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十里的坟场里,墓碑横生,白骨被雨水冲刷了出来。

细细小雨打湿了在场每一个人额前的碎发。

“沁儿,你为何要……”丰神俊朗的男子欲言又止,他手上拿着黑色长刀,刀刃上滴着几滴血。

被身着黑色道服的帮派包围的舒宁单膝跪在血水遍地流淌的地上,她一袭火红的衣裳破了几个洞,洞的边口还残留着黑色的燃烧物。

她双手撑着剑,口中咳出黑血,绝美的脸上挂着点滴的雨水。

她眉间的一点朱红在灰蒙的空中越发显得妖艳。

那双琥珀色的清澈眸子里缓缓流出两行清泪。

肃杀的空气中,只听见她柔而凄楚的声音道:“姬渊,你爱过我吗?”

姬渊握紧手中的玄剑,后退了一大步。

他咬牙,忽然大声吼道:“你爱我吗!?你爱我怎么忍得杀害我的同门和叔伯们!”

舒宁眼里闪过一起冷漠,但是她很快掩藏了起来。

面上,她仍然是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

众人只见她提起手中碧蓝的长剑,俯身向玄袍男子冲去。

“少主,小心!”

姬渊反手握剑,在两剑接触的一刹那,舒宁手一偏,他的剑势不可挡的贯穿了她的胸膛。

他呆了几秒,舒宁单薄的身体直直向下倒去。

姬渊扶住她的腰,双目眦裂。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双唇哆嗦。

舒宁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勉强一笑:“师兄,沁儿是真的爱你的,但是……但是,沁儿再也不陪你了……”她脸上的血色极速褪去,姬渊泣不成声求她别再说话。

舒宁内心毫无波动,但她依旧靠着最后一口气演完最后一场戏。

她眼含笑意,抬起手轻声说:“对不起,沁儿不想的,是……是他们逼……逼我的!”

她说完,最后一口气也用完了,解脱的闭上了眼睛,垂落下手。

姬渊眼里的血色迅速上涨,他紧紧抱住她,不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躲开!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舒宁被抽出灵魂,她看着下边崩溃痛苦的姬渊,冷笑了几声。

这种蠢问题还用问?

当然是宿主的要求了。

所以说,她最讨厌这种充满了“狗血”的任务了。

她刚来时还把她虐得死去活来,她任务完成后,又搞得苦大情深的样子。

“任务完成,抽离世界。”

舒宁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头也不回的一头扎进了时空隧道里。

……

“快,再快点,”男子沙哑着声音低声怒吼,“那女鬼就要出来了!”

乌黑笼罩,树影簌簌而动的墓地里,几个黑影不断忙碌着,他们有的一边贴黄纸,一边摇铃铛,还有紧闭眼念咒的。

在他们之上,斜插在土里的斑驳墓碑静静地记录一切。

午夜凌晨,月上柳梢头,风催动树叶,发出阵阵和声。

空地上,约莫二十人围成圈,各人手执一纸黄纸,念念有词,而坐在圈中间的壮年男子则手搭一白拂尘,面如重枣的脸上被月光照亮了一半。

男子嘴里念念有词:

“ 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

怪异难懂的符咒声伴着乌鸦怪异的啼叫声蔓延在黑色森林底部。

就在他们旁边左上角,一座坟墓不停抖动,凄厉的叫声撕心裂肺。

“啊——”

突然,众人中一面色煞白的女子尖叫一声后,瞪着眼直直倒下。

她这一倒,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开了。

“是……是女鬼!”

倒下的女子的右边,一个失去血色的男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指着抖动不停的坟墓失声喊道。

来的人都知道,百年难见的阴年阴月之夜是群鬼暴动的日子,并且这次他们宗门收到的委托对象是有几百年之久的亡妻墓。

要说世上最毒的就是妇人心了,而怀着仇恨死去的妇人更是能化成厉鬼,鬼力了得。

“继续念咒!”

中年男子见他们一个个都失去镇定,忍不住大叫了一句。

他抬起手,一点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但他的呼吸不由加重起来。

“师父……”弟子中有人畏惧的偷瞧了一眼,身子已经松动。

“继续!”中年男子大吼一声,其余人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过了几秒,大风刮起,黄纸白纸被掀起,糊了他们一脸。

尖锐的笑声由小渐大,中年男子猛的转身看上边的坟墓,张目欲裂。

他顿时也失去了强装的镇静。

他快速转身,连拂尘也顾不上的拔腿就跑。

他边跑,边喊道:“小兔崽子们快跑,她要出来了!”

他这一跑,队伍立即也抱头鼠窜起来,有的人连滚带爬的脱下碍事的道袍跌倒在地,有的人则忍不住痛哭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等人都跑得差不多时,原先肃穆气派的行法之地沦落为了如同垃圾场一样的地方——满地的黄纸随着阴风肆意飘飞,尘土飞扬,道袍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风停后,一切又重归于寂。

抖动的墓碑也跟着安静了一下,然后一瞬间被强力甩开,陨落在一棵树下。

咚咚咚的声音剧烈抖动,不一会,隆起的黄土被振飞,四面土破。

墓碑被炸开后,阮玟掩着嘴,足尖轻点于尘土之上,一身白衣向后翻飞,身姿窈窕的出现在了明亮的月光下。

她那如画的眉眼散发出阵阵森寒。

她仰起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天空,捏紧了手。

偌大的鬼森里的野鬼感受到她的气息,纷纷跪下以示尊敬。

“唔……”

躺在地上的舒宁睁开了眼,她动了动手臂,感觉灵魂和肉体融合得差不多后,坐起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子。

她伸出手,沾了朱砂的手在暗淡的光影中呈现出柔弱如兰花的美感。

“又是道士?”她玩味的接受了记忆。

一旁仰望夜空的阮玟低下头,看着这个小道士,轻启朱唇:“你怎么不跑?”

舒宁听见她空灵的嗓音的一刻,身子不自主的僵住了。

她一点点扭过头,微缩瞳孔:“请问,你是……”

“你也是道士?”阮玟微眯起的走到她面前,掐住她的下巴,“还是个菜鸟级的天师。”

舒宁微颤,背后升起一股凉意,暗怪自己倒霉。

她本来就是一野孤魂,在死后游荡了许久,最后被一个时空漩涡卷入衍生世界。

并且还有个怪蜀黍般的声音还告诉她,必须得完成她所穿的宿主身上的愿望,不然就会魂飞魄散。

为了能活着,她也只能完成宿主们奇葩的愿望。

但自从她执行任务以来,她所经历的宿主大抵如下:

智商为零的宿主要成为第一科研家,发现宏观宇宙……

丑到不忍直视的人要成为万人迷……

富到流油的富豪女要散尽家财,抛弃家庭,削发为尼……

……

最最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上一个抓鬼世界中,那绝世美女要求自己得到她师兄至死的爱,并且要以让师兄印象深刻的死法死去。

这一世的宿主还好,没有多么奇葩的要求。

只不过在她得到宿主记忆的同时,她也想要哭泣。

这是一个现代为背景,同时存在各种妖魔鬼怪的灵异世界。

她的身份是世人眼中最神秘的能看见鬼怪的天师兼任驱鬼道士,宗门中最菜鸡的初级法师。

而这个宿主也比前几个宿主靠谱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

这个一直被欺压的宿主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并不弱。

她希望自己能够独立一点,坚强一点,过好自己平凡的一生,即使那个人,不是真正的自己,也想要让在乎自己的人看到“自己”变好。

以上帝的视角洞悉了莫明媛的一生的她只想呵呵,哪有在乎她的人?

她就是个孤儿,因为能开天眼的原因被捡回宗门当个被欺负的弟子而已。

但宿主再怎么无理取闹她也得认真办事,没在乎她的人,大不了就培养个在乎她的人就好。

只是眼下……她搭拉下脸,双手合十:“姑奶奶,我真的不是自愿的,我也不想封印你来着。你看我这么菜鸡,怎么可能有胆来这种地方。”

“哦,那你就是被逼的?”

“是是是!”她止不住的点头,恳切的巴望着阮玟,为了先活下去,面子什么的,她都丢了。

阮玟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放柔了声音:“既然是被逼的,”她猛的用力一压,“那也去死不就好了!”

嘴唇上一阵刺痛,舒宁皱起眉,欲哭无泪。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一穿过来就遇到了她的天敌——被封在地底的鬼王。

她抬起手,攀上阮玟冰凉的手臂,眼里隐隐涌出泪光:“不是我害的你。”

她的一句话让阮玟渐渐松开了手。

两人的眼睛相距不过咫尺之间,阮玟可以清楚的看到舒宁眼中的自己。

那双干净的眼里,倒影着容貌陌生的她。

她抽回手,站直了身子。

“虽说你不是害我的罪魁祸首,但是你和他也是一丘之貉。”

舒宁手撑在地上,眨了几下涩疼的眼睛。

刚才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硬是在寒气中,死扛住了嗖嗖冷气。

“对不起。”

她老老实实的替人背上黑锅,主动道了歉。

阮玟瞪了她一眼:“你哪门子的道歉,是你干的吗?!”

“……”

两人僵持不下,舒宁扶额:“那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为何要放?”阮玟双手环住胸,精致的柳眉微微上扬。

她像憋着一口气想要发泄,语速迫切。

舒宁咬住唇:“我……我还有些事没完成。”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且我知道你不坏。”

“是鬼都会坏。”阮玟藏在手臂后的手捏紧了起来,“只要是鬼,就都是坏的,这不是你们天师的天理吗!。”

“才不是,”舒宁囔道,“你要是坏,就不会吓跑他们了。”

“就算没有人说过你善良,可你的内心从来没有想要过加害任何人不是吗?”

阮玟定定的站着,她微张开嘴,声音细微:“为什么要这么相信我?”

她见有成效,面不改色继续灌着迷魂汤:“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从地上站起,一身道袍被泥灰沾染了大半。

她的身高只到阮玟的肩膀,因此她不得不努力仰起头,才能对上阮玟的视线:“你不坏不是吗?”

阮玟看着她盈盈的目光一时间失了神。

舒宁藏在背后的手握紧了,在阮玟失神的几秒里,一滴汗水从她后背滑过。

终于在她要撑不下去时,阮玟挪开了目光:“你走吧。”

她一直高耸着的肩膀,随着阮玟话音的落下也松了下去。

她面上缓缓勾勒出一抹笑容:“谢谢你。”

阮玟转过身,舒宁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没了那一层寒冰,剩下平淡:“以后不要被吓晕了,可不是所有的鬼都能放过你。”

舒宁没点头,她说了声再见后,转身离开了墓地。

脚底沾着地上的黄纸,她想要走快些,又害怕被阮玟看出异样。

然而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当初被人类背叛了的阮玟,竟还那么容易心软。

要是她的话,肯定一出来就先把莫名媛掐死,先报个痛快再做打算。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狠毒。

她一边庆幸,一边控制行走速度。

穿过偌大的森林,舒宁再见到宽阔的公路,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她坐在路旁等了许久,才有一辆私家车路过。

她拦住车,车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

“请问你们可以搭我一程吗?”她敲下窗户,礼貌的问着。

坐在副驾的男子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女人,女人眯起黑色的眸子打量了一会舒宁:“这荒郊野岭的你怎么会在?”

舒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微低眼睑:“不瞒你们说,我是和我男朋友一起来探险的,但是昨天遇到一条毒蛇,慌乱之下我就和他走散了。想来他应该先是驾车走了。”

女人张扬的眉毛一挑:“你的衣服?”

她低下头,随意扫了一眼:“昨天跑得匆忙,衣服大都被划破了。”她抬起手,挠了挠头发。

“你们把我放到不远处的G市收费站那里就好。”她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进来吧,正好我们也要去G市。”

女人勾起一抹笑容,她就自发的打开后车厢的门,一屁股坐了下去。

踏实柔软的坐垫瞬间抚慰了她一穿来就受到了惊吓的小心脏。

“我叫熊乃天,小姑娘叫什么?”

熊乃天从前面的箱子里抽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她。

舒宁接过水,眸光亮了亮,弯起嘴角笑道:“舒宁。”

她轻松扭开瓶盖,咕噜咕噜几声,半瓶水就没有了。

“舒宁?好名字,听着就舒服!”熊乃天爽朗的笑了几声,指着开车的女人介绍说:“这是我爱人,纪月念。”

“叔叔阿姨的名字也听起来很有意境。”

舒宁顺口就接了下来。

熊乃天加深笑容,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向她,别有深意:“那你可要记住了。”

透过后视镜,舒宁看到纪月念嘴角勾起的冷笑,她的手瞬间捏紧了瓶子。

她一刹那想到了什么,却渐渐闭上了眼睛。

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忍不住暗骂了一句阮玟——该死的傻白甜,害她差点以为,世界很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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