿臣先行告退。”
说着,出了熙和宫。
而原本喜庆的大婚气氛,却因西北战事在群臣心头辗转来回。
出兵只是时间问题,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朝廷又要派兵?国库钱粮可还支撑的了?
此外,这次出兵显然不能再让卫国公挂帅,现在贾党势大难制,需要压一压才是。
贾珩这时出了熙和宫,向着咸宁与小郡主汇合。
而在熙和宫前往安顺门的殿宇附近,悬挂着红色绢帛的八宝簪缨马车停靠在树荫之下。
车厢中,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幸在是树荫之下,暑气稍散一些,倒也未见汗流浃背。
不过,周围仍有几个女官给四方已放着冰块儿的马车内扇着风。
“来了,公主殿下。”这时,女官知夏在马车轿口惊喜说道。
咸宁公主闻言,在八宝簪缨马车中,盖头下的玉容喜色笼起。
贾珩行至近前,面上满是关切之色,吩咐说道:“赶紧启程,前往太庙。”
马车辚辚转动,向着宫门外驶去。
此刻,贾家准备的迎亲轿子,也已恭候多时,随着礼官开口,接着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前往太庙。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热热闹闹地前往京城的太庙。
经过一番繁复的礼仪之后,贾珩送着咸宁公主以及清河郡主的花轿,前往位于兴隆大街的咸宁公主府。
咸宁公主府已然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周围都是内侍省选派的宫女和内监,手捧花篮和玉器,列队相迎着咸宁公主以及清河郡主两位新人。
在宫女搀扶下,从两只火盆中跳过以后,两位身穿嫁衣、头戴红盖头的新人进入轩敞宽阔的庭院。
顿时,如进了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百花园,不少衣衫鲜丽,浅笑盈盈的妇人迎将过来,莺啼燕语,欢笑不停。
而公主府中的女宾客,除却一些武勋勋贵的诰命夫人,主要是南阳公主以及一些宗室妯娌,如魏王妃严以柳,齐王妃向氏,楚王侧妃柳氏,宋璟的夫人沈氏以及其女宋妍也俱在此处。
一众宗室贵妇笑意嫣然地将咸宁公主以及清河郡主李婵月,相迎着去了后宅。
而贾珩则在厅堂中一个人也没有待多久,外间管事就来报,楚王殿下,魏王殿下,梁王殿下驾到。
贾珩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盅,出厅相迎。
不大一会儿,魏梁楚三王身穿亲王的蟒服,面上笑意盈盈,至于齐王陈澄倒没有过来。
“子钰。”魏王目光微动,看向那一身新郎喜服的少年,笑了笑,轻声说道。
“殿下。”贾珩向着魏王陈然行去,整容敛色,拱手行了一礼。
“唉,子钰,以后就是一家人,大可不必如此生分。”魏王笑了笑,双手搀扶着那少年的胳膊,低声说道。
楚王陈钦在一旁瞧着这一幕,目光闪了闪,连忙笑道:“三弟说的是,以后就是一家人,还当互帮互助才是。”
梁王陈炜看向那蟒服少年,脸上虽然同样挂着笑意,但目中却同样有冷色涌动。
贾珩关切问道:“父皇熙和宫那边儿如何?”
楚王笑了笑,说道:“子钰,父皇这会儿正在宴饮群臣呢,咱们这儿也开始吧,说着说着,估计子钰也饿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耽搁,此刻也到了未时。
魏王陈然笑道:“是啊,我们先用着饭菜吧,本来是要到宫中用着饭菜吧。”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等会儿还得去贾家一趟。”
因为咸宁公主府独门独户的特殊性,来此道贺的更多是武勋和宗室诰命夫人。
贾家还有一众文臣和低阶将校和官吏的宾客,主要是贾族的族人帮着操持,他作为大婚之人,自然也要去敬上几杯酒。
幸在两地不远,来往倒也便宜一些。
说话间,贾珩落座与魏梁二王等人开始用着酒菜,因为朝局不好提着,难免就相议着兵事。
也就是这场西北一触即发的战事。
楚王目光带着忧虑,关切问道:“子钰方才提及青海蒙古和硕特部,不知我西北边军可能战而胜之?”
贾珩沉吟道:“如果仅以三万兵马对峙青海蒙古五万兵马,那实在力有未逮,就不知西宁方面会不会及时援兵,否则,这三万兵马也难免损兵折将。”
西宁边军也是朝廷的兵马,如果为胡虏所败,敌虏声势大涨,后面的仗就只能出动京营兵马了。
梁王陈炜嗤笑一声道:“这话说得稀奇,三万面对五万肯定要差上一些,西宁方向又如何不会派出援兵?”
魏王陈然皱了皱眉,瞪了一眼陈炜,沉喝道:“三弟不可多嘴。”
金家内讧,极有可能见死不救,不能出兵相援的可能性是有着。
也不知为何,三弟似乎一直不服子钰的样子。
陈炜面色沉静,心底却不由冷哼一声。
兄长自开府以后,就变了许多,以往何尝屡屡训斥着他?
还有五姐,为了这个贾珩,与他也疏远了许多。
贾珩沉吟片刻,叙说道:“关要在西宁方面是否派遣援兵驰援,如果西宁方面及时相援,金孝昱能统领好兵马支撑到西宁方面派兵相援,这海晏就守得住,但长此以往,大战仍不可避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不管是青海和硕特蒙古,不会容忍青海圣湖周围有着大汉驻城派官,就是大汉也无法容忍青海崛起一个蒙古汗国。
陈然点了点头,说道:“兵事凶险莫测,朝廷及早准备也是好的,只是京营刚刚在北疆与女真大战一场,也需得休养生息好长一段时间。”
贾珩沉吟说道:“先等西宁边军的消息,如果最终能取得大胜,朝廷不再出兵也就是了。”
楚王道:“但愿如此吧。”
说着,举起酒盅,笑道:“好了,先不说这些,今天是子钰大喜的日子,满饮此杯。”
就这般,贾珩与魏梁楚三王推杯换盏,喝了一场酒,一直到黄昏时分,宗室贵府等宾客才渐渐散去。
……
……
海晏县,黄昏时分
县城城墙头,西宁郡王世子金孝昱身披的亮银甲已为血污涂染,手中的雁翎刀也有几个豁口,看着远处三里外一顶顶帐篷的蒙古敌军,白皙面容上见着愤恨之色。
此刻,三五成队黑衣黑甲的骑卒在城墙西南,如乌云席卷来回,张弓搭箭,“嗖嗖”向着城头射击,每一次弓弦震动,都会有人应声倒地。
而城头上的西北边军,渐渐见着畏惧之色。
“可恶,这些射雕手!”金孝昱愤恨说着,对着身旁的中护军吩咐道:“准备佛郎机炮!”
詹云国道:“我军炮铳携带弹丸不多,还要应对明日大战,孝昱不可鲁莽。”
金孝昱叹了一口气,道:“罢了。”
詹云国沉声道:“听说朝廷有一种火铳,比佛郎机炮还要厉害,能够隔着数里轰射,炮弹裂处,血靡数尺,如能以炮铳轰击,弹丸甚至可到敌虏大营,我大军趁势掩杀,就可取得大胜。”
金孝昱道:“舅舅说的是那平安州之战,那贾珩正是以此战法,轰毙皇太极,大败女真骁锐,可惜那红衣大炮在京城,我军难以凭此为战。”
说着,金孝昱忽而目光灼灼地看向詹云国道:“舅舅向西宁和朝廷派了求援的信使?”
詹云国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蒙古鞑子大军压境,非朝廷援兵不可解此困局。”
此刻,暮色沉沉,明月高悬,远处的帐篷中已亮起了一些火把。
金孝昱抬眸看向远处的帐篷,说道:“舅舅,你说夜里出兵,劫他一把如何?”
詹云国面色微变,轻声说道:“孝昱,这蒙古鞑子早有防备,如是陷在城外,那就凶险了。”
金孝昱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先回城吧。”
说着,舅甥二人自城墙下来,骑着马向着城中行去。
詹云国道:“如今城中兵马众多,兵力施展不开,不如分出一部分兵马前往湟源,省的敌军断我后路。”
金孝昱道:“舅舅,湟源方面也有兵丁留守,问题应该不大,我军兵马原就少于和硕特蒙古,如贸然分兵,反而容易为敌所趁。”
詹云国点了点头,说道:“先抵挡两天,西宁府方向的援兵应该也快到了。”
虽然金家叔侄内斗,但是金孝昱不是自己过来,还带来了三万兵马,金铉不可能不救。
事实上,在多尔济领大军攻袭海晏城时,詹云国就已报信,而此刻的金铉已经领兵四万,从西宁府行军至湟源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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